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怀世
“嗯……或许吧。”
十元小姐噫了一声，似乎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不过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她平静地离开了这座不起眼的庭院，取了放在门口的油纸伞，踏入尘世。没过多久，青衣萝莉冒着雨追了出来，对十元小姐说道：
“小姐留步，夫人有话让我带给你。”
十元小姐饶有兴趣地回过头、
青衣萝莉撑着膝盖，喘匀了气儿，才对她说道：
“夫人说，云阳的事，之后就移交给正义和平理事会的主教西恩去做，让小姐不要再露面了。”
十元小姐挑了一下眉，问道：
“为何？”
青衣萝莉回答道：
“夫人说，恋爱这种事，起初往往只是一点好奇而已，随后就一往而深。小姐若是没有把握搞定云阳领主，就该趁早抽身出来，免得把自己陷了进去。”
十元小姐点点头，笑着说道：
“知道了。”
青衣萝莉用手挡着雨水，努力地跑回了庭院。不过她其实根本就挡不住什么，大部分的雨水还是噼里啪啦地落在她的身上，让十元小姐看了哑然失笑。
十元的目光移到院落的围墙，能够看到湘妃竹叶子上的点点斑痕。
世界上最为特殊的女性，南楚世子与西秦世子的生母，就居住在这里。
没有人知道她想做什么，没有人知道她在做什么。或许在那些男人们眼中，她就只是一只被囚禁在笼中的金丝雀而已。
十元拉紧了衣领，快步离开，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大雨之中。
62.这是她的命
利德在路上遇到了江月生的妻子与孙女。
利德的记性一直不错，哪怕上次只是在人群中远远地望了一眼，也能将她们的长相记得清清楚楚。所以这次依然是在人群中望了一眼，利德就准确地识别出了这两个风尘仆仆的苦命人。
老将军的妻子对利德和向折花起先没什么兴趣，因为向折花的身上带着一股遮掩不住的贵族气息。老将军的妻子这一生阅人无数，自然能看出向折花是一位锦衣玉食长大的贵族小姐，与自己不是一路人。
不过，在这种场合下，利德总是能第一时间拉近和对方的关系。
“江月生的案子结了，我是查案组组长利德。”
利德看着老人的眼睛，平静地说道：
“路上人多眼杂，老人家不妨跟我们找个旅馆一叙。”
于是江月生的妻子和孙女跟着利德去了附近的一间旅馆。利德翻遍身上的现金，发现不够住一间高档套房，于是只能将就着租了个普通的二人间。四个人在里面显得有些挤，利德和向折花坐在一张床上，老将军的妻子和孙女坐在另一张床上，双方隔着不到半米的距离。
利德先问了眼前老人和少女的名字。
江月生的妻子名叫春景，江月生的孙女名叫江怜清。
利德把自己在锦绣城的所见所闻尽数告诉了春景，包括塞安村的村民已经被换了一批，包括之前已经有七个查案组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死掉，包括各种证明江月生无辜的证据，包括自己和向折花杀掉了两任城主……自然也包括给江月生提供凶器，帮助他自杀在牢狱之中。
在听到江月生自杀的瞬间，春景老人脸色大变，江怜清瞬间捂住了嘴巴，眼泪无声无息地流着。利德叹了口气，低下头，对春景说道：
“唯有这件事我觉得必须向您道歉。江月生是南楚的英雄，我对英雄的态度还是很尊重的。一个种族也好，一个国家也好，一个领地也好，它们的兴衰不应该寄托在某一个人身上，但如果真的有人愿意把兴衰扛在身上，其他人就应该予以足够的敬意。江月生的死实非我愿，这一点我很抱歉。”
向折花陪他一起低下头去，毫无世家小姐的傲气。
春景沉默了许久，久到向折花的心中不停地打鼓。过了许久，才听到春景幽幽地叹息了一声，对利德说道：
“孩子，请抬起头来……老身并非是不讲道理之人。月生他啊，总是为别人考虑太多，为自己考虑太少。当年向慕跟他说南楚想要一统天下，就必须要削贵族的军权，他一直都记在心里。后来呢，临近退伍了，又跑去跟向慕说，自己在军队的威望太高，不利于将来向慕削弱军权……于是平平淡淡地从军中退出，就带走了几件破衣裳，和领主赐下来的那件袍子……”
春景眼眶发红，声音也愈发哽咽起来。
利德把身上的银票拿出来，递给春景。春景默默地摇了摇头，对利德说道：
“老身要钱做什么？我们这家人，当兵的时候就没捞到什么油水，赋闲在家也是几个普通的庄稼汉。真要发财，月生还是将军的时候就发财了，不屑为之而已。事到如今，老身只有一个请求……”
春景指了一下一旁的江怜清，对利德说道：
“带这孩子离开南楚，去云阳吧。”
利德看了看江怜清。江怜清姿色中上，算不上天人之姿，比起向折花也差了些许。不过她身上有一种韧性，那双眸子很亮，很有精神。利德看她的时候，她的眼神有些躲闪，但眼中却没有任何惧色。
利德一时间搞不清楚春景是什么意思，不过春景也没有给利德细想的时间，平静地做出了解释：
“塞安村的人都说剑兰，也就是我和月生的大儿子像月生。但其实月生还在的时候，私底下称赞最多的便是怜清这孩子，说她有带兵打仗的天赋。老身没什么见识，却也知道将来天下乱起来，剑兰作为将门长子是要入伍的。怜清总有一天也要上战场……这是她的命，逃不掉的。”
春景絮絮叨叨地说着：
“我们江家不欠他们向家什么了。月生为南楚死了，剑兰将来怕是也要死在战场上。到时候老身不在了，怜清和她娘如何养活自己？兵荒马乱，也没个人能照应……到那时候，怜清十有八九会选择入伍为将，好嘛，岂不又是为他们向家效命？与其这样，还不如早点离开算了……”
这次北上似乎耗尽了春景最后的力气，她和前段时间拿匕首指着自己胸口时的精神状态大不相同。江月生的死对她的打击同样很大，即便春景没有对利德流露出任何的怪罪之意，但利德能明显感觉她心里已经难过到了极点。
利德沉默了一下，对春景说道：
“我可以带怜清回云阳。到时她想入伍为将，我自然答应，若是不想，我绝不强求。”
春景点了点头，眼神中流露出感激之色。
利德又问道：
“您一同过来如何？这样怜清也有个主心骨。”
春景帮怜清打理了一下头发，露出一个笑容：
“不用啦……我得回去，月生还在等我。你们啊，别看月生他本事大，沉得住气，其实很多时候和个孩子没什么两样的。没有喜欢吃的菜会闹，晚上经常做噩梦，还得我来哄他……地下估摸很黑吧，他肯定不敢一个人走的。等过段时间我下去了，陪他一起……”
江怜清捂着脸崩溃大哭。
春景拍着她的后背，慈祥地说道：
“你啊你，有什么好哭的！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既然出生在我们家，你必须要比别的孩子再坚强一些。爷爷奶奶总有一天会不在你身边，你却总得活下去……”
不理会哭得越来越大声的江怜清，春景默默地站起身，对利德拱了拱手，示意他照顾好自己的孙女。向折花想要扶住春景，被春景冷漠地挡开，最后还是利德起身将她送到楼下。春景老人取出那半件残袍血衣披在身上，颤巍巍地继续踏上回塞安村的路。
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人海。
江怜清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死死地咬着嘴唇，没有跟出去。
63.酬劳
利德回到云梦城的时候，南楚的乱局已经正式落下了帷幕。
对利德来说，这并不是多么出乎意料的事情。南楚虽然阶级分明，但并不腐朽，以王朝比喻的话，应该还处于盛世刚过的时期。这个时间段的南楚纵使有很多积弊，放眼天下也已经不再是绝对的霸主，但这种规模的内乱还是能够应付的。
从小黑那里听了事情的始末，利德平静地点了点头，跟他猜测的相差无几。
实际上，就算利德没有杀掉江月生，南楚领主应该也能把叛乱镇压下去，只不过要多死几万人甚至十几万人而已。如果南楚领主真的黔驴技穷，就应该把小黑派到锦绣城来帮助利德查清这个案子，但自始至终利德都没有见到小黑，说明南楚领主根本就不需要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
不过小黑很感谢利德。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话痨，光是道歉就花了快半个小时：
“这次是哥们对不起你。起先我确实不知道血衣案背后是什么，等到后来我爹安排我混进军队里联系一些将领，我才反应过来。当时我安排人手给锦绣城那边传信，但局面已经越发危机，我的人直接被半路截杀。”
“乍听到江月生自杀的消息，我心里还挺难过的。我没有见过他，也没有和他说过话，但南楚硕果仅存的老将军不多了。原本我还在想，今后与西秦开战的时候，说不定老将军能重新披挂上阵，现在看来是做不到了。唉……”
“对了，我爹说你有帝王之相。不过他以前也这么说我，所以我觉得这评价也不怎么值钱。值钱的是南楚对云阳的态度，之后我爹应该会和你们结盟，当然结不结还是你说了算。我猜测云阳现在最缺的应该是钱，巧的是南楚最不缺的就是这东西。”
“另外，之前我也说了，作为你愿意帮忙的酬劳，我可以答应你三个要求。小爷我平时最看中的就是承诺，既然答应了就一定会做到。想要什么随便开口提，不过不能让南楚蒙受太大的损失……”
小黑断断续续地说着，如果利德不打断他，他大概能说到明天。
利德在他身边没有看到小白的身影，向小黑询问过后才知道小白回西秦去了。南楚陷入内乱之前，主战派与主和派曾经想挟持小白作为人质，用作将来要挟西秦领主的筹码。不过小黑还是顺利地把自己的弟弟送回了西秦，他说不想让小白见到南楚这些龌龊事。
利德虽然记得小黑承诺过三个条件，不过之前倒是没打算在这上面占什么便宜。
想了想，利德对小黑说，他可以带领南楚贵族投资云阳的企业，然后在里面占据一定的股份。
云阳确实缺钱，但如果只是一点赏金的话，无异于杯水车薪。就像这次利德从向玲珑的手上敲到了不少银票，这些钱一个普通人一辈子可能都花不完，但把这些钱投入到云阳的建设中，几天功夫就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南楚很富有，但是南楚内部的经济结构决定了他们的财富已经开始趋于稳定，不再流动。从各种奢华的建筑就能看出来，南楚的贵族早就富得流油，多出来的钱不知道花在哪里，只能重复地去购买各种奢侈品。
而云阳现在还停留在发展阶段，需要适当地接受外部投资。如果小黑这边能够说动南楚贵族率先发起投资的话，芸叶就可以在之后的外交中争取到更多的支持。毕竟资本这种东西，总是要有人先入场，后面才会有人纷至沓来。至于到时候是不是南楚的钱如数奉还、剩下的钱三七分账，就得看云阳的后续发展了。
小黑头脑很聪明，虽然以前对经济钻研不多，但利德大致说了一下，他就爽快地点了头：
“类似于钢材这样的紧俏货，你们云阳产的我放心。我知道那是好东西，等回来我说一个数，你们的产量只要能达标，多少投资我这边都能争取到。这次贵族内乱被镇压，我爹的权势重新回到了高峰，我们世子府的地位也大大增长。加上许多参与叛乱的贵族都还在担惊受怕，只要我跟他们随口提一句这事，愿意借此表忠心的恐怕不在少数。”
小黑沉默了一会儿，对利德说道：
“不过，这还是我们双方互利共赢的事情吧。你自己呢？有什么愿望？”
利德打了个哈欠，笑着反问道：
“天下太平？”
小黑也笑了起来，对利德说道：
“天下总会太平的，只是要看最后会统一在谁的手里而已。天下也总会再乱起来的，我爹说有人的地方便有冲突，有冲突就有分裂，有分裂就有暴力，有暴力就有战争。天下太平什么的，我也想啊……等到太平了，我就去给小白找个老婆，他现在见到女人就烦，我不帮他，他以后八成只能去做兔儿爷了……说正经的，三个愿望。”
利德想了想，对小黑说道：
“第一个，厚葬江月生；第二个，对向戈凌家轻点报复，向折花这次会跟我回云阳；第三个，我希望你答应我，将来你们对西秦的仗如果打赢了，善待他们的百姓，如果打输了，善待你们的百姓。”
小黑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半晌后对利德说道：
“我懂你的意思了。别输得太难看……你是想这么说吧？可以，虽然不知道到时候管事的是我还是我爹，但我答应你。不过我以前真的没想到，你对我们南楚的百姓也怀着怜悯之心。”
利德露出一个笑容，什么都没有说。
与云阳不同，南楚这边有很多这个世界的文化瑰宝，以及包括巫术、蛊毒、各种流派的武术在内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在利德眼里，只要云阳继续发展下去，这些东西总有一天会是他的。
自己的东西总归是要提前保护的。
小黑对利德说道：
“我跟小白说了，这边的事情已经解决，让他快马加鞭地回来。等他回来了，我们商讨一下【破天】这个组织的计划。我还有几个朋友，也会一同过来，到时候大家可以认识一下，都是些有意思的家伙。”
64.破天
绕了一大圈，利德感觉自己终于又回到正轨上来了。
他原本来南楚就是为了跟小黑小白商讨【破天】的事情，顺便看看能不能拉南楚作为云阳的外援。后面那个目的确实达到了，在小黑跟他聊完之后，南楚领主亲自接见了利德，当众握着他的手跟他表达了感激之情，并承诺从今往后云阳的事便是南楚的事，两个领地从此不分家。
当然，比起小黑，南楚领主的诚意就要稍微差一个等级了。这也和南楚领主的性格有关，他身上带着一种雷厉风行的上位者气息，与灵武领主差不多算作一类人，虽然没有灵武领主那么倨傲，但也不会打心里把谁当成自己的朋友。
利德并不在意，外交上本来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只要双方满足当下的利益关系，利德就会露出笑脸配合他们的表演。
或许是因为这次对南楚有恩，在之后关于【破天】的讨论中，小黑把利德推到了首席。这次来的人中除了梅林外都是些利德不认识的家伙，也不知道小黑是从哪里找到他们，并且把他们聚在一起的。
不过，里面也确实有利德感兴趣的人。
首先是一个背着药篓的清秀少年。他看上去年纪不大，十五六岁的样子；个头不高，笑容温和，身上有一种好闻的药香味，一看就知道平时经常出入于各种药草园中。利德感兴趣的是他随身提着一个炼药锅，药篓里也堆积着数量众多的草药，似乎走到哪里都不忘记治病救人。
在讨论之前，小黑先跟利德介绍了一下。这位少年不隶属于任何领地，而是独立组织【仁心】的少当家。这个组织类似于民间自发建立的医疗卫生机构，从贵族那里募集善款，给员工发放工资，员工大多数是赤脚医生，走南闯北给有需要的人治病。
“我的名字叫百草，叫我小草就好。”
百草主动跟利德握了一下手，微笑着说道：
“听黑哥说你们会和异族作战，所以我就来帮忙了。我不会武术，上不了战场，但是治病救人还可以。有需要的话，我随叫随到。”
他的手微微有些凉，体温明显比正常人要低一些。
又聊了几句，百草说自己小时候体弱多病，是个不折不扣的药罐子，他爹为了救活他花了不少力气。生了太多病，吃了太多药，以至于后来小草直接久病成良医，十岁那年就开始背着药篓去各个领地给穷人看病了。
利德本来想挖他来云阳，不过听完之后决定暂时放弃。
【仁心】这样的公益组织是抱着治病救人的态度在全世界奔波，明知道病人太多，自己不可能全部救得过来，还是处于医者仁心的责任感在坚持不懈地奋斗。把这种人挖来专门服务云阳，怎么说都有些不太合适。
第二个利德感兴趣的人叫熙和，是万泽领地的世子。万泽领地在上次领地排名中拿到了第五名的成绩，算是非常靠前的领地。不过这个领地在整个永天国的西北角，跟中原地带几乎没什么交集。
利德之所以感兴趣，是因为这是利德见到的第一个女世子。熙和看上去二十五岁上下，明眸皓齿，眉宇间带着一股英气。她穿着一袭男装，但头发上却又别着一枚小熊发卡。据小黑介绍，熙和十五岁那年跟南越领地的世子订过婚，结果对方后来迷恋上男宠小零，一日与小零在外击剑，刚说了一句“小零，我要进来了”就被熙和撞见，当场就被打断了一条腿，惨遭退婚。一晃十年过去，熙和已经成了一位老姑娘，依然没有同任何人结婚的想法。
如今熙和的剑道到了九重中段，放在这个年纪也算屈指可数的剑道大家了。
“云阳啊……其实两年前我就有机会见你一面的，如今想来可惜了。当年王都也给我发了贺新春的请帖，不过我那时候正好生了一场病，所以由我三弟代我过去的。他回来的时候跟我说了，你跟启明领地的世子诺伦打了一架，还是大剑豪青云做的裁判。”
熙和笑着拍了拍利德的后背：
“我对诺伦也没什么好印象，当时听了还挺开心的。一眨眼你都是云阳领主了，应该是在场的人里职位最高的了吧，由你做首席我也放心。”
熙和这么说算是给利德找了一个足以服众的理由，她、小黑、小白都还只是世子，确实不如领主那样具备实权。不过他们这些世子的地位在旁人眼中却要比利德这个云阳领主高很多，因为他们将来要继承的都是排名靠前的大领地，而云阳只是一个排名倒数的地区。
第三个利德感兴趣的人是一个大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