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影源2002
“呵,我刚才说的内容,是我刻意美化过的。”伦西冷笑着说,“要是我把他后来对他自己妻子和孩子做的事情说出来,你的反应恐怕要再激动一点。”
“圣恩在上!”
在反应过来后,凡妮娅顿时露出一副哀其不争的愤懑神态来:
“这太过分了!怎么能这样浪费别人的好意?!这种自甘堕落的人,也活该沦落到这种地步,就是可怜了他无辜的妻儿。”
“嗯,确实。”
伦西忽然压前上身,两条胳膊的手肘按在茶几桌面上,双手十指相扣,抵在下颚,以一种似笑非笑的眼神……直视着凡妮娅,语气像是在和小孩子说话:
“话说,冒昧地问一下。你觉得……你的哥哥,是个怎样的人?”
凡妮娅的哥哥坎伯兰·霍奇-瞳中扉是家族的长子,也是霍奇-瞳中扉男爵最年长的子嗣,钦定的爵位继承人。
“我的哥哥?”
凡妮娅被这莫名其妙地疑问搞得很是意外,但也顺应对方的意愿回答到:
“那家伙……还行吧?冷冰冰的,但是心思很细,而且相当聪明,什么事情都能很快学会,礼貌礼节方面……除了比较冷淡外,都还不错。总体来说,比我甚至比父亲都要优秀。”
“很好,一个标准的、经受过贵族精英教育、谈吐优雅、举止得体、知识渊博、未来可期的贵公子。”
伦西噙着笑容,用一长串定语简要描述了那位少爷一句,随后在凡妮娅略显尴尬的目光中,问道:
“那么,我假设。这样一位注定前途无量的青年才俊,要是出生在南区贫民窟之中,会成长成什么样子呢?”
“……啊?”
凡妮娅呼吸一滞,似乎隐约领悟到了伦西想要表达的意思。
“在臭气熏天、肮脏泥泞、四面漏风的简陋木板屋中,一个因为母亲长期营养不良且重度劳作而干瘦黝黑的男婴降生了。
“他的母亲是妓女,他的父亲是小偷,他的邻居是总在变化的瘾君子、酒鬼、赌博者、杀人犯、痨病鬼、骗子,除了父亲粗蛮的棍棒和母亲下流的喉舌,他从小没有经受过任何能称得上教育的教育。
“他和他的七八个兄弟姐妹一起在逼仄恶臭得犹如粪池的‘家’中长大,刚会走路便学会在父亲行窃、母亲接客时在外面防风,学会了躲避戏弄治安队。
“不到十岁便进入郊外的手工场中工作,每天用十六小时的不间断劳作换取可能不到十费鲁姆的薪资——前提是他没有过早因为传染病、抢劫、谋杀、工伤而早夭。
“如此生活三十年,父母早因为各种意外而腐烂在了某条暗无天日的下水沟里,而他也麻木地找了个女性成婚,育有子嗣。
“一般来说,他会和无数普普通通的贫民一样,远在寿终正寝之前,便死于性病、饥寒、伤痛或者谋杀。
“这就是本该风光无限的坎伯兰·霍奇-瞳中扉先生在另一个世界,卑微如蝼蚁、扭曲如蛆虫的一生。”
伦西如此说着,随后稍稍提高音量,总结道:
“这样一个人,一只一生都活在污泥中的老鼠,你怎么能够指望他有任何自制力?有任何理财观念?懂得任何优良的品德和做人的道理?
“对于他而言,酗酒、暴食、嫖娼、赌博是他人生与认知中唯一的娱乐活动,是他唯一能够证明自己还活着的凭据。
“身为社会底层的贫民,社会阶层让他只能看到眼前,永远无法全面客观,他恐惧了,他害怕了,他难过了,他愉悦了,就会全凭自己的姿态哭泣、怒吼、谩骂、放纵。
“这时候,一群衣着体面、容貌俊美、坐在花厅里品着上等咖啡和糕点、开着茶话会、对社会时政和国际局势针砭时弊、侃侃而谈的富家公子小姐和他谈理性,谈美德,谈责任、担当、理想、信念……
“未免,有点太残忍了吧?”
仔细聆听完这堪称长篇大论的发言,凡妮娅再一次沉默了,不由自主地垂下脑袋,盯着桌面上早已凉透的咖啡。
“不要对贫穷产生任何幻想,不要用童话的笔触美化穷人和底层人民。‘穷人很好,穷人也有很多好人’,这是胡说八道。
“穷人最下流,穷人最卑鄙,他们无恶不作,心思歹毒,愚昧落后又粗蛮,毫无底线道德可言,是天底下最吝啬最小气最恶毒的人,是距离美好品性最遥远的人。
“不要低估贫穷的恐怖,它不会造就磨砺出任何高尚的品德,只会从内心摧毁一个人。”
伦西慢悠悠地说,声音变得愈发飘忽,比起何人聊天谈话的语气,此刻更接近无意识间自顾自地梦呓与呢喃:
“然而,这一切又是谁造成的呢?穷困潦倒的人之所以穷困潦倒,往往是因为他的父辈同样贫困。倘若无限追溯上去,又能归咎于谁呢?”
“……可是,又能怎么办呢?”
良久,凡妮娅突然嗓音沙哑地憋出这样一番话:
“不管怎么改良进步,社会上的资源总是有限的,人的欲望和需求也总是随之膨胀的。
“不可能每个人都过得很好,一定会有人不满意。总得有人当炮灰,总有人需要当燃料,有人驱使别人,有人受人驱使,有人高高在上,有人卑微低贱——芸芸众生总要占据生态位。”
“呵……”
伦西嗤笑一声,将撑在桌面上的胳膊挪开,环抱在胸前,上身再度后靠至椅背:
“这很有道理。
“有人一生在垃圾堆般恶劣的环境里艰苦生存,一天高强度工作超过十六个小时,通过透支健康、肢体和生命赚取微薄得甚至难以维持温饱的薪资,贫穷和困苦使其堕落、腐化,使其变得浑身污秽,内心黑暗,让任何体面者都蹙眉避让。
“有人坐在高大明亮、整洁干净的庄园别墅里,穿着体面昂贵的衣裙,品尝着价值不菲的糕点饮料,谈吐优雅,举止偏偏,讨论着艺术、文学和哲学,手边随意一样物件的价值,都足够底层人拼命奋斗好久好久——仿佛是天底下所有美好的集合。
“而后者,却微微眯起眼睛俯视着前者,以一种悲天悯人、仿佛圣徒降世般的慈悲姿态,无奈又叹惋地感慨:‘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情呀!’
“一句话不论再怎么‘有道理’,放入这样的情景中……都荒谬怪诞得令人忍俊不禁。”
“可是,可是……”
凡妮娅彻底没话说了,结结巴巴地讲不出什么来。
“就算知道这些……我们又能怎么办?”
支支吾吾老半天,她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摆出一副认命了的表情:
“你应该也很清楚,这种现状不是靠一个人两个人就能改变的,贵族、富商们,这不可能把自己几代人累积下来的财富无偿下放给穷人吧?
“就算真的这样,长久以往,也一定会产生新的贵族、新的富商,这是不可避免的社会规律。
“说到底,还是人性本来就是自私的,很少有人能真正为他人着想,并且愿意放弃自己原有或应有的好处……用诗歌里的话说,就叫‘必然的悲剧’。”
“必然的悲剧……么……”
听见这个词汇,伦西猛然抬起头,一直平淡如水的幽绿眼眸……第一次泛起几片涟漪:
“今天就到这儿吧,我想休息一会儿。”
“嗯……”
经过方才那番对话,凡妮娅的脑子也有些混乱,想要靠独处静思来平复一下思绪。
于是她没有推辞,站起身致谢后,便自行走出花厅,正打算从后门离开了鸢尾庄园。
“哦,对了。”
在她要走远前,伦西突然叮嘱道:
“不要声张我已经正念的消息。”
凡妮娅转过身,若有所思地回望伦西一样。
在别有韵味的对视中,她轻轻点了点头:
“没问题。”
凡妮娅离去后,伦西仍坐在花厅的茶几藤椅上,靠着椅背,自然地微微昂起修长的脖颈。
双眸没有焦距地凝望绘制满彩色壁画的天花板,久久没有言语。
绿色的眼眸映射着无数迷离朦胧的幻影,宛若一道道掠过的人形。
她就这样一动不动地沉默着,像是宗教神话中,为渴求勘悟而陷入沉思的修行者。
宁静,凝固,又轻盈。
犹如静静扑在平面上的灰烬,看似岑寂不动,却蕴藏着迸发飞扬的能量。
第319章 钓鱼执法
当天深夜,柒季把终于倒好时差的柏妮丝叫到眼前。
“我看你这些日子一直很闲啊,”柒季两手抱胸,歪着脑袋打量着眼前穿着粉色睡衣的柏妮丝,“怎么,你不想救你老妈了?”
听见这话,原本还有些睡眼惺忪的柏妮丝瞬间清醒了。
她一个激灵,身子刷一下站直,瞪大着眼睛对柒季喊道:
“怎么可能!我哪里闲了?!这几天,这几天我不是经常跑到外面去调查母上大人的下落么?!怎么就没事干了!?”
“你说的‘调查’,就是指跑到大街上逛街?”
柒季撇撇嘴,一脸不信地用眼神瞅了瞅积在柏妮丝卧室角落的一堆物件:
“买这些玩意儿也属于你调查活动的一部分是吧?——话说你哪来的钱?”
在她目光所指的方向,是一大堆形制各异的衣服和小饰品,有风格华丽奢侈的宫廷风长裙,有简约格雅的素色连衣裙,还有些闪闪发光的首饰、项链、吊坠、头箍。
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都是近几天来柏妮丝外出闲逛时买的,包括她现在身上穿着的睡衣,本来也是那堆商品的一部分。
因为柒季为她“建造”这间卧室时没考虑到会有这种情况,所以并没有设置太过充裕的储存空间,仅有的衣柜和床头柜根本塞不下那么多玩意儿,所以就只能堆在墙角了。
“啊,这……”
被如此尖锐直接的话语逼问,原本装作愤怒的柏妮丝一下哑火了,十分不好意思地底下脑袋,盯着地板,腮帮子鼓鼓的,脸颊染上绯色。
“我、我……”
她结结巴巴地想狡辩,但除了憋得自己满脸通红什么也说不出来,最终只能用蚊子叫似的音量委屈地嘀咕着:
“我就是想调查一下那些坏人的痕迹啊,可是怎么都找不到,而且你又一直不给我发布新的‘任务’,我就只能凭自己的想法去做了……”
以柒季的听力,当然能清清楚楚地听见这几乎没有的咕哝,但她故意假装不知道地说:
“嗯,所以就目前看来,你连独自一人外出逛街都遇不到啥危险,我好像已经没有继续给你提供庇护的必要了吧?”
“……唔?!”
柏妮丝当即浑身一抖,霎时间抬起头,牢牢盯着柒季:
“你、你不想我……在这住了?”
“那不然呢?”
柒季摆出一副很无辜的表情,摊摊手:
“当初你自己也说过了,我这样一位绝世高手,愿意让你住在这儿吃喝住玩,很大程度上是你向我保证,要是我能找到你老妈,她会给我相当可观的价码作为补偿。
“然而现在过去差不多快一周了,你老妈一点讯息都没有,然后你自个儿也查不出什么头绪来,那么我作为天使投资人,看项目前景不好,选择撤资,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嘛?
“至于你那几点‘功勋’,就当是我保护你那么久、还一直提供伙食和吃住的报偿了吧——这很合理,不是么?”
“这、这……”
柏妮丝听不太懂那几个地球世界的黑话术语,但柒季表达出来的意思还是很明了的。
她眼眶当即就红了,赤色的眸子变得水汪汪的,嘴唇微微翕动,酝酿了好几秒,用强忍着哭腔的沙哑嗓音低声说:
“那我,接下来该怎么办……?”
“嗯……看在一场缘分的份上,我给你个建议吧。”
柒季继续维持着无所谓的神态,语气轻松地说:
“现在出于种种原因,整个荣耀金雀花帝国的防卫力度都很高,特别是对黑恶势力、非法组织,打压强度非常大,你看你整天在外边儿瞎逛,都没啥事儿,就能体现出来了。
“所以,我觉得你应该趁这个机会,尽快逃离暮光城,从北方偷渡越境离开帝国,去相对安全的克瑞斯陀王朝。
“如果有可能的话,尽量到克瑞斯陀王朝首都索菲克去,那儿比较方便——索菲克离帝国北境很近的,难度应该不高。
“注意,千万不要直接去国家皇宫或者政府求助,那里极有可能存在那帮人的内线,他们不仅会截住你的上访,还会把你的存在告知他们的主子,那样你就危险了。
“倘若一切顺利,成功抵达克瑞斯陀王朝的大都市,那么你就能够通过写信、邮寄等方式将求助讯息发送给月夜帝国的家族……嗯,‘血脉’了。
“我记得克瑞斯陀王朝和月夜帝国接壤,两国之间的通讯很便捷发达,加急邮件的话一来一回应该不会超过半个月。
“届时,你的血脉家族的同胞肯定会派出人员前来援救并处理你和你老妈的事情。
“从一般情况来说,你自己家的人,肯定比我这个外人要靠谱多了吧?”
听着柒季有条有理又缜密冷静的建议,柏妮丝意识到她是来真的,再也忍不住,眼泪啪嗒啪嗒落了下来,拍在木地板上。
“额,真的哭啦?”
柒季微微一愣,没想到她反应居然这么大。
急忙收敛住笑容,有些为难地安慰道:
“好啦好啦,我开玩笑的,你别哭了。”
“……啊?”
柒季的转变实在太快,搞得柏妮丝没怎么反应过来,一脸懵逼地望着对方,眼眸雾水朦胧,泪水还挂在脸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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