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怀世
过了片刻，他收敛起脸上的笑容，正色道：
“是因为天月山那流离失所的三十万灾民？”
我摇了摇头，回答道：
“是因为一些无辜的可怜人。”
我没有细说，塔姆罗斯也不可能听懂，他以为我说的还是那三十万灾民，于是两只手放在石桌上，向我说道：
“利德老弟，你和白凰毕竟年轻，喜好打抱不平，我可以理解。但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句话的意思呢，就是说天地没有仁慈，在天地眼中，世间万物都不过是草扎的狗而已。”
“利德老弟或许现在还不太懂，但如果有一天利德老弟坐稳了云阳领主的位置，爬上了那座高高的山峰，朝下看的时候，也会产生同样的想法。放下那些悲天悯人的情感，把下面的人当成刍狗，这才是合格的统治者……天地统治着我们，我们统治着下面的人，下面的人又统治着其他的生灵，这就是社会的法则。比如在屠户眼中，鸡鸭牛羊的命就算不了什么。在农夫眼中，田间的水稻就是可以随便收割的东西。说掠夺有些言重了，可这些的生命就是为我们服务的。同理在我们眼中，几十人、上百人，和几十万人上百万人，都理应只是一个数字而已。”
说完之后，塔姆罗斯一脸悠然地看着我。
他的神色中带几分自得，笑着说道：
“我们之所以愿意把资源倾注在你的身上，不仅仅是因为同样的利益更容易打动你。更重要的是……从你的眼神和语气中，我能看出来。你对那三十万人，远没有白凰那么重视……利德老弟，天地不仁这四个字，正是我等上位者行事的准则啊。”
我没来由地笑了笑，笑着笑着，身体前倾，张口骂道：
“天地不仁……你们也配谈天地不仁？！”
我盯着他的眼睛，只感觉自己的声音发冷：
“我学这句话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玩泥巴呢！天地不仁，所以你们就不仁？告诉你，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人配谈这句话、配跟别人平静地谈论几十万人的生死，那就是凌驾于一切之上、以天地为刍狗的人！你啊，别说把天地当狗了，你连掌控局势的魄力都没有，你无非也就是那个蒙着脸的皇子的一条狗。自己的命自己都做不了主，还大言不惭地跟我谈什么上位者的行事准则，你不是上位者，你也永远都当不了上位者！你只是一颗棋子，一个工具，一条看家护院的狗而已。”
骂完之后，我心情一下子舒畅了很多。
我想起来白凰拉着我去青楼，问雅玉下落的那个场景。
那时她站在青楼门口等了好久，行色匆匆的路人从她身旁走过，显得她的背影瘦削又落寞。
她说自己时常会心心念念那个堪称自己的初恋的青楼女子是否安好。
她还说自己时常很自责，也祈祷着那姑娘能遇到个好人。
我身子向后靠去，一只手搭在椅背上，翘着腿，玩世不恭地笑着，对塔姆罗斯说道：
“其实在我看来，你说的都很有道理。你看人看得很准，给的利益也很打动人心，让我根本没什么拒绝的理由。可是啊，我利德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对着那些看上去很有把握的人说不！然后看着他们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欣赏他们那滑稽可笑的表情，就像现在这样。”
没错，其实也用不上什么理由。帮与不帮，本就是一念之间。
至于为什么选择拒绝……
只是单纯地看你不爽而已。
49.远未到达风暴中心
塔姆罗斯愣愣地看过来，好像完全没有猜到这样的结果。
他仍然在试图用他的常识来推断我的想法，所以他微笑着向我说道：
“利德老弟是在担心我们会把你卖了吗？这一点倒是无需担心，第一，这次计划是你和白凰一同参与的，我们如果真的过河拆桥，必定会得罪云海领主，我想天下没有人会做这么不明智的事情。第二，我们可以和你私下里签署协约，白纸黑字写得清楚，我们想抵赖也做不到。利德老弟不信的话，不妨过目。”
说着，他从怀里摸出两份协议，放在石桌上。
我看都懒得看，对他说道：
“我没在跟你开玩笑。你很有把握说服我，可我注定是你得不到的男人。”
花前月下，我撩了一下头发，转身准备离开。
但刚刚转身，就听见身后塔姆罗斯慢悠悠地说道：
“利德老弟，不为你自己着想，也得为帮你挡箭的小公主兰娜考虑考虑吧。”
我站定脚步，侧过身看着他。
塔姆罗斯倒了一杯冷了的茶，啜了一口，说道：
“今天晚上，陛下与王后、公主殿下三人去园林中休息。兰娜殿下为陛下奉茶，端着茶杯走过去的时候，却被陛下看见了右手食指上的伤口。陛下因此起了疑心，派两个侍女为公主殿下搜身，在她的口袋中找到了一方写着血字的手帕。”
说到这里，塔姆罗斯定定地看着我，笑着说道：
“陛下是很宠爱兰娜殿下的，正因如此，他感觉自己被背叛了。作为他最宠爱的女儿，兰娜这一次的举动实在是太让陛下失望了。当着所有人的面，陛下拿来了藤条，一下一下地抽在兰娜的后背上，把她打的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塔姆罗斯喝干了杯中的茶，观察着我脸上的神色，说道：
“这也怪不了陛下，胳膊肘往外拐的闺女讨人嫌。谁也不喜欢自家的养大的孩子帮着别人对付自己。打完之后，陛下将兰娜殿下秘密关押在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小黑屋里。让她在那里反省自己所做的一切。利德老弟有进过小黑屋吗？每天睁眼闭眼全都是黑暗，什么事情都做不了，开始的几个小时还可以熬过去，但之后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漫长的时间里，没有光，没人和自己说话，简直比死了还难受。”
我问道：
“你有办法救她？”
塔姆罗斯也站起身，拿起了桌上的协议，朝我走过来，笑着说道：
“当然有……利德老弟和白凰小姐都是城主，城主就不方便参与到王族内部的事情中来。但我们的人脉中有各种王族中人，可以托他们代为求情。等陛下消了火，自然会放了她。如何，利德老弟，现在我吃惊的表情你也看过了，兰娜殿下的事情你也知道了，可以签了吧？”
我看了一眼他手里的两张协议，没怎么犹豫，抬手一巴掌打落在地上。
“算了吧。”
我淡淡地回答道：
“要是兰娜知道我签了这种东西去救她，估计也不会开心到哪去。没准还会朝我发脾气，觉得自己看错了人。”
我离开了庭院，临走前，对站在那里的塔姆罗斯说道：
“我们云阳的事情还用不着外人来操心，同理，兰娜殿下我自己会去救，也用不上你们的虚情假意。”
夜风吹过的时候，我深深叹了口气。
兰娜那小姑娘，年纪轻轻，怎么脑子就不太好用呢。
不过是当初一句公开的告白，就那么傻乎乎地当真了。平日里就一天到晚写信给我，这次被父亲和周围的人严加看管，还是偷偷地给我留了血书，提醒我快点从王都跑路。她是真的希望我能好好的，这种自然而然的情感流露的太多，很容易让人受之有愧啊。
我摇了摇头，将无用的想法暂时抛之脑后，现在还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
重新走回之前的议事厅，在门口还没进去的时候，就听见里面传来白凰愤怒的声音：
“你们可拉倒吧！合作？我白凰还不至于和你们这样的人合作！国库空虚，救不了所有人？可以啊，我看你们不是都挺有钱的吗，自己凑一凑也能多救个几万人吧。我白凰一个外来的城主，都敢把一身之前的家当抵押出去，能多救一个是一个！你们敢吗？什么国库空虚，都是借口而已，国库为什么空虚，世事为什么艰难，就是因为有你们这些吸血的跳蚤在！怎么，敢做不敢当，敢拿不敢给？！”
阿拜乐回答道：
“白凰小姐，我们这些人，哪里有什么钱。无非也就是一些俸禄……”
白凰喝道：
“够了！我想明白了，乌米在这一点上就比你们要强出一百倍。他能亲自去天月山与那些灾民同甘共苦，你们估计连那边是什么样子都没见过吧！和你们这样的人合作，除非我瞎了眼。告辞！”
说完，她砰的一声拉开门，正好看见站在门口的我，说道：
“利德！吓我一跳。你回来了啊。换上药了吗？”
我笑了笑，说道：
“总觉得不太干净，就没换。”
白凰嘀咕了一句：
“没换就对了。赫吉，阿莱雅，我们回去吧。”
我问道：
“不多聊几句了？”
白凰冷笑道：
“有什么可聊的。他们要是真的愿意捐出一半的家产，我还相信他们是真心实意地想救那三十万人，也就会认真地考虑一下要不要与他们合作。现在呢？一个个的当着我的面开始哭穷，我又不是傻子，一个人光会说漂亮话有什么用啊，只有真的肯为自己说的话付出代价，才有资格得到我白凰的认可。”
我与在阿莱雅的搀扶下，跟着白凰一瘸一拐地离开了塔姆罗斯的府邸。
走到门口的时候，我侧过头，看着那一点一点关上的大门。视线的尽头，可以看见那个戴面罩的皇子正死死地盯着我们的背影，在他的旁边，塔姆罗斯凑了上去，低声说了些什么。
那个皇子目光中带着森然的寒意，慢慢地点了点头。
我皱了皱眉，忽然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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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通宵赶项目，今天状态不是很好，先单更，有空补上。
50.安逸的两人
御西城。
对御西城来说，今年绝对是天翻地覆的一年。
谁能想到去年的年关，几乎所有民众都忍受着饥寒交迫在生与死的边界上苦熬，今年大部分人却可以吃饱穿暖了呢。新年将至，目前的内政首辅河月也颁发了今年最后一条政令，落实了几经商讨的福利制度。
福利制度在未来的几年会陆续完善，在最后，预计会为所有收入水平低于一定的人群，提供维持生活的最低保证。相应的在医疗、教育等多个行业也会予以补贴。不要小看了这笔补贴，目前虽然六成以上的御西城民众基本衣食无忧，但在他们眼中，像医疗、教育这些行业仍然属于高端行业。
生病了不敢找医生，都是用一些土方法自己解决，因此而死的人每年依然不在少数。至于教育，一般人家哪里有钱供孩子读书，大部分的人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一辈子活跃在田埂间。
城主府中，简单的一张茶桌，旁边坐着两个人。
披着红衣的是今年出了绝大部分风头的河月，另一边则是刚来不久，但在民众心目中的地位日益上升的方十三。军政一把手坐在一起喝茶，这样的场面并不常见。
或许是因为春节将至，两个人都没那么繁忙了吧。
“难得这么安逸啊……”
河月拿着一杯茶盏，吹开水面上浮浮沉沉的一枚茶叶，啜了口茶，感慨道。
方十三两只手自然而然地放在腿上，闭着眼睛，微微笑着说道：
“是。”
河月放下了茶盏，一只胳膊搭在茶几上，看上去心情不错：
“今年算是过去了。本来以为要更艰难一些，没想到还能过个好年。当然，如果利能那边能少挑事，今年就更加完美了。都快过年了还要打仗，军营的士兵们想必也不太高兴吧。”
方十三回答道：
“参军入伍，职责就大于一切。利能会带军队来反扑，也在我们的预料之中。打了两仗，缴获了不少辎重，也能让他长点教训。不过明年……”
河月刚刚拿起茶杯，闻言又放了下去，问道：
“再给你一百人的扩充名额？”
方十三一本正经地说道：
“五百人。”
河月讨价还价：
“二百。上次商讨的时候已经多给你三百人了，这次不能再让步了。”
方十三也只让步了一点：
“最少四百。”
河月抬起手，跟方十三争辩道：
“养不起那么多人啊，否则又会出现大批田地闲置的情况。四百人，等同于少了四百家农户，多了四百张吃饭的口。这样一来一回，对我来说可就是亏损八百人以上。你以前做过内政相关的事情，应该也清楚嘛。再者说，兵贵精不贵多，现在御西城军队选拔非常严格，一昧地扩招，招进去一些能力水平严重不足的人，对你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
方十三只是回答道：
“我不需要他们的能力水平多高，肯吃苦、听指挥即可。个人的勇武在军队中并不能发挥出太大的作用，除非像阿莱雅小姐或者菲丽塔小姐那样可以独当一面。两重以下的话，放在军队中基本都相差不大。”
方十三继续说道：
“明年计划要攻破铆钉城，视情况要继续东进。就算是按兵不动，也要开始积蓄力量了。我算了一下，哪怕是老带新的训练方式，新兵成长到能上战场也要花不少时间，成长为精锐，更需要历经几次大战。我们御西城起步太晚了，想要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有的事不得不早做打算。”
河月皱着眉，略带不悦地说道：
“我在做打算。但凡事都要一步一步来。”
方十三也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朝着眼前的方向幽幽地说道：
“北边的工厂开始运转，多养四百人应该做得到。”
河月被噎了一下，坐回到座位上去，苦笑着说：
“这你也知道？”
方十三略显得意地笑着说：
“原来不知道。不过因为前些天利能攻城的事情，暗部暂时听我这边调遣。他们汇报的消息中，无意间提及了这件事。”
河月苦笑着说：
“当家难啊。总共就这么一点儿钱，每个人都惦记着。明年要扩建暗部组织，白凰的巡查队也要增员，魔族养殖场要去别的地方开张，哪里都需要钱。现在连你也要伸手……罢了罢了，明年本来有一笔开支是给利德添置新衣、购买车驾、招募侍女，以及日常娱乐用的。这笔钱先给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