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怀世
“嘿，好好跟你说话不听是吧……扶、扶姑奶奶回房休息！”
利德看了一眼云海领主，云海领主的脸上毫无笑意。
利德朝他微微一笑，将白凰的胳膊绕过自己的脖颈，撑着她踏出了房门。阿莱雅也立刻站起，持剑护在利德的身后。云海领主目送着他们离开的身影，微微叹息了一声，没有起身相送。
刚刚白凰还在的时候，他拿出了百分百的精力吃饭与闲聊，因为没有哪个父亲愿意在自己的孩子面前表现出苍老衰弱的一面。白凰喝醉离开之后，云海领主第一时间扶住了自己疼痛难忍的额头，艰难地靠在了椅背上歇息。
醉眼朦胧的白凰在利德的不断催促之下，才勉强睁开眼睛，一边辨别着院落里的风景，一边稀里糊涂地跟利德指着方向：
“这边、这边……停，好像是那边……让姑奶奶好好想想，好像是这么走来着……因为小时候姑奶奶会去那个房顶上看星空和月亮，可漂亮了……哇！快看，天上……有、有三个月亮！诶嘿嘿，那么多的月亮，一个给我大哥，一个给我二哥，还有一个……”
白凰打了个酒嗝，没轻没重地拍了拍利德的肩膀，说道：
“还有一个，姑奶奶就赏赐给你了。反正你是姑奶奶的小弟，你的就是我的，我想看月亮了，就去找你要……你就要拿出来跟我一起看，不许私吞，明白吗？”
白凰朝天空伸出手，似乎想要握住那一轮圆月，但手连头顶都没有举过，就软绵绵地垂了下去。
她嘴里一会儿念叨着月亮，一会儿念叨着自己的两个哥哥，一会儿念叨着云海领主。
说着说着就开始哭，哭累了就睡了过去。
利德没办法，拦了个云海领主府的侍女打探清楚了白凰的闺房，亲自把她送了过去。房间一如既往的奢华，很符合她名门大小姐的身份，里面任意一件家具丢到外面怕是都能换几百亩良田，或是一套不夜城市中心的豪宅。
利德把她轻抱到了金丝楠木的大床上，帮她盖上了天蚕丝被，随后准备转身离开。
但就在他转过身的刹那，白凰的手从被子里伸了出来，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就像是握住最后一根稻草一般。
18.那一夜
千言万语都融化在一句“别走”当中。
秋冬之际嘛，刚躺到床上、盖上被子的时候反而要比在外面还冷些，所以大户人家才有“暖床”这么一说。或许是这股寒冷刺激到了白凰，她半睁着眼睛，身体向前探出，犹如溺水的人努力往水面上挣扎，紧接着哇地一声吐了一地。
樱桃玉口、美人香唾令无数英雄竞折腰，但美人吐出来的东西也和其他人一样难闻。放在一般的番剧中这个时候都要打上厚厚的马赛克才能让人稍感舒适，可惜利德只能直面惨淡的人生。
大吐一场没有让白凰感到十分舒适，她的脸色依旧很差。
这也很正常，如果宿醉的人只需要吐出胃里的东西就可以重新清醒过来，那世上也不需要那么多醒酒药和解毒药了。过量饮酒只能交给身体去慢慢代谢，看她这情况明天早上起来估计还要头疼半天。
利德看着白凰握住自己的那只手，转头无奈地对阿莱雅说道：
“云海领主给我们准备了客房，你先去休息吧。我陪她一会儿，之后去找你。”
阿莱雅轻轻点了一下头，默默地退了出去。
利德叹了口气，到外面的花园里铲了些土覆在呕吐物上，然后用扫帚把它们全部扫了出去。他又从白凰的闺房里找了几块丝帕，沾湿了水仔细地帮她擦去溅在身上的部分。期间白凰酒劲上来又开始出汗发热，利德帮她拉开了衣襟，又找了块沾湿了水的毛巾覆盖在她的脑袋上。
做完这些之后，利德点了根名贵的檀香散去屋子内的气味。
白凰还是很不安分地扭动着身子，时不时想把身上盖着的被子踹到地上，但真踹开没多久又会蜷起身子冻得发抖。利德每次都会帮她把被子及时拉回来，既帮她通风消汗，又不至于让白凰觉得身上发冷。这需要一点经验，好在利德上一世并不缺少这种经验，那时候他妹妹经常夏秋交替的时候感冒发热，利德经常在床边通宵陪护。
过了一会儿，白凰看上去明显舒服了许多，苦兮兮的小脸也重新舒展开。
白凰在被子里拱了一会儿，把一只手从被子里伸了出来，在床边不断摸索着，像是在寻找什么。利德将自己的手伸了过去，白凰握住之后果然就不再乱动，呼吸也逐渐变得安稳。
白凰的掌心很烫，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即便这样她也没有松手的打算，利德坐在床边，她就这么一直握着利德的手，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她安心一些。一直到深夜，口干舌燥的白凰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嗓音发涩地说道：
“水……”
利德在她耳边轻声回答道：
“放手，我给你接。”
白凰点了点头，手稍微松开了一些。利德去外面取了一杯水，回来就发现白凰又把被子踢到了地上，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翻滚着，两只手不停地在周围摸索。利德赶忙走上前，先把被子给她盖好，然后牵着她的手，白凰才像是停了机关的木偶一样安分下来。
利德把杯子凑到她的唇边，白凰像猫一样伸出舌头舔着里面的水。
她有时会发出一声嘤咛，似乎在因为喝水的速度太慢而发小脾气，利德没有喂得太快，主要也怕呛到她。
大概喝了三分之一杯水，白凰停下了动作。也许是因为口渴得到了缓解，也许只是单纯的累了。利德帮白凰又擦了一次汗，发现白凰挣扎的时候衣服都被脱了一半，粉肩与小腹全部露在外面，她还在用手不停地扒拉着自己的衣服。利德从一旁拿了个团扇帮她轻轻扇着风，结果过了一会儿自己先打了个喷嚏。
通宵毕竟还是冷的，利德自己也喝了口水。
白凰握着他的手突然用力，但她显然没有利德的力气那么大，没有把利德拉到她的身边，反而让她自己朝这边翻过身，另外一只胳膊抡了一圈后软绵绵地搭在了利德的肩膀上，胸口的毛衫彻底崩开。
白凰长长的睫毛轻轻颤了颤，睁开了眼睛。
哭过加上喝了酒，她的眼睛红红的，没什么光亮。
不知道是不是认出来了自己身前的人是利德，白凰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容，一边艰难地喘息着，一边断断续续地说道：
“我就知道……还是你对姑奶奶好……”
白凰拉近了和利德的距离，被她折腾了一晚上的毛衫终于寿终正寝，落到地上。
她似乎想近距离地看一看利德，放在利德肩膀上的那只手有气无力地捧起他的脸颊，但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坠去，最后粉润的唇贴在了利德的下颌。利德想要伸手扶住她，但触碰到的却是白凰沁着细汗的美背，手本能地往后缩了一下。
白凰仰起小脸，隐约看到利德的唇上还有残留的水珠，于是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酥酥麻麻的感觉一瞬间直冲利德的脑海。
他有那么一瞬间想要把眼前的人直接抱在怀里，但伸出去的手终究还是垂下了。
因为白凰正在用十分落寞的声音自言自语：
“长大……真辛苦啊。可是阿爹老了……我也要长大了……”
白凰吸了吸鼻子，声音又有些酸涩。
她又翻了个身，摔回到了床上，背对利德地躺着，双臂紧紧地抱在胸前。
利德帮她拉上了被子，就听见白凰嘀咕道：
“这次要换我保护好他们了……”
利德帮白凰拔下头上的簪子，放下了她的长发。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回到房间中去和阿莱雅一起休息，因为他不知道白凰还会不会做出什么离谱举动。说不定后半夜她酒劲又上来了，裤子一脱跑去统海江冬泳，那自己也得背一半的锅。不过利德也是老时间管理大师了，趁白凰熟睡的时间先回了一趟自己的房间，把坐在椅子上的阿莱雅丢到床上，让阿莱雅乖乖睡觉。
利德很清楚要是不来一趟的话，阿莱雅可能会坐在那等到早上。
除此之外，利德一直握着白凰的手。期间白凰又喝了两次水，有一次还把利德当抱枕一样抱了一会儿。一直到天色蒙蒙亮的时候，白凰才彻底睡熟，利德也靠着椅子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白凰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爬起来，满血复活。
19.放学别走
第二天，白凰拉着利德毅然决然地跟云海领主提出了辞行。
虽然很担心老爹的身体，但白凰也很清楚自己不能在领主府逗留太久。云海的局势已经到了风云变幻的时候，耽误一天都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损失。
这次回领主府，白凰本来是想将老爹争取到自己这边，借助他的力量让世子之争有一个美好的收场。但在短暂的接触之后，白凰意识到自己永远无法说动云海领主下这个决断，这让她有些心灰意冷，但她却不得不强打起精神。
毕竟“希望白凤与白夜都能活下来”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她一个人的愿望。如果连她都打退堂鼓的话，这个目标或许永远也无法实现了。
临走之前，云海领主笑着朝白凰招了招手，父女两人单独谈了谈。
谈完之后从院子里走出来的白凰紧紧地捏着自己的衣襟，低着头快步上了马车。
利德问她云海领主说了什么，白凰勾起一个让人看了心疼的笑容，回答道没什么。在那一瞬间，利德已经猜到了云海领主十有八九又把跟自己说的话跟白凰说了一遍，或许还是以临终嘱托的形式说出来的。
他可以回一句关你屁事，但白凰却只能答一声谨遵父命。
利德上了马车，临走前回头看了一眼领主府，眼神中杀意翻腾不止。
他不在乎白凰最后跟谁在一起，这妮子长大了看上谁家姑娘都有可能。他只是想起来了流石当初跟自己说的那段话：
——“她（白凰）啊，我感觉是那种连自己都分不清什么事喜欢的那种类型，十有八九要花上很长时间才明白自己喜欢一个人，到时候早就来不及了。然后就会后悔，在后悔中错过下一场恋爱机会……”
没错，白凰对于“喜欢”这个情感一直都是很模糊的。
所以她对利德的感情也很模糊，只是喜欢跟利德一起玩，喜欢那种挥着小拳头伸张正义的感觉。但现在云海领主却非要把这个泡沫般的梦强行刺破，把血淋淋的事实硬摆在白凰的眼前，特别是在她本就担心两个哥哥的这段时间。
可想而知现在的白凰心里会是什么样的感受，更何况她刚刚在利德的陪伴下度过了一个无忧无虑的夜晚。
利德伸出手，朝领主府的方向遥遥一握，随后自己也上了马车。
马车消失在街道上的那一刻，云海领主府正门前的匾额落下，碎成无数块。
实力顶尖的云海卫冲出来，但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呆站着面面相觑。片刻之后，领主府中传来一声苍老的叹息：
“回来吧……明天去做个新的挂上。”
云海卫这才退下。
马车里，利德依旧厚脸皮地挤到了白凰身旁。他知道白凰现在的心很乱，也知道白凰想一个人静静。但根据他上一世的经验，除了一些比较理性的人外，大部分人的“一个人静静”其实就是独自想七想八，效果反而不如和人聊聊天恢复一下心情。
利德打了个哈欠，对白凰说道：
“接下来该去见你的两个哥哥了吧。打算先见谁，白凤还是白夜？”
白凰努力收拾好心情，但还是有些不敢看利德，生怕利德从她的表情中看出些什么。她看着窗外的风景，右手托着脸颊，尽可能用平常的语气说道：
“先去见我二哥。我猜不到大哥现在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我想先去见我二哥一面，看看能不能从他那里撬开一个缺口。”
白凰十指绞在一起，顿了顿，继续说道：
“我记得当初在御西城的时候，你曾跟我说，如果我大哥赢了，他可能会放过我二哥；但如果我二哥赢了，他一定会杀掉我大哥……这其中的道理我明白，但我还是想问问他。成王败寇，一定要走到那一步吗。”
利德伸了个懒腰，故意把手放在白凰的手旁。
这一次白凰犹豫了一下，把自己的手往一旁挪了挪。
利德不动声色地问道：
“其实我比较好奇的是，白夜已经十重了吧？我印象里白凤身旁应该没有十重的人在，理论上来说白夜直接把他绑了不就完了。为什么几次都只是打伤了他身边的人，在我看来这么做除了激化矛盾外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作用。”
白凰回答道：
“可能是因为我爹把云海卫放出来了。我爹说，世子之争，争的是人脉、手腕、勇武等等，他放下了云海的权力，我大哥和我二哥能抢到多少全看他们的能力。个人武力上我二哥身旁确实没有人挡得住我大哥，但云海的高级将领有至少三分之二都站在我二哥那边，将我二哥保护得很好。”
利德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有军队护着白凤，白夜也不敢硬闯。不过这局面到这里不就僵住了么？白凤也杀不掉白夜，就这么苟着只会让云海整体实力一天天下滑，要是拖个一年半载，就算决出胜负也没什么意义了。”
白凰知道的内情也有限，她同样也在皱着眉思考。
利德猜想白凤应该还是有后手的，他筹划了这么多年，如果白夜晋升十重会让他毫无还手之力，那么他几年前应该就会动用所有的手段拼命一搏，拼尽全力把白夜扼杀在十重的门槛之前。
只是现在利德暂时猜不到白凤的想法，只能等见面后再看一看。
白凰找到了附近军队的将领，亮明了自己的身份。对方表示会通知一声上面的人，但白凤愿不愿意见他们还不好说。白凰只能在原地绕圈圈焦急地等待，利德也揣着手陪她一起转，两个人直接在军队门前整了一出二人转。
没过多久，有一名身着银甲的将领过来，告诉白凰可以进去了。
这里已经是不夜城城郊，山林之间不显山不露水地驻扎着大量军队。走在小路上时利德大概感知了一下，周围的军队数量估计超过二十万，高手的数量多达数千人。虽然能到八九重的人明显少了很多，但这阵容白夜估计也不敢硬闯。
白夜最大的长处就是他的武道造诣，武道对于他的作用就像是名望对于白凤的作用。一旦白夜硬闯军阵受了伤，追随在他身后的人必定会一夜之间散去大半，这也是他不敢冒险的原因。
“就是这里了。”
军帐前，银甲将领用手撩开幕帘，对利德等人说道。
白凰钻进了军帐，利德紧随其后。
一进去，两个人就看到了那熟悉的身披大氅的英俊青年。
白凤的手上握着一支笔，似乎到刚刚为止都还在处理桌上的文件，见到白凰和利德后笑着点了点头，说道：
“来了？”
白凤站起身，把自家妹妹和利德一同迎到了一旁坐下。
随后，他走回了原位，继续处理着眼前的文件，没有抬头：
“既然来了，就好好休息一下。这段时间你们就留在这里，不要继续乱跑了。”
话音落下，外面的军阵瞬间出现了变化，大帐被层层锁住，插翅难逃。
20.易反易覆人心难测
白凰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哥哥，半晌后轻声问道：
“什么意思？”
白凤没有看她，而是抬起头看向利德。
那双杏眼眯起，修长的眉倒竖。白凤的语气中罕见地带着几分埋怨：
“利德，我把妹妹送到御西城，就是为了让她避开这里的争乱与冲突。她不懂事，你也跟着不懂事么？我知道你们冒着很大的风险来了云海，但你们想没想过，世上有很多事注定没办法妥善收场，若是我与大哥的冲突说放下就能放下，这些年我又何必一次次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