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奶酪吐司
其实是隐隐约约有些熟悉的感觉，好像在梦中见过一样。但八重樱觉得这种说法过于可笑，不提也罢。
可能只是错觉，毕竟人和人的差异，说起来，其实也就高矮胖瘦和五官大小位置这么一点点区别罢了。
“没关系，八重樱小姐。”
林蔚表示理解。毕竟八重樱真正的意识早已沉沦，眼前这个可以说是她，也可以说不是她，只是她的潜意识的一部分，或者还掺杂着其它的东西。
两个意识在同一具躯体中交缠搏杀五百年，几乎彻底融为一体。只是因为自己的横插一脚，相当于给这样一潭死水投入一颗巨石，泛起几乎凝结的沉渣，也给无解的僵局带来新的生机。
“我为你而来，八重樱小姐。”
林蔚觉得自己有些残忍。现在这个梦境明明看起来如此安逸，却要被自己狠狠挑开，露出背后残酷的现实。
“我受人所托，为你带来一份故人的讯息。”
八重樱闻言愕然。“故人”二字重如千斤，狠狠击穿她的心房，让她嘴唇开始颤抖，有些激动，更多的确实茫然。
“故人，是谁？”八重樱觉得很重要，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强行去回忆却头疼欲裂。
她双手狠狠抓着头，用痛苦对抗痛苦，拼命回忆，想要找到那个答案。
“是我在等待的那个人吗？”
始终无果的八重樱只能颓然放弃，神情哀婉地看向清澈的河水。
她这几天一直在这里的河边徘徊驻足，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样做，只是觉得似乎下一秒会有一个重要的人顺着河流漂下，将她送到我的面前。
她？
为什么自己会知道是“她”而不是“他”？
头又开始痛了……
可为什么还是想不起来呢？快想起来啊！
八重樱心中升起无限的悲愤，像是积压了数百年那样的深彻情感，忍不住握拳猛捶自己的头，将自己锤得头晕脑胀，站都站不稳。
林蔚就站在一旁，看着眼前的少女无助无力的样子，心中戚戚。
虽然知道自己的做法对八重樱而言才更是解脱，但眼前的一幕还是让他觉得自己真的是个混蛋。
“啊，抱歉，林蔚先生，在下失礼了。”
过了很久才平复下来的八重樱还是没有挖掘出自己渴望的答案，只能不甘地暂时放弃。
她抬起头，抿了抿苍白的嘴唇，努力让自己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狼狈，
“作为赔礼，请先生随在下去寒舍一坐，在下当为先生奉茶。”
并且哀求道，“顺便，还请先生将那位故人的讯息传达给在下，好让在下能够了却遗憾。”
说完缓缓躬身行礼，神情哀婉决绝。
“她终究还是意识到了什么。”
林蔚微微一叹，对这名看似外表柔弱，实则内心坚韧的少女深感敬佩。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咬咬牙硬起心肠，脸上撑起温和的笑容，
“没关系，八重樱小姐。是我唐突在先，让你感到了困扰，深感抱歉。”
顿了顿，“稍后，我会把我知道的，都一一告诉你，只希望八重樱小姐到时候不会嫌我恶客登门。”
“怎么会呢，先生言重了。”
八重樱闻言露出释然的笑容，再次盈盈一礼，然后伸手引客人随自己而去。
两人并肩踏上木桥，往村子的方向走去。木桥踩在脚下的触感是一种很奇特的舒适感，没有什么想象中的嘎吱声，只有潺潺的水流从脚下淌过的清凉水气。
“好美丽的地方啊！”林蔚发出感慨，他对这种能净化灵魂的美丽一向没有抵抗力。然后好奇地问八重樱，“能在这种地方遇见阁下真是荣幸之至。八重樱小姐经常来这里游玩吗？”
其实，实在等人。八重樱暗想。但一切都不重要了，她感觉自己很快就能知道想知道的一切。
“先生过誉了。八重村只是一个普通的村子罢了，这里的景色也只是寻常风景，不足为奇。”八重樱有些自谦，“倒是之后先生若是有闲暇，可以在信浓各地多走走看看，也许能收获真正的美景呢？可惜现在不是春季，否则先生在信浓游览时一定能看到开满樱花的郊野，那是最让人向往的美景了。”
说到这里，八重樱有些遗憾。
“可惜在下身为神社巫女，职责所系不能轻易离开八重村，因此不能陪同先生游览观光，一尽地主之谊了。”
林蔚静静地听着，他总觉得八重樱话里有话，但是没有证据。
“八重樱小姐太谦虚了。这里明明宛如世外桃源，让人心醉。”
“只是近些年神明垂悯，保佑八重村风调雨顺，河水上涨，因此水量充沛，灌溉、饮用都还足够用，才有了眼前这番盛景罢了。若是往年干旱时……”
八重樱突然闭嘴，抿紧嘴唇沉默了一会儿，对林蔚歉然一笑，“抱歉，又让先生见笑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过了田间小路，进入村子之内。
远处看时就觉得繁华，走进去再看，更觉得离谱。
道路宽阔笔直，能并行跑马，全都用大块青石砌底，坚固耐用，打扫得一尘不染；
道路两旁修满两排住宅，彼此紧紧相连，巷道深邃，一眼望去也不知道多少人家。家家户户门前整整齐齐地堆满了木柴，房梁挂满玉米腊肉，水缸满满的清水，还有一些盖得严严实实的缸或柜，在询问八重樱并得到允许后，林蔚伸手轻轻掀开了其中几个查看。
果不其然，都是堆满的粮食。
对于古人来说，这就是能想象到的最美好的世界了吧。
林蔚微微感慨。
只是如此富饶繁华的“村子”，却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现在的八重村日头已经偏斜，差不多快到黄昏了，按理说即使农忙，也该陆续有人回村才对，更别说妇女和儿童。
而且刚才从田边走来的时候，明明也是一片安静。
这里根本一个人都没有，是一座死城。
八重樱却恍若不觉，时不时开口与身旁的空气交谈。时而语气随意，像是同龄朋友；时而频频点头称是，像是面对长辈教诲；时而弯腰伸手呈抚摸状，明显是在面对乖巧地小孩；时而做严肃装，语气略带严厉，这应该是面对调皮的孩子。
可这里明明只有两个人才对。
看着这诡异的一幕，林蔚感觉有些毛骨悚然。
还是那句话，即使有再充足的心理准备，可真当亲眼看到诡异的现实时，依然难免会有心里发虚的感觉。
“嗯？林蔚先生这么看着在下，在下身上是有什么不妥吗？”
八重樱感官敏锐，感觉到了林蔚看自己的目光有些奇怪，所以先向着一个方向伸手做告别状，然后转回身子更加奇怪地看着林蔚。
“啊，没事。”林蔚抿了抿有些发干的嘴唇，这种当面闹鬼的诡异画面实在让人心里发虚。定了定，问了一个比较好奇的问题。
“我看你一直在和人打招呼，却从来没有聊过我。他们不会和你问起陌生人吗？”
“没关系，不用担心。他们不会看到你的，自然不会问起。”
八重樱一脸理所当然。
噔噔噔咚！
这句话可太吓人了！林蔚一瞬间差点被吓哭。
姐姐，求求你别用这么平淡的表情说这么诡异的事情，太吓人了！
好吧，林蔚是知道八重樱有腹黑属性的，但你能不能别用这种方式啊？
孩子年龄还小，承受不起啊！
“有什么问题吗？”八重樱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没有。没有。”林蔚觉得自己需要静静。
这地方实在是连空气都透着诡异的气息，实在让人没有安全感。
林蔚开始给自己加戏了，他四下望了望，看到一户居民院内的苹果树枝繁叶茂，饱满鲜红的果实垂满树枝，沉重的压力压得枝头越过院墙，向路上的行人求助。
“哎呀，八重村粮食泛滥了，我得来帮帮忙，免得浪费。”
林蔚苍蝇搓手，走过去一蹦，一抓，啪地一声拽下一颗大大的果子，嘿嘿一笑，也不擦洗，张嘴就啃。
意外地还挺甜。
“干嘛这么看着我？”林蔚上下打量自己，然后口齿不清地问。
八重村和八重樱，总有一个不对劲。既然如此，不如主动出手试探。
“我可以给钱的，八重小姐可以替我转交那个村民，并替我代为致歉。”
说完，认真地看向八重樱的眼睛，
“或者，我也可以亲自把应付的费用亲自交到他的手上。”只是需要请八重樱小姐代为引荐。
八重樱应该是听懂了林蔚的潜台词，她大度一笑，然后微微行礼，道，“林蔚先生说笑了，先生是客人，哪有让客人破费的道理，不过是一个果子罢了。如果先生喜欢，在下可以在先生离开前为您多准备一些。”
然后岔开话题，“前方不远处就是寒舍，可惜在下家境贫寒，陈设简陋，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先生见谅。”
“怎么会。”试探结束，林蔚得到了答案。
这个八重樱应该的确感知到了什么，而且在尽力维持目前的现状。
林蔚礼貌地落后八重樱一个身位，跟随她带领的方向前进，也不再打量她，只是自己默默在心底盘算。
也许这里是三个意识纠缠下形成的恰好平衡的区域，这个八重樱作为圣痕原本的主人，在尽力维持着这里的平衡。
果然还是要打破平衡才行啊。
林蔚已经不打算再谴责自己了。
一边作恶一边自我谴责，难道就能改变“作恶”的本质了么？无非是自我安慰罢了。
既然如此，果断点，长痛不如短痛，速战速决对谁都好。
自己果然是一个坏家伙，连做坏事都能这么心安理得。
林蔚给自己盖棺定论。
村子中央有一棵至少需要三人合抱的大树，据八重樱介绍这是一棵樱花树，每年春季都会结出能够飘香整个八重村的繁茂樱花。只是林蔚来的实在不巧。
八重樱对此感到遗憾。
然后引林蔚转过最后一个弯，推开一扇普通的木门。
很令人意外，其它应该由村民居住的房屋都是坚固耐用的砖墙青瓦，更不用说村子中央还有一座巨大的广场，修的颇为庄严肃穆，怎么看八重村都是不差钱的样子。
而现在映入眼帘的，确实一件看起来颇为破旧的民居。木廊木窗，以及茅草搭成的屋顶，屋檐也颇为矮小，大门和木屋间是一条洒扫得很干净的土路，道路两旁栽种着不知名的小花，有高有挨，错错落落，生机盎然，显然被照顾的很好。
林蔚回头看了一眼门外，那座富饶大起的八重村，和眼前这个清贫的小木屋，到底哪个才是真实呢？
又或者眼前虽然一眼清贫但却温馨的小屋，才是那个自我囚禁的牢笼？
林蔚不清楚，但没关系，会弄清楚的。
八重樱将林蔚引入房中，拿出一个干净的坐垫请他稍微休息，自己退出去开始沏茶。
跪坐的姿势在林蔚看来并不舒服。但他还是保持安静的坐姿，透过窗沿看到去水缸边忙碌的少女背影。
其实，比起喝茶，我还是更想品尝八重樱小姐亲手制作的那种，比头还大的饭团。
林蔚暗想，但他没好意思说。
取水，烧水，沏茶，整个流程耗时不短。八重樱只能先为客人倒一杯温水，然后点起炭火，放上擦洗地极为干净的陶釜。
也不知道八重樱家里为什么会常备温水。林蔚抿了一口，感受水温在口腔恰到好处的温润触感，大致猜到了答案。
“抱歉，因为很久没有客人上门，所以准备工作不足，让先生久等了。”
八重樱将茶具端来安放在小桌上，自己坐到林蔚的对面，翻过倒扣的茶杯双手捧起放到林蔚面前，为他仔细地添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
“寒舍简陋，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怎么会，是我叨扰了才对。”林蔚连连摆手，真心实意。
林蔚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吹去热气，小心地品尝这难得的茶液。
好苦……
苦得难以下咽，苦得沁人心肺。
林蔚略一犹豫，然后将茶水毫不停顿地，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饮尽，仔细品味这里边沉淀了五百年的苦。
“先生可还满意？”
林蔚已经被苦得有些神志不清，他醒了醒神，探头看到八重樱神色如常地饮用茶水，显然早已习惯。虽然问他是否满意，神情却平淡如常，对可能的回应毫无期待。
非他人，安知她是苦是乐？
现在林蔚知道了，是真的苦，苦得让人生不如死。
既然如此，就不要再苦下去了吧。
林蔚放下茶杯，狠下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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