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金剧场的守夜人
“这不是擅长与否。”尼可笑着说，“你在看到的图案就是灵魂的特质。你是个纯粹的巫师，和我的一个老朋友一样。”
“老朋友？”林恩有些好奇，尼可极少谈到他那些故友，偶尔提及也是浅尝辄止。
“那是我大概二三十岁的时候。”老人的目光突然变得遥远，“那会我还没结婚，和你年轻时一样到处游历，结识了很多人，其中一个非常厉害，我和他的关系也很好。”
他指着书上的图案，“这就是我们当年在希腊的一处山洞里拓印下来的，被当地人保护得很好。他也能看到上面的巫师。”
“你看到的不是巫师吗？”林恩问。
“我看到的……说来不怕你笑话，我看到的东西是堆成山的金子。”说起年轻时的逸事，尼可笑得皱纹都舒展开来。
“这真让人意外，但好像也很合理。”林恩微笑着说，“你是个炼金术师嘛。”
“那倒不完全。”尼可摇摇头，“我很多年都看不到上面的金山了，从大概……五十或者六十岁的时候吧。”
“这是为什么？”
“因为那时的我不缺钱了。”
“哈？”
“怎么样，很朴素的理由吧？”
“很朴素，应该说有点过于朴素了。”林恩深表诧异，“你年轻时很缺钱吗？”
“非常缺钱，因为那时的布斯巴顿已经快办不下去了，甚至校址都没有，一两百个学生待在一辆魔法马车上。”
“这未免太艰难了。”
“所以年轻时的我只想着赚钱，然后贴补我们的学校——顺便一提，佩雷内尔那时候在学校当老师。”
“原来如此。”
吃到瓜的林恩笑得促狭。
“有些扯远了，说回正题。”老尼可面不改色，甚至隐隐有些自得，“你知道，炼金术不仅是巫师的技艺，在更久远的时代，甚至有许多麻瓜炼金术师，很多古老的传闻也无法考证究竟源于谁。”
“看起来包括点石成金的传闻。”
“的确如此，林恩。”尼可点头，“我那朋友是个天才，当然比不上你，但也非常优秀，我们合作了很多年，包括探索魔法石的传说。”
他在古书上又翻了几页，露出模糊的墨痕，“我设计了上百个配方，和他一起四处游历，寻找所需的素材——大概用了四十年的时间吧，可惜最后也没成功。”
林恩瞪大眼睛：“四十年？！”
“听着很漫长，对吧？我也这么看。”尼可轻声说，“其实那会我已经不缺钱了，但我还是想以一个炼金术师的身份探索。”
林恩没说话，他很能理解这种执着。
“大概七十岁的时候吧，我那朋友也站到了你们的层次——和你现在应该差不多，尤其擅长元素魔法，或许有我的影响，毕竟炼金术离不开它们。”
尼可继续慢吞吞地讲着，手指有意无意地在纸上划过，摩挲着斑驳的墨渍，不时还要翻上几页，虽然里面的痕迹都大差不差。
这是一本手札，墨水已经随着时光的洗礼而湮灭大半。
“其实当时我们都觉得没机会了，在无数次的实验里，我们制作了很多具有魔力的宝石，但它们都不是魔法石，都差得远。”
“那你们最后是怎么找到办法的？”
“别太着急，马上就说到了。”
尼可摆了摆手，微弱的魔力掀起书页，“刷啦啦”的响声中，它被翻到了最后，露出一个繁复精致到难以形容的图案。
“说来也是个偶然，在我们几乎放弃了这个想法的时候，出了个意外。”
尼可露出追忆的神情，像是在怀念自己一生中最辉煌的时刻。
“那时我们两家去阿尔卑斯山度假，山脚下的巫师小镇有些反常，我朋友是个热心肠，调查时抓住了一个诡异的家伙。”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银色铁盒放在桌上，林恩当然不会感到陌生，因为这就是自己大半年前交给尼可的东西。
贵霜遗迹那只千足怪物的残肢。
“过去很多年里，我都觉得那怪物是独一无二的，直到你告诉我海尔波的消息。”
“也就是说，你们也对付过这些怪物。”林恩感到胳膊有点起鸡皮疙瘩，“但这些怪物和魔法石有什么关系呢？”
“现在看来，我们也做了贡献。”尼可哑然失笑，“就像你遇到的情况那样，我们也发现杀不掉它，但我想了个办法。”
“什么办法？”
“非常简单粗暴的办法。”尼可乐呵呵地打了个响指，几块蕴含着丰富魔力的宝石突兀地出现在桌上，“就用它们。”
他抽出很久没用的魔杖，轻轻一点，桌上的宝石立刻飘起，无数繁密的魔法纹路连接在中间，构筑起无形的法阵。
只是虚影，却显得格外真切。
“我从没见过那么邪恶又强大的灵魂，为了将它彻底抹除和净化，我用了半年时间设计并刻画这个法阵。”
尼可的语气透着几分感慨，“真正的样子比现在复杂得多……不是我能驾驭的。它需要的魔力太庞大，又有着无数的细节，只有你们这样的巫师才能完成。”
“最后是你的朋友完成了它？”
“既然物质上无法直接毁灭它，那就引入精神的维度。”尼可笑着说，“幸运的是，我们取得了成功，虽然对我来说有点危险。”
“危险？”
“是啊……一场让我做了好几年噩梦的大爆炸，山都被炸平了，幸亏有所防备，不然我这条老命恐怕就要交代在那了。不过这也是正常的，毕竟用了很多宝石，那可是我们几十年的积蓄。”
“你们还真是大手笔，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怪物被彻底消灭，现场只剩这块魔法石。”
“哈？！你在说什么？”虽然猜到了魔法石大概和伪神有关，但听到这个答案，林恩还是不免惊得直接站了起来。
“别这么毛毛躁躁的。”尼可笑得莫名有些狡猾，就像在报复林恩的隐藏实力，“你别忘了，我们用的每一块宝石都是以魔法石为目标制作的，虽然是失败品。”
“就算是这样，未免也太离谱了吧……”
林恩拿着手里的碎片，忍不住感叹起来。
“就这么一炸，它们就变成这样了？！”
“当然没那么简单。”尼可带着欢快的微笑往后一靠，“事实上，它们变成了液体。”
林恩手上的碎片突然开始融化，变成血滴状的液态。
莹润的光华再度出现，却不再流淌于内部，而是覆盖在外，显眼又明亮，让人心动不已。
哪怕它只是个神奇不再的碎片。
“最初我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只以为是爆炸的剩余物。研究的时候才发现，我的法阵出人意料地激活了一种更高明的炼金术——不仅是伤害的魔法，还有等价交换。”
“生物炼金术？”林恩提出了一个含糊的猜想。
“确切地说，是那个怪物的灵魂，或精神——它也是不朽的构成要素之一。”
“赫尔墨斯的第六元素，不朽的灵。”
“正是，只是我们一直没有找到打开它的钥匙——直到那次误打误撞的巧合，从那之后，我们就渐渐找到了突破那个关隘的答案，也就有了之后的魔法石。”
尼可像个循循善诱的良师，引导着林恩揭开笼罩在真相外的面纱。
创造炼金术顶点的既不是天才的创意，也不是数十年磨一剑，而是建立在两者的基础上的巧合。
片刻的沉默后，林恩忽然想到了这个故事的另外一层深意。
“既然你说到了精神元素，那么制作魔法石的灵魂恐怕不一定是怪物的，而是只要够强，能够放到炼金术的等价天秤上就够了，我说的对吗？”
他用的虽是问句，却是平静而笃定的语气——他没有打算从尼可口中得到答案。
话音刚落，稍作停顿的他就接着说道，“这恐怕也是你隐藏起制作魔法石的全部方法的原因——就像你第一次给我上课时说的那样，炼金术从没有善恶之别，只有使用炼金术的人决定它的善恶。”
他注视着尼可的眼睛，从里面发现了自己想要的讯息。
所有的秘密在这一刻完成了串连，真相浮出水面。
第332章 选择
“你还是这么敏锐，林恩。”
面对林恩的询问，尼可·勒梅并没有表现出意外或惊讶，而是平淡地点了点头。
“就像你猜测的那样，虽然没有再次实验的机会，但这种道理不需要验证——它的所有原理就印刻在我的脑海中，并经过无数次推演——炼金术从不分辨灵魂的善恶，尤其是生物炼金术。”
他指了指桌上摊开的笔记本，“这里面原本记着我所有的思考，在大约五百年前，我当时的设想是每隔一段时间重新抄录一次，但最后一次都没有，所以它只剩下了最后的图案。”
“你想把它和你自己一起带进坟墓，对吧？”
“正是如此，因为这实在是很容易被人的欲望带偏，走向非常可怕的地步——没有人知道那个【足够强】的限界在哪，也总会有人被财富和永生冲昏头脑，这将带来巨大的灾难。”
尼可没有点出名字，但光从他的语气就已经能听出来，正是害得他有不少年都必须更加隐姓埋名的罪魁祸首伏地魔。
当然，也不只是伏地魔，数百年的漫长时光足以塑造出数不清的像他那样的野心家，无非是实力强弱有所不同，造成的危害有大有小罢了。
比如那曾被伪神莱斯蛊惑，又最终被它无情抛弃的黑巫师蜂鸟。
再比如那图谋魔法石及其配方，焚毁他在巴黎的宅邸的狂徒。
凡此种种，迫使他不得低调处事，随时光推移而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
甚至就连林恩自己都觉得，让这件既强大又危险的宝物彻底被历史尘封也不是坏事。
但没有谁可以对近乎永恒的生命那么爽快地说不，在拥有了希望终生厮守的爱人，或者其他各种难以割舍的牵绊之后更是如此。
他自认为不是什么品德高尚的人，当然也不能免俗。
他默默低下头，心中激烈地斗争着、盘算着。
如果能像尼可这样洒脱地活着，即便苍老也依然充满风度和年轻人的活力，那自然最好。
但林恩知道，勒梅夫妇能做到今天这样，不仅是魔法石和长生不老药的作用，还有几乎不可复制的高尚而纯粹的人格，这是比长生不老药更珍贵的宝物。
更多的人——或许也包括很多理想远大、才华横溢的卓越巫师，流逝的时间将他们的一切都潜移默化地改写，变成丑陋的异形，从肉身的形体到内在的灵魂，都变成曾经最厌恶的模样。
这是让他难以接受的时间的异化。
尼可也看出了他的纠结，微笑着问：“知道我为什么要让你看那个图案吗？”
“怎么？”林恩眉头一挑，“它有什么特殊作用吗？”
“有很多人看过那个图案，但看到【巫师】这个意象的人，算上你也只有五个而已。”尼可笑呵呵地说，“我从最开始就相信你不会被欲望支配，而是会做它的主人。事实证明，我没看错人。”
“因为我是个纯粹的巫师？我记得你从来都不迷信吧，尼可。”
“这可不是迷信，而是玄妙的魔法，而且不仅是纯粹的巫师，更是纯粹的人。”尼可认真地说，“你可以把它视作最后检验。”
“我该感到荣幸，但我现在更想搞清楚一个问题——你朋友最后怎么样？”林恩问。
“半个月前是他们夫妻去世三百周年的纪念日。”尼可感怀地说，“我们做了很多年邻居，从巴黎到里昂，再到普罗旺斯，一直住得不远，他家做的苹果派很好吃。”
“三百年……”
莫名的历史厚重感悄然来袭，令人多少有点头皮发紧和心里发沉。
“我很理解你的顾虑，其实没多少人能接受这么长的寿命，虽然太多人渴求长生乃至永生，但他们大都没考虑耐受力。”
尼可微笑着说，“活得太久的人往往会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或是发现自己适应不了时代，或是找不到乐趣，或是再也不想经历离别的痛苦……但那个时候，有些人会发现自己不敢死了。”
“你是不是在建议我干脆不要制造魔法石了？”林恩听出了几分异样的味道，“或者……先用你的存货活个几百年看看再说？”
他知道老尼可藏了多少长生不老药，而且敢确定，他能藏一个仓库，就说明绝对还有不止一个用来存放这些东西的地方，这是“前保密法时代”巫师必备的技能。
“我没有任何态度和立场，只是支持你的决定。”老人笑呵呵地掸去手上浮土，“虽然我常告诉你长生的好处，但我不是你。”
“我现在也觉得长生很有吸引力。”林恩赞同道，“尤其是和菲在一起的时候。”
“具体怎么选取决于你。我可以确定你不会做出格的事，这足够我放心了。”
已经很久没这么折腾一天的老人缓缓起身，拖着看起来风吹一下就会散架，实际上还能决斗的身子慢悠悠地朝外面走去。
“你的专用操作台左手边第三个抽屉里有一张羊皮纸，用五号显影墨水涂上就能看到完整的配方和宝石素材清单。”
“谁也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还能再遇到那样的怪物，所以你不用着急做出选择。”
“但记得，走之前把它烧掉，别留下痕迹，也不用准备，我这基本都有……”
轻飘飘的声音越传越远，渐渐消散在无人的走廊。
暖色系的明亮灯光下，林恩侧过头，稍作思索，拿出了口袋里的双面镜。
生存与死亡，这是个千古的抉择，也是个难有答案的谜题。
它不该被草率和单独地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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