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雀鸣蝉惊
“乔爱卿,年前你一直殚精竭虑,都没有好好休息过,今天是除夕,回去好好休息休息吧,朕的赐菜,你便直接带出宫去,也不必等到子时了,早点睡吧。”
“陛下宽仁,臣本不应推辞,只是臣还要去龙门,为陛下考察少府未来的扩张,以及了解那里走私的商业规模——如此一来,正月十六复印开朝,臣就能有本上奏,为陛下开拓一条新的商路。”
乔夜阑躬身行礼。
“只是陛下的赐菜,还请允许臣先带上,早就听闻宫中御厨手艺,唯有这点口腹之欲,还请陛下见谅。”
“既然如此,便多带几道菜——除了菜肴,这宫中的元宵,朕从来就吃不腻。爱卿早些回来,十五灯节,朕分你一碗。”
“臣,谢陛下隆恩。”
第九十五章 千人千面
大理寺少卿虞澄,此时正坐在一张桌子前,桌子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文卷,上面全部是关于王记商号灭门案以及后续案件的一系列线索与消息。
他已经在这里枯坐了一整天了。
不远处的天空,尽管天还没有黑,已经有一道又一道的烟火升上天空,那是大炎百姓们在欢度除夕。
而虞澄坐的屋子里,连灯都没有开,昏暗,冰冷。
作为天师,他依然能看清屋子里的东西,也能看清文卷上的字,开不开灯对他来说没有意义——
就像是眼前这些线索,对侦破案子来说,也没有意义。
刑部的政令已经下来了,接下来有关这四个案子的一切,都要移交给宫里,交给密谍司和羽林卫去查,大理寺和刑部,都不能再过问。
虞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冷干燥的空气进入温润的肺里,带来的是刺骨的寒意和剧烈的咳嗽。
还是第一次,作为大理寺少卿,他对眼前的这个案子,感到的不是愤怒,不是疑惑——
而是无力。
杀人者做的很干净,但是同样的,他们也没有太破坏杀人现场。除了祝融徽一家遇害的地方出现了巨大的火灾,最终把尸体和大部分东西都烧的面目全非,那也是祝融家自己的源石技艺,而非杀手的刻意掩盖。
其他三家,都是只死了人,什么东西都没少。
所以这个案子,不是线索太少查不到,而是线索太多了。
王记商号本身就不干净,大理寺已经查抄了大量的不明资产,可还是每天能找到新的东西,而王侍郎家也一样,或者说,作为王记商号的掌舵人,他藏的东西只会更多。
抢劫?仇杀?分赃不均?
太多杀人的理由了,却又每一个都戛然而止。
抢劫为什么不抢钱?仇杀为什么不侮辱尸体?分账不均为什么会留下这么多东西给大理寺查到?
最后还是一个老捕快的话,提醒了虞澄。
“这些线索,只是看起来是线索——那都是人家留给你的,只有半截,你也只能查到那,查完之后,你会发现你再也推进不了一步,转过头一看,你还在原地踏步。”
老捕快说,他这辈子也就见过一次这样的案子,那还是五年前,东国使团在大炎京城离奇暴毙,闹得沸沸扬扬,现场留的线索一大堆,结果到最后什么都查不出来。
五年前,虞澄并不在京城,只不过他确实听说过这个案子。
“那个案子最后是怎么结的?”
“怎么结的?我不清楚,京兆尹府后来把这案子移交上去了,最后查出来,是乌萨斯为了防止大炎被东国使团说动,出兵助战,所以派了杀手入京。结果先帝震怒,兵部尚书亲自带兵远征极东——嘿,那出征的场面,我这辈子就见过那么一次......”
当时虞澄只是离开了还在吹嘘的老人,回到大理寺后,他也尝试找过关于那个案子的卷宗,最后也只说是移交给了宫里,再多的,就没有了。
直到今天,一份同样的案卷移交的政令下到他面前,虞澄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
好像,有些似曾相识。
当年那个使团暴毙的案子,究竟是真的被宫里查出来了,还是......
他竭力收回已经发散出去,甚至开始鼓励自己摆烂的思维,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自己的思考上。
案子移交的政令是今天下来的,尽管大理寺的官差一向以冷面无情与简洁高效著称,但是他也并非不会这种小窍门。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十五天,从除夕到元宵灯节,这个案子将会处于一个移交和接受之间的游离态,只要没人打开那层窗户纸,就没有人知道这个案子到底是移交了还是没移交。
而显然乐意加班的人还是少数——于是虞澄为自己争取到了十五天独立调查的时间。
他叹了口气,把灯打开,看着眼前浩如烟海的资料,点燃了一根烟,却没有放进嘴里。
四场血案,三个孩子。
王侍郎家的孩子把视线指向了羽林卫,祝融徽家的孩子把视线送回了朝堂,而门房家的孩子把矛头定向了蔡丞相。
三个孩子,三条线索。
根据那个老捕快残存的记忆,整个案子所有的线索都是假的,或者说,真正有用的线索可能就能么一个,只是隐藏在了繁多的其他选项之中,等到你被假线索已经折腾的精疲力尽之后,可能即便到了你发现真正线索的时候,也会以为是假的。
那如果抛开这一切呢?
他豁然转头,一把拨开堆积的纸张,拿出被压在最下面的一份。
那是王掌柜全家被杀案的卷宗。
这是最开始的那场案子——现在却是最无人问津的案子。
如果要抛开所有的因素,那不如只把这个案子拉出来单独看。
他看起来是死的最无关紧要的一个,却是最独特的一个——
因为这一家没有活口。
为什么?
王掌柜的死,暴露了王记商号的问题,这同时引发了王侍郎的紧张,所以他几乎是顾头不顾腚的要从京兆尹府把搜查到的东西拿回来,那么“粗犷”的手法,当时大理寺就已经把目光盯到他的头上了。
其他三家的案子,都是要靠活口来引导视线,为什么唯独王掌柜家一个活口都没有?
如果能留一个活口,那么这个人必然会为了保命,拼命地往上攀咬,也能做到咬住王侍郎不放,甚至还更加有效,直接让人把目光集中到户部。
凶手的行为一定是有目的,而不留活口,必然是因为如果王掌柜家有人活着,对他接下来的动作,是不利的。
户部......
户部发生了什么事?
户部死了一个侍郎,然后好像只是被雷声大雨点小的敲打了一顿,反而是从头到尾看似没有任何牵连的吏部,原尚书高成倒台。
——凶手目标不是要动户部!
所以他杀光了王掌柜家,因为如果留一个活口,王侍郎就会立刻暴露更大的问题——而大理寺如果顺着这个活口带来的线索去查王侍郎,进而再查到户部,那么这个案子的进度就会快过凶手需要的程度!
因为一旦大理寺查出问题,那么必然是昭告天下,换句话说,像这样数额的贪腐大案,户部的那些人一个都跑不了,哪怕他们把王侍郎推出来当替死鬼也没有用!
而现在,大理寺只查到了一半,案子却上交了,那么户部的问题查不查下去,怎么查下去,这个选择自然就放回到了陛下的手中。
大理寺是一把双刃剑,可剑用完了,还是要收起来的。
虞澄的脑袋有些眩晕,他努力的维持住自己的思绪——他知道自己正在靠近真相。
“所以现在.....现在的关键是去......王记商号!”
少卿大人猛地抬头。
是了!
如果凶手的目的之一,是让户部不受牵连的太大,那么也就意味着他也知道王记商号的问题到底有多大——这是凶手必须要亲自处理的东西!
他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狠狠抽了一口已经燃烧到末尾的烟,将烟屁股按进已经塞满的烟灰缸里,抓起椅背上的大理寺官衣,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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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叫已经发还了?”
虞澄近乎是咆哮着询问眼前的小吏。
“就、就是已经让他们回去了啊,上面的命令,说他们又不是犯人,又是家里的顶梁柱,所以让他们去找其他的活计干,好维持生计。”
刑部的小吏瑟缩着回答。
“名单呢?”
“封在案卷里,已经移交给宫里的密谍司了。”
不是所有人都会像虞澄一样,把烫手的山芋捏在手上,舍不得交出去。
当听到把所有和这四场血案有关的东西全部封存并移交后,除了大理寺,其他所有参与的部分,包括京兆尹府和刑部,都用最快的速度把东西送进了宫里。
虞澄用手揪着自己的头发,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再次询问小吏。
“你知不知道那些人去了哪个商行?”
“应该是少府吧,之前少府不是一直在招人吗?听说来者不拒,也不关心之前是做什么的,钱给的也高——大部分还想在这个行当干的人,应该都去了少府。”
少府?
虞澄想起了那个坐在轮椅上,脸上永远挂着让人如沐春风般温和笑容的男人——以乔夜阑那么好说话的人,自己如果去找他帮忙,应该能多少查到一些原王记商号的人才对。
想到这里,他立刻丢下满脸迷惑的小吏,一路向着行政院外跑去。
然后他顿住了脚步。
行政院就在皇宫之外,朝会结束以后,出了宫的大臣们就能直接去办公,非常方便。
所以他也看到了,被汪直推着,走出宫门的乔夜阑。
“见过乔大人。”
“虞少卿,这是——还有公干吗?”
乔夜阑脸上再次浮现起一如既往的笑容。
“今天可是除夕啊,虞少卿多少得分点时间,去陪陪自己的家人才好。”
“乔大人,我有一个请求,不知乔大人可否答应?”
虞澄却没有要寒暄的意思,单刀直入。
“抱歉,虞少卿,我正要奉陛下之命,前往龙门——你瞧,陛下甚至把赐菜都提前让御膳房给我做好了,让我带着路上用。”
男人的脸上露出一丝抱歉的表情。
“少卿大人有什么事,不妨等我从龙门回来之后,再商议不迟——正巧这也是春节休沐期间,虞少卿也歇一歇。”
脑子里锈住的思路像是被一把大锤轰然砸开,虞澄瞳孔骤然缩紧,死死盯着眼前的乔夜阑。
“您现在就要出发吗?”
“是的。”
“那您何时能回来?”
“正月十五,元宵灯节吧,陛下说,会在宫里给我多煮一碗元宵,身为臣子,自然是不敢错过的。”
乔夜阑说出了他问之前就已经猜到的答案。
虞澄的身子晃了晃。
正月十五,乔夜阑会在皇宫里。
正月十六,复印开朝——这个案子,就已经彻底不属于大理寺了。
而身为京官,如没有提前申请省亲,又无陛下旨意,是不得擅自出京的。
全部,都“正好”错过了。
沉默了一会,虞澄走过去。
“公公,我想和少府监大人单独聊聊,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汪直两眼一瞪,便要呵斥。
一只手,打断了他。
“让我和虞少卿聊一会吧,汪公公,不会有什么妨碍的。”
汪直立刻收回了自己的话,他只是死死的盯着虞澄打量了一番,记住了这张脸,才带着后面赐菜的太监一起退开。
虞澄推着乔夜阑的轮椅,慢慢向前。
“我没有证据,手里的线索,其实也都查不下去了。之后,这个案子也不会再交给我来处理——而以那位公公的眼神,我想,过完年之后,我就会被外放出去吧。”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应该在的位置,也许虞少卿放下京城的案子,进了肃政院,为陛下巡检天下,或许有更大的作为。”
乔夜阑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
“我一直不想进肃政院,因为我觉得,案子一旦牵扯到政治,就肮脏的让人连看都不想看一眼——为什么一定要做出那么决绝的事情,这种东西才能被翻到明面上?”
虞澄的声音很低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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