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AMNESIAN
两人纠缠在一起，状若疯狂地啃食着那不知道是谁的虚影留下来的鞋，啃到最后什么都没有，便彼此开始啃食对方的头皮。
可清影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这对夫妻的时候，他们那和煦又热情地笑容，彼此眼中恩爱的眼神。
小姑娘许秀也一边弓着腰坐在椅子上，她原本清秀的面颊此时苍白而干瘦，像是恐怖的干尸，再也没有之前的灵动与秀气。
她一边一根根拔下自己的头发，塞进嘴里并喃喃自语着：
“这是我此生仅有的机会了……只有我才能悟出大道来……”
“我肯定悟的出来……肯定的……米原百瑞尔M冠死骨灰……”
到最后已经完全变成了毫无意义地胡言乱语。
清影有些心疼地看着那个小姑娘。眼里全是她之前柔弱软萌、可爱黏人、笑起来眼睛会眯住的样子。
周围那些人的疯狂都已经让她麻木了。
她只是觉得很难过。
疯狂嘈杂的声音充斥着每一个角落，仿佛全世界都陷入了疯狂一样。
整个广场上，只剩下了陈胤、清影，还有清尘三个人，能保持清醒继续坐在原地。
而那个道人，也丝毫不在乎自己的声音已经被发疯人的人们淹没了下去，依然维持着公式化的温和笑容，几十年如一日地重复着柔声讲道。
那画面像是老师在台上滔滔不绝，台下的学生们已经疯成了菜市场。
接近日落，道人惯例性地轻声一问：“今日讲道已毕，诸位道友可有所得？”
没有人回应他。
场间依然充斥着疯狂欢呼和哭喊。怒骂和哀鸣。
“既然如此，也无需灰心。明日继续即可。”
道人对那些疯狂完全视而不见，眯眼轻笑着驾鹤离去。
清影眼睁睁地看着弟弟清尘，从那些疯狂的人群中站了起来，然后眼神缄默地从人群中路过。
步履蹒跚而踉跄，一步步往住处走去。
清影还记得，自己和陈胤第一天进来的时候，弟弟清尘往住处走时那脚步轻快，心情愉悦的样子。
她实在没办法和眼前这个瘦骨嶙峋、容貌憔悴的少年联系起来。
她终于难过地捂着嘴哭了起来。
“不要……”
“不要……再悟了……”
陈胤沉默地在她身后看着她。
良久，等她哭的声音小了一些，陈胤才轻声开口：
“哭完了吗。”
“……嗯。”
“需要我安慰你吗？”
“……不用。”
清影倔强地咬着红唇，眼角的清泪却依然滴滴滚落。
陈胤叹了口气，伸手将她拉了起来。
“来之前，我问过你。你真的有做好你弟弟死去的准备了吗？”
“那时候你说你做好了。可我知道，你根本没有。你心里始终不相信你弟弟已经死了。”
“那，现在呢？”他目光哀伤地移开。
清影轻轻吸了口气，擦了擦眼角的泪痕。
“现在。”
“我希望阿尘早点死去。”
早点，从这样生不如死的日子里解脱出去。
他们姐弟从来就没有怕过死。那些流浪儿都是不怕死的。因为本来就是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随时有可能如同蜉蝣一样死去。
可是像这样，将生的信念一点点磨灭，让你陷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境地，却真真是最可怕的事情。
清影一分一秒都不忍心再看到弟弟生活在这种地方了。
“那你很幸运。”
陈胤的声音突然响起，让她泪痕未干便愕然抬头。
“因为。”
“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他平静地说道。眼神像是幽邃的深潭。
——
第二天，清影起的很早。
一出门，她就明显感觉到不一样的地方了。
……太安静了。
昨天，还是到处都是入耳的嘈杂和疯言疯语。
今天整座蜉蝣山却安静地有些可怕。
所有人都不见了。
昨天疯狂的那些人，似乎全部都消失了。
一座山头，似乎只剩下了三个人而已。
清影也终于明白了过来陈胤所说的话。看来昨天就是最后的疯狂了。
疯狂的最后就是无声的毁灭。
还未死去的所有人，都已经死在了昨天。
终于，除了陈胤和清影，只剩下了清尘一个人。
等到清影和陈胤走到清尘房前的时候，清尘也已经洗漱完毕了。
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将屋子里的一切都摆放整齐。
走出屋子，对着屋子深深一拜。
然后默然地走在去广场的路上。
这一次，谁都没有说话。一路上安静地连三人的呼吸都听不到。
来到广场盘膝坐下，偌大的广场上空荡荡的，只有他们三个人。
不久，道人再度驾鹤而来。
“诸位道友，今日若有所得，也可与我分享。”
听了无数次的开场白，以及之后的滔滔不绝。
在场的三个人，没有一个人在认真听。
清尘低着头，清影则是眼眶微红地盯着自己弟弟。
陈胤在一旁沉默不语。
“……后来者。”
清尘突然开口了。手上拿着一块玉佩，是留音用的。
与其说是开口，不如说是自言自语。
“我不知道，是否还有人看得到这里。”
“是否有人足够幸运，没能被那般疯狂迷失了自己。”
“如果真的有，能听我说两句话吗？”
清影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少年，眼里的迷茫和空洞似乎短暂地散去了，换上了一丝苦涩。
他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开口：
“……对不起。”
“这条道，往后无法与后来者一道走了。”
“希望你看得到这条消息的时候，已经有了更多的人坚持到这里，陪你一起走下去吧。”
“若是没有……”
他不说话了。只是默默低着头。
“再做个自我介绍吧。我叫清尘。雾灵宗暗门弟子。”
“其实我本是没有名字的。因为我是流浪儿。我和我姐姐的名字都是进了暗门之后师门所取。”
“按理说，从饥寒交迫，朝不保夕的流浪儿，变成大宗门的修士，甚至还有机会悟出大道。我已经足够幸运了。”
他洒然一笑：“的确。我已经知足了。所以相比其他人，我现在还尚存那么一丝理智吧。”
“……但也仅此而已了。”
“我已经坚持不下去了。”
“常言朝闻道夕死可矣，如今我仍然不知道什么是道，却已经深深陷入泥沼，无法自拔。”
“我不后悔。”他平静地说道。
“只是唯一牵挂，便是我的姐姐。”
“她名清影，大我五岁。同为雾灵宗暗门。”
“但是却比妹妹还不让人省心。”他的嘴角轻轻勾起。
清影没有生气。
她只是红着眼眶捂住了嘴。
“后来者，虽然机会不大。”
“但若有一天，你遇见了我的姐姐。”
“烦请替我照顾她。”
“替我提醒她心肠不要那么硬。提醒她莫要总是逞强。”
“提醒她天凉要加衣。提醒她下雨要撑伞。”
“提醒她，若是有心上人，便替我寻个姐夫吧。”
“哦对了。”清尘自顾自地笑了起来，眼神似乎黯淡了几分：“这里的事情……便不用告诉她了。”
“我怕她难过。”
“只替我传一句……阿尘一切安好吧。”
清影终于忍不住泣不成声地呜咽起来。
陈胤站在他身前。
静静地看着那个笑容明媚的少年，表情安详，缓缓举起了匕首。
他合上双眼，深深鞠躬一拜。
“清尘道友。”
“我陈胤。”
……不负所托了。
（第三更十二点左右，我先去更老书了。）
一百三十一、恭喜你。答对了。
尘归尘。
土归土。
最终，清尘垂着头，身形缓缓消散在了天地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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