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离瞳
不会是……
不会是夏尔相信了她的话,怒火中烧,于是打算清算她吧?
可她又猜错了。
因为夏尔在她面前不远处停下了。
虽然坚定地认为她是假货,但夏尔依旧无法抑制地盯着她看了会儿。
不过很快,就像是害怕再看下去就会忍不住欺骗自己,把眼前的魔女当做真正的牧师那样,勇者收回了视线。
然后,他说:
“您知道您和蕾茜儿最大的差别在哪里吗?”
蕾茜儿愣住了。
她心想这是什么鬼问题?
她就是蕾茜儿,蕾茜儿就是她,在魔女和牧师这两个躯壳里,装载的始终是同一个灵魂。
况且当初假扮牧师的时候,她也几乎都是本色出演的。
硬要说她们俩有什么区别的话……
她的胸大一点算不算?
左思右想,蕾茜儿实在找不出她和自己有什么区别,于是只能沉默。
夏尔却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结果。
于是他轻声给出了答案:
“蕾茜儿从来不会劝我回头。”
接着,他露出怀念的表情,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美好的回忆,嘴角竟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不管是讨伐恶龙,歼灭魔兽,又或者是我犯傻,要去做一些我根本做不到的事,她也从来没有劝我放弃。”
“她最多只会嘲笑我——嘲笑我太笨,嘲笑我自不量力。”
“可到最后,她总会和我站在一起。”
夏尔轻声说着,低头,看向那块被他缠在左手手腕上的手帕。
“我们讨伐过恶龙,歼灭过魔兽,击退过不知道多少难以想象的强敌……”
“每次战斗结束之后,她都会数落我,埋怨我又把自己弄得浑身是伤。”
“可每次,也都是她小心翼翼地为我包扎伤口,为我治疗伤势——如果不是她的话,恐怕我早就已经死在某处战场上了吧?”
“所以我才会喜欢上她。”
说到这里,勇者重新抬起头,用那双铁灰色的眸子看向蕾茜儿,看向他心目中的,虚假的牧师。
“您只想着劝我放弃,喊我回头,”他说,“可如果是蕾茜儿的话,她会先大骂我一通,然后拿起法杖,站到我身旁。”
“而这,就是您与她最大的不同。”
蕾茜儿听着听着,忽然有些哭笑不得——
这笨蛋!
她当然也会站到他身旁,与他并肩作战,可那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如果说出真相都没办法让夏尔回心转意的话,她早已做好了留下来的打算。
可还没等她把这打算说出来,夏尔忽然又笑了笑。
“其实,”他说,“我并没有主动寻死。”
“就像您说的那样,蕾茜儿死之前叮嘱我,一定要好好地活下来……”
“我不想让她生气。”
他重新握紧了圣剑,转过头,注视着那不知为何暂时停止了行动的疯母。
“可我是勇者啊。”
他说。
“我没办法眼睁睁看着那东西离开伦蒂海姆,袭击距离这里最近的人类城市,要我跟您一起逃走什么的,我做不到。”
“况且……”男人伸出手,温柔地轻轻摸了摸蕾茜儿的头,“况且,寻找援兵只需要一个人就够了。”
“而在援兵到达之前,就由我来挡住祂好了。”
“所以,您走吧”
“——这是,命令。”
于是在那份主仆契约的驱使下,蕾茜儿不由自主地开始使用跃迁法术。
而在她面前,男人一手紧握圣剑,一手托着微光,缓缓走入了无边的浓雾和黑暗之中。
微光照亮了男人的侧脸。
——他在朝蕾茜儿微笑。
“我记着呢,”他说,“英雄,可不能临阵脱逃啊。”
[未完待续]
——
30.去挥剑
送走了魔女,勇者转过身。
再无任何牵绊的他终于能够安心孤身上路了。
此刻巨树下偌大的空洞中只剩下了他和疯母。
精灵们消失之后,疯母便不再行动了,就像进食后感到餍足的巨兽,祂暂时安静下来。
但也只是暂时。
夏尔察觉到了,祂的气息在渐渐变强。
疯母停滞在巨树空洞的中央,祂那庞大的身躯隐藏在黑暗与浓雾之中,有断续的暗红色光芒从祂体表的淋漓血肉上亮起,宛若呼吸般富有节奏地明灭,并向周围溢散出恐怖的高温。
原本生长在祂身边的,大片的发光植物化作了纷飞的灰烬,原本那些为祂传输养分与能源的根须则被祂身上蔓延出的污浊血肉所感染。
紧接着,夏尔察觉到脚下的地面微微颤动起来。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正缓慢却不可阻挡地刺入巨树的树干之中,截断它的根须,掠夺它的生命,蚕食它的身躯,彻底将它变为一具空壳。
然后,这具空壳将迎来新的主人。
或许那时候,外界的吟游诗人们所传颂的诗篇便会成真,伦蒂海姆的精灵们将拥有所谓的……
——精灵母树。
但无论对精灵们,亦或是对外界来说,这恐怕都算不上是什么好消息。
所以不能再让疯母这样继续下去了。
夏尔深吸了口气。
在他和主母之间,有接连不断的微光亮起。
那是他们带下来的提灯,而也正是这时,夏尔才终于明白了那些提灯的本质。
它们是主母的“眼睛”。
所以它们才能驱散浓雾——
不,其实并不是驱散,只不过是被提灯庇护者能够通过它们,通过主母的“眼睛”,看到隐藏在存续之梦下的真实。
主母始终在沉眠。
祂以梦境编织出了浓雾,以梦境模拟属于精灵一族的未来,祂想要用这样的方式,为祂的孩子们寻找到一条出路。
夏尔曾听闻,有些身患绝症的母亲会为尚且年幼的孩子留下一份独特的遗产——
她们会将自己所有的人生经验,想倾诉的话,想表达的爱全都浓缩在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里,因为她们已经注定再无法陪伴孩子长大。但仿佛,仿佛只要她们留下那本小册子,她们就能以另一种生命形式默默守护在孩子身边,陪伴他们走完漫长的一生。
主母或许也是这样想的吧?
祂自觉命不久矣,于是便压榨仅剩的所有力量,制造了那片浓雾,想要推演出能让祂的孩子们顺利成年的那个未来。
一层又一层的梦境彼此嵌套,一个又一个的未来被模拟出来,在最终的那个存续之梦中,祂那蹒跚学步的孩子终于艰难地爬出了摇篮,迈向星空。
可在存续之梦结束之后,在最后一层梦境之下,母亲的身体已不堪重负瘦骨嶙峋,那不知从何而来的污染已经将祂折磨得奄奄一息。
真正的祂已经快死了。
夏尔面前的已不是祂,而是几乎完全占据了伟大母亲的躯壳的,某样卑劣的东西。
或许正是因此,与祂血脉相连的孩子们才能察觉到深埋梦境中的,母亲的真容。
那时,在夏尔和蕾茜儿眼中,主母仍是一副美好神圣的模样,但在祂的孩子们眼中,祂已换上了一副狰狞又凶恶,濒临疯狂的容貌。
占据了主母躯壳的那东西骗得了勇者和魔女,却唯独骗不过主母的孩子们。
想到这里,夏尔面无表情地握紧了手中的圣剑。
唯独……
他唯独无法容忍这种事。
他曾失去同样美好的事物,无论如何,他再不愿亲眼目睹美好事物的逝去。
所以,他奔跑起来。
勇者的每一步都能在地上留下深坑,他所过之处土层凹陷,岩石崩断,即便是虚假的浓雾也几乎被他的身形撕碎。
有狂风呼啸。
然而那点被夏尔托在掌心的微光却并未因此熄灭,相反,它变得更明亮了,甚至几乎要燃烧起来。
于是一道刺眼的弧线分割开了浓雾,在一声怪异的巨响后,瞬息间,夏尔便出现在了疯母不远处的矮丘之上。
接着,他微微蹲伏下身体,吸气又吐气。
积蓄的力量在吐气的瞬间爆发了出来。
——矮丘崩碎了。
以夏尔的身体为中心,难以形容的沛然巨力被掼入了地面,与之相对的,在沉闷的轰鸣声中,勇者双手紧握圣剑,如陨星般坠向了疯母。
疯母似乎并未察觉夏尔的接近,因此没有做出任何防御。
圣剑轻易便贯穿了疯母的血肉,甚至不止于此,连带着夏尔整个人,都宛若箭矢般,穿透了疯母的躯壳,深深钻入了祂的体内。
污浊的血肉不断收缩膨胀,中间夹杂着坚硬的,材质不明的碎片。
夏尔面无表情地不断挥剑,斩断阻拦他前路的血肉,触须,眼球,和疑似某种器官的肉瘤。
他满身满脸都沾满了疯母的血肉,但他毫不在乎那些甚至还在缓缓蠕动的脏东西。
迄今为止,夏尔从来都没有对付过体型如此庞大的敌人。
因此他只能赌。
赌疯母那庞大却累赘的躯体会拖累祂。
即便对疯母来说,或许他只是渺小的,轻易就能碾死的虫子,就像人类能够轻易杀死蚂蚁一样。
但如果那只蚂蚁拥有格外锋利的口器,能够轻易破开人类的血肉,钻进人类体内呢?
对它来说,人类很强大,但其实对它来说,人类也很脆弱。
人类全身上下有太多弱点了,有时候,即便是一只强大的蚂蚁都能将人类置于死地。
夏尔现在就是一只强大的蚂蚁,可他不知道疯母是否也会和人类一样,有各种各样的弱点——所以他只能赌,他赌他钻进疯母体内后,能找到某种类似于“核心”的东西。
蕾茜儿曾告诉过他,作为勇者,光会挥剑是不行的,要学会思考,总结经验,这样才能无往不胜。
夏尔一直都很听蕾茜儿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