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怀世
这种程度的火灾人间罕见，沙虫的身体足有上万米，意味着视野所及的范围内尽数是金红色的火焰，哪怕所有的人类高手在第一时间就已经全速撤离，依然有跑得慢的和运气差的葬身在了大火之中。
利德想起自己确实听白凰和河月她们几次提起过灵武领主，说她不但是内政、军事、监察无所不通的贤明君王，还有着同境界无敌的强横实力。虽然她至今未能突破境界十重，但从刚才那一剑来看，她已经具备了杀死境界十重的能力。看来去年她单人绕后杀掉红铜巨人的战绩并不是吹出来的，灵武领地并没有把别人的战功挪用到她的名下。
利德稍稍打量了一下灵武领主。
火焰的余温仍在，扑面而来的是带着余烬的热浪。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正常来说，即便是魔法也做不到这样的事情，因为一个人身体中的魔力是有限的，除非是境界十重的大魔法师，否则没人能够召唤出这种规模的火焰。当魔力耗尽的时候，火焰魔法自然就会逐渐熄灭。
但利德能看出来，灵武领主这一剑不同。
她是直接把沙虫体内奔流不息的雄厚力量给点燃了。
用剑的有剑气，用魔法的消耗魔力，本质上都是一种流转在经脉之中的力量，似有形而无形，似无形而有形。灵武领主的火焰似乎能直接不讲道理地点燃对方身体中的力量，那种金色火焰的燃料本质上并不是来自于灵武领主，这是最可怕的地方。
打个比方说，如果将生物比作战争机器，正常的对决就是比拼谁的火器凶猛、谁的作战技巧高超、谁的弹药储备充足。与沙虫相比，灵武领主虽然总体上落了下风，但她反手在开战前直接把对方的火药库炸了，自己的弹药储备动都没动，就可以隔岸观火地注视着对方绝望地葬身火海。
像沙虫这种生物，身体中有着能够撕裂天地的庞大力量，但操控力量的技巧不足，只知道蛮干。当火焰烧起来的时候，它根本不知道应该如何截断力量流动来避免大规模的烧伤，只知道拼命挣扎，于是身体中所有的力量被激发出来，等于火上浇油，自然要烧到一滴都没有了才会停下来。
在所有人目光的注视下，波澜不惊的灵武领主抱着战魅轻飘飘地落地，足尖轻点冰雪，不留下一丝痕迹。
朱红色的面纱似有一刹那向上飘起，但其他人还未能一窥全貌，面纱又已然遮掩住了她的半张绝世容颜，只露出一双倾倒众生的美目。
66.临行前的嘱托
沙虫母体哪怕是死了，埋在尘埃与冰雪中了，也依然朝向北方。
从地下刚刚钻出来的时候，它就望向那个方向，现在身体变成了焦炭，也依然望着那里。
在它生命的最后时间里，沙虫母体竭尽全力地朝北方爬去，虫鸣之中充满了绝望与愤恨。只可惜并没有爬出多远就已经被燃烧殆尽。
似乎是察觉到了母体的死亡，无数幼小的泣夜沙虫纷纷从泥土中钻了出来，争先恐后地爬到已经变成焦炭的母体身旁，小小的身体不停地颤抖，仿佛在哭泣一般。
灵武领主将怀抱中已经昏迷不醒的战魅交到了战鬼的手里，战鬼迅速叫来医疗队，将战魅交给她们去治疗。受了伤的人类高手们也被搀着或抬着跟医疗队先一步离开，人差不多走完之后，这个身材魁梧的男人双膝下跪，向灵武领主深深叩首，感谢她救了自己的妹妹。
同时，为自己的无能道歉。
灵武领主没有接受他的谢意，也没有回应他的道歉，只说了一句“继续赶路”就转身离开。
利德凝视着她的背影，一直等那抹红色的倩影消失在视野里才移开视线。或许对其他人来说，刚刚发生的事情只是灵武领主破例出手、救下了濒死的战魅，但利德很清楚这背后根本就没有这么简单。
在利德朝这边奔跑、打算接住下落的战魅之前，灵武领主一步都没有动过。就像她之前曾经对战鬼说的那样，这次的战役全部都交给战鬼他们去自己解决。所以哪怕后来战魅即将因此而死，她也依然不为所动，那时候的她神情冷漠，甚至从头到尾都没有看一眼从高空坠落的月卫副将军。
那么是什么原因让灵武领主最终又选择出手了呢？
或许是她感觉到了一种危机，所以做了时下最合适的选择。去年在御西城，灵武隐卫的十殿阎罗宁可杀掉希洛也不愿意放任希洛加入御西城，这就是隐卫的判断，也是灵武领主的判断。时至今日，其实灵武领主依然没有完全搞懂莫得感情的希洛为什么要在当初叛出隐卫，甚至不惜与隐卫为敌。
但是在刚刚那一刻，灵武领主却突然有了一种危机感，如果继续放任这个局面发展下去的话，被利德救下来的战魅会不会也跟随他从灵武离开？
而如果战魅加入了御西城，利德的势力会不会开始进一步膨胀？月卫副将军的背叛又会带来何等恶劣的影响？到那时自己要像追杀希洛那样追杀她吗？可时任月卫大将军的战鬼又会怎么想呢？
这是个无底洞。战魅可以死在战争中，但不能以这样的方式从战争中抽身离开。
于是在那之前，灵武领主选择了先一步出手相救。
利德之所以盯着灵武领主的背影，是因为他推测出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但即便看出来了他也不会说什么。灵武领主救了战魅意味着利德的实力也没有暴露，这其实是对大家都好的一个结局。
而且，利德觉得战鬼和战魅也应该多少明白其中的道理……如果他们真的了解灵武领主的话。这个女人并不是什么外冷内热，她骨子里就是冷的，所以才能凌驾于没有感情的隐卫之上，统帅这帮杀人机器；所以才能在与王族一派为敌的同时，于永天国的最北边守住中六族之一的巨人族的入侵。
她并不像隐卫那样用外力破坏掉了情感，但她同样视情感如无用的渣滓。
阿莱雅和希洛迅速朝这边赶了过来，利德也停下了对这件事的继续思考。
阿莱雅站在利德旁边，小心地确认利德身上有没有伤势，口中问道：
“少爷，您没事吗？”
利德故意咳嗽了两声，摆出一副弱不禁风的虚弱模样，等阿莱雅一双小手在自己身上摸了个遍，才笑着回答道：
“这话应该我来问你们才对，你们还好吗？”
阿莱雅微微松了口气，回答道：
“没事……只是没帮上什么忙。”
利德伸手揉了揉阿莱雅和希洛的脑袋，半蹲下身，略微思考了一下之后，又问道：
“那么，换个问题，这一次你们感觉自己有所成长吗？”
阿莱雅和希洛低着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利德站起身，吐出一口热气，笑着说道：
“那就够了。”
对阿莱雅来说，一次出生入死的体验虽然不能让她直接从七重大圆满越到境界八重，但这种经历对她早日提升自己的境界修为有很大的帮助，这也是利德带她们过来蹭经验的原因。
利德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觉得有必要跟她们再交代一些道理，因为自己或许不久之后会跟她们分开行动了，所以有的话需要先说清楚为好：
“阿莱雅、希洛，你们记住。对刚才那场战役来说，你们确实是可有可无的存在，对于这次的朝北行来说，我们御西城的势力也确实无关紧要。所以不必对自己有太高的要求，你们从刚刚的战斗中活了下来，在与境界十重的庞然大物交手后依然可以全身而退，本身就是值得称赞的事情了。记住自己在危难之时学到的东西，继续成长下去就好。”
阿莱雅和希洛都点了点头。
因为地面塌陷的原因，灵武的军队决定绕路出发，大量的泣夜沙虫已经汇聚到了母体的身边，之后行军的途中恐怕很难挖到泣夜沙虫来指引方向了。好在这里距离泣夜之原的边缘已经很近了，剩下的这段路灵武的军队完全可以自主探索出来。
临行前，利德发现希洛默默地肃立在烧焦了的沙虫母体面前。
母体的周围，无数小小的沙虫直立起躯干，低着头，似乎在悼念一样。
希洛那双没什么光亮的眼睛里少见地露出几分哀色。
说起来，似乎很少听她提及自己的父母。是触景生情，感到难过了吗？
利德走到她的身边，与她并肩站着，安慰道：
“这就是霸主的末路啊。数千年前纵横北境的沙虫，也免不了衰弱老去的结局，从刚才的情况来看，这可能是世界上最后一只沙虫母体了，泣夜之原的环境本来就恶劣，不适合生物生存。从此之后，恐怕连泣夜沙虫这种生物也会慢慢灭绝，最后整片冻原彻底沦为死地。万物有灵，这些小家伙也是感觉到了自己的末路，才会这么难过吧。”
希洛没有说话，轻轻咬着嘴唇。
利德拍了拍她的后背，说道：
“这就是大型生物的弊端。哪怕它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把目标放在我们身上，但它的体积实在太大了，很轻易就会对周围造成巨大的危害。灵武的策略没有错，放任它继续闹下去的话，大部分军队都要覆没在这里。杀与被杀本来就是必须要做的选择，它们的末路从昆古造出巨人族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
希洛发出一声微弱的叹息。
利德知道她还是有些难过，于是陪她站在那里，看着沙虫的尸体，直到风吹熄了最后一丝火焰，所有的烟尘都飘散，希洛才张开口，轻声说道：
“要是……”
她顿了顿，语气中带着几分遗憾：
“要是火没这么大，该有多好吃啊。”
67.人生有梦，各自精彩
不出利德所料，沙虫母体的出现只是一个开始，新的危机转瞬即到。
刚刚离开泣夜之原，就有七家领地联合向灵武领主施压，要求将利德逐出队伍。
他们给出来的理由很简单：在他的建议下大家选择了走泣夜之原，但随之遭遇到的是巨大的沙虫母体。如果巨虫没有那么衰老，或是数量再多一点的话，恐怕所有人都会死在泣夜之原。仔细想来，这么多家领地，没有一个人听说过泣夜沙虫这种存在，而利德一个第一次来朝北行的人却对这一切都了如指掌……
种种迹象表明，他很可能从一开始就想把大家往死路上领。
至于他这么做的动机，没人能说清楚，但谁又知道他和巨人族没什么交易呢？若是他们这些人真的死在泣夜之原，那么对巨人族来说无异于一箭三雕的事情：重创了沙虫这种数千年前的原霸主、保全了寒渊回廊内集结的巨人族军队、收拾掉了朝北行的主要敌对势力。
当然，这些都只是公开提出来的借口而已。
背后的真正的原因有很多。例如，这次作战中各家领地都死了不少高手，虽说死的基本上都是最菜的，但这也都是各家领地的心血。这件事情总归是需要一个人出来背锅的，灵武肯定不能背这个锅，那么只能找提出方案的人来问责。
再比如，嘉尔伯德拄着剑强迫他们的高手上去拼杀，灵武的军队却完好无损地保存下来，这件事虽然在当时看来合情合理，但这本质上是灵武领主通过武力的方式强迫他们的人顶在前面冲锋陷阵。如果现在不提出抗议，万一打金曜巨人的时候她再来这么一手，那其他领地恐怕就真没多少人能活着回去了。
因此在这个时间点炮轰利德再合适不过，一方面利德本身就是全民公敌，其他领地普遍认为他是个没什么用的拖油瓶；另一方面灵武领主似乎确实对他有一种不太明显的关照，拿他开刀可以很好地试探灵武领主的态度。
这次施压的发起者不知道是谁，“返利同盟”也有参与其中。领头的是不知道谁家的公子，看上去有点能耐，可惜见到灵武领主还是矮了三分，声音带着几分不自信，花了好一番功夫才提出了自己这些人的诉求：让利德滚蛋，否则自己这些人退出朝北行。
灵武领主戴着面纱，没人能看见她的表情，但利德隐约觉得她笑了一下。
于是周围的温度刹那间又冷了几分。
七家领地的人昂着头，也不肯退缩。事关各家的利益，没谁愿意在这个时候后退。他们虽然不是各家领地最核心的成员，但既然能被派来朝北行说明绝对不是酒囊饭袋，就算是利能也是云阳公子中相对精明的那个，只是为人过于自专罢了。
灵武领主没有说话，与不断开口的各家公子形成了鲜明的反差。但说得越多的人往往也越慌张，一言不发的灵武领主才是压力的源头。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他们这几个人还不够砍的。只是他们相信灵武领主在这个时候不会杀他们，所以才敢这么操作，在死亡的边缘疯狂试探。
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就在这个时候，作为当事人的利德缓缓走上前，走到领头的那位公子面前，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一脚踹在了他的膝盖上。
公子哥完全没反应过来就跪倒在了地上。
利德两只手揣在袖子里，笑着说道：
“喂喂，你的意思是这事儿怪我咯？这脸皮也太厚了吧，要不你现在自己再去走一遍寒渊回廊，看看死的人有没有走泣夜之原多？真好意思开口，我今天就是不走你能奈我何，难不成你真敢现在退出朝北行，自己回家？你回的去吗。”
利德双臂抱怀看着在场的七位公子，冷笑道：
“还有你们，别总是抱着团在那逼逼赖赖，有能力跟我碰一碰，看我干不干你们就完事儿了。告诉你们，我要是想留在这，没人能赶我走！”
话音落下，七位公子瞪大了眼睛，猛地抬起头，却不是看利德，而是看向灵武领主。
灵武领主凝视着利德的后背，凤眼微微眯起，冷声道：
“你是在替我做决断么？”
利德好似浑然没有感觉到来自身后的这种冷意，依旧对七家领地的公子大放厥词：
“喂，你们听到了吗？别说你们当中的哪一个，就算你们全部都退出了朝北行，我也不会从这里离开半步！你知道为什么吗？这就叫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
利德话没说完，空气嗡地颤动了一下，庞大的威压骤然将在场的人压得动弹不得。
七个领地的公子瞬间跪倒在地，利德微微皱了一下眉，依然站着，没有回头。
灵武领主淡淡地说道：
“上次狩猎之后我特批你进入了灵武高层与战鬼等人同行，如果今天你老老实实地闭着嘴巴呆在那里，我自然会让你留下来。但现在看来，给你一点信任你就变得恃宠而骄不知进退，既然如此，你就自己离开吧。”
利德这才回过头，一双漆黑的眸子看向灵武领主，灵武领主也在看着他。
两个人对视了短短的一刹，天地都寂于此刻。
下一刻，利德身上精明强势的气息瞬间散去，突然扑在灵武领主脚下痛哭不已，哭着哭着还试图抱住她的大腿苦苦哀求，结果被灵武领主一脚踹开。阿莱雅和希洛两个人拔剑而起，横拦在利德与灵武领主面前，却被利德自己制止了。
他对灵武领主说道：
“好，我走。但我的人，可以留下来吧？”
穆日升动了动嘴，想要趁势说几句让阿莱雅和希洛跟着利德一块走，毕竟在这种环境下，多走一个就等于多死一个，斩草除根才是最好的选择。
不过他还没开口，就听见灵武领主说道：
“你的罪过是不敬，与她们无关。”
穆日升瞬间闭上了嘴巴。
利德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被踹痛的胸口，阿莱雅和希洛朝这边投来担心的目光，利德背对着其他领地的人，朝她们轻轻摇了摇头，然后对灵武领主说道：
“多谢了。”
话音落下，利德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入了风雪之中。
其他领地的人纷纷松了口气。
本来以为今天会是一场更加激烈的冲突，没想到利德一顿操作把自己给操作没了，主动送了人头。这让他们没了许多成就感，但确实轻松了不少，刚才与灵武领主对立的时候，那种浑身血液都要被冻住的感觉简直不是人一般人能承受的。
——不过那御西城城主，确实是个酒囊饭袋啊。
以为抱住灵武领主的大腿就能为所欲为，却不知道像他这样的，充其量也就是别人手里的一把刀而已。刀是不能主动伤人的，不然就是不给主人面子，连主人的面子都不给，也就离废弃不远了。
68.十重的跟班
“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你说你招惹她干什么呀！害的本王要跟你一起陷入危险了……啊！说起来对她不敬的是你好吧，本王还是可以回去的吧？呜呜呜，本王不吃这劳什子漆月甲了，你放本王回去吧，求求你惹。”
小史莱姆抱着利德的胸口一顿痛哭。
利德微笑地看着它，说道：
“不行，我死也要拖着你一起死。咱俩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谁要跟你同年同月同日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