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短尾猫
他们走上了讲台，而这里已经放好了分作两边的小讲台，而在中间则坐着裁判。
最上淳坐好之后，看了一下对面的讲台，发现梅宫夏妃和其他女生们都已经坐在那里了。
他的全部注意力瞬时就落到了梅宫夏妃的身上。
这是对面的主将，很明显也是大敌。
而此时此刻，在她平静的面孔上看不到任何表情，古井无波。
心态很稳啊。
他收回了自己的视线，他知道现在自己不能有任何的示弱。
很快，裁判们揭晓了本次辩论的主题和正反方。
正方论题是“时势创造英雄”。
而反方的论题则是“英雄创造时势”。
荻苑女高代表队是正方，而北赤羽学园代表队自然是反方了。
一看到这个辩题和正反方的安排，最上淳马上就眉头一紧。
糟糕，这不是一开始就落入下风了吗？
辩题看上去虽然公平，但是很明显辩论难度不一样，毕竟“英雄创造时势”很容易落到英雄史观里面，而个人英雄主义是难以服众的。
所以很显然正方辩论起来更加轻松一些。
居然在最关键的时刻碰上了坏运气……最上淳只能暗暗苦笑。
但是现在很明显不是灰心丧气的时候，最上淳很快就调整了心态，和队友们开始商讨对策。
就在两方的窃窃私语当中，一个小时的准备时间很快就结束了。
辩论赛正式开始。
按照辩论规则，首先是两方立论时间，各有五分钟，
一直表情平淡的梅宫夏妃，这时候站了起来，她向在场的人微微鞠躬。
“各位裁判，以及对方辩手，大家好。很高兴由我来代表荻苑女高辩论队陈述观点：时势创造英雄。”
梅宫夏妃胸有成竹地看着最上淳，然后用清晰流畅、绝对不亚于最上淳的英语，开始了自己的演讲。
“首先我们应该明确一点，英雄到底是什么？在人类社会当中，军事家，政治家，文学家乃至于科学家都可以被当做英雄，直观一点来讲，我们可以认为所谓英雄就是个人天赋和技能出类拔萃、以及富有人格魅力的一群精英人物。这类人对人类文明和社会做出过巨大的功绩，也得到了人们的缅怀，我对英雄们都怀有由衷的敬意。但是……”
梅宫夏妃话锋一转，进入了自己正式的辩证，“我们可以用飞行员来做一个比方——有些飞行员非常拙劣，一不小心就机毁人亡；有些飞行员非常平庸，只是在固定的航线当中来回往返，年华虚度；而有些飞行员天赋惊人，他们可以和自己的飞机融为一体，操纵做出各种令人惊叹飞行表演，他们是飞行员中无可争议的佼佼者。然而——非常遗憾，这三种人其实无论他们的个人才能如何，飞机终究有一个限制，那就是机体材料和强度决定飞机所能升到的最高高度，再怎么才华横溢的人也没办法驾驭飞机飞到一个超出限制的高度，不然的话飞机就会分裂集体，飞行员自己也不免身亡，再华丽的表演也避免不了这个结果。
所以，就好像飞机材料的强度决定了飞机能够上升的高度一样，整个社会环境，整个科学和技术的高度，决定了所谓‘英雄’的高度，他们上上下下的一切沉浮，都只不过在这个高度限定以内的表演而已，无法摆脱枷锁，犹如是被诅咒了一样。”
梅宫夏妃以低沉的语调说了下去。
“说到这里，请允许我举出一个著名的例子——那就是新大陆上的原住民们。在哥伦布横穿大西洋发现新大陆的时候，那里并不是杳无人烟的荒野，相反那里有一个庞大的人类社会存在，那个古老的文明有庞大的帝国，有辉煌的史诗，有征服了广大领土和无数部族的帝王，即使是现代，又有哪个人敢于嘲笑说他们之中没有英雄呢？
可是，在西班牙人踏上了这片土地之后，这些所有的一切都仅仅在十几年当中就化为了灰烬。人们只能依靠在废墟当中发掘出来的文物才能稍稍了解他们曾经的历史，而他们所有的英雄史诗，都好像只是一个辛酸的笑话而已——人们已经知道他们没有战马，没有金属武器和盔甲，更加没有见识过火药的威力，所有的英雄史诗都只是拿着木棍和石头，依靠人的蛮力所建成的，他们所有的英雄集合起来也不可能胜过旧大陆普通平凡的军队……他们的高度只能到那里为止了。
美洲原住民的文明是一个夸张的例子，但是同样，任何社会都有自己技术实力所能达到的极限，而它们中间的‘英雄’，无论再怎么耀武扬威，也都注定只能在这个极限当中徘徊，绝望地看到自己力所不及的地方。
技术水平当然也就是所谓时势的一部分，运用时势，无可避免地就要考虑到社会发展程度，因此我们可以认为，是时势决定了英雄能够创造出什么业绩来，决定了英雄到底能有多大的成就。”
时限就要到了。
在以念诗一般的强调说出了这番辩词之后，她深吸了一口气，结束了自己的陈词。
“我说完了，谢谢。”
好厉害——
就在她落座的同一瞬间，松岛翔太、冈部熏和最上淳同时交换了一下眼神。
几乎找不到什么缺点来。
语音清洗，精神饱满，态度自信，最关键的是滔滔雄辩，而且有理有据，简直难以辩驳。
最上淳很明显地发现两个队友出现了些许的动摇。
这样的对手已经让他们感觉难以战胜了。
如果不是之前心里已经有点底的话，乍一听到一个女校的学生居然说出了这样一番议论的话，恐怕就连他也会动摇的吧。
但是，现在他能稳住自己。
因为他找到了一点点方向。
他知道了对方有可能存在的弱点。
就在昨天，经过朝奈无意间的提醒，他已经知道了，梅宫夏妃等等这些学生虽然确实聪慧，甚至智力超群，但是她们也有她们的弱点。
那就是，她们有知识盲区。
这所名门女校因为过去有教会背景，所以排斥有关于进化论等等生物学概念，根本不注重把这些其他人奉以为常识的知识教给学生。
她们既然没有学过进化论，那就更不可能学习人类远古大迁徙和族群演变之类的知识，只要最上淳这边提到类似的地方，她们就会理屈词穷，根本不知道怎么接口，顶多只能装作没有听到，转移开话题而已。
虽然这种战术有些胡搅蛮缠，但是只要有用就行。
说到底，打仗的时候，不都是找到对手的弱点然后拼命进攻的吗？
是的，该轮到自己来立论陈词了。
不管怎么样，要把话题引到那一个方向，然后利用对方的知识盲区不停猛攻。
他也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站了起来。
“各位裁判，以及对方辩手，大家好。很高兴由我来代表私立北赤羽高中辩论队来陈述观点：英雄创造时势。”
接着，他有意放大了自己的音量，增强了自己的其实，“首先，对方辩友的慷慨陈词让我非常佩服，我认为她有些话是非常有道理的。但是我同样认为，我们不应该机械地理解所谓社会的高度，夸大了必然性，却忽略了偶然性。
纵观历史，有许许多多偶然的瞬间决定了一支军队、一个国家乃至一个民族命运，某个或者某些人，在短短的时间内做出的一些决定，爆发出的一些事件，改变了整个社会的走向。
社会在大多数时候确实有惯性，按照既有的秩序规则缓缓前行，显得平庸无奇，不需要什么英雄人物、先知导师的引领也能走到它应有的轨道上，时间像流水一样缓缓而过。
但是在某些微妙的时刻，长河突然加速，变成汹涌澎湃的激流，只需要短短几年，就会天翻地覆！
日本曾经就是那样一个狭小、封闭而且贫穷甚至愚昧的群岛，在幕府的统治当中昏昏欲睡，顽固地坚持与外界隔离的闭关锁国策略，直到美梦被洋人的战舰轰碎为止。然而就在明治维新开始后的短短时间里面，在一群人的强行引领下，这个国家进入了近代化的事业当中，整个架构，商业体系，法律，天文历法，甚至人们的衣着服装都完全依照外来者而改变了模样——难道有什么神灵命中注定日本一定会去走这条路吗？不，这一切都是这一群人替当时三千万国民做出的选择！
就是他们的选择，改变了日本的命运，让它走上了完全不一样的道路，这个国家投入到了激荡的世界当中，并且最终让这个国家变成了今天的模样。
这难道不是他们，在某个汹涌澎湃的时间点里面，偶然创造出了这样的时势吗？难道有谁敢说换了一群人就一定还是这样走下去？
说完日本之后，请让我再举出更为古老，古老到那时候根本没有历史的时候。
众所周知，我们的祖先就是十万年前从非洲当中走出来的原始人，它们并不是第一批走出来的人类，在他们之前已经有好几批前辈，有些甚至分布到了大陆极远的地方。然而这些前辈们纷纷灭绝了。
不要问它们为什么灭绝，因为灭绝实在太容易了，当时的它们对整个大自然根本没有任何防御的手段，一次雪灾，一次疫病，甚至只需要一次意外就有可能毁灭掉这些族群，可以说我们是远古的先祖们历经千难万险才最终遗留下来的后裔。
那时候，死亡才是必然，幸存只是一种偶然！创造了这种‘偶然’的那寥寥几个原始人，哪怕是无意之中做对了选择，让自己在残酷的大自然当中活了下来，那么他对我们来说也是创下了无与伦比丰功伟绩，因此无论从任何标准来看，他们都算是‘英雄’了吧？毕竟他们可是战胜了同类，战胜了无比残酷的大自然！
如果没有他们在冰天雪地里面找到食物和避寒的洞穴的话，那么可以肯定，如今地球上绝不会有七十亿人类，甚至连七百万都未必会有——那也就意味着在这个时间点，我们，我们在场的所有人，都可能不存在。
当然，对地球甚至对人类来说这都无关紧要，如果我们的先祖那一群人类灭绝了，从非洲内迟早还会走出另外一群人类，最终像我们的祖先一样占领整个地球。
可是人类可以等一万年甚至十万年，但是我们不能，我们谁也等不了一百年！所以对我们来说，这些人就是为我们之所以存在而生的奇迹。他们的偶然创造了我们，他们驾驭住了命运。
所以，把历史上的重大事件归因于偶然和运气，归因于某几个人的阴谋，固然可笑，但是认为已经发生的事情，就等于必然会发生的事情，这同样是偷懒。实际上在惊涛骇浪般的紧要关头，某些英雄为他们的群体、他们的部落和他们的国家赢得了继续生存下去的权利，赢得了发展壮大的光辉，那么他们就创造了时势，无论这种时势看起来多么可怜卑微，他们的功绩也绝对不容许被抹杀。”
最上淳结束了自己的陈词。
“我说完了。”
154，激辩决胜
“我说完了。”
伴随着潇洒的结语，最上淳重新坐了下来。
就在他落座的一瞬间，从对手的女生那边纷纷传来了惊讶和钦佩的视线，就如同刚刚他这边看梅宫夏妃一样。
他知道自己说得很好。
虽然以前并没有参加过什么辩论赛，不过对辩论的本质他是相当清楚的，不用问别人，说得到底好不好，他能够自己判断出来。
这几乎是全面发挥了，甚至比和队友们排练的时候效果还要让自己满意。
果然，强大的对手激发出了自己的好胜心，让自己火力全开了吗……
但是仅仅如此还不够。
梅宫夏妃不会被这么轻易就击倒的，最上淳知道这一点。
但是没关系，比赛现在才刚刚开始，这就像是一场拳击赛，一拳不行，那就再来一拳，再再来一拳，直到压倒对方为止。
在双方的立论结束之后，开始进入驳论阶段了，女生们开始窃窃私语，从她们凝重的神色来看，最上淳的发言给她们的信心带来了不小的打击，原本坚信必胜的她们也有些迟疑了。
而男生这边也开始商讨驳论了。
“最上，说得很好啊。”冈部熏兴高采烈地看着最上淳，“那个女人的嚣张气焰被你打下来了！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驳论阶段是由两队的二辩发言，最上淳这边的二辩就是冈部熏，所以他主动跟最上淳求问战术。
“我刚刚是故意提到人类远古大迁徙的。”最上淳小声回答，“这所女校在教学的时候回避了类似的教学内容，因为他们排斥进化论等等生物学说……只要我们强行硬凑过去，她们就很难回应。”
最上淳解释了一下自己从朝奈那里打听出来的情况。
“啊？！原来是这样！”在听完了最上淳的解释之后，冈部熏喜出望外，压低了声音发出了小小的欢呼。“我明白了……既然她们弱点在这里，那我就继续猛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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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明显，梅宫夏妃再怎么能言善辩，她也只能根据自己的知识范围来寻找辩论的基础，对于她知识范围以外的东西，她也没有办法辩驳。
所以，知道了她的知识盲区在哪边之后，他只要在紧要关头亮出底牌，猛攻对方的知识盲区，就能够让她难以招架了。
这不是她的错，这是这所学校的错，都到了21世纪了还死守着古老的传统排斥常识观念，坑害了学生。
很快，两边的讨论时间结束了，开始正式进入驳论。
首先自然是代表正方的女校这边开始驳最上淳的立论。
对方的二辩是二年级的牧野雅子，她缓缓地站了起来，然后严肃地开口了。
“刚才对方主辩的立论，我方并不认同。我方认为其立论当中隐含着一个条件——那就是模糊了所谓英雄的定义，并且将社会和时代的突变归因于一小群人的指引，事实上这是一个错误的结论。历史上所有大事件、大变革实际上都不是突如其来的，而是都有预兆可循，经过了多年的积累，直到某一天被引爆，任何一场战争、革命和社会思潮突变，都是这种社会积累的结果。
他用来举例的所谓明治时代就是如此——在江户时代末期，幕府的统治权力已经大幅衰弱，等到西洋人入侵之后，更加陷入到难以挽回的颓势当中，推翻幕府的统治已经成为了有识之士的共识。接下来不过是沿着这条道路继续走下去而已，至于所谓的西化……日本并非第一次全面学习某个先进国家，早在千年之前，我们的先祖们就全面学习过唐朝，从军事到文化，再到历法甚至服饰，全面地改造了一次自己的国家，明治时代也只是做了同样的一件事而已，并非难以想象，也绝不是某几个人的奇思妙想！这恰恰说明，是时势决定了明治时代的英雄们选择走上了什么道路，所以我方认为，对方的立论是错误的，我说完了。”
最上淳不得不承认，对方的辩驳确实也是有理有据。
这么快就能拿出言之成理的辩驳，看来这群女校学生平时并没有在上国史课的时候开小差。
但是杀伤力还不够，因为很明显，这些女生们回避了他举出来的另外一个例子。
她们果然被触及到了知识盲区，所以明智地选择避而不谈人类大迁徙的问题。
试探成功了！
他和冈部熏对了一下眼神，彼此都没有掩饰眼睛里闪过的喜色。
接下来就轮到冈部熏了，他负责接下来的辩词。
所以最上淳只需要端坐在位置上听讲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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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对方主辩的立论，我方并不认同。”冈部熏不慌不忙地站了起来，开始了自己的陈词。“对方立论的疏漏之处，实际上我方主辩已经说得非常清楚了——那就是片面地强调环境的限制因素，却忽视了人本身的选择所带来的深远影响和后果。首先我们必须承认，人的天赋各有不同，学识和技能也各有高低，所以这就决定了有些事情只有某一小群人适合去做，包括那些对一个国家生死攸关的事情，谁也无法否定这一事实。
对方主辩刚才以飞行员作为比喻，那么我们同样以飞行员来比喻吧，如果一个国家花费了无数的金钱和人力资源研究出了一款最尖端的战斗机，寄托了国家保卫自己国土的希望，它会把这些飞机交给平庸或者拙劣的飞行员来飞吗？完全不可能，它必定会交给那些它最精锐最优秀的飞行员们，因为只有这样，这款飞机才能发挥出自己应有的效能，实现制造它所希望达到的目的。
同样，制定国家的战略、统帅一支大军，都只能交给那些最适合这份工作的人，哪怕是一个小小的部落，它也只能把指挥权交给极少数的头领，然后其他人服从上级传递下来的命令，从古至今人类的社会都是金字塔形状的，为什么？因为不这样的话一个群体什么都做不了。国家之间的战争，归根结底就是一座又一座金字塔之间的碰撞，在碰撞当中轰然巨响，无数碎石也就是说无数的生命就此消失不见。
美洲的原住民在碰撞当中轻易就被撞碎，整个文明就此灭亡，那只能说明因为种种客观因素他们不够强，而不能否定英雄人物在其中发挥的作用，实际上如果没有哥伦布的一意孤行的话，西班牙人就必然能够率先发现新大陆吗？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一点。
我们并不是不承认客观环境所带来的限制，但是个人不同的发挥能够决定一支军队、一个国家不同的命运也是明显的事实，同样的一个国家在高明的统帅和拙劣的统帅之下完全就是两种表现，进而决定了时势的发展。
我说完了。”
这一番说辞，都是最上淳和冈部熏刚才商量好的，既能够驳斥对方辩词当中的漏洞，又面面俱到，还留下了一些余地，足以抵挡住对方任何炮火的进攻。
就在冈部熏结束陈词之后，双方的驳论阶段也就此结束。
虽然表面上看还是互不相让，但是最上淳却已经隐隐约约当中看到了对方立场的些许动摇，至少她们没有刚才那样自信满满了。
男生们的表现，恐怕出乎于她们的意料了吧。
到了这个时候，每个人都已经投入到了比赛当中，绞尽脑汁想要在气势上压过对方。
比赛也就此来到了提问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