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紫夜弦歌
又出去了吗?
言峰绮礼略微摇头,有些习以为常。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自从克劳蒂亚出院,转眼之间,已经过去了一年。
那个扬言要和他们同居的恶魔,虽然在这里落脚,却时不时出现,又时不时消失,并未对他们的生活,产生太多的影响。
仿佛只是一个坐在观众席上的看客,而他们一家,则是演员。
老实说,这种感觉,他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讨厌。
因为,自从出生以来,他就开始戴上不同的面具,认真扮演着不同的角色。
有时是父亲期望的好学生;有时是恪守规则的信徒;有时是值得信赖的神父……
既然无法拒绝演出,那么他能做的,也只是如往常一般,扮演好自己的角色罢了。
一切,和曾经的生活,没什么不同。
言峰绮礼推开大门,走向小镇的教堂。
由于这段婚姻,他自动从神学院退职,并放弃了成为正式司祭的道路,但人总是要生活的。
妻子的后续治疗,养育女儿的开销,这些都需要资金的支持。
因此,他以神父的资质,在镇上的教堂,找了份宣讲布道的工作,以补贴家用。
至于,那个同样有着劳动能力的恶魔……
好吧,他吃饭很积极。
正当言峰绮礼的情绪,略微波动之际,教堂临近的钟声,打断了男人的思路。
青年神父抬头看了眼熙熙攘攘登上台阶的信众,理了理衣衫,夹紧了些臂弯里的圣经,和沿途的众人,礼貌性打着招呼,起身步入大厅,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终于,熬到了傍晚时分,教堂中意犹未尽的信众们,三三两两散去。
走出教堂,言峰绮礼坐上代步汽车,一把扯下脖子上有些紧缚感的十字项链,松了松衣扣,面无表情地将圣经一并扔进后车座,对所谓的信仰,毫无虔诚可言。
男人转头望向夕阳下巍峨的教堂、慈悲的圣母像和圣洁的壁画,缓缓摇上车窗,紧蹙的眉心,弥漫着浓重的倦怠和厌弃,抿唇喃语。
一切,毫无意义,毫无价值。
没错,这便是他心中的真实想法,也是他真实的经历。
他在父亲言峰璃正进行巡礼时出生。因为老来得子,父亲对他这个独子寄予厚望。
所以,“绮礼”这个名字含有祈望的成份在内。父亲为孩子所命名的,是既清澈又美丽之意。
自己也没辜负父亲的期望,努力成为一名品格、能力都很优秀的人。
老实说,自己并不是一个天才式的人物,之所以能作出成就,只不过是足够勤勉罢了。
在22岁时,他进入自曼雷沙的圣伊那裘神学院。同年,从见习生转变为可以单独行动的代行者,并作为代行者受到了第二次洗礼仪式。在神学院跳级两年,以学生首席身份毕业,风头无二。
但他无法安居于一个职位,是因为对自己的内心困惑,而试图寻找自己真正想要的道路。
他很早就知道,自己的内心无法和常人一样,视美好的事物为快乐,
所以,自始至终,他心里都有着一个强烈的困惑——“父亲所说的清澈美丽之物到底为何?”
对教会的虔诚,也是希望主能解儕答他内心的困惑。
为了改变自身的异常,他做了许多的尝试。
然而,无论怎样努力,自己的秉性,始终如一,依旧无法改变;自己的渴望,与道德背驰,依旧无法满足。
所以,每次修行到差一步时,他都因为看透了无趣的结果,毫不留恋的转向下个领域。
而和妻子克劳蒂亚的婚姻,是他的最后一次自救的尝试。
时至今日,蹉跎了一年多,他还是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渐渐地已经对所谓的信仰,所谓的美丽之物,已经不报期许。
而眼下的一切,也让他逐渐厌弃。
“亲爱的,你又迟到了,快来吃饭吧,菜都凉了。”
车窗的敲击,以及传入耳畔的沉吟,让沉思中的言峰绮礼回过神来。
他不由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已经将汽车驶到了家门口。
“嗯……”
神父沉默片刻,点头推开车门,在妻子的引领下,走进家中。
“鸡汤来喽!”
随着一声轻松的呼唤,贤惠美丽的妻子,捧着温热的鸡汤,笑容满面地将瓦罐端上桌,浓郁的香气,幽幽传来。
“怎么还不吃啊?这菜都凉了。”
见丈夫怔楞地坐在椅子上,丝毫没有动手的意思,克劳蒂亚忍不住提醒。
“算了,先等等,这几道我帮你热一下。”
女人刚一起身,似乎因为有些疲累,躯体微微摇晃,直到按揉着眉心停顿片刻,方才拿起桌上的几个碗碟,走向厨房热菜。
言峰绮礼回过神来,望着眼前的一切,空虚的目光,渐渐有了焦点。
温馨的灯光、热气腾腾的饭菜、厨房中忙碌的温柔妻子……
这些常人眼中的幸福,却让他提不起丝毫的兴趣。
尤其是当这道身影,从病痛的折磨中,逐渐恢复,自己借此观摩痛苦与叹息的仅存兴趣,也荡然无存。
一切,毫无意义。
一切,毫无价值。
既然连这个女人,都无法填补自己的缺陷,那么,该结束了。
言峰绮礼缓缓放下碗筷,从座位上站起,步入厨房,来到忙碌的妻子身后,抬起的眼眸浮现出死寂而荒芜的沉静,幽然开口。
“克劳蒂亚,我其实……”
“咣当!”
然而,男人刚一开口,餐盘清脆的碎裂声,便骤然打断了他的话语。
那纤弱的身影,居然在男人面前,毫无征兆地软倒下,一头栽向地面。
“克劳蒂亚!”
言峰绮礼下意识面色一变,本能地伸手接住坠落的妻子。
此时,他赫然发现,妻子的脸色苍白如纸,身体的各处器官,隐隐有衰竭的征兆,心跳和脉搏也几近于无。
该死!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言峰绮礼心中生出一股出奇的紧张,他当即将妻子平放到地上,四处翻找着家中常备的药箱,准备采取急救措施。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
应急的药物入腹,身体急剧恶化的克劳蒂亚,依旧没有丝毫的好转。
正当言峰绮礼束手无策之际,灯光一阵摇曳,黑暗中走来的修长身影,驻足于厨房门前。
“为什么会这样!你不是已经治愈了她吗?!”
神父豁然转身,朝着光明之下的恶魔斥问。
“治愈?我们什么时候说过,我治愈过她?”
靠在门前,饶有欣赏人世悲欢的古蛇,挑了挑眉,抬手遮盖住半边脸颊,忍不住嗤笑。
“我可是恶魔啊!”
言峰绮礼闻言,不由愣住,心脏逐渐坠落谷底。
是的,他从未承诺过,一切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但一丝侥幸,从神父的心中,逐渐萌生,忍不住转头向恶魔追问。
“那这一年来……”
“只是透支身体机能营造的表象!”
萨麦尔开口戳破言峰绮礼的幻想,瞥了地上的克劳蒂亚一眼,轻轻摇头,玩味低吟。
“这女人说一直以来都是你在照顾她,她想有一年的时间,可以做好妻子的本分,让你不用那么辛苦,所以,我满足了她。”
古蛇顿了顿,上扬的唇角,愉悦翘起。
“而作为代价,她死后,灵魂归地狱所有。”
她这么做,是为了……我?
言峰绮礼望着怀中毫无血色的脸颊,不禁怔楞住。
一年来自己从未在意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温热的饭菜、浣洗的衣物、整洁的庭院、被安然哄睡的女儿、每日醒来触手可及的圣经和宣讲道具……
这看似简单平淡的一切,居然要付出如此惨烈的代价。
真是……愚蠢!
言峰绮礼没来由的一阵愤怒,他深吸了数口气,才压下心头的烦躁,扭头看向灯光下恶魔。
“说吧,你要怎样,才肯救她?”
“绮礼,救她对我来说并不困难。”
古蛇走上前来,俯身凑近神父的耳畔,幽幽低语,微眯的蛇类竖瞳,弥漫着浓郁的恶趣味。
“但,这真是你所渴望的吗?”
言峰绮礼身躯一颤,错愕抬头。
顿时,那俯视而来的蛇瞳,洞彻皮骨的伪装,直入他灵魂的黑暗,充满诱惑性的低语,回荡在神父的耳畔。
“看吧,为你付出一切的妻子,深爱你的克劳蒂亚,正躺在这儿,她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早晚会步入死亡,反正都要死的话,为什么不能让你亲自动手呢?”
言峰绮礼怔愣片刻,空虚的眸子,泛起丝丝的鲜活。
那是血的颜色……
“何必压制自己的本性呢?对你来说,体察旁人的不幸,才能带来喜悦;目睹生命的凋零,方为世间真美。”
栖身于后方阴影中的古蛇,抬手按在言峰绮礼的肩膀上,恶魔幽幽的喃语,刺穿男人层层伪善的装饰,逐渐唤起那灵魂深处的扭曲。
“如此美丽之物,如此深爱之人,能够让她生命,在自己掌中消逝,那是一种何等美妙的体验,如果一点也无法享受到她的死亡,这个缺憾会让你感到悲伤对吧?”
望着地上苍白精致的面容,言峰绮礼渐渐有些入神,身体剧烈颤抖。
但那并不是因为妻子濒临死亡的悲伤,而是兴奋……
以及,能够亲手扼杀这份美丽的渴望。
“哈哈哈哈!”
那抽搐扭曲的嘴角,最终迸发出一阵酣畅淋漓的狂笑。
「这就是……我的,愿望?」
正是。如果此刻这份能够填补内心空虚的东西可以被称作「满足感」的话。
「破灭和叹息……能令我愉悦吗?」
正是。如果此刻内心涌动的感情能被称作「欢喜」的话。
这时,在恶魔的引诱下,言峰绮礼终于明白了自身灵魂的正体。 万物崩坏如此之美。痛苦的人们如此可爱。生命的惨叫声如此大快人心。
越是叹息,越是悲哀,越是美丽。
原来,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哈哈。」
无法克制到达沸点的感情,言峰绮礼绝望地大笑了起来。
这是什么样的罪恶。自己是多么残酷的魔鬼。
这一种被神唾弃的世界,居然充满了鲜艳的喜悦。
绮礼,绮礼,美丽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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