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怀世
54.所求皆所得
沉默，沉默在海底的高塔中蔓延。
利德先放开了灵武领主，而随着支撑她的力道突然减小，灵武领主本能地想要把脚踏在地面上。
而让她略感讶异的是，她真的做到了这件事。
灵武领主看了一眼自己的双腿，本来被克莱纳斯刺透的那两个触目惊心的血洞如今已经得到了临时的修补，源源不断的灵魂之力渗透到她每一片破碎的骨头，将它们重新拼接到一起。血肉的新生速度虽然不快，但也在慢慢填补着她的伤口。
她的目光转向利德，眼神有些复杂，但利德却没有注意到。
他正冷酷地盯着抓住灵武领主袖口的小婴儿，眼前的局面同样出乎他的预料。克莱纳斯的灵魂应该是已经死了才对，在他的身体中，被他亲手处决掉了。
那眼前这女婴体内的又是什么？
小婴儿有些害怕利德那锐利的眼神，扯起灵武领主的袖子，笨拙地往她身后躲。但其实自己背后的触手全部都露在外面，偶尔还小心地探头去瞄一眼利德，对上视线之后光速埋低脑袋，但两三秒后又会重复这个动作。
灵武领主拉扯了一下自己的袖子，女婴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麻麻不要我了……好饿……麻麻……”
大颗大颗的眼泪落在她的身前，灵武领主皱着眉，不再跟她抢夺自己的袖子。小婴儿哭了一会儿，就想用灵武领主的袖子擦鼻涕，灵武领主一用力将衣袖收回，小婴儿就挂在她的衣袖上在空中晃来晃去。
难以想象小小的她能哭出这么大的声音。
声音回荡在高塔内，刺得人耳膜生疼。利德实在有些受不了，抓着婴儿身后的触手，像拔萝卜一样把她直接拎了起来，朝向自己，说道：
“不许哭了。”
女婴哭得更大声了。
利德叹了口气，又说道：
“不哭的话给你吃好吃的。”
女婴马上闭上嘴，但刚才哭得那么剧烈，一时半会儿是刹不住的，就算她拼命捂住嘴巴，肩膀还是一抖一抖的，水汪汪的大眼睛每眨一下就会有好多泪水往外渗出，但这小家伙却硬是忍住不发一点声音。
利德眼角抽了抽，开门见山地问道：
“你打算做什么？”
他只当克莱纳斯还残留了一部分灵魂在身体中，藏了后手。毕竟他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上三族的。但小婴儿却完全不懂他在说什么，被利德凶巴巴地一问，又开始哭个不停，两只手胡乱地抓着，朝灵武领主求援：
“麻麻、麻麻……有人凶我……”
她含混不清地说道：
“我饿……我想吃东西……说好的……呜呜……”
灵武领主犹豫了一下，无视了婴儿的求助，开口对利德问道：
“……克莱纳斯的灵魂呢？”
利德随口说道：
“死了。被我做成章鱼小丸子吃了。”
灵武领主盯着利德看了一会儿，知道他不是在说谎。她一时间心中充满了震撼，只不过看上去依然面色如常罢了。许多事情一旦知道结果就不难揣测过程，灵武领主不觉得利德是急中生智想出了干掉克莱纳斯的办法，那么他必然从很久之前就开始策划这个局，把自己、把克莱纳斯都骗了进去。
她的心一时间有些乱，想了想，还是从利德手里把婴儿接了过来，说道：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性了。”
小婴儿脱离了利德的魔爪，赶忙抱紧了灵武领主的胳膊，视线晃悠了一段时间之后，天真无邪的大眼睛盯着灵武领主的胸部看呆了神，短短半分钟里咽了七次口水。
灵武领主看着手上的婴儿，声音低沉地说道：
“永生……这个词不是指的永生不灭，而是可以从毁灭中诞生新的存在。在你将它的灵魂杀死的瞬间，一个全新的灵魂降生在这具肉身的体内。克莱纳斯并非无敌，但它永远不会被完全消灭。”
灵武领主的声音中充满了一种挫败感，因为这意味着她无法夺舍这具身体了。
就算把这个小婴儿的灵魂抹掉，让自己的灵魂住进去，很快克莱纳斯的灵魂也会重生。到时候要么自己的灵魂被挤出去，要么两个灵魂相互吞噬，无论哪一种都不是她希望看到的。
她为了这次行动做出了尽可能详细的计划，付出了她能够付出的绝大多数代价，最后的结果却如此荒谬，千般不甘不愿最终只化作一声简短的叹息。
利德心里有些同情她，但并不会为她做些什么。
阻止灵武领主得到克莱纳斯的力量，本来就是他此行的目的。
目的已经达到了，短暂的旅程落下了帷幕，两个人的合作关系也名存实亡。这时候利德做的一切帮助灵武领主的行为都将为将来埋下巨大的隐患，都可能会让河月和方十三她们昼夜不息的辛苦付诸东流。
说的严重点，就是资敌。
他和灵武领主依然是两个领地的王，这一点不会改变。帮她简单处理伤势已经可以算是情分了，一方面是对刚才发泄欲望的补偿，另一方面是他虽然不希望灵武领地坐大，但也不希望灵武领地就这么崩了。
女婴伸出肉乎乎的胳膊，轻轻抓了抓灵武领主的袖子。蓄满泪水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灵武领主，奶声奶气中还带着几分哭腔：
“麻麻……饿……”
灵武领主看着她，深深吸了口气，平复了心情，轻轻摸了摸女婴的脑袋。
在确定了眼前这个小孩子是与她认识的那个克莱纳斯完全无关的生命之后，她的态度也缓和了一些。数百年的时间里她从未丢失过贞洁，自然也没有过孩子，猝不及防地被眼前这家伙以母亲称呼，灵武领主脸上虽然不会表现出什么，但内心深处终究还是被拨动了某处柔软的弦。
利德把话题引到了轻松些的地方，问道：
“说起来，她为啥会把你当老妈看待啊？因为她醒过来第一眼见到的是你？”
灵武领主想了想，回答道：
“不清楚。也许是因为醒来前舔到了我的血。”
她在手指上划开一道口子，将流血的手指递到婴儿的眼前。小婴儿的眼中顿时放出晶晶亮的光芒，抓住灵武领主的胳膊开心地**着。灵武领主的视线落在远方，或许是在筹划着以后的事情；利德也第一时间没有留意那个婴儿，他在思考外面那些血魂花要怎么处理。
等利德回过神的时候，忽然发现婴儿身后的十六根触手贴在了灵武领主的十六个关窍上，沾满粘液的触手在她白皙的肌肤上滑动，吸盘在她的玉肌上轻吻出“啵啵”的声响。淡淡的红光亮起，灵武领主若有所感的抬起手，眼睛慢慢瞪大，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
小婴儿松开了灵武领主的手指，打了个饱嗝，两只手又开始挥来挥去，找灵武领主要抱抱。
“麻麻……好几个地方坏掉了。”
她比划了一下，说着半清不楚的话，神态就像考了一百分的孩子等待着父母夸奖一样，满是邀功的意味，开心地说道：
“但我帮麻麻修好啦~”
利德定定地看着灵武领主。小婴儿说的当然不是身体上的创伤，灵武领主现在很多地方的伤口都还没有痊愈。
但是，原先存在于灵武领主身上的那种莫名的违和感消失了。
那个婴儿……把灵武领主辗转人间数百年、不知何时就可能会彻底崩溃的沧桑灵魂，修补回了光洁如新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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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身体原因鸽了一晚，非常抱歉。最近几章其实都比较长，我都是尽量写到大家能看爽的地方，送了不少免费的字数，权当一点小小的补偿。如有时间，也会尽力补上丢掉的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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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这波是认贼作父
在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利德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
千般小心，万般警惕，终究还是没能逃过资敌的命运。
原本他算计的很好，灵武领主的灵魂破损严重，必然是寿命无多的状态，但回去还能撑一段时间，正好为御西城的飞速扩张争取最后的时间。灵武、王族、西秦、南楚这四个大块头都聚集在永天国的中部和东部，趁他们一顿混战的时间，御西城只要吃下西部的几个领地，就可以滚雪球地一路发展起来。
最好是灵武领主一路攻破王都，然后寿终正寝。利德不介意去她的坟前探望，为她写一篇精致的悼文，歌颂一下她数百年的卧薪尝胆，再把她排进教科书里给御西城的小朋友们树立一个好榜样。
可没想到的是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她又满血复活了。灵武领主不断转生需要以灵魂受损为代价，但克莱纳斯能帮她修补灵魂，而且克莱纳斯自己还是永生，那四舍五入灵武领主也已经是接近永生的存在，原先利德准备的一套方案全部都付诸东流。
利德盯着趴在灵武领主怀里的婴儿，现在就是后悔，十分后悔。刚刚应该找个理由把这孩子带走的，千算万算却还是在阴沟里翻了船。
利德看着女婴，女婴也眨巴着眼睛看着他。吃饱了的她不再哭闹，对利德的畏惧感也弱了几分，盯着利德看了一会儿之后，总觉得从利德身上能感受到一种熟悉的气息。
她看了看自己背后，十六条触手正随着她的心意晃来晃去。
她又看了一眼利德，利德的周围依然残存着灵魂凝结成的触手——利德的触手比她的粗壮一些，但看上去明显是相同的种类。
那一刹那，灵武领主怀里的女婴抬起小脸，背后仿佛有宇宙星空的图案缓缓升起。那远远比寻常人类更加聪明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大脑中仿佛有无数冗长的方程式碰撞在一起，擦出真理的火花。
女婴朝利德伸出一条触手，轻轻戳了戳利德的手背，随后茫然的小脸上骤然漾起纯真的笑容，开心地朝利德伸出手讨要抱抱，嘴上含混不清地唤道：
“粑粑……抱……”
灵武领主直接愣在了当场，利德心里一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
他仔细衡量了一下损失，觉得这个时候还是拒绝比较好。在海底下无论他和灵武领主发生了什么，回去之后都能当无事发生，因为感情这种东西会随着时间淡去，终有一天会受到理智的控制。这次回去之后他们天南地北再不相见，下次碰上就是在战场上了，所以他攻略不了灵武领主，灵武领主也影响不了他。
但是多个孩子可就不一样了！
先不说这孩子只要存在就等于时时刻刻提醒两个人别忘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就说将来战场上相见，对方把这孩子往前一摆，还打不打了？
利德不愿意继续跟灵武领主扯上关系，灵武领主也抱着同样的想法。
所以第一时间，灵武领主抱紧了怀里的婴儿，利德也移开了视线。
然后，尖锐的哭声再一次回荡在了高塔内。
小孩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念叨着：
“粑粑不要我啦……”
“我以后乖乖听话，粑粑不要走好不好……”
“粑粑对不起……”
利德嘴角抽了抽，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背，终究还是回忆起来了克莱纳斯临死时的模样。单亲家庭的孩子是什么体验他见过太多了，如果可以的话谁不希望父母双全呢？克莱纳斯临走时还把灵魂实体化的秘法交给了他，现在他却看着新生的永生之柱哭得伤心欲绝，这事情于情于理都不太厚道。
想到这里，利德终究叹息一声，上前从灵武领主手里接过了婴儿，展颜一笑：
“好啦好啦……”
他将小婴儿托举到自己眼前，说出了那句在祖安圣地流传甚广的至理名言：
“我是你爹。我是你爹行了吧？”
小婴儿终于破涕为笑。
灵武领主看着眼前这一幕，面色依然冷酷，但任谁都能看出她现在心情复杂。
过去的人生里如果有人敢这么占她便宜，不用她做什么就已经被下面的人拖出去砍了。但她现在偏偏什么都做不了，先不说现在跟利德打起来胜负几几开，利德手里那个小孩毕竟对她是有恩的，小孩想要个父亲这本身并不算是错误，只能说一切都太巧了。
回到领地后该怎么办？
要放利德离开吗？
小孩子以后吃什么？要教给她些什么？
将来她想利德的时候闹起来怎么办？
无数的问题需要灵武领主思考，但眼下发生的事情她从未经历过，数百年的经验全部派不上任何用场。
利德当然不会去管灵武领主在想些什么，他已经开始跟孩子玩举高高，同时试图对她进行策反和诱拐：
“我想想，昭、克、利……就叫你巧克力吧！昵称就是小克，怎么样？”
小克开心地点着头，被利德托着就像是飞起来了一样。刚刚哭得太厉害，现在还在时不时地打嗝，但是又很开心地在笑，一边笑一边打嗝，时不时还要吸一下鼻涕，两只手在空中不断地乱挥。
利德继续说道：
“嗯……小克呀，爸爸那里有很多好玩的，你跟爸爸走好不好呀？”
灵武领主立刻意识到问题不对，马上皱着眉清喝了一声：
“喂。别得寸进尺。”
这么小的孩子也要挖墙脚，这还是人吗！
这要真让他拐跑了，不得血亏？
灵武领主直接就打算先上手，先把孩子抢回来再说。
小克咬着大拇指，想了想，对利德说：
“不要。”
利德大为惊奇，小婴儿却已经朝迎接她的灵武领主伸出手，又一次扑到她的怀里，对利德小声说道：
“粑粑、凶。要、麻麻抱着。”
利德一阵无语。他很想撑开巧克力的眼皮，让她瞪大眼睛好好看看那个女人才是冷血无情、杀伐由断的典范，但想了想还是算了。这波起手就输了，一开始不明就里的自己抓着她的触手把她拎起来审讯，这事儿估计还是给她幼小的心灵留下了一点阴影的。
有些事强求不来，利德很果断地选择了放弃。但小克却很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可怜兮兮地问利德：
“粑粑、以后要和麻麻分开吗？”
利德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甚至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两个人之间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