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短尾猫
“很好,最上君。”利根川幸雄笑了笑,“如此高度的责任感和自律,如此意志鲜明的决断力,你就像我一样,一定会有出息的。”
“我可以理解为自夸吗?”最上淳不客气地反问。“反正我可没觉得哪里被夸奖了。”
“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还瞧不上我这点成就吗?”利根川幸雄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大笑了起来,接着他看了一下驾驶座上的最上清,“真可惜我没孩子,不然让他们做朋友倒是挺好的。”
“你自己不结婚,能怪谁呢?”最上清终于开口说话了。
“好了,停车吧,我得回去了。”笑了一会儿之后,利根川幸雄提出了告辞。
车马上就停了下来,利根川幸雄直接就打开了车门走了出去。
利根川消失了,但是那股烟味还留存在车厢当中,提醒父子两个刚才那个人的存在。
最上清重新发动了汽车,不过这次是往回开了,看样子似乎是打算送儿子回去吧。
“你认识他?”沉默了许久之后,最上淳干巴巴地问。
“是的,我们认识很久了,当年我们两个不是同一个班,但是也是同年级,相互之间来往不少,算是有点交情吧。”最上清回答。
“……”
得知了这个内情之后,最上淳突然有点怀疑自己冒险和兵藤孝子赌局的意义。
不过仔细想想,父亲当时肯定已经找遍了关系,利根川幸雄如果愿意出手,或者如果他出手有用,那父亲肯定早就自己解决了吧,不用等到自己来。
不过利根川幸雄对自己态度那么好,倒是可以理解了,毕竟是旧友的儿子。
但是他还有一点不太明白。
“为什么要把他带到我面前来?”他低声问。
“我的儿子跟某个莫名其妙的家庭扯上了关系,我作为父亲难道不能过问一下吗?”最上清反问。“还是说我应该站在一边,让你们随便胡闹?”
莫名其妙的家庭……归根结底还是这个啊。
父亲不喜欢鹭原学姐……最上淳再度体会到了这个事实。
这倒是相当正常。
在他和外公看来,鹭原学姐的存在,干扰了他们苦心经营的计划,又怎么可能喜欢得起来呢?
“如果你这么讨厌鹭原家,为什么刚才又放任我答应下来呢?”最上淳苦笑了一下,然后又问。
还没有等父亲回答,他心里突然明白了什么。
“我如果干涉你,你就不会答应吗?肯定还是会答应吧。”最上清也苦笑了起来。“如果你肯听我的话,那反而就没那么多麻烦了。”
停顿了片刻之后,他又开口了,“我可以帮你解决掉那个麻烦,我还可以资助鹭原诗音,我甚至可以在她未来就业的时候帮忙,但是——你得答应我,不要再在她身上浪费时间和感情了,迄今为止,她除了给你带来麻烦还能带来什么?”
果然,果然是如此。最上淳为自己如此“料事如神”而感到惋惜。
“所以这就是某种交换是吗?我要保护学姐,我就得离开她,类似于某种悲剧剧本一样?”最上淳又苦笑了一下。
“很多人在少年和青年时代都会犯迷糊,但是也最终会醒过来,这没有什么,无非是一点点荒唐事而已,谁都会有一点。”最上清平静地回答,“你不会是第一个,肯定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这种事会办得非常妥帖的。”
“那么你过去有过吗?”最上淳反问。
“我没有。”最上清马上回答,“仔细想想,似乎还有点遗憾呢。”
“是啊,我也很遗憾。”最上淳点了点头,“请在附近停车好吗?剩下的路我走回去吧。”
“淳!”最上清加大了音量,“你就不能为大家想一想吗?”
“我知道你想什么,但是并不是你说什么我就得当成金科玉律完全服从的对吧?我已经到了这个年纪了应该有自己的想法。”最上淳毫不退让地回答,“不用你我也可以做到,如果你想以鹭原匡夫那个混账老东西来吓唬你儿子的话,那么我只能说你大错特错了,爸爸,你小看了我!”
“那是一个危险的罪犯!而且还有别的人帮他!”最上清猛地刹车,然后回过头来,对儿子大喊。
“更可怕的人我都见识过了,又何必再为这种事情担忧。”最上淳平静地看着父亲。
因为他突然的停车,后面的汽车纷纷大打喇叭,然后绕了过去,但是父子两个谁都没有在意。
又是一阵沉默。
良久之后,最上清的脸上浮上了一丝苦笑。
“是啊,世界上多的是可怕的人,而且更可怕的是越是金碧辉煌的人,这种人越多。最可怕的是人们完全不觉得这有多么可怕,已经把这些都当成了铁打不动的自然规律接受了下来。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个比喻吗?”
“羊和牧羊人?”最上淳想了想,然后回答。
“是的,羊永远是身为羊而不自知,然而牧羊人却一直在那里,磨刀霍霍,我每天都能看到他们磨刀的样子,要么通过收税要么通过国债,可是又有谁感知得到呢?”
接着,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如果牧羊人真的有什么神力,真的高不可攀,那也就罢了,大家都可以认命,一辈子为他们效劳——可是他们没有!他们根本不值得任何人顶礼膜拜!他们无非是一群普普通通的人,论天赋论才能都不见得比我强在哪里,就因为生对了地方,就有了牧羊人的神通,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可怕更荒谬的事情吗?
总理家世如何你恐怕都知道,但是他的内阁大臣你就未必知道了,有个加藤胜信的大臣,他原本不姓加藤,而是叫宫崎胜信——只不过当年给当年执政党的大佬加藤六月做了秘书,然后娶了加藤六月的女儿,接着把自己名字改成加藤胜信,就能平步青云当上国会议员,最后当了大臣,堂而皇之地就落在了众人之上,这样的人你会觉得服气吗?你会认为他配得上你仰视吗?你不会,因为我也不会!”
他又吸了几口气,平复了一下心中的心情,“我在官厅里面对每个大人物都毕恭毕敬,但是在心里我从来都没有仰视过他们,在我眼里他们无非只是一群依靠偶然的机会被摆到那个位置上的庸碌之辈而已,有些靠投胎,有些靠裙带,不管他们靠什么,但无论如何都不值得去顶礼膜拜,只有那些蠢材才会认为上面的人什么都懂,做什么都比他们强,他们无非是认命了而已……但是你不用认命!”
然后,他伸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你离这些本来就很近,只需要继续踏在我们肩膀上继续努力就可以了!你只需要走对每一步就好了,又有什么可害怕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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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坚信
“你离这些本来就很近,只需要继续踏在我们肩膀上继续努力就可以了!你只需要走对每一步就好了,又有什么可害怕的呢?!”
在车辆川流不息的街道当中,最上清停了下来,然后激动地教训着自己的儿子。
这一刻,他并不是在对儿子发脾气,而是在发泄心头多年来淤积的愤恨与期许。
他一直都自视极高,而且多年来一直过着非常自律、甚至可以说是清心寡欲的生活,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在官厅当中出人头地。
然而沉浮了多年之后,他的愿望已经落空,只能屈居人下,对更上层的大人物们毕恭毕敬,但是在内心深处,他的骄傲还没有全部磨损,所以他蔑视那些站在比自己更高处的人们,认为他们相比自己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这种骄傲也让他更加煎熬,他每天都不得不在这种煎熬当中度过。
当然,他也没有在失落和愤怒迷失自己,自暴自弃,他冷静地认清了现状,然后把希望寄托在了儿子的身上,对他来说,儿子的路并不仅仅是儿子自己在走,更加是好像是他在重走一遍一样。
所以他无法容忍儿子走上弯路,谁也无法再付出这个代价了。
在父亲教训的时候,最上淳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他知道,父亲所说的都是真实的道理。
国会和内阁里面充斥着世家子弟,还有入赘甚至改姓的女婿,日本又不是第一天这样了,往上一说,当今首相的父亲安倍晋太郎,不也就是前首相岸信介悉心栽培的女婿吗?不然他又何德何能当上了外交大臣?
除了碰巧生在了好地方之外,他们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如果他们真的很了不起的话,日本又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所以,如果以他们这样的能耐,都能一代代高高在上的话,那么其他人凭什么又不可以?辛苦考上东大、几十年来兢兢业业的最上清,有哪里比他们差吗?最上淳可不信。
最上清感到不服气,确实是理所当然的。
如他所说,要是真的服气了,那才是蠢材呢。
可是纵使赞同父亲所说的大道理,但是对他的具体做法,最上淳却有些不以为然,他不觉得自己就需要跟那位宫崎胜信——也就是现厚生大臣加藤胜信——那样,眼巴巴地靠着当别人的女婿上位。
如果真要结婚,他也只是为了自己的未来的美满生活,而不是那么多利益算计。
看过了父亲和母亲这二十年的婚姻之后,唯独这一点他不可能对父亲让步,他绝不想再重复一次了。
父子间沉默持续了一会儿。
最后,最上清慢慢地收敛了自己的情绪,重新平静了下来。
“抱歉,淳。”他罕见地跟儿子说了道歉,“我不应该对你这么疾言厉色,无论从任何一点来看,你都已经做得很好了,至少是足够让我去跟他人夸耀的孩子。也许正因为你足够的出色,所以我才会给你寄托了更多希望,这么多的希望变成了巨大的压力,让你难以承受,更让你产生了逆反心理,我平常也疏忽了对你的心理教育,这也是我的失误。”
在自责了几句以后,他又长叹了一口气,“我知道,既然这是你自己的人生,你理所应当有自己的主导权——但是身为父母,我也没办法置之不理放任不管,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任性地把自己置身于危险当中,你想要做英雄,这很正常,每个少年人都会想要这么做,但是……这种想法,终究是少年人不谙世事的幻梦而已。”
“也就是说,无论如何你都不会认同鹭原学姐吗?”最上淳反问。
“是的,不行。”最上清点了点头。“这跟出云家没关系,哪怕没这事我也不可能认同的,她是个罪犯的女儿,我知道这跟她没关系,甚至她也是个受害者,但是,无论如何都会影响到你,所以我绝对不能认同。”
“你既然是东大法学部毕业的,那你应该知道她在父亲的罪行里,并没有任何法律上的连带责任吧?”最上淳忍不住讥讽了,“什么时候日本还搞株连了?”
“法律是法律,社会是社会,大家在法律之外还有心照不宣的规矩,你自己都懂的。”最上清毫无动摇地回答。
“可是妈妈有不同的意见。”最上淳突然回答,“妈妈对她印象很不错。”
“什么?!”最上清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惊愕,接下来惊愕又变成了愤怒,“这个混账婆娘!老是给别人添麻烦!”
又一次,最上清在儿子面前痛骂了妻子。
他已经出离愤怒了。
不是他没有涵养,实在是他已经忍受不了了,纱幸几乎事事都跟他作对,二十年的婚姻让他积累了太多愤怒,以至于在儿子面前都这样毫无形象地大发脾气。
妈妈,对不起,又拿你当挡箭牌了,希望到时候你别生气……最上淳在心里跟母亲道歉。
其实他的妈妈和鹭原学姐见面的时候,远没有这么愉快,只不过最上清习惯了妻子和自己作对,所以没察觉到而已。
不过反正她和父亲吵架都已经习惯了,多一条吵架的理由也没什么吧。
“不管纱幸怎么说,总之我是不会认同的,就这么简单。”最上清怒气消散,重新控制了自己的情绪,“我绝对不认为她适合你。”
“可是她一直在努力……”
“也许她确实是个好孩子,但是这不重要,谁也无法改变什么。”最上清打断了儿子的话,斩钉截铁地回答,“世界上有很多事情就是这样的。”
看来再为学姐说好话辩解也没有用了,父亲已经做出了决定。
而且是意料之中的决定。
最上淳知道现在父亲在气头上,所以也不再多说什么,反正不管父亲是什么意见,他都不准备改变自己。
“那么你也应该知道,我会怎么回答。”他低下了头,结束了对话,“请开门吧。”
小説qun九⑤0㈠80⑨○㈨
“淳!”最上清又大喊了一声,似乎带着些许的不甘。
“爸爸,我知道你的所有筹划归根结底都是为了我,我一直以来都服从着你,按你的安排从这里到那里,学这个学那个,有什么办法呢?既然你给了我一次生命,并且抚养了我,那我就有义务按你的命令行事,我接受这个义务——”最上淳转过头来,认认真真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可是,唯独有一件事,我只想自己为自己安排,我已经下定了决心,所以你是动摇不了我的,如果我真的喜欢上了鹭原学姐,那么谁也不能把我从她身边拖开,别说区区一个鹭原匡夫吓不倒我,你也一样吓不倒,就这么简单!”
“你……”最上清脸色变得惨白了起来,他的呼吸变得急促了起来,一瞬间下意识地想要从座位上站起来,但是因为被安全带牢牢地绑住,所以只能继续瘫坐在驾驶席上,怒视着自己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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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是看他的脸,就知道他现在有多么恨铁不成钢。
“所以,请不要再多说什么了,把这些事交给我自己就好了,等某天我做出了决定,那么就是最后的决定了,现在你说得再多也没有用。”在父亲的威压之下,最上淳还是微微笑了起来,“今天就谈到这里吧,我先回去了,等到出云家的那位大人要见我的时候,你再来带我过去吧——”
最上清呼吸还是相当急促,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可是看着儿子的眼神,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他似乎已经感觉到了,儿子今天有些不太一样。
虽然他对自己态度非常强硬,不过至少现在他还没有完全拒绝。
大概现在他自己也在摸索自己未来的抉择吧。
要不要再对他有点信心?相信自己十几年来一直灌输的教育?
他有点不太自信,但是现在似乎也只能选择相信。
最后,他还是重重地按了下去,打开了车门锁。
少年人终究会长大的。
“谢谢。”最上淳先道谢,然后打开了车门,回到了街巷当中。
最上清仍旧停留在驾驶座上,注视着儿子消失在黑暗的夜空当中,他又呆呆地坐了一会儿。
车台上面还摆着一个纸盒子,里面装着儿子刚刚买下的食物,他拿起了一把往自己的嘴里塞了进去,仿佛要用这种方式来排遣心中的郁闷一样。
最终,他重新开动了汽车,向已经只有自己一个人住的家宅开了回去。
今天对他来说,又将是一个孤独的夜晚。
最上淳并没有听到汽车发动的声音,他只是慢慢地在夜空之下踱步着。
当然,虽说是夜空,但是到处都是灯火通明,这座大城市不会给人迷路的自由。
他的心情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和从容,刚刚在父亲面前,他只是用这种强撑起来的平静来维护自己的骄傲而已。
事实上他有点沮丧。
他知道父亲所做的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所以他没有多少叛逆的想法,他也一点都不想惹父亲生气,但是有时候人就是不得不做一些自己不想做的事情。
因为如果他不那么做的话,那么鹭原学姐就等于被抛弃了。
他知道父亲的承诺是作数的,只要他远离学姐,那么他一定会给出补偿。按他的话来说,这种事多的是,大家自然能够心照不宣。
可是……纵使父亲可以给她什么物质回报,或者为她的前途帮忙,但是对鹭原学姐来说那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她又一次被抛弃了,被整个世界抛弃,更糟糕的是她可能还要面对更多的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