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怀世
“也许你说的确实有道理。但只是在乎这些道理的话，什么事都做不成。”
“枯燥也好，无聊也好，等我将这世界握入掌心的时候，自然会体验到。”
“在那之前，我不会因为这种事动摇。”
她抬起手，火焰化作四散的流星，撞碎了轰击过来的魔法。热浪撩起她的发丝，连带着将她遮挡了半边脸颊的面纱一同吹起，那一瞬间利德好像看到了灵武领主完整的容貌，那犹抱琵琶的美终于落到了实处。
但也只是短短的一刹，没等利德看清，灵武领主已经迎着前方的魔法冲了出去。
金红相间的衣衫在热风中猎猎作响。
利德再度跟了上去。从四面八方过来的超古代魔法似乎少了很多，但危险却不减反增。越往深处走，魔力的浓度就越高，无处宣泄的魔力转化成了铺天盖地的元素魔法，将长廊变作火海，让空旷的房间化作冰原。山崩地裂、风雷惊变、暴雨如注、熔岩滚滚……无数天灾集中在这一方小小的秘境中，仿佛要将黑雾内所有的东西全部撕成碎片。
灵武领主一身衣服完全湿透，利德的上衣更是在雷暴中被扯成碎片。雨水顺着他身上的肌肉不停流淌，濡湿的黑发粘在脸颊上，他都已经无暇去管。死亡催促着他不断前行，稍微落后一步就可能会被天灾吞噬。
暴雨中，利德和灵武领主都来到了各自的极限。
利德低垂着脑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吸气，只觉得每一口潮湿的空气都郁结在肺部，身体已经越来越沉重，连意识都开始有些模糊。灵武领主同样好不到哪去，她的在体力方面恐怕还不如利德，此时正靠在一面被雷暴毁了一半的石壁上，惨白的手不停地拍着自己的胸口，强迫着自己忍着疼痛继续呼吸。
不知道下一场天灾什么时候到来，也不知道前面还有怎样的危险。
刚才在经过一片浩瀚如海的红热岩浆时，利德一脚踩空差点就在滚烫的岩浆里化为血水，灵武领主拉了他一把，代价就是自己也没稳住平衡，两个人差点一块死在这里。关键时候还是利德撑在一块没有被岩浆完全浸没的石块上稳住身形，那模样看上去就像在用单手单脚做俯卧撑。他的鼻尖距离岩浆不足两厘米，岩浆鼓起的泡泡破裂后就溅在他的脸上，发出滋滋的声音。
而同样摔倒的灵武领主坐在了利德紧绷的后背上，下意识地伸手握住利德的胳膊，两个人紧紧贴靠在一起。她本来想马上分开，但过度紧绷的身体却提不起力气，足足维持了大概二十多秒，直到利德坚持不住，灵武领主才小心地跳开，再把利德拉起来。
像这样危险的场景比比皆是，一路走来已经说不上是谁在救谁了。
让利德有些感慨的是，或许是当年被姬应天骗得太惨，灵武领主对许诺这种东西看的无比的重。一开始他不知道灵武领主为什么好几次拼上性命也要对他施以援手，还以为灵武领主终于开始在意宝贵的战友情，可很快就发现并不是这么回事。
在两个人刚刚从秘境中醒来那时候，她曾答应利德无论死活都会把他带回人类领地。所以遇到岩浆这种掉下去就死无全尸的情况时，灵武领主哪怕冒着巨大的风险也要去救他；但是如果是遭遇一些诸如落石、冰棱之类的灾害，灵武领主在抽不开手的情况下就会坐视不管。
反正利德死了，只要还留有全尸，自己就可以带他回去——
她的想法就这么简单。
雨声越来越大，利德抬起头，唤道：
“昭昭。”
灵武领主勉强抬起头，恢复了几分意识，看着利德。
利德笑了起来，说道：
“我突然想到个事。”
灵武领主看着他，没力气说话，也懒得说话。
利德开口道：
“你……活了几百年了吧，那我是不是得叫你一声老婆……”
他断断续续地喘匀了气，补上最后一个字：
“……婆？”
灵武领主的目光看起来有些不善，不过她已经没力气发火了。
她很清楚，利德之所以跟自己没话找话，是因为他们两个的体力都已经见底。这就好像在雪山中遇难的人一样，保持清醒还有一线生机，一旦彻底昏厥过去，体温很快就会降下去，再也醒不来了。
他应该是看自己半天没缓过气来，才向自己搭话的。虽然无论语气还是谈话的内容都让人有些不爽就是了。
利德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在大雨中咳嗽了几声，只觉得好似要把心肝肺都吐出来一样。胸腔和腹腔都充满了挤压感，好似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抓着自己的内脏。他甩了甩头发，又问道：
“我说。我们已经走了这么远，突然发现我还没怎么问过你关于克莱纳斯的事情。你有把握对付它吧？我就不问是什么方法了。我只想知道那家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是圆的，还是方的？什么样的外表，长着几只眼睛？万一我人没了，也好根据这些信息在黄泉路上埋伏它一手，或者去生死簿上把它的名字添上。”
灵武领主看着利德脸上的笑容，轻轻摇了摇头，她的声音有些发涩：
“据说是一只巨大的章鱼。但它原来的身体应该很早之前就毁掉了，这次收上来的血魂里还有很多人类的血魂，我也不知道它会变成什么样子。”
41.紧握在一起的手
暴雨如瀑布般倾泻而下，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也渐渐靠近了一些，不然连对方在说些什么都听不清楚。
灵武领主又简单跟利德说了一下自己了解的信息。大概就是克莱纳斯拥有比人类高出许多的智慧，其灵魂也如大海般浩瀚无比，永远不会枯竭。克莱纳斯甚至能够将灵魂实体化成一种特别的力量，据记载，它平时拥有十六条触手，但灵魂实体化后可以拥有上百条。山川大地对它来说都不过是抬抬触手就能拆掉的东西。
这些事利德其实早就听说了个七七八八。他知道灵武领主肯定隐瞒了很多事情，但他也没有追问下去。就算问了她也不会回答，何苦自讨没趣，两个人的聊天到现在这个程度算是刚刚好。
一道惊雷滑落，雨反而小了起来，但地面又开始轰轰震颤，魔力引发的天灾没有给两个人留出更多的喘息空间。灵武领主将被雨水粘在前额的发丝撩到两边，用力揉了揉眉心，对利德说道：
“该走了。”
她顿了顿，破例对利德表达了一种若有若无的关心：
“还走得动么？”
利德两只手叉腰，勉力挺直了身体，活动了一下脖颈，说道：
“其实走不太动了。不过男人不能说自己不行，所以还得死撑着。”
不知道是不是利德的错觉，他感觉灵武领主好像稍微笑了一下。她转过身，一边一瘸一拐地朝前走去，一边说道：
“我也一样。再坚持一下吧。”
利德向后看了一眼，轰隆隆的声音已经越发清晰。
他稍微愣了一下，一时间怀疑是自己眼花了。
倾盆大雨中，铺在地上的岩石正一块接一块的拔地而起，向高空撞去。因为头顶上方是一片黑暗，利德也不知道这里到底有多高，但再高也总有尽头，攀升的地面大概过了五秒钟左右就直接撞碎在了穹顶，沉重的碎石纷纷扬扬地落下。
无论是被升起的岩石带着撞向秘境的结界，还是被坠落下来的岩石砸到，恐怕都难逃粉身碎骨的命运。利德催动起全身上下的力气继续向前奔跑，浸了水的裤子和鞋子异常沉重，汗水刚刚渗出皮肤就被雨水冲刷掉，外界湿度过大的情况下，身体的热量好似被全部封堵在了毛孔内，让人没来由地心情烦躁。
利德很快就追上了灵武领主，因为她身体透支的更加严重，而且身上华丽的衣袍在吸饱了水之后要更加沉重。
利德不由分说地抓住了她的手，拉着她继续向前跑。
岩石断裂的声音明明就在身后，但落在利德耳中却越来越缥缈。他甚至连转过头去看一眼现状的力气都没有了，肌肉已经开始僵硬，胃里更是翻江倒海，随时都有可能吐出来。他只是用最后的力气做两件事，一件是向前跑，一件是攥着灵武领主的手。
过往的恩仇也好，相互对立的身份地位也好，那些事在这一刻都被抛诸脑后。
活下去，就是唯一要做的事情。
灵武领主同样已经有些意识模糊，好在有人带着她跑，让她不至于很快就支撑不住。灵武领主要做的是用仅存的魔力炸掉那些砸向两人、或是砸向利德必经之路的岩石，哪怕这次利德没有拜托她这么做，她和他之间也多多少少有了一些默契。
方才在短暂的休息中恢复的体力正在以更快的速度流失，这一点两个人虽然心知肚明，但是都毫无办法。一路走来，他们先是顶着上三族发明的超古代魔法前行，然后又在天灾级别的元素魔法中摸爬滚打，换做任何寻常的人类高手在这里都死的不能再死了，但两个人依然顽强地坚持到了现在。
可也快到最后的极限了。
终于，灵武领主脚下的岩石一阵震颤，眼看就要高速升起，将她在头顶的结界上挤成肉泥。那一刹那利德若有所感，咬紧牙关胳膊发力，直接将她朝前面甩了出去，利德自己的肩膀则传来清晰的骨骼脱臼声。
这个动作让他失去了平衡，身体踉跄一下，终究被身后的危险追上，一脚踩在了一块升起的岩石上。
灵武领主摔在地上，马上抬手想要拉住利德，但两个人的距离实在太过遥远。
她怔怔地看着利德被抛向高空。面纱微微拂动，檀口轻启，却什么都来不及说。
好在利德只是踩在了岩石的边缘，仅存的理智让他回过神后迅速向前扑了出去。从他做出这个决定，到身体执行他的想法，总共只用了不到两秒钟的时间。但就在这两秒钟的时间里岩石已经升高了数十米，利德的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后沉重地摔在地上，鼻孔和眼角都在流血。
他剧烈地咳嗽着，拼了命地想要睁开眼睛，手脚胡乱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
灵武领主颇有些狼狈地站起了身，擦了擦嘴角的血，艰难地朝利德走去。
她其实本可以自己走的，但放任利德不管的话，他就会在头顶的结界上撞个粉身碎骨，尸体根本无法回收，这和她当初做过的承诺不符。灵武领主的身体晃晃悠悠的，连奔跑都已经做不到，但依然迎着轰然崩裂的大地朝利德走去。几块从天而降的碎尸擦着她的身体砸下来，将她的手臂刮得血痕累累。
利德捂着额头，艰难地站了起来。
两个人的动作都很迟缓，与顷刻间就接踵而至的岩石相比，就像是蹒跚学步的孩童。
看着朝自己走来的灵武领主，利德苦笑了一下，抬起手，黑色的火焰在岩石上轰然炸裂，他靠着反作用力撞在灵武领主怀里，带着她一同向远处又滑行了几十米，两个人都滚倒在地面上，一身的泥泞。
岩石依然轰轰升起，电闪雷鸣中暴雨如注。
两个人都倒在地上，身体已经疲惫到不受控制的程度。
利德抬起手，微微发颤的掌心轻轻覆在了灵武领主的手背上，继而握紧了她的手。这看上去就像在灾难中的一对情侣手牵着手迎来最后的毁灭，是一副再正常不过的画面，温馨之中带着无奈与凄凉。
没人注意到在雷电划过头顶的时候，利德手臂上复杂的魔法纹路微微亮了一下。
随后，灵武领主那双本来已经闭上的眼睛忽又睁开，不动声色地看向一节一节拔高的地面。岩石逐块贯向高空，很快就到了两人身旁。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狂风骤起，暴雨比原先更加猛烈。
升起的石壁缓缓停了下来。最后一处拔地而起的岩石，距离两个人不到半米。
灵武领主重新闭上眼睛，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轻声说道：
“真是好运气……魔力流动的方向变了。土元素又换回了水元素，危险解除，暂时得救了。”
42.女王的温柔
大概是体力消耗过多的原因，即便危险已经解除，两个人还是在地面上多躺了一段时间。
冰冷的寒气渗入体内，水位线也慢慢上涨。灵武领主从地上缓缓爬了起来，犹豫了一下，背过身，把红底金线的外衣脱下，拧干了里面的雨水。她里面虽然还穿着内衬的淡黄色丝衣，但是被雨水淋湿后紧紧地贴合在身上，玲珑身段一览无余。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在男人身旁解下外衣，虽然没有什么旖旎的场景，但性质却完全不同。哪怕灵武领主和利德看上去都完全不在意，气氛也不由地变得有些微妙。
利德看着头顶深邃的黑暗，但因为两个人离得太近，灵武领主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不可避免地落在利德的眼角的余光里。为了缓解尴尬，利德问了一个他之前一直想问的问题：
“在灵武的时候，我看漫天大雪中连一片雪花都落不到你的身上。怎么现在和我一样，都变成落汤鸡了？”
灵武领主一边将手里拧干了水的衣服穿回去，一边回答道：
“火焰盛放的时候，任何东西都近不了我身。但体力消耗过度，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她慢慢从地上爬起，转身看向利德，说道：
“这里不是久留之地，说不准什么时候又会爆发新的灾难。你现在伤势如何？还能站起来吗？”
利德深呼吸了一次，笑容有些无奈：
“试一下吧，我自己也不清楚现在伤到什么程度了。一路走来其实还受了些暗伤，本来能压制住，但体力不支的时候就开始出现连锁反应。”
他撑着地面，想要像灵武领主一样站起来，但忽然间膝盖一软，又一次向后倒去。
刹那间，利德只觉得自己被一只温润的手拉住了，身体在外力的帮助下终于稳住了平衡。利德笑着跟灵武领主道了谢，后者则并没有什么异样的神色，先是松开了他的手，随后又问道：
“站不稳了？”
利德轻轻敲了敲膝盖：
“应该是在没什么防备的时候摔的那一下。胳膊脱臼了可以接回去，可骨折的话就算做了应急处理，一时间也总有些不协调。”
灵武领主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
片刻后，灵武领主面无表情地抬起他的一条胳膊，绕过自己的脖颈。她的身高本就和利德差不多，这个动作等同于帮利德分担了一部分体重，让他受伤的那条腿能够轻松一些。代价就是两个人的身体紧紧地靠在一起，利德能够感觉到灵武领主柔软又富有弹性的身体与自己之间只隔了薄薄的衣料，她的体温虽然算不上高，但相较于光着上身站在暴雨中的利德来说依然称得上是温暖。
利德摇了摇头，轻声道：
“受宠若惊。”
灵武领主同样回了四个字：
“知道就好。”
利德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牵动了伤口，又开始剧烈地咳嗽。
这次换利德先向前迈了一步，灵武领主配合他的步调。两个人并肩而行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困难，灵武领主也难得地迁就了利德的走路习惯，不再像以前那样大步流星。
海底下的狂风暴雨本来就很奇特，眼前的这一幕却要来的更加匪夷所思。
谁都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子。也许之后两个人必定会刀剑相向，但这和现在他们之间放下心防暂时和解并不冲突。不仅仅是因为他们在目前有着共同的敌人，也因为数次出生入死在两个人心里都多多少少留下了一点东西。
这和利德原先的预想已经有了分歧。
他本来以为灵武领主很快就会把上次两个人相拥的那个夜晚忘掉，自己和她很快就将重新回到虚假的和平当中，可现在看来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还会再持续一小段时间。
或许，可能会持续到从这里离开为止。
“如果再来一次大范围的魔法，你还有什么办法可以逃吗？”
利德问了一句，他虽然觉得灵武领主在克莱纳斯的事情上有所隐瞒，但是逃命的办法应该还是会如实相告。两个人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没必要再在这个时候说谎了。
灵武领主摇了摇头，说道：
“如果有，刚才就拿出来了。这次的计划本来就是以单人行动作为前提，怎么可能带那么多不必要的东西。”
利德叹了口气，说道：
“怪我怪我。不过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我还是会跟着你跳下来。”
灵武领主问道：
“为了你的御西城？”
利德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