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杀人鲸
那对美丽的异色瞳,隐藏在眉间刘海的阴影之下,先生看不真切。
“先生,我好歹也管理了阿拜多斯一段时间,权限什么的,我也有一点。”
星野低声说着,纤细的手指捏紧了床单。
“所以我知道,包括‘奥德赛海洋学院’在内的几家学校,用先生你运营来的金钱买下的股权——上面写的是我们的名字。”
她深深地注视着冰冷的墙角边,低下眉头的先生,缓缓吸了一口气,尽力让自己的语调变得冷静,然后沉声问道:
“你是,什么意思,先生。”
“你觉得,一年前,我们向你求助,只是为了要钱吗。”
“还是说,你觉得,只要给了我们足够的钱,就算尽到了责任,可以和我们一刀两断了?”
“绝对不是这样的!”
先生猛然转过脸来,声音悲切地想要反驳,却只看到那对金蓝双色的瞳孔中,闪动的泪花。
整整一年,他竭尽所能地帮助她们,发誓要让她们远离沉重的债务和匮乏的生活,好像这样就能弥补心底埋藏多年的遗憾。
可是每一次当他有意无意地将她们推开,然后收到这样的眼神,他就更加清楚自己的独断专行,在他和星野之间制造出的,无可弥合的伤痕。
每一次看似成熟的思考,每一次未雨绸缪的谋划,每一个在阿拜多斯度过的日夜,
都只不过是,一个本身就已经伤痕累累的男人,为了维持自己内心中认定的道理,而刻意无视了她们感受的傲慢。
其他孩子或许在短时间内,还能心安理得地活在这种温柔的束缚当中,
但星野不会。
星野不会原谅这种傲慢,正如同,她不会原谅她自己的傲慢一样。
“话说回来,”
星野又对着先生笑了,笑得很坦然,
“先生,你跟我真的很像啊。都是自以为是地替那些孩子思考,替那些孩子付出,甚至牺牲——区别只在于,我可能比先生笨那么一些吧,我做不成的事情,你成功了。”
说完,她轻声叹了口气,然后自嘲似的摇了摇头。
越是相似的人,心灵反而会离得越远。
甚至更进一步说,越是相似的人,彼此之间更是恨不得立刻把对方干掉。
星野没有跟先生说过,她其实在以前有段时间里,非常,非常的讨厌先生。
讨厌这个和她太过相似,却能轻松解决阿拜多斯问题的先生。
同样背负着难以言说的过去,同样具有牺牲自我的决心,
但先生是一个狡猾的大人,而星野并不是。
她看透了先生隐藏在温柔外表之下的痛苦和挣扎。
因为星野知道,
一个在社交中能让所有人都舒服的人,肯定是把所有的‘不舒服’都亲身经历一遍了。
先生心中那份空虚的苦痛,星野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她不会愚蠢到尝试弥合那份空洞,也不会不解风情到当着阿拜多斯众人的面指出来。
于是她开始和先生虚与委蛇。
一对各怀心思的师生,在彼此面前上演着不谙世事的纯真和包容,
他们玩得很开心,没心没肺地笑着,没心没肺地畅想着未来,
只是先生自有分寸,在必要的身体接触之外再也不进一步,
而星野亦有把握,既已看透了先生的本质,那就不要让自己这颗破碎的心灵,再为了什么人而心动。
结果这一对自以为是的人,都输了。
自以为是的星野在被先生拥入怀中的那一刻,内心中的鼓动就再也无法抑制,她笑了,笑得痛彻心扉:
不管再怎么防备,再怎么远离,星野仍旧只是一个怕寂寞的孩子。
她还是喜欢上了这个男人。
至于自以为是的先生,他竭力维持的教育者的尊严,也在她们一次又一次的试探和悲切的哭泣中,被撕得粉碎。
“嘛,那种事情怎么样都无所谓啦~”
星野忽然跳下了床,光洁的脚掌在地面上啪嗒啪嗒地走着,走到先生面前,笑得很灿烂:
“所以说不用担心啦先生!别的孩子我不敢保证,可大叔我还是很坚强的哦?就算先生离开了,我也完全,完全不会害怕的喔?”
粉发少女扑到先生的怀里,把脸埋在他的胸前。
先生勉强扯开一个浅笑,伸出手来,慢慢地抚摸着她的脑袋。
这是已是午后时分,慵懒的空气中浮动着太阳的香气,从窗外投射出来的柔和光线,将星野的身形打磨得梦幻而又美好。
不约而同的沉默,凝固了时间,一对自以为是的师生拥抱着,仿佛他们本来就是一个整体的一部分,只有相互嵌合,才能彼此完整。
不知道过了多久,怀中的粉色小脑袋瑟缩起来。
颤抖着,动摇着,温热的液体开始从那对金蓝双色的瞳孔中溢出。
“我害怕了。”
星野平静地说道。
那双捏着先生袖口的小手,开始不由自主地震颤起来,伴随着抑制不住的情绪,先是无声的啜泣,然后是低声的呜咽,最后变成了无法自制的嘶吼……
先生只能轻轻抱着她的脑袋,吻着她的头发,笨拙地予以回应。
他想做的,他能做的,也只有——只能有这么多了。
第044章:057日·木屋①
幽深的海岸线泛着银光,清朗的夜空没有一丝阴云,只有连续几日呼咆的冷风,拂过寂寥的山崖。
一座孤独的木制小屋静静守在山崖下,它是从前看守灯塔的学生们,为了方便在海峡内的水湾里钓鱼而搭建的。
这里的环境不是很好——但也只是相对而言。
奥德赛海洋学院本就是以商业和高端旅游起家的学院,在个人享受上自然做得到尽善尽美。
小木屋里的环境,当然跟游轮上的豪华客间没法比,但也已经通水通电,床铺和食物都不缺。
更何况,如今这里的住客,早已经过阿里乌斯学院的严苛训练,无论在多恶劣的环境下都能安然入睡。
“……先生”
白洲梓裹紧了被子,身体颤抖了一下,条件反射性地叫出了那个名字。
她的双手没有被绑缚,双脚也没有被禁锢,除了戴在手腕上的信号手环之外,先生力排众议,竟为她争取到了充分的行动自由。
又是来自先生的信任。
她不知道已经多少次被先生信任过了。
然而就是这份平淡却撕心裂肺的事实,成了白洲梓心头最重的枷锁, 把她的双脚束缚在这间小木屋里,无法再迈出一步。
那天在甲板上,面对格赫娜学生们充满愤怒的视线,白洲梓早已做好了殒命当场的准备。
她为什么要跟着先生上船呢?
她不知道。
或许,只是想待在先生身边,即使死也无所谓。她的心早就已经失去了方向。
然后她看到,先生又一次挡在她身前。
白洲梓绝望了,是真真正正的绝望了。
要怎样才能让这个蠢男人,放弃保护学生的职责啊?
不可能。
他就不会放弃,也不懂得放弃。即使面对自己这样罪孽深重的孩子,他的行动仍旧没有一丝一毫的退缩。
“哈……哈哈哈……”
绝望到了极点,夸张而歇斯底里的笑声已经全部消失不见,白洲梓喉咙深处滚动而出的,只有几声干瘪沙哑的笑声。
“到头来……我这个人……就连以死谢罪都做不到吗……”
沙哑的笑声逐渐变得尖锐,她揪着自己的头发,心脏因为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碎成一片又一片。
虽然依照常理来说,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但她的笨蛋先生,不会又在为她担心,为她谋划出路,为早已铸成大错的她,重新寻回一个容身之所吧?
不要。
真的不要。
千万不要。
先生。
光是想到这个事实,就让她的五脏六腑都仿佛要被翻腾的内疚感而弄吐出来。
她在笑,既是笑自己恬不知耻的妄想,也是在笑真能干出这种事的先生。
和生长在阳光之下的日富美不同,白洲梓是黑暗世界的住民,阿里乌斯的严酷环境很早就教会了她——凡事皆有代价。
而且即使付出代价,也不一定能得到好的结果。
为了帮助沦落至此的白洲梓,为了平息格赫娜的不满和愤怒,先生又要付出多少代价?
还有那么多迷茫中的学生,先生在这仅剩的时日里,为了帮助她们,又要……又会付出什么呢?
她竭力地封闭自己的大脑,不去想这个问题的答案。
可是日富美早就已经领悟到了。
她哭着请求白洲梓,让先生安息。
白洲梓没有听进去。
直到那张代表着先生剩余生命力的‘大人卡片’出现在她面前时,她才终于有了一个直观的感受。
那张卡片已经变得苍白,破碎不堪,裂纹遍布,一如先生早已不堪重负的生命。
乐园中的孩子们肆意挥霍着仿佛永无终结的青春,让欢笑和冒险遍布基沃托斯的每个角落,
至于那潜藏在基沃托斯深处的黑暗,以及它本身的结构不合理所酿成的灾难,则由先生全部挡下。
这是大人的职责,也是先生存在的意义。
只是这种无休无止的兜底,终有枯竭的一天。
太多的孩子享受着青春,向先生明里暗里地表达爱意,却没有几个孩子,真正下决心去理解先生身上背负的,沉重到无法想象的重担。
直至大坝溃堤,洪水滔天。
第044章:057日·木屋②
黑暗仍旧是黑暗。
处于白洲梓心底的那个虚无的空洞,并没有因为跟着老师上了船而缓解。
自从她在战后的海崖上,对先生毫无保留地宣泄了自己对他的思念和执念后,原本压抑在心中的情意,已经无法再被她的理性遏制。
那时充盈心底的幸福和满足,此刻却已经化作了冰冷的压舱物,将心底的空洞撕得更大,更无法填平。
曾几何时,在还没有接受圣园未花的提案之前,白洲梓也想过,自己还有什么东西可以付出,可以失去。
她一样样地数。
圣三一的位置?
是先生为她争取来的。
如果不是先生完美解决了阿里乌斯校区的问题,以她这种出身的孩子,以及考虑到她在战争中扮演的角色,最终恐怕连阿里乌斯都回不去。
补课部的朋友们?
那不是她可以支配的。她们都有自己的生活,圣三一会关怀她们,至于自己……即使没有参加圣园未花的计划,也早已无路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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