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通吃
“口岸能拉到活吗?”
“原先还行。最近不知咋滴，口岸的煤也拉不到了。我问了人，说是政府搞什么集约化管理，煤炭尽可能用铁路运。可有些地方压根没铁路啊。
我走之前还听蒙古那边日子不好过，说是国家宁愿海外进口煤炭也不想用蒙古的煤，那意思大概是想穷死那般王八蛋。”
...狗子又振作了，自己苦哈哈却拿个手机翻新闻，说肯定是因为蒙古跟美国勾结要背刺，被中国惩罚了。
桌前众人笑容发涩，压根没心情笑。
‘马狗子毫不自知，继续乐道: "我看新闻，国内煤炭和铁矿石价格大幅下跌，钢铁水泥等企业产销两旺，利润大幅上涨。国家刺激经济的政策还是有效的。”
这话听来喜气洋洋，却把桌前另-名老司机惹恼了。对方骂了一声，“煤炭价格下跌对我们有啥好处?
我几个亲戚在煤矿，现在快发不出工资了。
一问为什么?因为煤太多。国外的煤能露天开采，我们的露天煤早挖光了，人家到岸价比我们坑口价都便宜。
钢铁厂是赚到钱，可挖煤的煤黑子却受不了，运煤的更是找不到活。政府天天叫产业转型"，我们这都四五十岁了，只会开车，咋转型?”
一人抱怨，另几人也跟着诉苦。
“别说运煤了，我开冷藏车的都不好过。最近也不知咋回事，时鲜水果，海鲜冻品啥的货单少了大半。
超市里生鲜货明明降价不少，老百姓也乐意买。
一问是咋运的，都说是铁路。可铁路没多少冷藏列车啊，货运量明明在提升，咋就没货单呢?
我现在开冷藏车只能从市里朝县里跑短途，长途彻底没戏。我真是想不通，完全想不通啊!
长途没戏成了关键词。
桌前几人惊醒般讲述自己跑长途遇到的困窘。过去跑长途的难处是罚款多"收费多“油费多”维修贵’，忍一忍还能赚点。
现在好了，直接没单，整个行业面临洗牌。
若只是没单，各地市场肯定萧条。可反常的是市场反而因为成本降低而出现繁荣--煤铁和石油是最基本的，这三样全在降价。
制造业在源头上降了成本，就仿佛发动机得到充分润滑还加满油似得，开始高速运转。
连老板娘也忍不住加入讨论，说亲戚家孩子在海关，聊起最近工作，说农牧产品和钢筋水泥的进出口大幅增加，搞得他们不得不加班。
“咋会这样呢?都说经济差，要差大家-起差嘛。可冶炼的，化工的，甚至卖水果海鲜的都在赚钱，唯独跑运输的在愁眉苦脸?这合理吗?根本不合理，太反常了。”
餐桌前的老司机吃饱喝足进入瞎聊模式，可除了发-通怨气，没任何可高兴的。
大伙唉声叹气之后纷纷付账散去。只留后来的吴老二慢慢吃，还有‘马狗子'坐着醒酒。
“狗子，你真打算卖车?
“是啊，我五十好几了，身体不行，熬不住了。就担心那天疲劳驾驶，死在高速上，害人害己。”
"你那车还背着贷款吧，好卖吗?”
“有收二手车的老板来板看过，说是从国内收车弄到俄罗斯或者中亚去卖，那边没钱又缺卡车，还是能卖掉的。
可二手老板压价压的太狠了，才跑五万公里的卡车，他连五折价格都不愿出。我也没办法，过两天就把手续办了，勉强把贷款还上，就剩不了几个钱。”
“你以后怎么办?”
“不知道啊，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哪管以后。老吴，你说咱这种人是不是就算被时代淘汰了?”
“你就是当前有些不顺，又不残又没病，活得好好的嘛，咋这么想?
“二十多年前，我开个卡车走南闯北那叫一个痛快，看村里那些只懂埋头种地的，心里嘲笑他们不晓得变天了，没个-技之长，再累再辛苦也是受穷的命。
可现如今，我看自己就像看二十多年前村里那些弯腰驼背在地里插秧除草的老汉老太。他们除了种地，啥也不会;我现在除了开车，也是啥也不会。
现在要玩什么金融啊，计算机啊，互联网啊，才能赚大钱。
他妈的，才二十多年啊，时代又变了，变得叫人看不懂也跟不上，彻底把我这样的废物淘汰了。
你问我以后，我没以后了。”
'马狗子迷迷瞪瞪的自怨自艾，在饭馆的椅子上坐了会，睡着了。
吴老二听得感同身受，意气消沉。他替'马狗子付了账，吹着饭馆的空调，拿出手机打开几个货运APP，再翻几个司机货主群，想着找活拉货。
群里也是怨气深重。
因为最近不知咋地，全国各地长途货运量大幅下跌，短途货运量逆势上扬，总体运输量在下降。
官方说这是用铁路货运替代公路货运造成的降本增效’，每年可以节省几千上万亿人民币的运输成本，减少运输环节和时间，有利于经济发展云云。
可对以长途运输为生的重卡司机来说，这无异于天灾降临--节省的几千上万亿人民币本来应该用于燃油、路桥、维修，以及支付司机的收入。
中国有一千七百多万卡车司机，承担了全国百分之七十五的货运量和百分之三十的周转量。官方表示这个群体在未来几年会减少三分之一。
短途运输往往用更加灵活的轻卡，吴老二开的重卡跑上千公里的长途才合适，跑短途非常亏。
想着'马狗子说要卖车不干，吴老二也找人问了问当前的二手车价格--不问不知道，一-问吓-跳。全国二手车，特别是重卡二手车价格暴跌。
有啥出路吗?没有。
司机们都在找出路，可动不动百万量级的司机，哪有那么多出路啊?
没负债的干脆回家，要么打零工，要么靠积蓄进入养老模式;有贷款买车的才是真痛苦，赚不到钱，两眼一睁就是上千利息压上来。
难怪'马狗子'宁愿被压价也得把车卖了。当年运输火爆的市场一去不返，回不来了，再也回不来了。
吴老二也是一声叹息，觉着自己被时代淘汰，跟不上了。
05章'破坏'式维修
在物流园的货场转悠半天，吴老二没找着合适的活。倒不是没活，而是没大活。物流园的保安都在哔哔国内物流行业出现重大转型。
说什么中国物流费用占GDP的百分之十五，美国才百分之八，所以中国货物成本高，没有竞争力，国家正下大力气整改云云。
吴老二听不懂这些，物流园里的老司机大多初高中毕业，更是对此毫无兴趣，只知道铁路总公司也在跳脚，因为黑货运量大幅减少，转而抢公路白货的生意。
‘白货’的老板倒是高兴了，毕竟铁路比公路便宜。只是运白货跑长途的卡车司机不高兴。
拉不到活，又想着自己卡车近一年没怎么保养维护，吴老二把车开到物流园附近的汽修店，打算把刹车啥的调一调。
到了汽修店，店里居然没几个人。穿了身油腻工装的老板‘王麻子’坐在店门口抽烟，他手下的徒弟完全不见踪影。
“麻子，你这生意不做啦?“吴老二停下车，扫了眼遍地油污凌乱的店面，“咋你一个人在这看着?”
汽修也是个见证过时代辉煌，目前却逐步落寞的行当。二十多年前，多少考不上大学的年轻人大致就四个出路--进厂、厨师、挖机、汽修。
现在年轻人不愿意进厂，也看不上另外三个行当,宁愿躺平也不肯吃苦受累的熬。从上层分配下来的时代红利越来越少，越来越多的人不结婚，不生小孩，啥都不肯。
两人相熟，‘王麻子抬头起身，走出来瞧了卡车几眼，弯腰瞄了瞄底盘，问了句: "换个刹车片的事，我一会 就给你弄好。”
“刹车是有点小毛病。”吴老二走进汽修店，确认店里确实冷清，转而又问道:“你徒弟呢?”
“去隔壁二手车市场了。”
“去干啥?”
“翻新报废车辆。
“国家不是强制报废么?”
“鬼晓得怎么回事啊?车管所和交警队联合搞的，说什么政府出台新政策，为了实现2030年的碳达峰，要对报废车辆进行回收再利用。
我这汽修店本就没什么活，正好附近的二手车交易市场搞了个翻新试点，徒弟们过去打零工，说是活很轻松。
拆了发动机和变速箱后不做维修，把车内电子设备去掉，只留下驾驶室、车厢、底盘、传动、刹车和轮子之类的，稍微做个维护就好。
附近汽修店去了几百号人，一天能拆五六十台车，拆掉的车就停在二手车市场，夜里就运走。白天又有好多报废车运过来，继续拆。
我也看不懂是这算啥回收再利用，但几个徒弟说按车辆类型和大小，拆-台算一台的钱。他们去了小半个月，比在我这-个月挣的都多。”
太离谱了，听起来就不像是正经的事。
二手车市场离着不远，吴老二过于好奇，走路过去瞧了瞧，远远就看到市场的空地搭起通透的遮阳工棚，几十个大风扇摇头吹，-两百号年轻小伙忙的满身是油污。
现场状况跟'王麻子说的大不同，要拆的不仅仅是发动机和变速箱，每部车辆的驾驶室基本被拆光了，包括跟方向盘连接的助力装置。
工棚旁边堆满了吊装出来的发动机和变速箱，这些东西也在修，却是破坏式的维修。所有的电喷系统全被拆掉，把气缸、活塞、油封之类的做清理，留下机械的部分。
吴老二没打搅忙着干活的师傅，走到修发动机的工棚外，递根烟给开拖车的司机，问这些报废车辆是咋个维修法?
“鬼晓得是咋个维修法，在我看来就是胡闹。”运货司机早就积了一肚子话，大声吐槽道:“当官的拍脑门瞎做决策，搞什么回收再利用，其实就是作假。
你看看他们所谓的维修’，好好的‘电喷拆开，装个电磁阀喷嘴上去，还是特别劣质的低压喷嘴。
那玩意淘汰不知多少年了，换那玩意会导致油耗飙升。
我问过厂里的师傅，他们说上头意思是发动机气缸活塞就是铸铁和铝锭，这东西技术水平跟-百年前一样。
可具体咋个'一样”，又没谁说得清楚。
我寻思吧，就跟郑州给河道贴瓷砖'一样'，都是乱花民脂民膏，当官的真是一点不心疼。太黑了，他妈的太黑了。”
吴老二绕着工棚转，发现方向盘的"电子助力'换成纯机械的，复杂又昂贵，可靠性还不高。改装后的发动机和变速箱再装回去，且就在市场的空地上试车。
改装后的车冒着黑烟，油耗和排放绝对超标，车里的电子设备大概就是收音机和小风扇，还是电子管的。
就这样，神经病般的改装居然被判定为成功’，夜里会有拖车把它们运走。
"这东西没法上路吧?交警-抓一个准。”吴老二大为震惊，"再则连个空调都没有，谁会开这种烂车?不要命了吗?”
聊天的司机摇摇头，表示自己不懂，“我早问过了，没谁说得清这样的改装有啥意义。有人猜测会不会是卖给俄罗斯，说俄罗斯造不了高压电喷，只有低压喷嘴。
可俄罗斯造不了电喷，不代表不能用电喷啊。这一改还不如报废之前呢，傻子才开这种车，尽他妈的浪费钱，拿自己小命开玩笑呢。”
当官的糟蹋民脂民膏不是啥新闻了。吴老二想不出这改装的报废车辆能卖给谁，暗想还不如送去当废铁呢铁。
倒是工棚干活的汽修工挺高兴。‘王麻子’的徒弟瞧见吴老二，趁着休息过来喊几声'吴叔’，聊了几句。
“你们在这能赚钱?
“按辆算薪水，车管所和交警队的人盯着，改装后测试，跑十几公里不出问题就行。累积十辆就结算。
这活相当于大修，三四个人，五天左右能弄好一辆报废的重卡， 赚七八千块工时费。轻卡的活轻松些，但工时费少很多。
大家都喜欢改重卡，累是挺累的，但勤快点一个月到手破万不是问题。车管所那边最积极了，他们能给这些车找到下家，无限量采购，转手就是钱。
现在好多人都在打听，究竟是那个冤大头在跟车管所做生意，想直接跟对方联系，肯定能赚更多。
吴老二听得直嘬牙，苦笑道: "做这生意的得摆平多少管理部门啊?背后保护伞肯定硬的很，普通人就别做梦了。”
“也是。我们也觉着-般人做不来这生意，还是安心赚工时费吧。巴不得这背后的爷保护伞再硬些，让我们干的久一点，-年有个十二三万，知足了。”
吴老二听着心里酸死了，暗想:“我们跑运输的快愁死了，你们搞汽修的反而得意洋洋。要不是知道这事肯定有黑幕，我都想去纪委举报你们。”
可吴老二不举报，不代表没别人不举报。他的司机群里很快就出现市政网站上的截图，真有人向上头反应，表示市二手车市场存在非法的报废车改装点。
"规模巨大，人数众多，组织严密，且有公职人员在现场充当其保护伞，对热心市民的批评视若无睹。
如此公然违法行为严重影响人民群众对政府的信任，且大量’改装黑车流入市场，对道路交通安全造成巨大隐患。”
这举报截图还配了很多现场照片，特别是改装后的发动机照片，以及改装后车辆测试时冒黑烟的景象。
这一下搞得舆论哗然。很快网民纷纷表示这不仅仅是一个地方出现的问题，在很多其他城市也有。
这些改装点小的三四百人，多的两三千人，规模之大，设备之全，俨然是一副机修厂的架势。
改装还涉及零部件，全部用到烂货。
能省油增效的电喷高压共轨’系统改成低压喷嘴，这就够让网民骂死。更被骂死的是改装用的轮胎和刹车片之类要命配件也是不合格产品’。
有心人统计一下，这种'非法的报废车辆改装点遍布全国，数量近百家。它不仅改装卡车，更包括挖机吊车矿车油罐车等等特种车辆，涉案金额绝对破亿。
这绝对的黑幕重重啊，堪比秦岭别墅的超级大案。可如此惊世骇俗的案子，政府方面始终保持沉默，被逼急了顶多对市民的匿名举报做个简单回复....
“尊敬的**，您反映的二手车市场存在非法车辆改装的问题，经有关职能部门现场调查，确定其手续齐全，过程正规，改装车辆有合法的流通渠道，并未发现违法违规行为。
国内卡车行业发展几十年，取得巨大成就的同时也存在巨量的报废车辆。合理合规的对报废车辆进行回收再利用，提供就业岗位的同时也为国家创造财富。”
这种没啥干货的回复自然不能让人满意，网上骂声更响。回复中直接把匿名举报者的名字报出来，更惹得老百姓一-肚子气。
后续政府方面对这话题再也不做回复，纯当缩头乌龟。但各地汽修工却实实在在找到活--大批报废 车辆等着他们进行破坏式维修。
每天修个五千辆且能找到销路，这就能提供十万级的工作岗位，不是小数目了。
吴老二一个礼拜没找到运输的活，反倒是接到马狗子的电话。对方喜气洋洋的嚷嚷道:“老吴啊，我的车卖了。现在找到新工作了。”
“听你语气挺乐呵的。啥工作这么高兴?。
“汽修啊，我三十年老司机，也算半个汽修工。干这活比我开大车轻松，赚的不少哩。
06章无上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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