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与鱼
瑞拉的声音突然抬高了几分，她凑到希雅身前，半跪在床上，一只手撑着身体，另一只手扶着希雅的脸庞，用自己的额头抵着希雅的额头。
“殿下，难道您不再信任我了吗？”
“瑞拉……”
“殿下，您知道的，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您就是我生存下去的意义，您是我的一切！如果您不再信任我，您遇到的困难不愿意让我知道，那我这个贴身女仆还有存在下去的意义吗？”瑞拉的声音越说越急，竟然也带上了几分哭腔。
希雅轻轻叹了口气，她和瑞拉额头相抵，她的呼吸直接打在瑞拉脸上，瑞拉的急促呼吸声也就在她身前。
小公主知道，女仆并非是用这番话来威胁她，而是真的很伤心。
“瑞拉，还有大家，我真的没事。”希雅低声道，“既然你们想知道，我就说给你们听吧，免得大家继续担心。”
“露西姐姐，还有朵丽丝，你们应该都知道，在签订灵魂契约的时候，主人的那一方能大概浏览灵魂仆从的记忆，并在浏览完记忆之后，从仆从那里得到一些精纯的灵魂力量。”
希雅简单思考之后，决定透露一部分实情。
因为爱丽丝那些复杂而混乱的记忆，她最近的状态确实有些不对劲，这一点是瞒不过瑞拉的，她迟早要作出解释。
“没错，是有这么个流程。”朵丽丝道，“当时殿下和爱丽丝的契约缔结的那么快，我还以为您没有经历这个程序。”
“不是的。”希雅道，“爱丽丝的记忆是以她为原型的所有潘多拉魔偶的集合，其中还包括她通过人偶战争赢得的战利品，这股灵魂力量太过强大，如果我在签订契约时浏览爱丽丝的灵魂记忆，以我的身体，可能撑不到仪式结束就会坏掉。”
“为了让我能顺利完成灵魂契约仪式，索尔老师在契约上做了一些改动，让我可以通过多次浏览，分批次查看爱丽丝的灵魂记忆。最近这些天，我经常会以做梦的形式，梦到那些潘多拉魔偶的过往……”
说到这里时，希雅顿了顿，“正是因为每天都做梦，所以我才会总是一副没睡好的样子。”
瑞拉的目光扫向人群后方的爱丽丝，“希雅殿下说的是真的？你没有在其中动什么手脚吧？”
“灵魂契约卷轴上的条款是索尔亲自负责修改的，朵丽丝前辈也检查过，如果你们不放心，可以去问问他们。”爱丽丝道，“既然我决定成为希雅殿下的灵魂仆从，决定待在殿下身边生活，就不会在这种地方做手脚。”
“那小希雅刚才的哭泣，也是因为梦到了潘多拉魔偶的过往吗？”露西柔声问道。
“嗯。”希雅点了点头，脸颊转到差不多面对着爱丽丝的方向，轻声道：“我看到了爱丽丝和穆尔公爵的往事。”
哗啦——
人偶女仆不小心撞到旁边的桌子，几样东西顺着摔到了地上。
“希雅，殿下，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爱丽丝低着头，脸上的表情有些看不清楚，简短的几个字她却分成数次才说出口。
房间里的众人能感受到她内心里的痛苦，过去的事情，意味着已经无法再改变，有些心意，也无法再去回应。
希雅给出的理由说服了众人，爱丽丝的反应也让大家知道，这个话题不宜再继续聊下去。
“老这么做梦也不是事，很影响睡眠质量的。”露西主动岔开话题，“得找到一个好的解决办法才行。”
现在是深夜三时，离天亮还有几个小时，换做是以前，小公主应该睡得正沉。
就算待会儿她能很快入睡，睡眠质量也不够支撑她第二天的行动。
要是夜夜如此，就算不是每夜都被惊醒，希雅的身体也会承受不住的。
“露西小姐，您那里的凝神药，希雅殿下能用吗？”瑞拉问道。
露西点头，“能用是能用，但药物助眠是有一定隐患的，咱们用就算了，小希雅这边需要更加注意些才行。”
朵丽丝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她用那个药还真不是为了助眠，她的睡眠质量一点问题都没有。就算有时候会做一些带颜色的绮丽之梦，但只要不是像上次那样喊出梦话，对她来说，都是很享受的。
现实里做不到的事情，在梦里得尝所愿，也是能让朵丽丝感受到愉悦的。
“我倒是觉得，你们不用太担心。”爱丽丝道，“希雅殿下已经能看到我本人的经历，那就意味着，浏览灵魂经历这个程序，很快就会结束了。”
人偶女仆的声音还是很低，她还没能从刚才的情绪里挣脱出来。
“爱丽丝说的有道理。”希雅跟着说道，“再说了，也就是做做梦而已，我还能接受，实在不行，每天的午睡就多躺一会儿嘛。”
露西习惯性握住希雅的手腕，圣光之力涌入小公主的身体，检查了一番，没有发现异样之处，她摸了摸下巴，“看来也只能如此了，如果小希雅哪天觉得不舒服，一定要及时跟我们说明。”
露西和瑞拉都没有签订灵魂契约的经验，她们并不清楚希雅现在的具体状态，对于希雅从爱丽丝的灵魂经历中看到的东西也不甚了解。
事情到这里，也算是暂时告一段落了。
朵丽丝和爱丽丝各自回房，希雅重新躺回被窝，没过多久就睡着了。
这一觉，希雅没有再梦到和爱丽丝有关的事情，她睡得很沉，直到早餐前半小时左右，才被瑞拉喊醒。
在瑞拉的服侍下迷迷糊糊地完成洗漱，换了身衣服，直到走出洗浴间时，希雅才骤然惊醒。
刚才她如厕、换衣服什么的，都是在瑞拉的注视下完成的！
换作之前，希雅并不会多想，但现在不同啊，瑞拉的忠诚心明显已经变质，再这么对她毫不设防，可能会出大事！
小公主有些后怕地拍了拍胸口，然后仔细想想，刚才那段时间里，瑞拉好像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倒不如说，女仆还适当的拉开了与自己的距离。
这样看来，瑞拉短时间内还是可以信任的，起码信任程度在朵丽丝之上。
走出洗浴间后，瑞拉把希雅抱上轮椅，蹲下身给希雅换了双鞋子，推着她去了餐厅。
一起吃过早餐后，露西留下今天的药汤，就离开别院了。
她要去见自己的老朋友丹尼丝，聊聊关于神之爱女的事情，晚点可能还要出城一趟。
迪莉娅和阿薰今天也不会来别院，她们跟着讨伐飓风秃鹫的佣兵队伍，一大早就出城了。
奥尔瑟雅也没有来，今天的别院倒是难得清静起来。
希雅喝了药，按照惯例闭目冥想，结束修炼时，爱丽丝主动找上了她。
“我有些事情想和希雅殿下谈谈，希望瑞拉前辈和朵丽丝前辈能避让一会儿。”爱丽丝说道。
虽然她是以“前辈”来称呼瑞拉和朵丽丝的，但是语气里并无多少尊重。
“我们不放心你和殿下独处。”瑞拉直接道，“有什么事情，当着我们的面说就好。”
朵丽丝跟着点了点头，既然爱丽丝不尊重前辈，她们也没必要关爱这个后辈。
希雅殿下人美心善，但她们俩只占了前者，跟后面那一条可没什么缘分。
希雅却摆了摆手，“瑞拉，朵丽丝，你们先退开一会儿吧，爱丽丝要跟我谈论的事情是隐私哦，不想被除我们俩之外的人知道。”
小公主能猜到，爱丽丝要找她谈的，多半就是穆尔公爵那段往事。
听到希雅发话，瑞拉和朵丽丝一脸不情愿地退开一段距离，远离了凉亭。
“你是想问，有关穆尔的那段记忆我看到了多少吗？”希雅扶着轮椅的扶手，平静地说道。
爱丽丝摇头，她轻轻一笑，“我只是没有想到，希雅殿下能这么快就看到属于我的那一段记忆，您对灵魂力量的渴求，比我预料的更深啊。”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希雅殿下，我是您的灵魂仆从，有些事情就不用瞒着我了。”爱丽丝直接道，“您愿意和我签订灵魂契约，不就是冲着我的灵魂力量去的吗？忍受那些毫无营养混乱记忆的袭扰，对您来说也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吧？”
希雅叹了口气，“这么说来，分段浏览灵魂记忆这种做法，是你自己提出来的？”
“没错。”爱丽丝道，“这个提议是为了希雅殿下好，索尔阁下当然不会拒绝。”
“其实，你和穆尔的那段往事，我没能看到最后。”希雅轻声道，“我只看到你在他身上烙印了支配术，就被惊醒了。你那时候的情绪，我能感受到。”
小公主的手轻抚胸膛，“那些自责和悔恨，就像是要从心脏里溢出来一样。那是你好不容易才体验到的感情，你也舍不得这么做，不是吗？”
“是啊，我舍不得，非常后悔，但是，那时候的我，没有选择。”爱丽丝话语中的锐气淡化了些许，“如果继续沉溺于虚假的温情，我就会成为人偶战争中的失败者。胜者全部拿走，败者一无所有，我不想连这份好不容易诞生的情感，都变成别人的战利品。”
“希雅殿下，其实你一点也不懂我。你身边有很多人，你的父母，露西，迪莉娅，瑞拉，朵丽丝，奥尔瑟雅……他们都很爱你，你可以毫无顾忌地享受着他们的爱，回应他们的爱，但是我不行。”
“潘多拉魔偶，没有资格享受爱，爱对于我们而言，只是一种诅咒，陷入其中，必定会受到伤害。你看到那些魔偶的遭遇了吧，她们能回应除了肉体关系以外的爱吗？等待她们的，只有毁灭。我和她们又有什么区别？做工更精致一点而已。”
爱丽丝说到这里时，露出了自嘲的笑容。
希雅抬起头，打开了内眼识，她的双眸中泛着微弱的光芒，注视着爱丽丝。
希雅看到了人偶脸上的自嘲笑容，也看到了她娇小身躯下隐藏的庞大灵魂之力——爱丽丝的灵魂如初见时那样，并不是固定的人类形态，而是一团扭曲变化的淤泥。
“您在看我？这就是洞察之眼的力量吗？”爱丽丝的独眼和希雅对视，“有时候，我会怀疑希雅殿下您并没有瞎掉，而是神明担心你眼睛里的这股力量损害到你的身体，才暂时将它封印起来。”
希雅摇了摇头，“这份力量可不是天生的，而是通过后天修行得来的。”
“不到一个月的修行？”
“你不明白我为这双眼睛付出了什么代价。”希雅表情平静，不理会爱丽丝的嘲讽，“我睁开眼睛看你，是想告诉你——”
希雅指了指自己的双眼，“我能看到你灵魂的形状。”
爱丽丝脸上的表情一僵，外人或许不清楚，但她自己知道，潘多拉魔偶的灵魂看起来有多么糟糕。
“你觉得，我跟你签订灵魂契约，就是为了从你身上得到这种淤泥般的灵魂力量？”希雅歪着头，声音里有着与可爱表情不相符合的冷淡，“说句不客气的话，爱丽丝，你是不是把自己看得太高，把我看的太简单了？” 花园里的风很安静，瑞拉和朵丽丝的位置听不到凉亭里的对话，她们只能看到爱丽丝和希雅的侧颜。
爱丽丝的表情从冷淡到自嘲，希雅的表情是从平静到微笑——是经典的歪着小脑袋的微笑，非常的温柔，非常的小天使。
毫无疑问，这是能够治愈人心的笑容。
“希雅殿下，总是这么可爱啊！”朵丽丝捧着自己的脸颊，她知道自己的脸上现在肯定是一片红晕，毕竟情绪是会反应在脸上的。
“殿下很温柔。”瑞拉的脸上也露出一抹淡淡的绯红。
“呜呜！咱也想殿下对我露出这样的笑容啊！”朵丽丝发出小小的悲鸣声，“可是殿下最近好像有些嫌弃我，瑞拉前辈，你知道原因吗？”
瑞拉看着朵丽丝的脸，违心地转过头，道：“不太清楚。”
殿下为什么会讨厌你，原因就写在你此刻的脸上啊。
“我也想和殿下更加亲近嘛，瑞拉前辈，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白毛女仆问道。
瑞拉想了想，道：“安分做事，好好履行女仆的职责，少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殿下自然会愿意跟你亲近。”
“可是，每天看着这么可爱的希雅殿下，还让我不要乱想，这也太难了！”朵丽丝扭着身体，虽然是在和瑞拉说话，她的目光却基本没离开过希雅的脸庞，“不知道和殿下在一起生活多久才会对她的可爱产生抗性，啊，我的话，可能永远都无法抵抗希雅殿下的笑容吧！”
说到这里时，朵丽丝熟练地摸出药剂瓶，嗅了两口。
瑞拉身体轻颤，她在希雅殿下床前做过那种事情，觉得自己已经是无可救药，但是看朵丽丝这状态，似乎比她陷得更深。
相比起朵丽丝，自己要正常很多啊，起码不会因为看着希雅殿下的笑脸，就颅内幻想到需要嗑药的程度。
“你这家伙，凝神药的使用要适量啊……”
瑞拉一边说话一边稍稍挪开了视线，朵丽丝的过激反应让她下意识搓了搓自己的手指。
她的食指和中指的指甲有过修剪的痕迹，其他手指倒是没动过。
凉亭里面，看着希雅脸上的可爱笑容，听着她冷淡的话语，爱丽丝身体微颤。
这种“声画不同步”的违和感让她下意识地退了一步，旋即又稳住身体，轻咬嘴唇，“那殿下是因为什么原因收留我？看我可怜吗？”
希雅摇了摇头，“我只是单纯地对潘多拉魔偶很感兴趣而已。”
“把我留在你身边，更方便进行研究？”
“可以这么说吧。”
希雅的声音始终冷淡，眼眸里的压迫力也让爱丽丝略感不适。
人偶女仆并不知道，她面前这位小公主嘴里就没几句真话。希雅最开始想留下爱丽丝，确实就是馋她的灵魂力量，只不过现在好处费拿了七七八八，就开始翻脸不认人了。
“希雅殿下，您似乎不像您表现出来的那样柔软温和。”爱丽丝袖子里的手掌握成了拳。
“如果我真是个软柿子，不就被你随意拿捏了吗？”希雅毫不在意自己的一重伪装被拆穿，反正爱丽丝就算说出去，也没人会相信她。
爱丽丝不想让这场谈话被旁人听到，希雅也是，所以她才会那么配合地赶开瑞拉和朵丽丝。
“你吃准以我的性格，就算是察觉到你居心不良，也不忍心下狠手惩罚你，更不会轻易杀了你。”希雅一边维持着脸上的笑容，一边说道，“而一般的惩罚力度，对你那种体质来说，反而是一种享受。”
爱丽丝陷入沉默，希雅说的没错，她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分批次查看灵魂经历，也是她的自保手段之一，在爱丽丝的预想中，希雅应该需要经历很多次无用记忆，才会找到她那份灵魂记忆。
这种细水长流的灵魂力量转移，能在一定时间内保证爱丽丝的安全。
潘多拉魔偶很擅长观摩学习人类的行动模式，爱丽丝在别院待了一段时间，在她的观察中，希雅虽然有一些小秘密，但本质上应该是个柔软的人。
现在看来，她还是没能看透这位小公主，反而被对方的伪装骗到，落入了下风。
“你急着跟我谈话，是在担心我把你和穆尔公爵的往事告诉别人吗？老实说，我还挺好奇的，你在穆尔身上烙印支配术后，又发生了哪些故事？”希雅略带调笑语气地说道。
“希雅殿下，后面发生的那些事情，您今晚入梦之后，就能看到了。”爱丽丝低声道。
“我当然能看到，但是在看到之前，我想听听你是怎么说的。”希雅带着微笑的表情，伸手摸了摸爱丽丝的头发，像是在安慰人偶女仆。
爱丽丝却在小公主的手掌落在她头发上时，察觉到了一股巨大的危机感。
那一瞬间，她像是忽然来到了一个荒原的土丘上，周围空无一人，满是寂静荒凉，天空之上悬垂着一柄巨大的长剑，朝着她缓缓坠落。
爱丽丝有一种感觉，如果被那把长剑触碰到，她可能会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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