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主什么的无所谓啦 第290章

作者:怀世

  喊杀声震得人耳膜生疼,短兵交接的刹那无数热血洒在空中。断了的头颅尚未落下,身后的人已经踏过尸体继续前行。轻甲之间的交战拼的就是你死我活,牺牲了防御换来的机动性让他们有了大展拳脚的空间,但也让他们的伤亡相较于玄甲营有了一个大幅增长。

  但是不要紧。

  杀!杀上去就完了!

  要注意的只有身前的敌人,周围的袭击交给周围的同伴去应对。

  只要专注于杀人就可以了,伤亡什么的根本无所谓,只要这条命能换掉两个以上的人,此生便并不算虚度一场。会有人记得他们的名字,会有人照顾他们的家人,会有人传承他们的故事。那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我的命,想要的话就送给你们。

  但我经受了比你们更严格的训练,见到了比你们更辽阔的风景。

  所以,我的命比你们的更加贵重。

  要拿去的话,就要付出更多的人命来进行交换——

  便宜算你们两条好了。想要吗?那就来吧。

  拿命来换命吧!

  玄甲营刚前进不到百米的距离,望东营已经直接顶着云阳的军队杀出去了四五百米。一地的狼藉无人收拾,血腥味将每个人的眼睛都染成了红色。所谓流民,其实就是一群无家无靠的孤魂野鬼,那么到底是谁把他们变成了这个样子?是谁夺走了他们的田地,是谁霸占了他们的家产,是谁欺侮了他们的妻子?

  是谁曾把他们踩在脚下,是谁像呵斥猪狗般对他们随意打骂?

  望东营里,卷柏咬紧了牙关,理智告诉他不能这么打,在这么打下去兄弟们恐怕都要死完了。但真的杀起来之后,他发现自己有些控制不住局面,过往的情感一瞬间喷薄出来,就连他自己都被这种气氛深深地感染了。

  他的父亲对云阳忠心耿耿,却以谋反罪和间谍罪被处刑在了军营。

  家产被全部查抄,母亲在悲痛中撒手人寰。

  他作为将门之后被流放到云阳西部,人不人鬼不鬼地活在这个世上,却还珍惜着自己这条命,想着或许有一条能帮父亲讨回公道。

  现在,云阳的嫡系部队就在这里,甚至云阳领主就站在那个地方!

  十年饮冰,满腔热血未凉,就在此刻燃烧。

  望东营中不知道谁先喊了一声:

  “杀——!!!”

  这一声仿佛要把郁积在胸中的恶气尽数吐出,隐约能听到带着些许悲怆的哭腔。大家都是烂命一条,忍辱负重地活下来,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用手里的刀亲自杀回去吗?此时此刻天地仿佛都黯然失色,他们的眼中只能看到鲜红的色彩,在这灰色的绝望的世界中唯有敌人的血才是唯一的真实。

  “杀——!!”

  无数声音连起一片浪潮,在这种竭尽全力吼出来的声音中,云阳的军队冲锋时所呼喊的仿佛不值一提。云阳那边,有人开始退缩,有人勒住了马缰,有人睁大了眼睛看着那帮扑上来的家伙——望东营的士兵在他们眼中已然犹如红眼的恶鬼。

  卷柏长枪挑飞了一名敌军将领,自己也被一刀砍在了臂膀上,血溅了他一脸。他反手一拳轰在对方的头盔上,钢铁头盔向内凹陷,那个云阳的士兵生死不明,卷柏自己的拳头也皮肉开裂,粘稠的血哗哗地流淌着。

  刀光剑影,铁甲铿锵。

  遍体疮痍犹痛饮,血痕残酒满征衣!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在了这边,云阳的军队迅速朝这边增兵。

  云阳领主调动着手上的兵马,面色阴沉如水。他很清楚望东营这完全是搏命的打法,但在战场上有决死之心的军队从来都是最难缠的。当年上代白衣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时候他就在现场,要说心里没有几分震撼是不可能的。

  他很怕这一仗直接把自家军队的锐气打没了,之后的攻城战必定要吃个大亏。

  大多数军队损失一成就会崩溃,精锐部队在骤减两到三成后也会萌生退意。

  因为军阵一旦被冲破,活下来的人就会自相践踏,指挥官的命令传达不再高效,士兵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也不清楚接下来该做什么。最重要的是,他们不清楚自己身边的人会不会逃跑,最终的结果就是全线溃败。

  但望东营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也很清楚身边的人会跟自己一起做下去。

  只有迅速打掉望东营,云阳军队才能彻底稳住,之后再慢慢啃玄甲营那些铁疙瘩就行。

  围攻瞬间开始,云阳的将领们对局势也都心知肚明。望东营毕竟只有不到两千人,哪怕以命换命,云阳也能在正面战场直接把他们埋了。卢格打算带着玄甲营去救援,但一直游离在战场外的云阳卫却在这个时候切了上来。玄甲营的铁甲足以抵挡住一般士兵的进攻,但在这支平均实力都在四重以上的特殊军队面前却占不到什么便宜,盾兵被快速破掉,两侧也在不停减员。

  “望东营!!”

  人山人海中,卷柏大喝一声,将手中长枪刺入一名云阳士兵的胸膛,高声道:

  “拿稳你们手里的刀,睁大你们的眼睛!今天若是能活下来,我要着天底下,再也没人敢在我们的面前妄称什么精锐!”

21.活下来,一起

  无需思考。

  无需犹豫。

  无需恐惧。

  且将所有的担忧与顾虑都放下,且将生死置之度外,且让云阳那些徒有其表的懦夫们见识下真正的军队是什么模样!

  望东营的士兵尽皆不退,在他们身后的少羽营已经开始考虑支援的方法。少羽营营长明乾同样热血上头,但他却很清楚自己不能跟着望东营一股脑地冲上去,想办法引开云阳的部分军队才是最好的办法。他的目光在战场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云阳领主所在的中阵,开始计算强攻那里的收益和代价。

  玄甲营咬紧牙关把最精锐的云阳卫牵制在了自己这边,也多亏他们身上的重甲具备相当强盛的防御力,再加上这里的战场靠近御西城的势力范围,领地的加护与军阵的加护同时生效,哪怕是个人实力超群的云阳卫一时间也没办法击溃他们。乱战之中,玄甲营的伤亡固然拉得很高,但云阳卫中也有不少身经百战的战士被平凡的士兵砍翻在地,无数人的血混在一起,原本黑色的铁甲泛起了暗红的色泽。

  卷柏带着望东营继续冲向前方。

  战损至少已经超过了三成,但所有的人依然头也不回地奋勇杀敌。

  卷柏握着长枪的手微微有些发颤,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挑飞了多少人。过往的人生历历在目,又似乎都在渐渐远去,意识在脱力时开始变得模糊,剩下来的是一种近乎于野兽的本能。

  少羽营营长明乾眯起眼睛下达了命令,毕业于军校的年轻将士们开始兵分三路,绕出一个巨大的圆弧杀向云阳领主所在的地方。他们的身上配备着不少御西城研发的新式武器,只要接近就一定能对毫无防备的对手造成有效杀伤——

  哪怕大多数冲过去的人,都是有去无回。

  望东营的喊杀声依然不息。

  云阳的军队开始有些乱了。他们当中至少半数以上的人从未真正上过战场,也没有搏命的理由。他们在云阳领着高薪,娶妻生子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这次来无非是想建功立业封妻荫子,却没想到对手远比他们想象中的更加悍不畏死。

  他们的勇气,其实是来自于一种温室中培育出来的自信,也就是所谓的一鼓作气。

  再而衰,三而竭。

  望东营损伤近半时,云阳的军队已经出现了小范围的自相践踏。

  有人想跑,有人不想跟这些疯子正面对上。

  虽然这么做的人不多,但对于士气的打击无疑是巨大的。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忽然有鸣金的声音传来,将卷柏已经近乎于飘散的理智又重新拉了回来。卷柏回过头,确认了是自家发出的收兵信号,身体骤然一轻。他长枪横扫逼退了几名刚刚围上来的云阳士兵,开始快速查看周围的情况。

  杀红了眼的望东营士兵在听到鸣金声时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但很快,他们冲锋的脚步就缓了下来。大部分的人开始有些迷茫地打量着身边的同伴,翻涌的血气一时间还无法彻底冷静,杀戮的欲望依然高涨。

  混乱中,卷柏一声断喝:

  “云阳的士兵已经不足为惧,活着的兄弟们跟我回去!今后这种仗还有的事,要不了多久你们还能杀个痛快!现在听将军和城主大人的,撤,不要恋战!留下一部分人跟我断后,其他人先回去守城!”

  鸣金的声音如同警钟一般。不光是卷柏,剩下来的望东营士兵们也猛然记起,他们这一仗并不是出来送死,也不是出来以命换命,而是来打出御西城气势的。只是想要打出气势很难,每个人都不得不把自己逼到极致,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长期积压的感情驱动着向前,沉浸在搏命的拼杀之中了。

  就这么一股脑地冲上去固然快意,但守城战还需要他们效力。

  望东营的士兵恨恨地看了一眼云阳的军队,开始有组织有纪律地后退。云阳的高级将领们此时也反应过来,这些人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回去,不然下次见面他们很可能会变得更难对付。于是有将领拔剑向前,高声道:

  “杀过去!!别让他们回下心城——!!”

  云阳的军队稍有犹豫,但马上还是席卷而来。就在这时,天空中有一道猩红的圆形法阵亮起,狂风大作,一束束紫色的雷电犹如暴雨般垂落人间,炸响在云阳的军队上方。强光刺得所有人睁不开眼,近距离噼啪作响的电闪雷鸣更是让人心底生寒。虽然这些雷暴最终被云阳的军阵加护挡下,但云阳的军队下意识地收缩阵型也给了望东营安然撤离的时间。

  云阳领主朝城墙上望去,有一位白发的女魔法师站在那里,一身漆黑的法袍在风中激荡,白玉般的五指握着造型奇特的法杖,一双金色的眼睛冷冷地看向这边。那一刹那云阳领主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他觉得自己并非是在和寻常的人类对望,更像是被一条凶狠冷血的毒蛇悄悄盯上。

  这种规模的雷暴自然不可能维持太久,但在战场上,这段时间已经足够了。

  不知道对方是否还留有后手的云阳军队一时间没有选择追击,卷柏带人杀退了最后一波进攻,目视着云阳的军阵,猛地甩出了手中的长枪。长枪刺向云阳的一名高级将领,虽然被早有准备的云阳卫挡下,但卷刃的长枪落在云阳军阵中的声音已经足够讽刺。

  云阳领主咬紧了牙关,手指捏的噼啪作响。

  这场战争中,他依然有绝对的优势。对方虽然退回了下心城,但打得最激烈的望东营已经少了将近一半,稳步向前披荆斩棘的玄甲营也至少折了两三成人手。云阳这边虽然付出了两倍以上的牺牲,但这点数量放在云阳的军队中还算不上什么。

  只是这种感觉,让他感到极其不爽。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亲自带人不计一切代价地冲上去,把那些敢拦在他面前的家伙统统杀光,但他终究还是没这么做。一方面是摸不准御西城是否还有其他后手,另一方面是少羽营的成员从刚刚开始就游离在战场边缘不停地放冷枪骚扰,几次射杀云阳军队中校官级别的底层将领,利用灵活的特点不停地在干扰云阳军队的运转。

  还有一点他不想承认。就是有那么一瞬间,自己手下的军队确实被对面那种不要命的打法吓到了。继续冲阵的话,他对自己这边的军队已经没有十足的信心。

  云阳领主最后看了一眼下心城城墙上,正在帮方十三推轮椅的那个少年。

  利德也在看着他。

  两个人视线相碰的那一刹那,利德朝他露出一个笑容。

  就仿佛在说,这还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22.攻城前夜

  傍晚的时候,睡了一天的利义从军帐里出来,看到外面的一地狼藉后直接愣在了原地。

  说实话,他确实没怎么关注这场战争,因为他觉得云阳的大军压境,利德那边要么躲在城里不出来,被一座城一座城地拔掉,要么出来亡命一搏,留下一些看似可歌可泣的故事后被直接推平。他已经等着看利德跪下来求饶的样子了,却没想到从眼前所见到的这一幕来看,双方应该是打的非常惨烈。

  下心城完好无损,没有遭受到任何袭击,说明双方应该是在旷野打起来的。

  但短兵相接,在人数和装备都是云阳这边占优的情况下,为什么会打成这个样子?

  利义想不明白。

  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心情。云阳的军队吃了个闷亏,他理应是要感到痛苦的,但现在他的心底却又隐约有一种幸灾乐祸的感觉。上次利义带兵去打御西城结果沦为阶下囚,虽然被救了回来,但他能感觉到云阳领主和那些高级将领们看自己的眼神中都充满了失望甚至嘲讽。

  云阳领主固然不想换世子,但云阳的高级将领中却有很多人已经开始秘密接触其他的云阳公子,利义在他们心中的地位岌岌可危。这些利义其实都知道,所以这次看到父亲和那些看不起他的将军们吃瘪,利义的心中反而有些开心。

  你看,不是我的问题吧?

  你们来也是一个样子,甚至可能还不如我!

  在这样复杂的心理斗争中,利义在空旷的地方停留了很久。直到肩膀上传来些许重量,他才回过神,转头向身后看去。只见身材娇小的少女阿瓶踮起脚尖,正努力给他披上一件外套。

  见利义看着自己,阿瓶有些羞涩地笑了笑,说道:

  “怕世子大人冷,拿件衣服给您披上。”

  利义看着她,哼了一声,说道:

  “讨好我也没用。你也看到了,父亲完全不相信我,整天只把我关在军帐里。自己带人上去打,结果还打输了,你的仇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报。他妈的,也不知道为什么我那弟弟走了什么狗屎运,什么都不干也能打胜仗。”

  阿瓶柔柔地笑着,听着利义的抱怨,小手却轻轻拉扯着利义的衣角,小声说道:

  “我倒是觉得,就是因为领主大人不相信世子大人,才没能第一时间打赢的。我对打仗的事不太了解,但世子大人明明已经胸有成竹,也有充足的经验,却被关在军帐里,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阿瓶挥了挥小拳头,一副为利义打抱不平的架势。

  利义只感觉心头涌起一阵暖流,,嘴上却还是说道:

  “谁知道呢……不过如果是我指挥,起码不会输得这么丢人就是了。我们可是来了两万精锐啊,就是两万头猪也该把对面的阵型冲垮了吧。真是一群废物。”

  他顿了顿,又看向阿瓶,说道:

  “不过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万一被我爹听见了,随便安个罪名就把你杀了。”

  阿瓶吓得缩了缩肩膀,眼瞳微微发颤,贝齿轻咬着嘴唇,吸了吸鼻子,小声回答道:

  “知道啦。”

  眼见阿瓶楚楚可怜的委屈模样,利义不由地捏紧了拳头。这女孩子明明是一心一意地为了他好,他却不得不斥责她。但阿瓶说的不是实话吗?如果不是云阳领主把他软禁在军帐里,如果不是云阳领主非要亲自带兵过来攻城,现在的他至于要活的这么窝囊吗?

  阿瓶松开了握着他袖子的那只手,然后两只手轻轻包裹住利义紧握的拳头,浅笑着说道:

  “不过我相信,总会有世子大人大展拳脚的机会的。阿瓶会在世子大人身边等着的,不过等那一天到来的时候,世子大人可不要忘了阿瓶呀。”

  利义点了点头,只觉得胸中又有热血激荡。

  说实话,如果不是他这段时间一直在被软禁,像阿瓶这样的女孩子他根本就不会在意。但偏偏现在他有点被打入冷宫的味道,那么两个人的相遇就显得那么弥足珍贵。阿瓶软软糯糯的声音和甜甜的笑容就如同月光一般照入他的心房,最重要的是即便他现在这般自暴自弃,这个女孩子依然把他当成自己的英雄。

  利义深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要振作起来,要想办法把自己的权力重新拿回来!

  云阳的军帐中,云阳领主罕见的没有发火,只是沉默地听着各位将军的汇报。

  打仗时他们虽然表现不佳,但回顾战局却都能分析得头头是道,你一句我一句地指出今天御西城哪里打得好。比如,这次战争对御西城来说是生死存亡的大战,他们的士兵怀着必死之心,自然是哀兵必胜;再比如,方十三布下的护城阵终究不是凡品,给了充满血性的士兵冲阵的可能;还有,御西城的士兵令行禁止,反应非常快,明明已经是杀红眼的状态,在听到鸣金声时却又能迅速清醒过来,开始有序撤退……

  云阳领主听着他们嘴里的夸赞,知道那多半是为了推卸责任发表的言辞。

  谁也不想承认自己麾下的士卒不行,那么就只能拼命把对面抬到一个很高的高度。

  将军们还在热切地讨论着,云阳领主却只是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茶杯跳了起来,杯盖歪斜到一旁。云阳领主看着在场的人,目光简直像要杀人一般,声音雄厚低沉地说道:

  “明天一早,强攻下心城。”

  没有商量的空间,只是一句简短的命令。

  将军们愣了一下,随后点头称是,开始商讨具体的打法。对他们来说,攻城多多少少算是一个好消息,一方面御西城的人手不少都折损在正面战场上,另一方面下心城加入利德麾下毕竟时间不长,那里的民众可不像士兵那样会豁出命去守城。

  御西城那点人在城墙上铺开,很容易出现军力分散、后备力量薄弱的情况。一旦云阳这边能找到突破口,那么拿下下心城完全是轻轻松松的事情。今天晚上重新给士兵们明确一下赏金,只要给的钱足够多,明天他们自然会玩命地往前冲。

  云阳领主喝了口茶,随后环视了一圈在场的人,声音充满了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