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回忆录 第64章

作者:一隅屋檐

  阿斯卡纶好像很清楚人体最脆弱的位置,而她精湛的剑技也让陈默有些难以招架,重刀上燃起的蓝色火焰是这间阴暗的训练场内最明亮的光线来源。

  法术的输出让陈默得到了喘息的时间。

  心跳在高鸣声中跳动,陈默仿佛能够感觉到自己血管内涌动的血液,在汗水不断地划过脸庞并浸湿了内衣的过程中,阿斯卡纶始终保持着一位猎手般的游刃有余和伺机而动。

  她潜藏在黑暗里,黑暗是他最好的伪装,她并非依赖黑暗,而是她已经习惯了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优势来为自己创造胜算。

  陈默也相当习惯黑暗。

  持着重刀的手微微下垂,自始至终陈默都没有激发这柄武器本身埋藏的源石阵列,他不能确定自己能在那三分钟之内结束这场搏杀,而每随着时间的流逝,他都将越发失去激发重刀的能力。

  陈默轻吐了一口气,目光聚集在眼前的黑暗中,下垂的刀刃划过训练场的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尖锐的声音。

  阿斯卡纶是他迄今为止遇到最危险的对手。

  陈默的嘴角咧起。

  但他却很享受这种在刀刃和死亡之间游走的感觉,不是刀轻而易举切开血肉,斩断筋骨的微颤,而是在与自己的命运抗争中,那种生死之间的失重感,让他觉得无比熟悉和欣喜。

  这时的他,才能真切的感受到自己是活着的。

  听到自己在高压下沉重的呼吸,听到自己心跳,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中奔涌的轰鸣,苍蓝色的火焰炙热的高温和席卷而去的热浪,蒸腾着空气,模糊视野。

  “你在挑衅我?战士。”阴影中传出冰冷的话语。

  “我在挑衅你,阿斯卡纶。”

  陈默倒拖着重刀,重刀燃烧着烈焰的刀尖在地面留下一串火星,这无疑是一种挑衅。

  阿斯卡纶的身影缓缓从黑暗中浮现。

  她用行动给出了她的回答。

  Scout总把阿斯卡纶说的无比可怕,阿斯卡纶的确是一个强的令人感到敬佩的对手,但对陈默而言,阿斯卡纶绝不是第一个他要直面的人物,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陈默知道自己不是阿斯卡纶的对手,他也知道,如果他不能向阿斯卡纶证明他具有担任特蕾西娅护卫的实力,阿斯卡纶也绝不会认同他的存在。

  但这并不意味他会选择退缩,会在【*$

  陈默从来不会这样做。

  他一路走来曾面对过数次生死搏杀的危机,每一次他都快要死去,但每一次他都活了下来,敌人固然可怕,可陈默知道,在选择退缩的那一刻,就意味着你已经输掉了一半。

  疯子,狂人,恶兽。

  黑墙从来没有退缩可言,不论是强是弱,都要走进牢笼,没有人会因为你的弱小而对你怜悯,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只有你对活着的渴望,只有你对死亡的恐惧。

  它压迫着你,让你无路可退。

  巴别塔的办公室内,特蕾西娅座在宽大的办公桌前处理这桌上的文件,陈默安静的杵立在特蕾西娅身后,取代了原本属于阿斯卡纶的位置。

  特蕾西娅的日常生活很繁忙,她的大多数时间都花费在处理和审批从下方递到这间办公室内的文件,这能消耗她一天中几乎所有的时光。

  她偶尔会向陈默抱怨自己的工作太过繁重,偶尔也会问起凯尔希什么时候回来,但最后她总是尽心竭力的将必须要在今天安排的事物处理的井井有条。

  而通常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是下午。

  夕阳的余辉会从办公桌后宽大的落地窗照进来,将整间办公室都渲染成一片昏黄,而她白色的身影也会因此而渡上一层浅浅的黄昏。

  这个时候的她会从抽屉里小心翼翼拿出一叠画纸,上面是时装设计的草稿,她略带着自豪的对陈默说,她的大多数服装其实都是她本人所设计的。

  这算是特蕾西娅为数不多的爱好和排解压力的方式。

  就像是今天,他又拿出了那叠画纸,目光时不时就会偏过来放在陈默的身上。

  “陈默先生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她这么问。

  陈默仿佛猜到了她准备做什么,但他还是得装作不解。

  “殿下为何问起这个?”

  “秘密哦。”她神秘的笑了笑。

  “记不清了,殿下,我小时候是在孤儿院度过,我们的生日是和圣诞一起过的。”

  “25日?”她看了看桌上的日历:“快了吧。”

  “两周之后。”陈默说:“殿下是要为我准备礼物。”

  “是感谢,陈默先生不希望收到礼物吗?”

  “……不,怎么说呢,收礼物这种事对我而言比较陌生。”

  “这可不对哦,在生日那天收到礼物和祝福是一件正常和值得期待的事情。”殿下说:“陈默先生就请好好期待吧。”

  “我会好好期待的,殿下。”

  陈默的职责包括但不限于对特蕾西娅寸步不离的保护,陪同她的演讲和在她与当地领主展开会议的同时负责整个会场的安全。

  而这种过程中,也终于让陈默慢慢摸清楚了如今卡兹戴尔国内的局势以及特蕾西娅手中所掌握的力量。

  和陈默原本设想中的不同,选择支持和拥护特蕾西娅的卡兹戴尔势力和领主不再少数,乃至于摄者往的势力范围内也有不少特蕾西娅的支持者,就连民间的雇佣兵组织也不愿和她为敌。

  这兴许才是巴别塔在摄政王的壮大和数次围剿中依然保存了现如今完好实力的主要原因,也许特蕾西娅其实根本不需要陈默脑海中那些所谓的构想,仅仅凭她现如今的力量随时都可以掀起对王位的争夺,而只需要她旗帜鲜明的站出来,她的拥护者们就能顷刻间左右这个国家的走向。

  但她没有选择这么做,她选择了温和的方式,以一种让外界和萨卡兹交流的方式在引起了顽固的对外界不信任的萨卡兹遗老们的激烈反应的同时,也成就了特雷西斯如今的地位。

  和特蕾西娅想比,特雷西斯不过是占了这个便宜罢了,因为如果特蕾西娅原因遵循元老院的意志,他们仍旧愿意推举她成为卡兹戴尔的君主。

  但这场关于理念的冲突,谁也不会选择退让。

  特蕾西娅很少提起提起特雷西斯,哪怕导致她如今的处境的大多数原因都来源于她的那位王兄,但特雷西斯这个名字总会引起特蕾西娅让人难以察觉的悲伤。

  因为一些不同的理念,她和她的亲人正在刀剑相向,她的痛苦和纠结都深深的埋藏在温和的笑容之下。

  结晶纪元1086年12月17日

  昨天夜里下了一场不大的小雪。

  雪花从黑色的天空纷纷扬扬的落下,今早起来后,外面的营地被裹上了一层淡淡的银色。

  天气有些微冷,呼出的热气能看到在空气中明显的痕迹。

  巴别塔外的营地里能看到孩子们跑动的身影,他们聚集在雪地上留下了一连串浅浅的脚印。

  眼前的景象让陈默想起了很多记忆里早已变得模糊的画面,只是当他想要想起更多时,那些画面却忽然间破碎的再也无法找到更多。

  “陈默先生在想什么?”

  兴许是注意到了陈默的失神,特蕾西娅的声音唤醒了陈默的记忆,他收回放在落地窗外的视线。

  “没什么。”

  “是在想过去的事情吗?”特蕾西娅转头看着窗外,那些孩子们在雪地上追逐打闹,她薄薄的唇角也因此多了一丝笑容。

  “陈默先生以前也做过相同的事情?”

  “小时候……是的。”陈默犹豫了一下,眼神黯淡下来没有否认:“不过已经都不重要了。”

  特蕾西娅放下手中的文件,轻轻伸了一下腰。

  站起身,看向陈默。

  “难得下了一场雪,陈默先生有没有兴趣陪我出去走走。”

  她这么说,却没有等陈默回答,率先离开了办公室,拿起挂在衣架上的大衣回头看了一眼陈默催促般做了一个快走的手势。

  特蕾西娅偶尔也会有着孩子气的一面。

  陈默只好无奈的跟上。

  “陈默先生很少讲起自己小时候的事情呢,是在龙门?龙门是一座怎么样的城市?”

  走廊里,穿上大衣的特蕾西娅问。

  “龙门,我对那座城市的印象已经快要消失的差不多,殿下,其实我也并不清楚那是一座什么样的城市,自由,开放,繁荣,它兴许没有人们说的那样美好。”

  “你有想过要回去吗?”

  “会有那么一天的。”

  “因为你那两个朋友,对吗?我听你提起过。”

  “或许她们现在已经不记得我了,我也已经想不起她们的模样。”陈默说:“如果是那样,应该再正常不过。”

  “如果他们还记得你呢,你想过要怎么做吗?”特蕾西娅问。

  陈默忽然没能回答,如今的他,已经没有那么多的天真和奢望。

  “……”

  “我该怎么做呢,殿下。”陈默问:“等到我回去,都快要过去十年,十年能改变很多事,一座新城区的建成甚至要不了十年那么漫长的时光。”

  陈默跟在特蕾西娅的身后迈出巴别塔的大门,大门前的台阶,他仰起头看着头顶飘落下纷扬小雪的阴沉天空。

  雪花落在他的肩头,很快消融不见。

  “我不再去奢望那些东西了,殿下。”

  陈默低下头,看着站在自己前面张开双臂的特蕾西娅:“假如真像您说的,他们还记得我,但他们已经有了各自的人生,各自的事业,而对他们而言,我不过是小时候一个多年不见的朋友,兴许那时的我们已经不能再称为朋友了。”

  可我还是会觉得后悔,后悔和不甘,看着他们拥有了各自的事业和人生,各自的朋友,看着她们后来相遇了各自的爱情,和别人走向婚礼的殿堂,我会痛恨我这一生什么也没做,我也会痛恨我这一生没去改变过什么。

  “陈默先生真的会甘心吗?”特蕾西娅转过身问,她微微踮起脚尖,双脚站在同一条线上,她那双眼睛仿佛带着笑意,看穿了陈默的伪装。

  “不会。”陈默坦然的说:“如果是我,殿下,我可能会再次想方设法的靠近她们,然后用一切能用的手段赶走她们身边的任何人,没有谁能阻止我,殿下,我会亲手打爆每一个人试图阻止我的人的狗头。”

  “真可怕呢。”

  陈默笑了笑,手掌按在腰间的重刀上。

  “因为我就是这样的人啊,殿下。”陈默没有否认:“在龙门我没能力去做些什么,所以我才留在卡兹戴尔。”

  “那就去做吧,无论到时你做出什么选择,我都会支持你。”特蕾西娅背起手转过身:“不过仅仅是我哦,其他人我可没办法呢。”

  “这样就足够了,殿下。”

  陈默和特蕾西娅走在下过小雪的营地中央,几个孩子围聚过来,陈默阻止了他们,但特蕾西娅摇了摇头,她本身还兼任着营地中学校的校长。

  特蕾西娅记得每一个孩子的名字,很难想象她会花费时间去记住这些,但当她蹲下身叫出每一个萨卡兹孩子的名字时,他们都露出激动和灿烂的笑容。

  兴许他们的父辈中早已有人为了巴别塔的事业而牺牲,而未来的某一天,他们也可能会为了这个理想而失去生命。

  特蕾西娅只是用短短的话语就让他们付出了自己性命和一生,她兴许是有些卑劣的,但她也是值得的。

  有些事原本不用计较的这么清楚,有些事其实根本没有道理可讲,可人这一生走在这条道路上,总要做出许多选择,付出不一定会有收获,付出也不一定必须就要得到收获和成功。

  比起寻求虚无缥缈的理想,大多数人更在乎,也仅能在乎的不过是他们眼前的东西,眼前的一日三餐,眼前的奔波劳累,归家途中房间温馨的灯光,餐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

  它已然值得花费一生。

  离散又重聚,碎了又破,破了又碎的生活,是特蕾西娅亲手将它从满是泥泞的土地上捡起来,拼凑在一起后重新交到了他们手上。

  在城市喧嚣的夜晚中,高楼是平静的,平静的有风声,风声中传来人们的嬉笑和吵闹,倾盆大雨上的街道是孤寂的,孤寂的只能听到漂泊的雨声和车轮远去溅起的水花。

  萨卡兹小雪中的营地让陈默心里忽然浮现了出了一丝久违的温馨,那温馨来源于特蕾西娅和她身前孩子们的笑容和嬉闹,他快要忘记了这种感觉,他只记得在死亡和活着的夹缝中自己心脏的跳动,仿佛那才是他活着的证明。

  可它的确存在,像是一股暖流从陈默的心脏上缓缓流淌,没有急促的呼吸,也没有染红视线的鲜血,没有颤抖的手掌和彼此脸上愤怒狰狞的面孔。

  陈默轻轻的闭上了眼。

  这种感觉让他感到不适,似乎牵连起了他的软弱,它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自己身上。

  “这场雪下的太早了,我们得尽快做好准备,不知道可露希尔和后勤部今年囤积的物资是否足够充裕到撑过这个冬天,还有前线战士们的补给,凯尔希要是还在就好了,她一定比我清楚该怎么做。”

  孩子们离开后,特蕾西娅担忧的对陈默说。

  他们走在下过雪的树下。

  “您的担忧并没有错,殿下。”陈默回答:“但我们的战线还不是太长,这个冬天才刚刚开始,巴别塔依然有充裕的时间去解决,如果出现变故,博士一定会来通知您。”

  “我明白,博士一定考虑了所有可能的问题,我只是在想,除了巴别塔之外的那些人。”

  “您没有办法,殿下,这不是目前您应该考虑的问题,除非您能立刻结束这场战争,否则……”陈默的话语说到一半停了下来:“您或许可以试着为那些在特雷西斯势力范围内在这个冬天遭受灾害最严重的地区送去物资,不必太多,在能保证战士们安全的前提下就好。”

  “这么做会有用吗?”

  “杯水车薪,特雷西斯不一定能在意您的这些小动作,因为您本身在他们眼中就是这种人,但这种方式可以被推动,在他的势力范围内传扬您的仁善,特雷西斯一定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和舆论在他的领地内发酵,他会阻止您,或者立刻和您采取相同的方式。”

  “只能选择重灾区和少部分物资吗?”特蕾西娅看上去有些意动。

  其实陈默没有告诉特蕾西娅,无论特雷西斯做什么,他都不可能在一场大雪的冬天中,消弭所有雪灾带来的隐患,卡兹戴尔本就贫瘠,而相应的,特蕾西娅的行为却可以让人对他心生亲切和认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