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怀世
一瞬间的恍惚过后,兰娜已经从我手上接回了手帕,不动声色地放回口袋中,带着酒壶退回到国王的身边。国王平静地向她伸出手,我的心一颤,可兰娜像是没事人一样,从口袋中抽出一方手帕,递给了国王。国王接过去之后,反复看了几遍,然后还给了她。
国王拿出来看的时候,那方手帕上什么都没有。
我刚开始甚至一度怀疑刚才是我眼花了,但随后反应过来,兰娜应该是事先准备好了两方手帕,一张上面偷偷写了血字,另一张则干干净净。写字的一方藏在袖子里,没写字的一方则放在口袋中。等我看过之后,她随手将这张写了字的也放入口袋,并且在国王提出要检查之后,从口袋中抽出另一张手帕交给国王。
心思缜密到这种程度,只为了将这一点点信息告诉我。
这个字里面的分量可想而知。
国王端起酒杯,说道:
“那么,就由本王先来说点什么吧。过去的一年,你们辛苦了。不过你们的父辈比你们辛苦的多,这一杯,就敬给那些无法到场的领主们吧。”
说着,国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我们也一饮而尽。
国王放下酒杯,吐出一口气,说道:
“后天就是春节了。我们这些老一辈的人,还是习惯把春节当做新年,在本王眼中,这一年马上就要结束了,新的一年就要开始。年年都有新气象——本王很想这么说,但这永天国,保持眼前这个气象已经不知道多少年了。有些暗流,也有些风浪,但只要护国大阵还在,外面的那些异族就很难入侵我们人类的领土。同理,只要本王一天还坐在这个位置上,那些水底的暗流也就很难翻出什么花样。”
他说话的声音很沉稳,有一种震慑宵小的感觉。
偶尔拖长腔调,龙吟虎啸一般的声音就在大殿内回响。
国王说完之后,城主们纷纷给自己的酒杯中倒满酒。
然后开始等。
三十六个人总没法不约而同地起来敬酒吧,又没有专门训练过。所以每个人都把目光投向第一席坐着的那个叫白的小哥,等他作为城主代表起来敬酒。然而就在众目睽睽之下,那个小哥还在埋头吃鱼,很耐心地用筷子将鱼肚子中的刺挑干净,一点一点吃着雪绒一般的鱼肉。大家就看着他,他就自顾自地吃鱼,直到旁边的小黑咳嗽一声,悄悄戳了戳他,跟他说了几句,白才站起身,举起酒杯,说道:
“祝陛下万寿无疆。”
但其实他的酒杯中没有酒,他从头到尾也不喝酒。刚才公主敬的那杯还在旁边放着呢。
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背后是天下第一的领地,也没人纠结这些,大家都举起酒杯敬酒,国王也又饮下一杯。
在我们这些小辈面前,国王还是十分威武霸气的,威武霸气的国王也是威武霸气地对我们说道:
“你们的父辈基本上都是和本王同一代的人。本王老了,家业早晚要交给自己的孩子。你们的父辈也一样,永天国,早晚还是要靠你们这些人。新的一年,本王希望你们能够勤勤恳恳做事,踏踏实实做人。你们来自不同的领地,从小也是接受不同的文化长大的,但人类就是人类,不能跟自己的同胞过不去。希望你们能治理好自己的封地,管好自己的人民,让每家每户都能吃上一口热饭,喝上一口热汤,都能活出点人模人样!”
三十六位城主绝大部分都低下头,一副谨受教的模样。
只有白凰抬起头,淡淡地说道:
“请问陛下,天月山那三十万灾民,饥寒交迫,风餐露宿,又有哪个活的还有点人样。”
35.把事情摆到台面上来说
一干大臣与城主都愣住了。
假如要给白凰做一个人生高光时刻TOP10的话,这个场面应该会当仁不让地入选其中。毕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国王陛下的脸,已经不是一个帅字能够形容的了。我甚至可以想象到加入白凰将来嫁了人,有了孩子,一定会隔三差五地跟她讲:
“你娘我当年,牛逼得很好吧。什么王族啊,大臣啊,三十六领主家的公子千金啊,在老娘面前统统不够看,我一说话,他们都得把嘴巴闭的严严实实的。”
我甚至都能想到白凰的孩子眨着星星眼望着她,激动地说道:
“麻麻好厉害哦~我长大了也要像麻麻一样~”
但问题是她能活到那一天吗?我能活到那一天吗?
按她这个惹事的频率,恐怕有点难。
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谁也没有说话,大殿中一时间静的连落一根针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我看见国王握着王座扶手的手上,青筋条条绽出。他脸上的神色倒是维持的很好,向白凰询问道:
“天月山的灾民?怎么回事?”
白凰站起身,毫不畏惧地说道:
“我与利德来的时候,因为天降大雪,龙车迷失方向,误入了天月山。也多亏如此,我才看到了从出生起从未见过的人间惨剧。天月山枕风宿雪的那些人,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连一个避风的地方都没有,不知道多少人倒下去就再也起不来!陛下见过他们手中的粥吗,说是粥,其实就是一把糠掺了少量的糙米,又苦又涩,根本没有什么营养。现在我想问一句,这就是陛下口中说的,每个人都能活出一点人样吗?人模没有,狗样才是真的。”
我看见国王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偏过头,对大臣中站着的一个人问道:
“阿拜乐,白凰说的是真的吗?”
文臣之首是个须发皆白的老人,闻言出列跪在了地上,回答道:
“禀告陛下,臣不知。今年的赈灾款已经发放下去了,按理来说不应该出现这样的场面。”
白凰大声说道:
“按理来说?哪里来的道理?那些冻死的人可都是我亲眼所见,难道还能是假的?”
阿拜乐擦了擦额角的汗珠,说道:
“臣没有说白凰小姐说的是假话,只是在臣看来,这里头恐怕有什么误会。赈灾款的发放事宜是交给塔姆罗斯去做的,陛下如果有问题,可以问他。”
国王转向塔姆罗斯,说道:
“出来回话。”
塔姆罗斯吞了一口口水,出列,跪在阿拜乐身旁,回答道:
“是。回陛下,八万金币的赈灾款已经发放下去,这一点朝中的诸位大臣皆可作证。至于白凰小姐说的话,臣认为应该先派人去仔细调查清楚,再做定论。天月山很大,白凰小姐见到的也可能只是冰山一角,说不定正好碰上了灾情比较严重的地区……这些目前都没有定论。”
这话说的倒是有点水平。
如果是个普通人对国王这么说的话,估计早就被大臣们批判地渣都不剩了。但白凰的身份毕竟摆在这里,她说有,其他人就不敢矢口否认。平民可能看花眼,白凰也会看花眼么?谁敢这么说,云海领主也不会答应的。
国王点了点头。
白凰急切地说道:
“不可能!难道我们就那么赶巧,一去就正好去到重灾区?再说了,如果说一切都是凑巧,每个人都问心无愧,那为什么我们会在天月山遭遇刺杀?”
“遇刺?你们?”
国王眯起眼睛,顺带看了我一眼。
白凰点了点头。
国王靠在了王座的靠背上,淡淡地说道:
“本王的两个儿子,朝王和夕王有什么想说的吗?朝王,你先说吧。”
两位皇子起身。
坐在首位的应该是朝王,也就是一进场的时候比较沉稳的那个。旁边的应该就是他弟弟夕王,是那个进来的时候用挑菜的目光看我们的家伙。顺带一提,我在他眼中多半是什么歪瓜裂枣,以至于他根本没多看我一眼。
朝王拱了拱手,回答道:
“此事不好妄议,就算有错,也是下人们的错。多半是底下的人办事出了岔子,查清楚了就行。”
国王不置可否,转向夕王,问道:
“你呢?你和你哥哥的看法一样吗?”
夕王哂笑道:
“下人哪有这个胆子,我看十有八九就是朝中出了问题,需要好好地整治一番了!”
国王依旧没有发表任何评论,只是让两个人坐下,又问道:
“其他城主呢?”
话音一落,那个什么启明领地的诺伦先说道:
“启禀国王陛下,我们三十四领地的城主都一帆风顺的到了王都,唯独白凰与利德两人迷路。这迷路不要紧,还恰好去了天月山。又碰巧遇见了什么灾民。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情,这里头肯定有什么蹊跷。没准这两个人早就和朝中的一些人勾结好了,打算借着这个机会把王都闹一个翻天覆地!”
白凰气的说话都不利索了:
“血口喷人!倒打一耙!恶人先告状!蹬鼻子上脸!你你你,你有病吧。”
凯亚轻抚着折扇,眯着眼睛笑着说道:
“自从我们进了王都以来,所见所闻无不是歌舞升平。而这一切都多亏了国王陛下的治理。白凰小姐现在却告诉我们,距离王都不远的天月山有三十万人即将冻死饿死,这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利义也趁势说道:
“回陛下,利德这个人我再清楚不过了。在凌云城的时候就经常反抗父亲,每天花天酒地。这个人阴险狡诈,无恶不作,正因如此父亲才把他逐出云阳。我看他很可能就是这次的始作俑者,意在搅扰陛下的宴会,这样的人就该乱棍打出去!”
可以啊。
好风凭借力,你也学会了啊。
不用我说话,自然会有另外一些城主和诺伦他们battle,双方你来我往,唇枪舌剑,好似人人都成了辩论家。大殿之上,有人高呼,有人低语,有人撸起袖子,有人擦着冷汗。慷慨激昂的背后,利益交织成一张大网,把所有人都拢了进去。
36.那就由我来说
然而这种城主之间的争论引起不了多大的水花。
原因很简单,在场的三十六个城主,除了我和白凰外,谁也没有直接参与到这个案件中。赈灾款不是他们发放的,他们也没去过天月山,因此他们的争论对结果其实产生不了任何的影响。
那么到底还有谁参与其中呢?
其实,还有一个重量级的人物一直没有发声。
白凰显然也和我想到了一起,大声说道:
“对了,我和利德到场的时候,白衣卿相乌米也在。他尽心尽力地救济灾民,安抚他们的情绪,在灾民中的名声也很好。而且我们遇刺的时候,也是白衣卫的人救了我们,陛下如果还怀疑什么的话,完全可以问问他,真相自然会大白于天下。”
“哦?还有这事。”
国王转向乌米,问道:
“你觉得呢?”
乌米好似没有听到一样低着头。
一时间,大殿内每个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着他的答案。互相看不对眼的两位皇子移开了视线,交头接耳的大臣沉默不语,方才还冷嘲热讽的城主们也安静下来。白凰更是用无比热切的目光看向乌米,等待着他发声。跪在地上的阿拜乐和塔姆罗斯冷汗直流,不敢抬头看国王。
每一秒都显得如此漫长。
然而很快,乌米抬起头,笑着说道:
“我虽然在天月山呆了一段时间,但众所周知,天月山很大,我也不可能走遍每个角落。我所见到的未必就是全貌。这件事,事关重大,恐怕需要劳烦陛下亲自派禁卫和锦衣卫两卫去查。”
国王冷哼道:
“什么事都要本王去查,还要你们这些大臣做什么?白衣卿相,真没看出你有什么能耐……既然如此,这件事就先这么定下来吧。你们捅的篓子,要本王给你们收拾烂摊子,也是够可以的。”
乌米拱了拱手,深深一躬,回答道:
“臣惭愧。”
国王转向白凰说道:
“你啊,很好,很有冲劲。你的父亲和哥哥,本王都见过。他们都很精明,很能办事。但少了你这样的冲劲,年轻人就该有年轻人的样子,云海有你,将来也不寂寞了。放心吧,本王一向都是带头表率,不会让自己的子民受委屈,天月山的事,本王会一查到底。你检举有功,回来领二等赏吧。”
跪在地上的两个大臣松了口气,许多人都松了口气。
只有白凰一脸难以置信。
或许在白凰看来,人证物证都在,人证还是赫赫有名的白衣卿相,怎么说也该让几个当事人人头落地,或者提出一套解决方案才对。可最后就只有一句“回头再查”,与她想象中的大相径庭。
世间的事情最怕的就是拖,一拖下来,就有了诸多变数,谁知道最后会不会不了了之。
除非,有人推波助澜。把更多的事情推到台面上。
但遗憾的是,各方势力都接受和默认了这个局面,没人愿意再说些什么。
对他们来说,这场斗争总会有个结果,这个阶段做到这样已经可以了。但对于倒在天月山风雪中的那些人来说,多等一天,就要多死不知道多少人。
看着白凰失魂落魄地坐下,我眯起眼睛,手指在桌子上敲了两下。抬起头,望向国王,用不算太大、但他肯定能听到的声音问道:
“如果查出来,幕后元凶是王族内部的人,陛下又会怎么做?”
国王本来已经放松下去的手再度捏紧了扶手,身体前倾,沉声说道:
“什么意思?”
我叹了口气。
这话其实本不该由我来说的。
但是,就当是还了白凰一点人情吧。我略微提高了一点音量,说道:
“我的意思是,假如陛下身边的人,例如两位皇子大人卷入其中,陛下也会治他们的罪吗?”
按理来说这话落下,应该会有不少喊“放肆”的狗腿出来护主,但神奇就神奇在这句话落下的时候,大殿内依旧是诡异的平静。鸦雀无声,每个人都低着头,沉默不语。这凝重的仿佛要结块的气氛中,国王转头瞥了一眼朝王和夕王,再把视线转向我的时候,脸上依旧是笑着,但目光中已经带了几分杀意,对我一字一顿地说道:
“如果本王的儿子真的牵涉其中,本王,绝不姑息。”
我看见旁边的小公主兰娜一脸难过。没办法,这话说出口,我也就等于彻底得罪了这位国王陛下。但他之前也不打算放过我,那就这样吧。白凰确实是个小惹事精,特别是没有白凤看着的时候,什么话都敢说,但这样的笨蛋也算是我的朋友,她惹的事,我跟她一块担着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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