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城南贵糖水
温克说道:“目前这些诅咒尚不致命,但必须要考虑到,那只是珊娜析出诅咒中很微小的一部分。”
“你的学长在哪?”克洛丽丝问。
“在里面,他已经为珊娜进行了几个钟头的手术。”
地下室光洁的墙面生长着肉色的菌毯,天花板的灯罩被一道道漂浮的“幽灵”遮蔽,温克走到一扇长着半具怪物躯壳的门前,那怪物篮球似的脑袋上生着八对咕噜噜转动的重瞳,温克靠近时,所有眼都看向他。
医生说道:“敲敲门。”
脑袋“耳”侧伸出细如干柴的胳膊,爪子似喇叭般扩张在撅起的嘴唇前,手势随眼珠斜到右上方:“谁在敲门?”
温克则说:“医生。”
“哪个医生?”
“外科医生。”
“呕,你真无聊!”
话音刚落,怪物立刻朝温克吐出污秽的半消化食物。
与此同时,门从它八对眼的中缝蠕开,内壁似一只只吸盘在连接。
“这扇门已经被诅咒感染,你必须要完成一个仪式才能进入,如果它对这个仪式不满意,就会吐出脏东西来……”温克说,“它没有实际危害,尽量不要伤害它,以免惹出麻烦。”
温克交代完后跨过门去,克洛丽丝想跟随,那怪物却在温克进入后骤然缝合。
“……”克洛丽丝沉吟片刻,说道,“敲敲门。”
“谁在敲门?”
“吸血鬼!”
“哪个吸血鬼?”
“泰瑞比精灵!”
克洛丽丝随时提防着怪物的呕吐,不料它却咯咯咯笑起来,直接将门打开。
温克见少女干干净净走进来,不由得大为惊奇:“你怎么做到的?”
“与生俱来的幽默感。”克洛丽丝板着脸说。
门后,四面的墙壁被肉质菌毯所覆盖,一些苔藓和蕨类植物正在与之争夺领地,地上升起一个个栩栩如生的小型雕塑,主题是某位苍白的少年在混乱的贫民窟中饱受殴打和凌侮。
“是卡洛森的恐惧。”温克小声提醒。
“你的恐惧呢?”克洛丽丝不禁好奇。
医生朝壁画上一指,温克夫人正坐在一张翻开的床板上,里面是一张一张发了霉的私房钱。
“……”
观察室的玻璃已经被黑色的“染料”所遮蔽,温克打开观察室的门,赤身的珊娜被挂在墙壁上,巨大的藤蔓将之托起,病入膏肓的少女只剩一颗脑袋才完整,她的胸腔和腹腔似一层层光滑的丝帛般剥离,却依旧黏连在身上,整个人像是被摊开的折纸。
植物样的生物替代她原本的一部分器官和血管,但是,大部分器官被色彩斑驳的结晶所覆盖,通过灵性“观察”,克洛丽丝能“看”到复杂的神秘特性争相往外析出,大部分诅咒被植物的茎络所吸收。
与珊娜相对的,是站在植物丛中思索的苍白男子,他瘦削如铁、凛冽如刀。
卡洛森看向克洛丽丝:“我了解到你的提议,非常玄学的畅想。”
“给珊娜移植抑制诅咒的技能,你能做到吗?”克洛丽丝问。
“不能。”卡洛森摇头,“我有九成九的把握……这个孩子死定了。”
克洛丽丝对这个男人的平静感到费解,哪怕见惯生死,但他连一丝一毫的遗憾都不存在吗?
少女说:“你是不是觉得白跑了一趟?”
“白跑?”卡洛森眼中终于露出一丝热忱,“不,再也没有比这一灵脉象征更符合我们研究方向的神秘特性,哪怕这个孩子最终会死亡,我也会尽可能保全她天生灵脉的活性,带回古灵庭。”
“温克?”克洛丽丝对这种把人当材料的疯子没有任何好感,她想到了欧斯加尔,因此看向温克时,语气中多了责问。
“莎琪玛小姐,卡洛森不是那样冷血无情的人,他应该只是想陈述事实……”
“让你误会了……”听到温克为他的辩解,卡洛森无奈地摇了摇头,“珊娜和她的灵脉将载入史册,我希望你能知道,她的存在和牺牲绝不是毫无价值,这个世界的未来将因她的神秘特性受益无穷。”
温克想不到珊娜竟然能当得起这样的评价,不过卡洛森点到为止,并未进一步说下去,他便猜到那是无法公布的绝密,没有选择追问。
“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机会,我们可以做一次尝试。”克洛丽丝说,“我见过她父亲,如果老驼鱼的付出最终全无收获,我会感到很难受。”
“他让你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吗?”卡洛森笑了笑,注视着珊娜被一层层剥开、仿佛标本的躯壳,“虽然我是个没见过亲爹的野种,但我能理解那种感受。”
他不再与克洛丽丝讨论无关的话题,而是用植物根蔓放下珊娜,用一柄材质特殊的手术刀点在胸膈膜内的一块冰沙质感的软体上。
一颗颗沙粒在那点拨下分崩离析,露出一块粘稠的不定型物:“这是珊娜灵脉象征的末梢,目前唯一没有被结晶化的部位。”
“她的灵脉象征是什么?”
“没有先例……天生灵脉的特殊之处就在于,它总是以常人所无法塑造的形态觉醒,”卡洛森说道,“目前我已经消化掉她析出的大小诅咒四十余种,也许是病情和情绪的影响,她目前的诅咒更倾向于菌丝感染和梦魇。”
卡洛森未穿戴任何防护装备,他小心翼翼地移除附着在灵脉象征表面的结晶,同时说道:“诅咒并不是一类独立的神秘特性,它借由其它神秘而存在或传播,使用者只能控制诅咒的‘产生’,但不能控制诅咒‘产生’的具体过程,像我的技能【手术师】,当它作为诅咒存在时,可能会让被诅咒对象的结构按部分和层次逐渐剥离,但具体如何剥离、其操纵细节并不由诅咒者控制,因此,这也算是一种失控的力量,即便是商港蔓延的恶咒,操控者也只能在宏观上动手脚,而无法细化到神秘特性本身。”
“这和珊娜有什么关系?”
“她灵脉在诅咒一切,包括自己。”卡洛森说道,“尤其是,她能诅咒‘诅咒’。”
“?”
“结晶化并不来自于异质源力污染,而是珊娜的灵脉象征本身,便对其它神秘特性有强烈的抑制效果,”卡洛森说道,“她不断析出诅咒,但同时,还有一个诅咒,将她的全部神秘特性冻结。”
“这说法有什么依据吗?”克洛丽丝对这种套娃说法将信将疑。
“我的灵脉象征是【真实之眼】,”卡洛森解释道,“它使我更容易看到事物的本质,也因此,我才能做出判断,即便将珊娜送到古灵庭,她活下来的概率也不足百分之一,至于温克说的移植大脑的情况……”卡洛森微微摇头,“灵脉除了与肉体结合的表形外,它同时存在于个体的灵魂之中,哪怕你摘除她的灵脉象征,诅咒本身依然会与她一直伴随。”
卡洛森的意思是,如果珊娜的结晶化仅仅是异质源力污染才致使灵脉象征在一种“过度免疫”的本能下将异质源力结晶,防止其在体内蔓延扩散,将大脑移植当然能保全生命和灵魂。
但倘若一切的根源是形影相随的诅咒本身,那么无论如何,都无法令珊娜摆脱这种窘境。
“你的提议很有建设性,如果不考虑移植技能时的排异反应、也不考虑失控过程中如何达到一种可以进行手术的微妙平衡,这是个很不错的主意。”
卡洛森和克洛丽丝说这话,等于是“抛开事实不谈,俺寻思行那就肯定行”。
克洛丽丝皱眉道:“你是说,我的主意没有任何可行性吗?”
“当然有,”卡洛森说,“但必须要在最先进的设备下我有一成的把握进行这样的手术。”
只是有把握进行,还不保证珊娜的死活。
温克诊所的条件太过简陋,无法支持一场可能会爆发灾难的手术。
克洛丽丝沉默。
“不过,我可以试一试,”卡洛森又带来希望,“来之前,我有考虑你的提议,专门准备了六个最完美的事故级灵脉成体,但是,你要如何在我切开珊娜灵脉的一瞬间,不让那些破碎的结晶引发失控呢?光靠抑制剂可无法做到。”
他凝视着克洛丽丝:“我看不透你,如果你愿意展示一部分隐秘,我可以用疫医的荣誉发誓,决不会透露给第二个人,当然,前提是你的力量真的有用。”
少女看向温克。
“好吧,我先离开。”
温克自觉走到门口:“敲敲门。”
“谁在敲门?”
“医生。”
“哪个医生?”
“外科医生。”
“呕啦啦啦啦啦——”
在一阵呕吐声中,卡洛森对克洛丽丝笑道:“他很没幽默感,对吧?”
“我应该能滤掉一部分诅咒,但我的容量有限,”克洛丽丝说着,隐秘无形的怪异氛围在她身后浮现,“我只用它喝过酒……”
卡洛森脸上浮现出惊奇的神色,他好奇地想要触摸克洛丽丝延伸出来的虚无:“这是什么……?”
显然,他并不了解虚空。
但是,哪怕克洛丽丝说“容量有限”,卡洛森却能从那股奇异的气息中感觉到无限、包容、和寂灭。
他的皮肤下深处植物的根蔓,尝试接触克洛丽丝的虚空之触,忽然间,好似触电一般,卡洛森的根蔓陡然弹开,其末梢化作诡异的光埃一点点消散。
克洛丽丝并未感觉到卡洛森对自己不利,虚空之触也没有任何警戒,她问道:“你做了什么?”
“等等,等等,我的意识被污染……不,被放空了……”卡洛森捂着脑袋,他的瞳孔发白,眼神迷茫,几分钟后才缓和过来,“我只是试图复制你的神秘特性,哈,是我草率了,【回音秘蔓】能解析珊娜的绝大部分诅咒,却无法复制你的技能……”
“这是我的灵脉。”克洛丽丝说。
卡洛森重新清醒,他在方才出现了严重的空无感,甚至连记忆都似乎消融掉一部分,这种情况还是头一次遇见,一般来说,这种位格的神秘对于他的【真实之眼】而言,等若将“危险”的标签贴在脑门上,他就算脑袋被门夹碎,也不会莽撞用凶祸级的【回音秘蔓】去复制和解析。
但问题在于,虚空之触本就是极隐秘的。
它游走于虚空的生物,也是虚空在概念上的延展,虚空之触之余虚空,就如同手足之于人类。
连沃伊蒂都评价克洛丽丝的虚空格外纯净,因此,当卡洛森试图去深度接触时,便很容易被“纯净”掉。
这是克洛丽丝有别于其他虚空门徒之处。
“我的灵脉很危险吗?”
“你怎么塑造出这么危险的东西?”卡洛森遇到过不少具有神性的灵脉,却无一令他距离死亡的概念如此之近。
不……那离死亡亦很远,甚至连死亡本身,在那般空无的感受中都不复存在。
“天生的。”克洛丽丝既然敢展示出来,便没必要撒谎。
“……”
卡洛森忽然觉得,珊娜的诅咒灵脉和虚空之触的价值比起来,就好像石头之余黄金,若非他以【回音秘蔓】接触,否则也无法体会其危险所在。
“就我个人的感受,你的灵脉还有很大的开发价值,比珊娜更适合我们的研究方向……”
卡洛森一边说着,一边用削铁如泥的手术刀切割珊娜灵脉上的结晶。尽管【手术师】能剥离物体的结构,但在微观上是不能无限细分的,结晶已经和灵脉长在一起,若使用技能,很可能对灵脉一并造成不可挽回的损伤。
他的手上爬满骇人的疱疹,却依然无动于衷:“开始吧……”
269.诅咒升维
时间点滴流逝,妻子和女儿都已睡下,温克一直坐在大厅等候,焦虑若病人的家属。
他此刻最担心的不是珊娜死亡,而是手术失败引发灵脉失控,导致整个蕨巢镇陷入灾难。
清晨六点钟时,克洛丽丝出来过一次,她的防护服出现破损,表面生满密集的藤壶。虚空之触能附着神秘特性,尽管不兼容,但相较而言,又能算最兼容的一类——
任何神秘特性在她面前都有着同等的危险系数,附着珊娜的诅咒不会比她嵌合裁缝时更致命。
她蜕下防护服,露出冻得青紫的肌肤,在壁炉旁边烤火。
虚空之触滤走了大部分诅咒,但依然有一部分侵蚀到少女的身体,使她宛如赤身置于冰天雪地。
诅咒看似飘渺,实际上也存在赖以传播的媒介,有实体可寻,克洛丽丝的虚空之触表面寄生者普通人看不见的棘皮类冰晶,当虚空之触褪去实质时,冰晶也会跟着变得虚幻。
少女在壁炉边将之稍稍融化,而后用线小心地剥下,她把冰晶掷入壁炉,霎时间,炭火熄灭,一层寒霜在炉内蔓延,在失去宿体一段时间后,才进入缓慢消散的阶段。
“珊娜怎么样了?”待克洛丽丝处理掉中招的诅咒后,温克才走进来询问。
“目前似乎比较顺利,卡洛森很享受手术的过程,将失控遏制得很顺利,但……”
“不保证珊娜能活,是么?”
“唉……”
克洛丽丝叹息一声,休息一阵后,她向温克借来温克夫人备用的防护服,穿戴完毕后再度进入地下室。
她之前没想过用虚空之触来附着诅咒,灵脉象征不仅长在肉上,也长在灵魂里,自己对诅咒这种神秘并不了解,贸然接触下说不准是否造成不可挽回的损伤。
但卡洛森告诉她诅咒也会被超凡者自有的神秘特性压制或抵消,这属于灵脉“免疫机制”的一部分,通常来讲,即便感染诅咒,超凡者也有充分的时间去治疗,克洛丽丝的胆子这才稍微大上些许。
人造灵脉象征除外。
回到地下室,卡洛森正在用培养完整的灵脉为珊娜移植第四个技能。
“情况很不好,灵脉的神秘特性会被诅咒压制,每个技能的嵌合都会带来负面效应和排异反应,虽然我事先对可能出现的情况做出过推演、想尽可能利用负面效应反过来增加珊娜的成活率,但是……”卡洛森全神贯注,每一刀都动得极为缓慢,他对克洛丽丝说,“你把这个创面缝一下……”
在少女为珊娜的灵脉缝合创伤时,卡洛森接着说:“但是,我无法清晰推演出每一个步骤,这导致结果与我的预想存在极大误差。”
“那该怎么办?”
“找个占卜师或者数学家,他们有着很强的预测能力和算力,”卡洛森摇头道,“但已经来不及了,我只能硬着头皮去做,这些技能正在被珊娜的灵脉象征缓慢吞噬,成为诅咒的一部分。”
时间上的确来不及,克洛丽丝只能辅助卡洛森尽人事,至于那百分之一都不到的天命,她已经不做期待。
到得正午,卡洛森已经基本切除了珊娜所有能切除的结晶化器官,用他的植物充作维生仪器,现在的女孩,就像是被任性的造主发泄过后,裁剪得支离破碎的布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