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奶酪吐司
男人张了张嘴，退后两步，颓然开口，嗓音无比苍老嘶哑，
“一会儿樱就会回来了，你跟着她一起离开吧！跑得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再回来……以后记得听姐姐的话，好好吃饭，好好吃药，好好长大……”
然后抬起头深情地看着凛，亲昵地揉着她的头发，
“好好活下去，我的女儿……”
声音无比悲伤，送出最后、最真挚的祝福。
林蔚这才注意到，男人的眼角同样长着一颗泪痣。
凛比樱，在外貌上还要更像自己的父亲。
“谢谢您，父亲大人……”
凛笑着点点头，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而后又摇摇头，擦干眼泪，认真地拒绝了父亲的好意。
“可是，如果我离开了，祭祀怎么办呢？”
“这你不要管了，我自有办法。”
父亲准备离开。
凛不知道哪里生出的力气，一把抓住父亲的衣袖，不让他走，
“父亲是村子里的神主，姐姐是村子里的巫女，如果我和姐姐就这么离开了，村子里的叔叔伯伯们是不会放过你的！”
“这是大人的事，凛，你还小，你不懂……”
父亲想要挣开，但凛却抓的很紧，害怕伤到女儿，父亲只好改成温言劝抚。
“父亲大人，这是我的责任，我不会逃的。”
凛的眼神很倔，坚定中带着哀求，
“往年村子里祭祀的时候，需要别人家献上自己的女儿作为祭品，人心都是肉长的，哪家不会伤心，哪家不会难过呢？可他们最后都没有逃避，为什么现在轮到我来为村子尽自己的义务的时候，就可以逃呢？这样村子的人心会散的呀！”
“这年月，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天不下雨，地里长不出庄稼，眼看就要饿死人了，如果再不能团结起来，那只会死更多的人呀！父亲大人，您是神社的神主，也是村子的村长，您应该带着大家一起渡过这个荒年呀！我怎么能一走了之呢？”
凛松开一直紧抓的手，像是耗尽了力气一样，声音也低了下去，
“父亲大人，我真是太没用啦！到这种时候还要让你为难，真是不应该……你看，我从小到大这病也一直好不了，以后也许也很难好了……我都明白的，这么多年一直都是父亲大人和姐姐的累赘，至少在这种时候，能让我为父亲，为姐姐做一点事情，这对于我来说，是一件无比幸福的事情……”
“唉……”
父亲仰天长叹，女儿说的没错，他不仅是父亲，还是八重村的村长，那么多村民还要仰仗自己……
狠狠地甩了自己一个耳光，
这该死的世道！
父亲心中无比悲愤，却还是尽力着向女儿露出一个愧疚的笑脸，僵硬地点了点头。
凛露出释然的笑容,像是得到了夸奖一样，开心地重重点头。
“嗯！”
凛掀开被子，小心地探身下床。先是谢绝了父亲伸过来扶她的手，自己慢慢把脚伸到地上，然后小心翼翼地让自己站稳身子，慢慢让虚弱的身体适应新的平衡。
“父亲大人，您看，我能自己下床啦！”
凛显得很兴奋，扬起小脸，像是给父亲炫耀玩具一样。
父亲也悲伤地点着头，温柔的抚摸着女儿的脸颊，
“是啊，我的女儿最棒了……樱也是，凛也是……你们都是我的骄傲……”
“谢谢父亲大人。”
凛深吸一口气，蹒跚地慢慢挪着步子，一点一点向房门走去。中间几次差点摔倒，都很倔强的站稳了身子，没让父亲来扶，也没让一边的林蔚来帮助。
走到门口，吃力地推开门，然后尝试了很久，却怎么也迈不出那道明明很低矮的门槛。
凛试了几次都无法成功，只好无奈放弃，叹了口气，回头很歉意地对父亲说，
“父亲大人，姐姐快回来了，可是剩下的路我恐怕已经走不动了。所以，还请父亲帮我一把……”
父亲蹲下身子，稳稳地背起她，然后蹒跚着一步一步，沉默地走出房门。
林蔚一直看着，一言不发，也沉默地跟在身后，向那个既定的终点走去。
第四十七章：凛与铃，樱与樱
樱和凛的家背后另有一条小路，可以直通后山神社，这不是一条正规的山路，只是一条很狭窄简陋的土路，曲曲折折，砂石遍布，如果下雨的话，会很容易摔倒吧。
林蔚很认真地将这条小路的每一个弯折，每一棵杂草都记在心里。因为之前凛跟他聊天时说起过这条小路的由来。
村子原本只有一条通往神社的山路，那是村民集资，又一起去山里开采石料，才好不容易修成的道路，平日里精心维护，经常会有村民自发过来打扫。
后来，八重樱成了巫女，她为了能兼顾神社的职责和照顾妹妹的职责，就想办法在这条大路外另外开了一条小路，从神社直通八重宅。
这样她每天回家的时间能缩减一大半，就能有更多的时间来照顾妹妹。
樱那时候也只是一个小女孩罢了，能有多大的力气？
这条简陋的小山路，恐怕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极限了吧。
甚至这条路在山腰处还有一条分叉，一头通往八重神社，另一头直通远处山林，作用不言自明。
林蔚走在这条并不坚实的小路上，有些感叹，心里有些发酸。他能想象到一个弱龄的小女孩，咬着牙，拼命挥着和她体型并不相称的锄头，一下，两下……
可能还会因为脱力不小心从山坡上滚下去，摔得遍体鳞伤，然后再倔强地爬起来，重新爬回半山腰，回到泥土和石头中间，继续挥舞，继续战斗，继续她未完成的工作。
可是眼下，它却被迫承担了另一个截然相反的使命。
这该死的世道，这该死的时代！
林蔚心中也开始咒骂。
但他什么也做不了，因为一切的结局都早已注定，他只能沉默地成为一个观众。
父亲的年龄并不大，也许只有三十多岁，凛的体重也很轻，一阵风就能吹倒；但此刻的父亲步伐却苍老而沉重，仿佛一个迟暮的老人，在背负自己生命无法承担的重量，却一步一步地走得很稳，不用担心他会摔倒。
林蔚安静地跟在身后，一言不发，只是将一切都纳入眼中，留在心里。
天色近暗，八重神社到了。
男人一步不停，背着女儿登阶而去；
林蔚站在三条路交汇的路口，略一沉默，循着上次相同的轨迹，走向那个相似却不同的另一个终点。
一切恍如隔世，似曾相识，却终究不同。
林蔚循着那对父女的脚步登上这段最后的台阶，比上次短多了，很快就走到尽头，迈进最后的鸟居，到达一切的终点，与起点。
目光越过那对已经站住脚步的父女，林蔚先欣赏了一下这熟悉却陌生的八重神社。
虽然面积狭小，但庄严堂皇，是全村唯一一个真正的用青砖黑瓦搭建的建筑。
还有那一路上庄严的鸟居，还有那一条干净整洁、由青石砌成的直通神社的山路。
林蔚心中一动，会过头看了一眼山脚下，那个简陋贫穷的八重村……
你可以说那些村民愚昧，无知，粗鄙；
但真的不能说他们贪婪、狂妄、残忍。
看看脚下的八重村，他们已经在自己的认知范围中做到了最好。
只是，的确无知且可悲，但这能怪谁呢？
林蔚抬头看了一看已经开始昏暗的天色，乌云滚滚，大雨将至。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林蔚不再看身后那个村庄。
子非鱼，又安知鱼之苦。
终究，不过都是在这个既不温柔又不正确的世界里挣扎罢了。
五百年前，五百年后，不过视野拓宽一些而已。
林蔚看着那个顺从地伸出手，任由父亲将自己双手捆绑起来的少女——
五万年前，五万年后，也并没有什么区别呀！
不都是一个又一个、一群又一群人前赴后继地自愿走上祭台，将自己奉为牺牲，用自己的生命和鲜血为种群在黑暗中延续前行的道路么？
都一样的……
“父亲大人，能再帮我一个忙吗？”
安安静静地跪坐在祭坛正中央的粉发少女，突然很不好意思地向父亲开口，仿佛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很羞耻；
“一会儿姐姐过来了，她一定会想要带着我逃走的！我怕……”
凛越说声音越低，头也低了下去，犹豫了一会儿，又突地抬头，向父亲露出一个笑脸，
“我怕我到时候会忍不住跟着姐姐跑了，搞砸了这一切，害的父亲大人和姐姐因为我收到叔叔伯伯们的苛责……所以……”
凛的笑容很明媚，很可爱，像一朵稚嫩欲放的樱花；
“所以……麻烦父亲，将我的……我的……”
凛尝试了很多次，却怎么也说不完这句话。
“……父亲大人，我是不是很没用？”
凛哭了，无助得像一只在大雨下无处安身的小猫。
父亲一言不发，缓缓起身，他明白了凛的意思。
凝重地走到女儿身后，仓朗朗地缓缓拔出腰间的佩刀，一咬牙，在凛的脚踝处划了两道浅浅的伤口。
凛一直屏息凝神，即使因为害怕而把身体绷得紧紧地，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听到收刀还鞘的声音，凛才如释重负地出了口气，最后一次仰头对父亲露出可爱明媚的笑容，
“谢谢父亲……”
然后，笑容变得越来越浅，越来越苦，嘴角由上扬颤抖着垂了下去，嘴唇开始抿得紧紧地，越来越颤抖，
最后终于控制不住失声痛哭，却还控制着不让自己失去仪态，只是垂着头，哭泣，流泪……
“呜呜呜……”
听着那悲伤的哭泣声，林蔚发现自己的视线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模糊。他伸手去擦，却擦出了一手的湿润。
我怎么哭了？
伴随这个疑惑的心声，眼泪开始控制不住地涌出眼眶，不管他怎么擦，用力擦，都止不住这宛如泄洪般的泪涌。
渐渐地，他感觉哪里不太对，我的手的触感怎么会这么细腻？
心中一紧，拿衣袖狠狠擦了一下脸，用布吸干眼眶里的水，猛回头，却看到林蔚就站在自己的身后！
“嘘……”
那个林蔚对自己神秘一笑，在嘴边竖起一根手指，示意自己保持安静。
“林蔚”低头一看，红白的巫女服，右手的宽大衣袖沾满湿润，泪水甚至沾湿了腰间的注连绳。
原来，我是八重樱啊……
粉发巫女神色迷茫，有些搞不清楚状况，又一次抬头看向身后比她高了一个头的林蔚。
林蔚再次对她神秘一笑，没有开口解释。只是伸手指向神社的入口。
八重樱慌忙转头，看到自己的父亲拉着另一个明显年龄幼小得多的自己向这里走来，身后一群村民簇拥着，神情狂热，有些疯狂。
八重樱心中一急，就要往凛那边冲去，却像一个影子一样，凭空穿过所有人，无法实际接触。
“怎么，会这样？”
八重樱神色悲戚，大声地呼唤凛的名字，甚至将手虚搭在妹妹的两臂用力摇晃，想要将她唤醒。
可是，并不能做到。此刻的她，真的只是一个影子。
认清现实的八重樱伏地痛哭，悲愤不已。
林蔚走过去轻轻拉她起身，和她一起看这残忍的终局。
八重樱闭上眼把头扭到一边，咬着牙不想看也不想听，林蔚也不勉强，只是自己看着。
那个幼小的八重樱，沉默地接过父亲递过来的祭刀，沉默地走上祭台，沉默地来到妹妹祭台。
上一篇：真诚开后宫，却被当成纯爱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