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短尾猫
虽然是老商业区，但是这边算是比较安静，街上的行人并不多，更加没有人发挥自己无聊的好奇心，打搅两个人之间气氛。
不知道走了多远，最上淳一直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朝前走。
并不是他刻意扮酷，而是他实在不知道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到底应该说什么来让朝奈高兴。
平常他自负口才了得，和人对喷的时候向来都是涛涛不绝从不落于下风，可是主动邀请一个女孩子散步，这对他来说还是新鲜的体验。
极为新鲜的体验。
他难得地体验到了“想要搭话却又找不到词”的感觉。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害羞吗？
不，一定不是，绝对不是……
“淳？”正当最上淳还在心里患得患失的时候，朝奈突然开口了。
不知道为什么，最上淳除了惊讶之外，还感到松了口气。
“朝奈，怎么了？”
“我倒是想要问下你是怎么了呢？”朝奈突然笑了起来，“突然叫我陪你散步，然后这么久了又一句话不说，难道真的只是为了健身而已吗？”
最上淳忍不住讪笑了起来。
“抱歉……真的不好意思。”他也只能道歉，“我刚才没有想那么多——实际上我提出邀请的时候，并没有准备好要和你搭什么话，所以一下子也找不到话题……让你受累了。”
这倒是实话，他根本就没有预料过今天的一切，所以自然也不可能准备好什么约会话术。
“没什么，就算是健身，这么走一走感觉也挺不错的。”朝奈轻轻摇了摇头，然后微笑地看着少年，“况且，淳本来就不会是那种会为了约会而去精心准备的人吧，要是你突然口若悬河地跟我搭话，我……我反而会很诧异呢……”
“你能够理解就好。”最上淳总算放下了心来。
无意中他好像也没有注意到朝奈提到了“约会”，也许在心里他自己也默认了吧。
不知道为什么，朝奈这么一说之后，最上淳反而放松了下来。
“最近你应该挺忙碌了吧？父母那边的关系已经还没有修复，还要去尽快学习怎么管理家业。”最上淳有些同情地看着朝奈，“辛苦你了。”
“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困难，最开始确实挺难受的，但适应过来以后，其实也没什么。”朝奈轻轻摇了摇头，“我当初做了决定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这些了，我既然去做了，那就应该承受这些后果，对吧？”
“了不起的理智。”最上淳忍不住赞叹了，“你比我想象的要坚强许多，这样我就放心了。那接下来继续努力吧，不要辜负了你爷爷对你的期待，他在天之灵看到你这么努力，一定会非常欣慰的吧。”
这个并非恭维，最上淳非常欣赏那种“冷静面对现实，绝不逃避”的人生态度，不管是鹭原学姐还是朝奈，虽然性格各有不同，但是在这一点上却是出奇地一致——也许这正是他被她们所吸引的原因吧。
出乎最上淳预料的是，朝奈又摇了摇头。
“淳，我觉得你可能还是有一点误解……”
“嗯，我说错了什么吗？”最上淳惊讶地问。
“你误解我爷爷了。”朝奈轻轻地叹了口气，“他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最上淳沉默了。
他看过朝奈爷爷在世时的照片，不过从来都没有放在心上，毕竟谁会在意一个死去的人长什么样呢？
至于他的生平事迹和性格，那就更加不了解了。
“那是怎么回事呢？”他不由得问。
“我和爷爷的来往，其实并不多，他故去的时候我还很小，而且他经常要到世界各地出差或者旅游，我们见面的机会也非常少，我甚至都记不得他什么时候摸过我的脑袋。”朝奈微微苦笑了起来，“很多人都因为遗嘱的事情，觉得他一定非常非常溺爱我，但是……就我这个当事人看来，并非如此。我在他眼里，是众多孙辈中的一个，顶多因为是长子的女儿而稍微有点不同吧。”
也许是怕最上淳误会，她连忙又解释。
“我不是说他不爱我，爷爷对我是挺慈爱的，不过……也就是那种普普通通的慈爱吧，就是通常意义上大家认为一个爷爷应该做到的程度而已。”
“那为什么……”最上淳忍不住脱口而问。
“那为什么还要立下那样的遗嘱是吧？”朝奈补上了最上淳的问题，然后自己微微垂下了视线，“爷爷已经故去了，没有谁能够再去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是就我个人来看，与其说是他过度溺爱我，或者对我抱有什么期望，倒不如说更有可能是对爸爸和叔叔他们太过于失望，所以想要以这种方式报复他们而已……倔老头最后的自暴自弃，大概就是这样吧。”
朝奈说到这里，又苦笑了一下，“他确实做到了，因为他的安排，叔叔们和爸爸都闹翻了，觉得他抢了他们的钱，而爸爸也防着我，唯恐我抢了他的钱……一家人四分五裂，到现在也没办法弥合，也许以后也会一样形同陌路吧。”
最上淳想了想朝奈的话，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理解。
“就为了这种理由，他就会拿家业来冒险吗？”
“那你反过来想，如果他真的在乎自己死后的家业，他会立下这样的遗嘱吗？他难道不怕我或者我的夫婿比儿女们更加无能更加糊涂吗？那岂不是更加危险？”朝奈反问，“如果他真的那么溺爱我，他会在我懵懂无知的时候就施加那么沉重的负担，让我和所有亲人之间从此隔了一堵墙吗？我差点就被父亲随便塞给某个人了，难道爷爷在死之前就预想不到这种事吗……？”
朝奈的反问，让最上淳一下子也哑口无言。
他承认朝奈所说的有道理，但是又觉得好像也有哪里不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说到底，没有人能够问一个死去的人，在他临死之前到底在想什么，一切都随着他的逝去而化为了混沌。
既然已经化为了混沌，那就没必要再追问了。
“我并不是在责备爷爷，不管他是出于什么动机，我都是受益人。这些话我也从没有跟其他人说过，以后我也不会再说了。”朝奈茫然地环顾了一下周围，然后把视线放到了少年的脸上，“我觉得，也只能跟你分享这种心情了。”
接着，她又笑了起来，“我也并不是说有这些钱是坏事，那样太过于虚伪了，从小到大我都享受了大多数人享受不到的生活，被周围所有人礼貌对待，从这一点上来说，我还是感谢他和父亲的。我只是……只是……”
喃喃了片刻之后，朝奈猛然抬起头来，凝视着最上淳，“我只是太被礼节对待了。不管是爷爷还是爸爸妈妈，他们好像在遵守什么规矩一样，按照限度以内的分寸标准对待我，其他人也一样，仿佛有什么法律上写着‘出云小姐应该被怎样怎样对待’，于是大家都心照不宣地遵守了一样……家庭不应该是这样的吧？”
“也没有什么法律规定家庭一定要怎么对待孩子啊。”最上淳叹了口气。“我们家其实也差不多，我父母亲平常都挺淡漠的，甚至有时几天都不说话。”
“为什么会这样呢？”出云朝奈疑惑地眨了眨眼睛，“为什么富有的家庭，家人之间就会淡漠下来呢？”
“因为富有的家庭有的选择，可以有形同陌路的自由；而穷人的家庭没有选择，只能挤在一起罢了。”最上淳给了一个出乎朝奈意料的回答。
“诶？什么意思呢？”朝奈问。
“你认为亲情是什么呢？就是血缘吗？显然不是吧，亲生父子之间有时候也会反目成仇，而没有血缘关系的养父子也可以相处得非常不错，亲情是在习惯当中培养出来的，是日常生活当中一次次的碰撞积累的火花。”
最上淳小声跟朝奈解释，“生于普通的家庭，亲人之间会分享，会争吵，会有很多痛苦必须分担，但是就在这些分享和争吵乃至痛苦当中，他们建立了亲人的羁绊。而生于过于优渥的家庭，很有可能一出生什么都拥有了，相互之间根本就谈不上什么分享，礼节也让他们刻意避免争吵，对于这些家庭来说，亲情的替代品太多了，以至于都忘记了要建立羁绊。”
“你说得好像亲情是什么不得已而为之的交换一样。”朝奈忍不住失笑。
“我当然不是说所有家庭都是如此。”最上淳也笑了笑，“我只是解释一下你的疑问而已。”
朝奈低垂下了视线，似乎仔细思索了一下。
“好吧，不管你说的是不是普遍现象，但确实在我这边是成立了。爸爸一直都是那么温文尔雅，精致体贴，但是一切又都是那么有限度，从来无法让人产生期待感；妈妈则是那么严酷，一心只想要让我成为她想要的那个女儿……”
“相信我，你绝对不是孤例，很多人都跟你一样。”最上淳继续笑着。“而且，我说过，金钱带来自由，既然有放弃亲情的自由，那就有建立亲情的自由，上一辈的事情你无法控制，但是自己的事情是可以努力争取的，现在的你已经没有人能够阻止了，你可以去选择你想要走的路——”
“是的，你说的没错。”朝奈点了点头。“我有资格去做选择了，所以，我很感激你呢。”
还没有等最上淳说话，她又继续说了下去，“不光是感激你帮助我夺到了家业的控制权，那些根本无所谓，对我来说更重要的是，让我知道了有些人是活生生的人。
我……从没有感受到太多超出礼节程度之外的‘感情’，所以你能够明白你的所作所为，对我带来的冲击吗？当你对我在电话里对我怒吼，要求我去为自己而战的时候，是你在我心中真正和其他人不一样的时候。”
也许是感受到了最上淳视线的转变，朝奈连忙摆了摆手，“啊，不要误解，我不是说有人骂我我就开心，而是说我终于感受到，有些人是以出云朝奈而不是出云大小姐来对待我的，这种感觉，很新奇，也……也很开心呢。”
接着，她长叹了口气，“所以，我不是为了爷爷的恶作剧而去准备接管家业的，我是为了不辜负你曾经对我的期待而去这么做的，我要做到你希望我做到的事情，证明你没有错，你为我所做的那一切超出礼节的举动，都是值得的。”
最上淳没有回答，而是看着面前的少女。
而出云朝奈也同样抬头看着他。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良久之后，最上淳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哈哈……”朝奈也捂住了嘴，轻轻地笑了起来。
“莫名其妙地就感觉自己做了一件很伟大的事情啊。”最上淳耸了耸肩，“我觉得你太高看我了，不过……这样能让你振作起来的话，倒也挺好。”
现在的朝奈，和平常给他的那种美丽、善良又略带着点迷糊的印象完全不同，
理智、清晰，似乎还略带着点侵略性。
到底哪个是朝奈？也许两者都是吧。
看来平常的朝奈，早就看透了很多东西，只是为了不给他人添麻烦，所以把自己的想法都深藏在心而已。
在自己的面前，她反而就不用这么拘束了，毕竟自己知道了太多内情。
不过他也放心了，这样的朝奈，一定是可以实现她自己的承诺吧。
“不要妄想用这种话来逃避自己的责任哦，最上淳。”朝奈突然凑近了过来，然后贴面看着少年，“你带给我的东西，不是简简单单就能自己推开的——”
“朝奈？”最上淳略微有点猝不及防，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你为什么称呼我的全名？！”
他倒不是生气，而是意外。
这实在不像是朝奈会说出的话来。
朝奈这是怎么了？被什么东西附体了吗？
他现在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现在朝奈的表现和平常已经完全不同。
是害怕过了今天之后没有机会再说吗？
还是说……不想掩饰自己的心里所想？
“嗯，失礼了，抱歉。不过，这也怪你，是你影响我的，你也要为此负责。”朝奈满不在乎地回答，然后又往前走了一步，“说起来，我有一个心愿，希望你能帮我实现。”
qun玖5０①80九零⑨
“什么事情？”最上淳有些心虚地问。
“初次见面的时候，因为我们两方面都考虑不周，所以留下了太多遗憾，我实在难以释怀。”朝奈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最让我遗憾的，莫过于求签的时候，鬼使神差地抽中了大凶，这真是神明的莫大玩笑，要不是我机智的话，只怕……只怕我们就没有之后了……想想现在还是有点郁结在心呢。”
“喂……朝奈……”最上淳明显感觉得到，朝奈现在的情绪过于激动了，“你没事吧？”
他实在有些哭笑不得。
初次见面的那些事，朝奈已经在自己面前提过好多回了，她莫非是一辈子都没办法释怀了吗？
“你不是说感激我吗？那做这么一点事情似乎也无妨吧……”朝奈浑然未觉，然后突然抓住了他的手，“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们再去抽签吧？无论如何，我也希望我们去证明一次，是神明大人错了，而且错得离谱。”
“为什么非要在这种奇怪的地方赌气。”最上淳忍不住吐槽了，“抽签这种事怎么样都好吧？这玩意儿就是一个概率问题而已，没有实际意义的……与其在意这个，倒不如……”
最上淳的唯物主义教育，马上就被朝奈打断了。
“对我来说，意义重大，这可是我们的初见，不能容许有任何瑕疵。”
她紧紧地捏着最上淳的手，“我们要弥补这些遗憾，不完全弥补可不行。你说过这只是概率问题吧？所以我们肯定可以弥补的，十次不行就一百次，一百次不行就一千次一万次，哪怕抽到天荒地老，我也要得到我们应有的那支签……”
305，认同
“所以我们肯定可以弥补的，十次不行就一百次，一百次不行就一千次一万次，哪怕抽到天荒地老，我也要得到我们应有的那支签……”
朝奈的语气是如此强烈，几乎不会让任何人怀疑她的决心。
最上淳看着握住自己手的朝奈，蓦然说不话来。
他是相当了解朝奈的，从小接受严格教育的她，极其注重照顾他人的感受，所以也极少展示自我主张，而如此强烈地提出要求，几乎闻所未闻。
也就是说，她是绝对动了真格的。
这与其说是个请求，倒不如说是个祈求吧。
朝奈想要和自己再去两个人初见的那座神社，然后再去抽签，无论如何都要改变之前的签运，得到神明大人的祝福，了结心中的遗憾。
不管自己再怎么贬低其中的意义，可是对她来说这个意义极为重大，她是绝对认真的。
那么她错了吗？
说不清楚。
但是他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在这个问题上，朝奈是绝对不想看到自己打马虎眼随便糊弄过去的——她这么一反常态，执拗地提出这个要求，那就必然想要得到一个确切的答复。
要么是答应，要么是不答应，没有中间路可选。
而如果不答应，朝奈一定会非常伤心的吧。
所以，留给自己的选择其实并不多，差不多只有那么一条而已。
他不想看到朝奈伤心。
“好吧，既然你这么想要过去，那我倒是不介意再去陪你了却遗憾。”最上淳微微笑了起来，“什么时候有空的话，就叫上我吧，不管你想要抽几次，哪怕一千次也好我也奉陪——不过我想神明大人应该不会这么难为你的，顶多抽个几次就差不多了吧……哈哈哈哈……”
旧物零一把陵久蛉厩
最上淳这倒也不是随口安慰，毕竟神社也是想要挣钱的，要是抽个好签都这么难的话那以后还会有谁再去啊。
朝奈仰着头看着少年的脸，她的表情从紧张渐渐地变成了平静。
从她的表现就可以看出来了，这就是她想要的回答，此刻的唯一解。
然后，她放开了最上淳的手，微微躬身。
“淳，谢谢你这么包容我的任性，让你受累了，真的很抱歉。不过……你说得很对，我相信这次神明大人是绝对不会再为难我们了，只需要再努力一下就可以了结遗憾了。”
“不用说得这么严重，都是一点小事而已。”最上淳耸了耸肩。
然而，少年和少女一起跑到主宰姻缘的神明面前抽签，而且一定要抽到最好的签，这到底代表着什么意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