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与鱼
不需要做自我介绍，克洛斯知道这副身躯里的意识是影魔君主。
法师苍老的面孔下带着略显倨傲的神情，他抬头看着克洛斯，发出低沉的笑声：“勇者，啧啧，命运的玩偶，你来这里是为了讨伐魔王吗？做着你那不切实际的英雄美梦？”
和忒莉莎说话时的态度不同，影魔君主的言行里带着上位者的威风，是个不可能进行正常交流的对象。
克洛斯揉了揉手腕，手里多了一把长剑，左臂上也跟着浮现出一面圆盾。
他也不打算多说什么，赶紧打完这场，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如果是影魔君主真身降临，克洛斯肯定是头也不回地逃跑，但现在面对的只是一个意识投影的分身，他觉得可以打上一场，验一验对手的“货”。
“没有继续逃离，而是选择直面我？”老法师勾起嘴角，露出嘲讽的笑容，“真不知道是该称赞你勇气可嘉，还是不知天高地厚！”
说话间，他也摸出了随身携带的法杖。
街道上的两人默默拉开距离，身上的魔力和能量开始鼓荡，尚未正式交锋，各自的气势已经咬在一起，要争出一个上下高低。
数秒钟之后，老法师朝前压进两步，克洛斯则闷哼着后退了几步。
气势争斗中，他落入了下风。
附身在卢恩体内的影魔君主也不客气，抬起法杖朝前一指。
轰隆！
雷鸣声暴起，紫色惊雷贯穿天地，一瞬间便落在了克洛斯身上。
克洛斯来不及躲避，只能撑起手臂上的小圆盾，仓促抵挡落雷。
紫色雷柱劈在盾牌上，如同水流泄地，四下乱流，克洛斯也被波及，身体朝后抛飞，砸在了墙壁上。
只是一击，投影降临的恶魔君主就伤到了克洛斯。
勇者并没有太过惊慌，他抹去嘴角的血迹，低哼两声，道：“随手就能释放五阶法术，这具身体里储藏的魔力还真是充裕。”
“认识到差距的话，就乖乖倒在这里吧。”影魔君主道，“我听说你们勇者的生命力都很顽强，今天正好可以试试，看看我能否杀死你！”
他再度举起法杖，顶端的数块高级魔晶石上亮起红光，下一秒钟，一道灼热的、足以撕毁身躯的高温光线迸射而出！
光线所过之处，地面一片焦糊，就连空气都在滋滋作响，克洛斯不敢怠慢，这次也有足够的闪避时间，他的身形骤然消失，再度出现时，已经来到老法师身侧的位置，避开红色热流的灼烧，挥剑直刺老法师的脖颈。
影魔君主脚下不动，甚至连热流射线的方向都没有改变，口中轻轻吐出几个字。
“斥力术！”
一股强大的推力作用在克洛斯身上，他的护身道具一个都没启动，身体不受控制地抛飞出去，左臂正好撞在红色光线上，直接化为灰烬。
克洛斯连忙用右手里握着的剑斩断手臂，以免影魔君主的异种魔力进一步侵入他的身体。
交手的第二招，影魔君主成功斩断了勇者的一只手臂，还是克洛斯常用来持盾的左臂，极大削减了勇者的战斗力。
“下次瞄准的是你的左脚。”
影魔君主淡然地抛下一句话，他手里的法杖悬空漂浮，继续释放着红色射线，他张开双臂，对着克洛斯的方向低喝道：“斥力术！”
克洛斯再次感觉身体不受控制地撞了出去，这一次被热流笼罩的正是他的左脚。
并没有鲜血撒溅出来，因为高温将伤口断面处烤熟，堵住了血管。
克洛斯拖着残躯，断掉手臂和脚踝之后，他像是终于认识到了自己和恶魔君主的差距，选择转身逃跑。
“牵引术！”
勇者狂奔的身体被魔力拽了回来，克洛斯奋力反抗，但就算他运用斗气，也无法抵抗法术的拖拽，他试着祭出魔力护盾，也被影魔君主顺手一掌拍碎。
“不！”克洛斯发出惊恐的低呼声。
下一秒钟，他被牵引着撞上红色热流，整个身体直接被剖成两半，惊恐的惨叫声也戛然而止。
这一次的创口实在太大，鲜血不要钱一般的喷洒出来，溅在了附近的墙壁上。
影魔君主却仍然不放心，他两只手像是握着无形的绳子，继续操控着勇者的尸体。
“斥力术！牵引术！”
如同热刀切割一般，影魔君主用红色的射线将尸块反复切割，直到连成形的肉块都没有，他才撤销那个神秘的射线法术。
空气里弥漫着肉块烧焦的臭味，一股不可忽视的魔力在快速溃散，影魔君主嘴角露出不屑的笑容，伸手一挥：“放逐术！”
一道细小的黑色裂缝出现，强大的吸引力牵扯着地上残余的血液和细微的肉沫，连带着那股魔力，一同扯进星界空间，放逐到未知领域去了。
从击杀到处理尸体，整个过程不足三分钟，勇者甚至没来得及做出像样的抵抗，就被从这个世界上抹除。
忒莉莎目睹全程，屏着呼吸，直到老法师转过身，用玩味的眼神看了她一眼，她才如梦初醒般地恢复呼吸，赞叹道：“不愧是君主大人，连投影分身都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区区勇者根本不是您的对手！”
影魔君主不是很吃这一套，他看着忒莉莎，淡淡道：“你之前打算和勇者聊些什么？如果我没有赶过来，你会同他战斗吗？”
忒莉莎脸上露出苦笑，“君主大人，我的实力不像您这么强大，单挑这位勇者并无必胜把握，我是在拖延时间，等待您的到来。”
“你甚至向他解释了找到他的方法，这不像是你的做法。”影魔君主继续诘问。
忒莉莎道：“因为我相信君主大人的力量，您到来之后，他绝无生还之可能，事实也正是如此。”
影魔君主短暂沉默了数秒钟，再度开口：“杀死勇者并未消耗太多力量，这具容器还没有朽坏，好好保管它，下次遇到问题再唤醒。”
“是，君主大人。”忒莉莎恭敬地低下头，表示臣服与忠诚。
“办好这件事，忒莉莎，不要辜负我的信任。”影魔君主道，“拿下这处牧场后，我会给予你恩赐。”
忒莉莎依旧低着头：“一定不会让君主大人失望！”
老法师闭起眼睛，朝后仰躺。
忒莉莎呼出一口气，用魔力托住这具活容器，使其漂浮在半空中。
她看了看周围，灼热光线在墙壁上留了个深坑，斥力术和牵引术都没有留下很明显的痕迹，勇者的盾已经消融，那把长剑则跌落在地，只余下小半截剑身和握柄，
虽然是亲眼看着勇者被杀死，但忒莉莎有种莫名的感觉——这个叫克洛斯的勇者并没有死掉，他用一种能瞒过君主分身的方法逃掉了。
忒莉莎低头看了看胸前上部的黑色符文。这是影魔君主留下的力量印章，它能给予忒莉莎超越一般族人的魔力，但也限制了忒莉莎的行动，她必须效忠君主，不然这个印记就会杀死她。
她在心底做出一个荒唐的决定，如果勇者真的逃过了这一劫，她就在勇者身上多压一点筹码。
将这个想法埋进思绪深处，确定不会被君主看出异常后，忒莉莎托举着卢恩的身体，一路飞回王宫。
在影魔策士远去之后，附近街区的钟楼里，某个影魔扭曲着自己不定型的身体，化成了克洛斯的模样。
此时的克洛斯，无论是气息还是体内的力量，都与影魔无异，他甚至联通了影魔间的特殊魔力网络——只要不是近身查看，没人能发觉他的异常。
这场勇者被杀的剧目，从一开始就是导演好的闹剧。
海伦娜是休基人，除了暗影、侵蚀和同化，她最擅长的能力其实是拟态，这份能力，与她并肩作战的克洛斯并不陌生。
今天早上，克洛斯就在海伦娜的掩护下干掉了一只影魔，并且用拟态侵入了这些低阶影魔的联通网络。
他知道忒莉莎在找他，或者说是那位影魔君主在找他，所以克洛斯早就做好了准备。
被忒莉莎逮住的那个克洛斯，其实是由影魔尸体拟态而成的。
藉由这个替死鬼，克洛斯试探出了影魔君主这具分身的力量，正面对抗几乎没有胜算，但是容器的启动需要时间，那位影魔策士似乎也有些小算盘，在隐约向他示好，或许是个可以利用的点。
克洛斯整理好心中的思绪，盘腿坐在钟楼上，接下来该回小希雅的讯息了。
想到那个可爱又聪慧的女孩，克洛斯脸上不由露出微笑。
希雅在担心着他的安危，她心里有他。
虽说这种想法带有一定个人情绪，但克洛斯觉得大抵上也是如此，听到那孩子焦急的呼唤声，让他有种别样的舒适感。 蹲坐在钟楼上，披着影魔外衣的克洛斯联系上了希雅。
开口的第一句，他先安抚小公主：“不要担心，我这边已经安全了。”
意识链接的彼端，少女舒了口气，“那就好！你刚才是遇到了影魔君主吧？”
“没错。”克洛斯道，“祂附身在那个叫卢恩的法师身上，魔力十分强大，以我现在的状态，完全无法与其正面交锋。”
小公主有些气恼地说了一句，“这些恶魔还真是想尽办法作弊，真不要脸！”
克洛斯笑道：“它们也是智慧生命体，当然不会满足于被讨伐这种结局。不过那位影魔君主十分傲慢，加上祂使用的是即将崩坏的肉体，下次再对上祂，就没这次这么难打了。”
希雅道：“你没事就好，刚才联系不到你，我和露西姐姐都挺担心的。”
“已经没事了，我躲过了影魔君主的追杀，而且短时间内祂不会再对我出手。”克洛斯道，“你急着联系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是这样的……”
希雅把异族人加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着重提到了怒髯所说的秘密通道。
克洛斯立刻就了解了她的意思，“你是让我拿下那处宅邸，保证秘密通道的顺利使用？”
“是的，克洛斯哥哥，根据我们对比地图得到的信息，那处对接的通道应该是位于夜鸢家族的宅邸中，具体位置是王宫东侧顺数第二位的贵族庄园，你有把握吗？需不需要我们提前增援？”
克洛斯眼睛微眯，“夜鸢家族？”
“没错。”
希雅用精神力作画，标注出了一份模糊的地图，并在目标位置划了个圈。
“那还真是巧了。”克洛斯轻笑道，“我所接触的隐者会残党中，就有夜鸢家族的大小姐。”
“诶？贵族大小姐加入了反对帝国的秘密组织？”希雅道，“这是哪里的传奇小说编纂的剧情吗？”
“我也觉得很奇怪。”克洛斯耸了耸肩，“但情况确实如此。”
“那就拜托你了，克洛斯哥哥！”希雅道。
勇者先生没法拒绝小公主的请求，而且这也是为了最终战斗所做的准备，他轻声道：“我会处理好这边的情况，如果出现意外状况，我再联系你。”
“嗯！克洛斯哥哥加油~”小公主送上了元气满满的祝福，随后又嘱咐了一句，“这件事不是一定要完成的任务，克洛斯哥哥还是要以保全自己为重！”
“我知道的，你们也是。”克洛斯柔声道，“时候不早，你早点休息。”
“晚安，克洛斯哥哥。”
克洛斯断开和希雅的连接，望了望夜色。
夜幕漆黑一片，无星无月，也没什么风，凋零的树叶落在钟楼的台阶上，留下几块深色的斑驳。
克洛斯潜入阴影，在钟楼上留下“传送”坐标，一路行动，来到了“火红蔷薇”酒馆。
他从二楼的窗户进入，私人包厢内，名为莱妮雅的女人正在自斟自饮，她一袭黑裙，唇色却艳红如火，与苍白色肌肤相对比，格外显眼。
“莱妮雅小姐~”克洛斯笑眯眯地打了声招呼，坐到莱妮雅对面的椅子上，熟练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克洛斯先生，晚上好。”莱妮雅微笑着回应。
克洛斯指了指窗外，“这么晚了，你身为守备军统领，不需要到岗值班吗？”
莱妮雅道：“那是低阶军官的职责，出了事情他们自然会找我的。寒暄的话就不必说了，你这么晚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吧？”
克洛斯点了点头，道：“我先前所说的事情，你们办的怎么样了？”
莱妮雅道：“你放心吧，不出三天，城内的佣兵和中小型商会就都能知道，埃洛瓦城内盘踞着成百上千的恶魔，监视着人们的一举一动。朱尔丝深谙此道，酒馆又是小道消息最容易散播的地方，这种任务对她来说只是小事一桩。”
克洛斯道：“守备军不会查到这里来吧？”
莱妮雅轻笑，“其实守备军的军官之间，对这件事情都有一定的了解，大伙儿也有怨言，只不过碍于魔王陛下的压力，不能多说罢了。上头肯定会颁发调查任务，但认真的执行的守备官，啧啧，一个都不会有。”
“那就好。”克洛斯道。
莱妮雅道：“恕我直言，克洛斯先生，让帝国的普通民众知道‘与恶魔混居’这件事，有什么意义吗？其实这件事，大贵族和富商们多少是知情的，他们也很清楚魔王代表着什么，不会、更不敢因为这件事，而跟柏德文叫板。”
“佣兵和普通商人们就算知道了这件事，心中想要反抗，也不具备反抗的力量，他们的抗议声恐怕都传不到柏德文耳中。”
克洛斯晃了晃酒杯，道：“普通民众确实动摇不了柏德文的统治，但他们能动摇这座城市，你有没有计算过，这座城市里的普通人和贵族富商分别有多少人？”
莱妮雅摇头。
克洛斯道：“我观察过埃洛瓦城的状况，说句不客气的话，这座城市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是被统治者，他们无法对抗贵族供养的军队，无法威胁到帝王的统治，就算对皇帝的命令有所不满，也只能默默忍受。但这群人真的毫无价值吗？并非如此——这座城市之所以能正常运行，离不开这些普通人，他们是秩序的基石，分布在各种各样的基础工作岗位上，用他们自己的方式守护这座城市。一旦他们停摆，这座城市自然会跟着停摆，城外驻扎的军队也会受到影响。”
“可就算这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全部揭竿反叛，也不是军队的对手啊！”莱妮雅道，“身无寸铁的普通人，在职业者组成的军队面前，根本毫无反抗之力。屠杀平民这种事情，柏德文绝对做的出来！他可是魔王！”
克洛斯叹了口气，正因为普通人和职业者之间存在的巨大差距，这个世界的阶层才会如此固化。
欧陆的骑士老爷们能被火枪打倒，失去对平民的震慑，但普通人就算手持火枪，也大概率不是职业者的对手。统治者们一直高高在上，平民很少有翻身的机会。
不过克洛斯做这些事情并不是想唤醒埃洛瓦城的民智，只是想用这种手段来影响城外的战局。
“屠杀平民这种事情，柏德文当然做的出来。”克洛斯道，“但你也要明白一件事，恶魔们觊觎这个世界，不是觊觎这里的土地和物产，而是觊觎人类本身。人类的身体和灵魂，对恶魔来说都是高级美食。深渊界将被恶魔侵占的世界称为牧场，你懂这个意思吗？放牧者是不会眼睁睁看着羊群死光的。”
莱妮雅道：“但是只需少量的屠杀，就能震慑住大部分平民，我见过这种局面，十几年来发生过很多次了。”
克洛斯道：“屠杀激发的情绪除了恐惧，还有愤怒，以往的民众没有发泄愤怒的手段，所以他们只能恐惧，并且深埋愤怒，但这次不同，西陆联军就在城外——”
莱妮雅面色发寒，“所以这些发展都在你的预料之中，包括屠杀？”
“当然不包括。”克洛斯正色道，“老实说，我让你们传播这条消息并不是为了引导普通民众反叛，是你提出那种假设的，我顺着释疑罢了。”
“不让他们反叛，让他们知道这件事又有什么意义？”莱妮雅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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