龙门回忆录 第494章

作者:一隅屋檐

  可我知道我不该恨他们,我没有理由去恨因为染上不治之症而走上街头的暴徒所行的恶事去怨恨所有染上源石病,被其折磨的人,我可以去恨某个人,但我不能因为这些人所做的恶而将其归结于所有源石病的受害者本身。

  或许不过是我活的太过清醒,以至于走到现在这步,无论是龙门也好,魏彦吾也罢,无论是在卡兹戴尔还是在维多利亚,我都在试图用自欺欺人的借口欺骗自己,也欺骗别人。

  陈默走在黑墙内。

  他必须承认w最后那句意有所指的话语让他有些触动。

  【你尽可这样以为,那这一次,这一次你又打算在乌萨斯做些什么?你不是口口声声说是你的朋友?那个维娜,我记得你也是这么说的。】

  她这么说。

  不偏不倚,却像是冥冥中已经猜透了陈默的所作所为,偶尔这个不被人待见的萨卡兹佣兵嘴里也能冒出几句让人深思的话来。

  他停下脚步,手指触碰在黑墙冰冷的墙面上,那些浅浅的划痕,依稀记得当初在这里的日子,那是第一次来到这座建筑内时的场景,到现在早已变得模糊不清,宛如泛黄的旧照片般破碎着只能从片段内截取些许当年的记忆。

  黑墙—克莫索尔源石研究所,Ⅱ级固定天灾防御设施,半永固式建筑,即使是岁月也很难在短时间内侵蚀去它的痕迹。

  十多年的时间没让这座建筑发生多少根本性的变化,而当初在这里挣扎求活的人,如今又还剩下多少。

  “你在想什么事情吗?陈。”

  回过头时才看到不知何时站在身后的阿丽娜,白发的鹿【>@

  “啊,不好意思,我看你在出神,我……有没有打扰到你?刚刚从教室走过来,我本来打算去找塔露拉的,这里还是太大了,走着走着就看到你在前面,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如果你要找塔露拉的话,她现在应该在会议室,而且我记得会议室和教室在同一层,离得不远,来这里的路被挡上了。”陈默望着站在后面的阿丽娜:“所以……你是在探险吗?阿丽娜。”

  “唉?”阿丽娜愣了愣。

  “我还打算说自己是不小心迷路了的。”阿丽娜呼了口气,看着面前头发花白的男人:“果然还是瞒不过你呢。”

  “你来找我?”

  “我听那位w小姐说你往这个方向来了。”

  “要一起走走吗?”

  “现在?”阿丽娜有些惊讶问。

  陈默点了点头。

  “现在。”

  他们并肩走在黑墙内,头顶的灯光隔着好几米才亮起,以至于通道内显得有些昏暗,脚步声却因为这昏暗的光线反而显得越发清晰。

  “雷德他们从卡兹戴尔带回来的书籍,教育小组收到了吗?”陈默问。

  “雷德先生当天下午就过来了,大家当时都吓了一跳,没想到他们这趟还带了那么多书本回来。”

  “都是卡兹戴尔近几年的理论和思想,虽然和乌萨斯与感染者的情况有些出入,但好的东西总是可以学一学的。”

  “唉,光是认那些维多利亚的文字就很难了,大家大部分连乌萨斯字都不太能认的全,而且那些书里的话语单独还好,连在一起讲的什么意思却完全不能搞懂。”

  “……”

  陈默顿了顿。

  他考虑过卡兹戴尔的理念和理论对感染者们有很大的帮助和影响,却忽略了感染者们本身的实际情况,以及他们的学识水平,他们是否能弄明白那些晦涩少用的单词连在一起要表达出的意思,又是否能够理解这些话语所隐含的思想。

  大抵是不能的,起码对于大部分受教育水平不高的感染者群体而言,很难。

  他有些急于求成,或许在说塔露拉的急切的陈默,在某种程度上他同样也感到了急切。

  “是我考虑不周。”

  “这不是你的问题,陈,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比起以前大家还有书本可以看,可以学习,塔露拉一直说我们的生活应该追求更多,不光是食物,面包,温暖被褥,更要去追求音乐,艺术,学识,更美好的东西,感染者是值得去追求这些的。”

  “她总爱说这些。”

  “是啊,以前常听她对战士们讲,啊,她果然还是从城里出来的青年,以前还总说人各有志,老妈妈因此说了她好多次,明明那时候我们碗里只有稀疏的苔麦粥,她却能说出这样一番豪言壮语来。”

  阿丽娜将双手背在身后,陈默的余光望过去时,白发的路侧脸有浅浅的笑容。

  “你是没看到当时和我们在一起的感染者们听到她那番话的表情,塔露拉她啊,性子固执的很。”

  “她没和我讲起过你们以前的生活。”陈默说,又问:“那个……老妈妈,她是后来收养塔露拉的人,在她从舍瓦塔逃走以后?”

  阿丽娜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笑容也缓缓敛去。

  “她不愿意提起这事儿,已经好些年了,她还是忘不了这些。”

  “那你愿意提吗,阿丽娜?”陈默问。

  阿丽娜停下脚步,她看着陈默望向自己,短短的对视之后,他们又重新向前。

  阿丽娜讲起她和塔露拉相遇的事情,那个夜晚里浑身是血的德拉克姑娘敲响了房门,她受了很重的伤,焦急的老妈妈和老爷子找到了阿丽娜,他们花了大半夜的时间才处理好她的伤势。

  那些身上的血其实大多不是她的,只是那身军装不知被血浸透过了多少次,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还闹了一个乌龙,只记得她眼里满是警惕,想要离开,最终在老妈妈和阿丽娜的话语下,才选择了留在村子。

  那时候的她应该很紧张,忐忑不安,对周围充满了怀疑,疲惫与痛疼想要找个地方安歇下来,幸运的是她遇到了一对因为战争失去孩子的和蔼老人,遇到了一个因苦难失去双亲的温柔少女。

  她就这样有了新的家人。

  有些像,但有不一样,不一样的是陈默毕竟不是涉世不深的孩子,所以她能在到达哥伦比亚的移动城市后想办法安身立命。

  不一样的是陈默没那么容易接受别人的好意,他始终是个凉薄的人。

  幸运也是不幸的是,黑墙的经历却成为了陈默之后再异国他乡活下去的依仗,否则一个十多岁的孩子,早已无声无息死在了城市某条漆黑阴冷的小巷。

  阿丽娜讲起了塔露拉的事,又讲起后来那场大火和找到村庄的乌萨斯纠察队。

  “有人出卖了你们?”

  “应该不是,后来我们这样想过。”阿丽娜说:“但塔露拉来村子里好几年,大家都认识她,虽然她有时表现的和我们不一样,可就算将她举报给纠察队也得不到什么好处,大家都害怕纠察队,没人想把他们引过来。”

  “但纠察队还是找过来了。”

  “伊万老爷爷在去矿产上工时染上了源石病,他瞒着塔露拉没告诉她,其实当时我也是染上了这种病。”阿丽娜低声说:“老爷爷原本想用自己引走纠察队……他们迟早是要来的,先前塔露拉就因为老爷爷挨了纠察队员的打和他们起了冲突,他们要过来报复,而且一个村民也没胆子对付纠察队员。”

  陈默没再说话,他已经猜到了结果,而阿丽娜的话语也印证了他的猜测,年轻正直的姑娘看不过纠察队员作恶,她教训了纠察队员一顿却为村子引来了灾祸。

  慈爱的老人想用自己的死平息这场灾祸却因此酿成了更大的惨剧。

  阿丽娜微微埋着头。

  “阿丽娜……”陈默喊。

  “嗯。”

  “你有怨恨她吗?我是说,如果不是她当时和纠察队员起了冲突,如果不是她来到你们村子,你现在应该还过的好好的。”

  “陈觉得我应该埋怨塔露拉吗?不,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就算塔露拉不来,我们的日子还是一样过的艰苦,城里的税官会收走田里一大半的粮食,纠察队也时不时借着搜查感染者的名义抢走村里本来就不多的财物。”阿丽娜摇头轻声说:“大家已经过的很辛苦了,就算没有塔露拉,染上病的我们也没几年好活。”

  “这样……”

  即使没有塔露拉,纠察队也会来,即使没有这件事,命运也不会放过他们。

  “塔露拉不愿意和人提起这件事,我是知道的,我知道她在埋怨自己,她觉得会变成这样是自己的错,如果当时她能考虑的更多一些,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阿丽娜说:“她早晚是要离开村子的,早一点晚一点,她经常穿着那身军装跑到外面,没人知道她去做了什么,有时要好几天才回来,从那时候起她可能就在联络感染者们了吧。”

  “她会觉得是她的行动引来了纠察队,她一定会这么想,可这不怪她,我没法替村里其他人来评价塔露拉的所作所为,但我知道,起码老爷爷和老妈妈是不会怪塔露拉的,因为塔露拉是他们的女儿,是他们的亲人。”

  “还有你,阿丽娜。”陈默忽然说:“你也她的亲人,是她的姐妹。”

  阿丽娜怔了怔,她露出笑容。

  “是呢,但也有你,陈。”阿丽娜看了看陈默说:“还有塔露拉留在龙门的妹妹……晖……”

  “晖洁。”陈默补充道。

  “晖洁,塔露拉以前常和我讲起你们的事,她从来不谈自己的经历,但龙门她说的很多,我听的出来,她很想你们。”

  “我和陈也很想她。”陈默说:“从龙门离开以后,我时常会想起那座城市,想起自己还要多久才能回去,想起也许等我回去之后,很多事已经变成了我陌生的模样。”

  “陈,你……”阿丽娜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她想说什么,但话语停了下来,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开口,不知道身旁的人会不会接受。

  “不用为我难过,阿丽娜,没关系。”陈默温声说:“这都是我们的结局不是吗?因为我们是感染者,只是我稍微走在了前面一点,即使没有我,她还有你们,有自己的理想和事业,这些都是值得她和你们去追寻的东西,美好的东西。”

  “我想,我还能为她和你们再多做一点什么,这对我而言就很好了,许是命运有时就是这样,我们各自的命运,它令我们彼此不同的人生交汇,又在某一天分离,谁也没法去强求更多。”

  阿丽娜垂下灰色的眸子。

  她不再言语,也忘记了原本的目的。

  目光里脚下的路越发明亮,他们快要走到了出口,灯光和人声从那边响起,明亮的光线映照着陈默的背影。

  他的步伐坚定沉稳,稍稍落后些许的阿丽娜抬头望去,她看见花发男人的年轻的侧脸,他迎着那明亮的光,他也不为那即将到来的死亡和分离而感到任何恐惧。

  陈默想,他从来不恨感染者,他可以去恨至使他沦落至今的人和那件事,甚至可以去痛恨源石病,但他不该也没有理由去恨“他们”。

  他想也许当初的他和塔露拉一样,龙门将他们视为灾星,也许久而久之他们也如此认为,认为自己带来了灾难,认为自己遇上的人和事总不会有好事发生。

  但可怕的从来不是人和事,也不是苦难和挫折,可怕的是自己,是怯懦而软弱的自己,是那个站在大火中患得患失的男孩,是后来十多年下来的畏缩不前。

  终究要有一个尽头。

  塔露拉是幸运的,幸运的是这片冰冷凉薄的大地终究给了她爱她的人,可同时它又残忍的带走了他们。

  这世上不该有所谓的命运,这命运不该再带走更多。

  好多年以后,他和塔露拉的人生互相映照着,映照着那些失去的人和事永远不会再重来,映照着留在他们彼此心里的刻痕和旧伤即使愈合也会留下狰狞难看的伤疤。

  有的事还未发生,有的事尚能改变。

  那伤痕在提醒着陈默,以至于他终于无法堕入沉沦。

第一百二十九章 失语

  W带着她的萨卡兹小队离开了,在雪停之后,和他们一起离开的还有乔。

  这是一开始就说好的事,尽管陈默知道要多说几句他大可能就此留下,他送给了萨沙一件礼物。

  一柄由他亲手制作的手弩,手弩的弦用的是原本他折叠弩的备用弩弦,他手艺不错,虽然比起专业的弓弩工匠而言还有很大差距,也没掺杂多高水平的源石工艺,但用来当做纪念品却很合适。

  萨沙给那柄手弩取名叫做幻影,一个听上去挺酷实际上没什么涵养的名字,挺符合他和乔的性格。

  乔离开那天他一路送了很远,直到最后再也跟不上时,才落寞的回来。

  上午阴郁的天空下,离去的人和回来的人各自走上了不同的路。

  陈默不知道他们之间告别的话留了多少,那些话只有他们两人才清楚,但对感染者而言,也许一次别离就是永远,他们都不能去期盼太过遥远的将来。

  说什么活着总有一天还会再见,那是对寻常人而言,而对感染者来说,光是努力活着就已然是种奢侈要咬牙挣扎,更不必说去跨越半座大陆的距离。

  萨沙好几天没有说话,仿佛又变成了他原本沉默寡言的性子,他需要时间去调整,毕竟菲迪亚少年还年少,在他这种年纪里类似的事他经历不多,没法习以为常。

  不如说离别这种事谁都无法习以为常,但南下还要继续。

  “我的想法是暂时将队伍分成几个小队,三路并进,沿途联络和我们有过交集的感染者聚集地和聚落,最后在切尔诺伯格汇合。”

  灯光下,塔露拉在会议上说出了她的想法。

  “现在是冬季,乌萨斯周边地区巡逻队巡逻的频率不高,队伍分散之后更加利于隐蔽行动,虽然这样一来战力有所减弱,但只要避开沿途重要的军事驻地和大型移动城市,队伍相对而言还是比较安全。”

  “沿途我们可以利用电台保持联络,关注彼此动向,暂时计划是这样,我,雷德,瓦托夫和帕维尔一条线,从中部经过伏尔加河平原,科索兰,莫索托夫,瓦维尔,向切城方向靠拢,霜星,卡恩,阿芙罗拉由西,越过乌尔山脉,穿过高加索高地和沿途的村庄聚落与我们汇合,爱国者先生与游击队向东,沿着伏尔加河平原边缘和塔尔瓦尔低谷。”

  塔露拉指着墙上用三条线标记出来的地图。

  “如果没有碰上天灾,那座城市不会一直保持移动,它有一定的巡航范围。”

  “上面标注的聚集地位置上次与我们联络是在三个月前,短时间内他们应该不会撤离,尤其是在冬季,乌萨斯荒原游戈哨兵和军舰巡查频率降低的前提下,他们很可能还在原来的位置。”

  “多和他们接触,当地的情况他们比我们要清楚的多,不过我的意思是,除了原本和我们有过联络的据点外,尽量对其他陌生感染者聚集地保持一定警惕,毕竟我们和那些感染者聚落之间现在还不够熟悉,减少接触能避免很多不必要意外的发生。”

  “我们要将南方的感染者串联起来,形成一个整体,起码要保持彼此间的稳定联系,不是在抵达切尔诺伯格以后再开始行动,那就太迟了,在南下路上的同时就应该这么做。”

  塔露拉讲了很多,具体的路线细节,注意事项,携带物资,以及和当地感染者聚集地负责人的具体联络方式,她好像每个聚集地都记得清清楚楚。

  看的出她考虑了很多东西。

  这并不是营地内第一次开会。

  会议从下午两点开始,一直持续到晚上方才结束。

  爱国者还是很少出言发表意见,现在更多时候他习惯于做一个倾听者,他的病情已然严重到影响到了他的声带,倒是盾卫和塔露拉讨论了很多关于南下的看法,毕竟过去他们也曾在南方服役过一段时间,在现在营地从雪原来的大多数人里,他们对南方有一个模糊的印象,虽然是快十多年前的印象了。

  考虑是在冬季,靠北的位置积雪还比较厚,盾卫沉重的装备在雪地里难以长途跋涉,因此营地内的多数载具与雪橇被分配给了盾卫与游击队。

  在正规乌萨斯盾卫编队里一名作战前锋盾卫一般要配备两到三名后勤征召兵。

  毕竟一开始和南方感染者聚落联络的人是塔露拉自己,所以即使爱国者和游击队的经验更为丰富,容错率更高,但最危险也最关键的路线还是得塔露拉亲自带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