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怀世
自从嘉尔伯德赐了她“求索”的剑心后，阿莱雅感觉自己身上的两种截然不同的剑道都有了巨大的提升。剑道是道，剑心是心，以前的她总想着快点成长，早日到达下一个境界，让世界上再也没有人能欺负自家少爷，但这份心情有些过于急躁了。
她不懂什么内政、军事、监察，对人心的洞悉也不如其他人。她每天想着的就是自家少爷：怎么让少爷更开心一点，怎么让少爷吃的饱饱的，怎么让少爷不被欺负……在凌云城的时候她做得很好，或许是因为那时候少爷的运气也不错，一些惊心动魄的刺杀总是被他以各种奇怪的方式躲过，但自从出了凌云城，她几次都感到有些力不从心。
——所以要变强一点，再变强一点。
利德和青云教她的剑道，未尝不是压在她身上的重担。少爷教给自己的是杀人的剑，青云教的却是救人的剑，这在她的眼中本就是冲突的。利德能根据剑气的此消彼长来建议她最近多练什么，她也在努力把这两种剑道结合在一起，但终归还是太仓促。
嘉尔伯德的给她的并不是多么了不得的东西，除了让她一身浩瀚的剑气更上一层楼外，更多的是给了她学剑的方法。求索，有时需要的是面对重重困难直面而上的勇气，有时需要的却又是几十年如一日的忍耐与克制。
这些天少爷不在身旁，阿莱雅每天凌晨起来，除了正常的吃饭休息外，剩下的时间几乎做的都是相同的一件事——
拭剑。
一边回忆着青云和嘉尔伯德临死前达到的那难以企及的高度，一边努力地克制着胸中的热血，克制着出去练剑的想法，静静地擦拭手中的长剑。这一开始是很痛苦的，“虽不能至，心向往之”在她这里并不是一种美好的状态，明知短时间内无法企及却还是心驰神往，这中间的巨大绝望只有经历过才会明白。
而她一边要克服这样的绝望，一边也要克制躁动的内心。
对少爷的担心、对自己无能的愧疚、对未来的迷茫、对这万籁俱寂的环境的烦躁，这些负面的情绪时不时就会悄然漫上她的心头。她必须一次次地把它们压制下来，将注意力重新凝聚在对剑道的思考上。
渐渐地，阿莱雅感觉自己仿佛沉浸在温暖的海洋中。
当褪去原先的焦虑不安之后，她对剑道的感悟上升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只是目前这些感悟都只是纯粹地积累着，目前并不足以真正地支撑她迈过那道坎。
阿莱雅依然会想着少爷的事，想着如果少爷回不来的话，她就一直在这里等着。等几年或者几十年之后，自己到境界十重了，就去北边找那个女人，哪怕以命换命，也要杀了她。阿莱雅见过灵武领主手底下的军队，所以她知道自己必须要变得很强很强，才能帮少爷报仇。
要比青云更强，比嘉尔伯德更强。
阿莱雅将【绯火】朝向光，静静地看着那光洁如镜的剑身。
可忽然间，那双眼睛怔住了。
因为除她之外，剑上又浮现出一个朦胧的身影。
阿莱雅匆忙回头，就看见站在门口笑的开心的利德。她瞬间从椅子上站起，手上的剑当啷一声落在地上。那一刹那什么克制与忍耐都成了虚妄，阿莱雅静静地看着自家少爷，张了张口，泪水一瞬间溢满了眼眶。
利德赶忙快步上前，走到她的面前，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
“别哭，别哭啊。你知道，少爷我一向不擅长哄女孩子的。”
阿莱雅拼命地咬着发抖的嘴唇，硬是没有哭出来，还想要朝自家少爷挤出一线笑容。
不过在那之前，利德已经伸出手，将她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感受着怀里熟悉的温度，长久以来积攒下来的疲惫终于也浮上心头。在凌云城两个人曾相依为命，在御西城两个人亦不离不弃。去年一同赴王都，一同杀魔族，他都让阿莱雅随侍左右。哪怕这会给他增加一定的负担，但和阿莱雅在一起的时候，他也会放松下来。此心既安，处处都可是御西城，处处都可是家。
阿莱雅被利德抱着，先是有些慌乱，随后很快平静了下来。
“我去帮少爷打水……”
她能感觉利德的重量压了过来，她知道少爷累了。她不会去考虑那么多的东西，她只觉得自己接下来应该去烧一桶热水，服侍少爷泡澡，然后把少爷背到床上去好好地睡一觉。
呆呆地望着天花板，阿莱雅不知为何突然想起来了独处时，魔法师梅林曾对她说过的话。
——“我说啊，这一回可是和之前的情况完全不同。他去与你头顶上这天相抗了，这你也站在他那边？”
——“少爷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有什么问题吗？”
——“唉。希望你以后也这么想……”
阿莱雅只觉得心脏猛地抽痛了一下，但短暂的痛楚很快就化在了自家少爷的体温中。
自己怎么可能不站在少爷这边呢？
自己可是少爷的人呀。
67.处 处 绿
照顾利德睡下的阿莱雅此时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在少爷的坚持下，她不得不脱了身上的盔甲，又被自家少爷抱着睡了一晚上。
外面还下着大雪，但生着火炉的屋子里却很暖和。和前段时间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完全不同，那时候阿莱雅每到半夜就会身上发冷，再厚重的被子仿佛也挡不住屋外的严寒。但现在不一样了，和少爷在一起的时候，阿莱雅很快就感觉到自己变得暖和起来，甚至身体还微微有些发烫。
她不想这么快就睡着，每过一段时间就会看着少爷的睡脸，伸出手去轻轻试一下少爷的手，看看他会不会觉得冷。
一直到后半夜，想到自己必须要早起给少爷准备早餐，阿莱雅才闭上眼睛，沉沉睡了过去。那天晚上，她梦见自己和少爷都老了。少爷坐在躺椅上，一边打哈欠一边慢吞吞地剥着橘子，她站在少爷后面帮他扇风，那天阳光正好，中庭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植被，微风带着花香，一切都那么美好。
于是第二天，阿莱雅裹着暖和的被子，并没有及时醒来。
等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见厨房中的利德正一边往锅里的炒饭放胡椒粉，一边对旁边那戴斗篷的素衣女子说道：
“咱这蛋炒饭吧，必须得配现磨的黑胡椒，这味儿才地道。注意这蔬菜的选角必须要好，土豆白菜是绝对的雷区。可以适当放点胡萝卜和芹菜，低调中要透出几分奢华，咱御西城就好这一口。”
素衣女子面色有些发冷，还是用木铲把锅里的饭翻炒均匀，口中说道：
“爱吃不吃。”
阿莱雅揉了揉惺忪睡眼，总觉得那女人在哪见过，但又有些陌生。不过看她和少爷挨得很近，或许是少爷认识的人，自己必须要早点起来去打个招呼。
阿莱雅刚直起身，就听见自家少爷说道：
“说起来，你是不是欠我点什么？”
素衣女子头也不抬地说道：
“什么？”
利德两只手拍了又拍，在空中比划着：
“巨人族啊！我这么大一群巨人族，刚刚还在这里的，怎么说没就没了？”
素衣女子一边把锅里的饭盛出来，一边说道：
“三百只低等巨人，加上一只高等巨人，不能再多了。”
利德没好气地说道：
“您这是抢劫？好歹给一半吧。我人在北边，孤苦伶仃，弱小可怜又无助，却还要打起精神为人类的发展做出自己的贡献。这是什么精神？这就是我们御西城无私的奉献精神。您再看看您自己，在家坐享其成，一伸手就要拿走一大半，太自私了、太狭隘了、太不知廉耻了！咱打个商量，离婚还分一半家产呢。”
素衣女子把锅铲扔到锅里，将炒饭端到餐桌上，看了一眼醒过来的阿莱雅，回头对利德说道：
“你以为靠你自己，这些人你带的回御西城？永天国历史上可几乎从未有过巨人族的奴隶，路过的那些领地也不会相信你的一面之词。或是找个理由扣下来据为己有，或是干脆把你们一块讨伐了，都很正常。”
利德双臂抱怀，靠在橱柜上，说道：
“难道这就是你瓜分的借口？”
素衣女子回到厨房，一边把锅铲浸泡到水里，一边平淡地说道：
“灵武拿了大半，但起码可以保证剩下来的部分你可以完好无损地带回御西城。”
“你也知道自己拿了大半啊！果然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再多嘴一句，剩下的巨人族我也会扣在灵武。”
“你敢！实话告诉你，这儿可不是灵武领地了，不服的话就打一场试试，指定没你好果子吃嗷！”
“孤夜领地早晚也是我的。而且你未必打得过我。”
“我他妈有帮手好吧。阿莱雅——”
阿莱雅呆呆地坐在床上，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在与素衣女子对视的那一刹那，她就认出来了对方的身份。虽然这个人换了一身与气质完全不搭的衣服，而且也没有像以前那样画充满威严的妆容，甚至摘掉了脸上的面纱，但阿莱雅依然能认得出来。
因为在她的记忆中，还没见过比眼前这个人更好看的女孩子。
御西城中，河月、黛丽丝也很好看，她之前见过的那个白色瓷娃娃一般的煌颜也很好看。但她们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很明显的遗憾，比如河月令人迷惑的性别，黛丽丝长长的耳朵与异域打扮，再比如煌颜除了眼瞳外几乎没有颜色。
但眼前的人不同。她是那种你看十分钟也挑不出什么明显瑕疵，在女王这个属性上更是做到极致的美人。这样的人只可能有一个身份，就是灵武领地的主人，昔日里高高在上的灵武领主——
那个阿莱雅曾在前段时间中无数次练习如何杀掉的女人。
少爷……和她关系很好吗？
还是说关系很差？虽然一直在吵架，但总感觉好像并不是那么简单。
阿莱雅张了张口，忽然觉得这不是自己该问的问题。
她回过神，想起刚才少爷唤了自己的名字，二话不说将放在枕头底下的长剑抄在手中，快速翻身坐起。来不及换上那一身熟悉的铠甲，穿着睡衣带着剑闪现到少爷身边，将少爷和这个看上去就不像好人的女人隔开。
灵武领主瞥了她一眼，微微皱了下眉。
利德瞪着灵武领主，同时伸手摸了摸阿莱雅的脑袋，说道：
“没想到吧昭昭，这就是我的伏兵——”
气氛顿时剑拔弩张。阿莱雅虽然知道现在的自己恐怕打不过灵武领主，但既然少爷在自己身后，那无论面前挡着的是谁，她都会一视同仁。
阿莱雅没有丝毫畏怯，面无表情地看着灵武领主，手中的剑已经出鞘，映射着锋利的寒芒。
然而就在这时，一阵冷风从窗外吹来，婴儿的啼哭声打破了屋内安静的气氛。
利德和灵武领主立刻收了架势，同时朝放在椅子上的女婴望去。巧克力的十六条触手疯狂挥舞着，两只小手不停地在空中抓来抓去。
灵武领主冷冷地对利德说道：
“你太聒噪了。”
说完，先一步朝巧克力走去，小心地将她抱在怀里哄着。
利德挠了挠头，气势也弱了几分，谁让他是刚刚最后一个说话的呢？
利德一边走过去，一边无奈地说道：
“怪我，怪我。这样吧，你说给多少就给多少，剩下的咱就当给孩子的奶粉钱……”
巧克力趴在灵武领主怀里哭个不停，但很快回头注意到了利德正在朝她做鬼脸，立刻破涕为笑，朝利德伸出手，满是喜悦地说道：
“粑粑~抱~”
利德两只手伸到巧克力的腋下，将她抱过来，小声哄着：
“好啦好啦，爸爸不在的时候，要听妈妈的话知道吗？”
巧克力乖巧地点了点头。
三个人凑在一起，构成了一副其乐融融的场面。
只有阿莱雅还维持着长剑出鞘的姿势，静静地站在那里。风吹散她一头淡金色的秀发，细碎的雪花在她脸上融化。那一刹那阿莱雅忽然想起来了每到冬天少爷就会在院子里唱的那首歌：
雪花飘飘~
北风萧萧~
天地~一片~苍茫——
那一刹那阿莱雅忽然睁大了眼睛，风中青云也好嘉尔伯德也好似乎都在向她招手。
她凝望着必定会在永天国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前辈们的幻影，忽然明白或许练剑的人根本就不需要有其他的情感。阿莱雅踏前一步，身上红白两色剑气激荡，漫天风雪竟是硬生生在半空停滞了刹那，一道阳光破开重重乌云落在人间。
春节过了，春天到了。
剑气扩散，旅馆外厚重的积雪竟有倒飞向天空的架势，虽然最终只是向外扬起，让下面漆黑的土壤少了许多负担。已经有许多植物正在慢慢地破土而出了，顽强的生命不惧怕严寒，在阳光下慢慢抽枝发芽。
这人间，生机盎然，一片绿色。
68.对所有人都是最好的结果
两天后，利德带着泰希斯和三百低等巨人离开了孤夜领地。
日卫派了两名高管随行，带着灵武领主的手令。路线也规划的不错，基本上走的都是跟灵武没什么深仇大恨的领地。
灵武领主对两个人关系的处理非常艺术，她同时下发了一份文件，大意是哪怕御西城这样一直以来都和她对着干的势力，只要做出了对灵武领地有利的贡献，她也不吝赏赐。
这一句话基本就表达了两个观点：
第一，这巨人族是灵武领地赏赐给御西城的，谁敢半路截了就等于跟灵武领地结了梁子，你看我南下的时候打不打你就完事了。
第二，利德这个人跟我们灵武领地没啥关系，甚至以前还经常跟我唱反调，这次我虽然把他送回去了，但下次见面说不定还要把他打一顿，你们自个儿看着怎么站队吧。
这样一来她和利德基本就没什么关系了。利德当然可以把巨人族顺顺利利地带回御西城，然后以前什么样今后什么样，灵武没有增添一个爱搞事的小弟，御西城之前的外交策略也可以继续沿用。双方就像两个武林高手擦肩而过的时候啪啪啪过了几招，随后依然各走各路。
只不过三百只低等巨人加上一只貌美如花的高等巨人，这个组合很多领地看了还是眼馋得很。这些领主和家臣们虽然不像利德那样有远见，但跟风的本事是有的：既然灵武领主亲自批示了这样的赏赐，既然利德不远万里也要把它们运回御西城，总不可能是一些没用的观赏生物吧？再一细想，很多巨人族的妙用就了然于胸了。
所以利德的归家之路其实很漫长，每到一个领地就会被请去喝茶，谈一谈能否让渡一些低等巨人给他们，每个领地都愿意出不菲的价格。利德的回答倒也简单，基本就是克罗诺斯跟他说的那一套：
“你们看，低等巨人有很多，但我给你们，你们也指挥不动啊。高等巨人就一只，我肯定得优先运回自家去嘛。不过老哥们也别担心，我们御西城很快就会成立专门的外包团队，你们可以从我们这雇佣，只要钱到位，上门建设什么的那都是一条龙服务……”
说完这个还不忘掺杂一些私货：
“对了，魅魔馆你们有听说过吗？最近云海之类的领地已经开了好几家了，非常火爆，我们这也有渠道开连锁店，有需要尽管联系我们哈。什么，青楼？咳，这可比青楼还刺激，在梦里啊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对身体还没什么损害，个中妙趣体验过才懂……”
反正在各家都是差不多的一套说辞，就这么一路忽悠回御西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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