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城南贵糖水
不知是谁第一个这么喊,贝尔夫带亲信在掩体和灌木间推进时,猛一回头,带来的人死掉三成、跑掉三成,剩下一些也满脸惴惴不安。
他眼中含恨,不得已道:“撤!”
贝尔夫带枪手重新退回河道,刚跨上桥时,爆炸陡然响起,数十人坠入污秽而淤塞的浅滩,垃圾和排泄物纵横的脏水闪出秘文,一时间,河道有如泥沼,带着所有人缓缓下坠。
河对岸,靛鸥社的社员和几名布置陷阱的巫师冷眼以观。
贝尔夫浑身冰冷,他绝望地发现,自己对死亡终究是害怕的,只是过去无往不利的热血掩盖了恐惧。但是,他是移植灵脉的超凡者,只要混在人群中,一定还有活下去的机会,一定……
为首的把舵抬起手掌,在贝尔夫绝望的注视中倏地挥下。
无数投掷炸药扔进河道,贝尔夫视野一亮,继而永久地黑暗下去。
……
同样的一幕也发生在进行冲突的各处,靛鸥社对迪鲁家族的布局了如指掌,先示敌以弱,再引人入彀。
而在毗邻蕨巢镇的地下豪宅内,迪鲁家族的掌门,大老板迪鲁,正悠然坐在壁炉边,品味醉乡酿造的名贵红酒。
在他对面,坐着一个身穿紫带黑底长袍的中年男子,他面净无须,温润如玉,儒雅的外表和蔼可亲。
“奇法先生,现在大局已定,我想也到了迪鲁家族回报的时候,”迪鲁从容地说,“我将全面支持慈恩院在商港的传教,但是,我还有一个条件。”
“哦?”奇法温和地微笑着。
“缠愿香精,我希望得到缠愿香精的配方,当然,我不会白要先生的东西,我希望能公开售卖缠愿香精,每销售一标准份额的缠愿香精,迪鲁家族会付给慈恩院四神盾的报酬。”
“如果我说不能呢?”
“那恐怕慈恩院的传教多少会受到一些阻碍……”迪鲁图穷匕见。
“这样一来,慈恩院恐怕很难说服路恩提亚公爵,迪鲁家族吞并靛鸥社也不会那么轻松。”奇法为难地说。
迪鲁淡然一笑:“这就不劳先生费心了,在夜袭之前,家族的说客便已经在公爵府取得进展。”
“我明白了,你投靠了路恩提亚,是这个意思吗?”奇法噙着的笑意撇平了。
“迪鲁家族从未投靠谁,我们从来都是公平对等的合作,奇法先生。”
迪鲁决不安心当慈恩院的走狗,尤其是与慈恩院合作后,慈恩院对迪鲁家族基层的渗透令他触目惊心。
假如继续下去,迪鲁家族不仅将拴上有着慈恩院商标的狗链,他迪鲁说不定也会被逐渐架空,沦为弃子。
路恩提亚恰好对慈恩院有着同样的忌惮。
没有谁甘心做狗,一切合作都是互相利用。
奇法疑惑道:“您这样做,会破坏迪鲁家族与慈恩院的友谊,我们不是朋友吗?”
“如果慈恩院不愿出让缠愿香精的配方,恐怕这朋友也没得做了。”
迪鲁面色一冷,强大的超凡者气场蓄势待发,整个室内的温度陡然升高,灼热的空气闪动着浮光魅影,然后……
一切神秘现象骤然终止,他口中喷出黑血来。
“你……敢……”迪鲁手中的酒杯应声跌碎。
“这不是一目了然吗,迪鲁老板?”
“欧利弗、欧利弗会为我……报仇……”迪鲁难以置信,慈恩院难道不怕迪鲁家族的报复?
强龙不压地头蛇!
“牧师会送他与您见面的,对了,今晚之后,属于你们兄弟二人的嫡系精锐都将被靛鸥社代我解决,所以……”奇法露出抱歉的笑容。
“你究竟想要什么!难道你真正合作的对象是靛鸥社!?咳……”迪鲁怒火攻心,呕血不止。
“当然是传教,尊敬的老板,但您的几个儿子可能更好控制,我是说,更乐意对慈恩院真诚一些。”
“你将……无法……遏制……靛鸥社……”
“你放心,西姆很快会下深渊与你做伴,嗯,用同样的方式。”奇法慈蔼地蹲下身,阖上迪鲁死不瞑目的双眼,“圣父慈恩,愿天国没有背叛。”
“嘭!”门被突然砸开,听到响动的几名保镖冲了进来,看到迪鲁躺在黑色的血泊中时,满眼震惊。
“你们有罪。”
奇法宣判,他的头颅化作梦魇,从几名保镖身上穿颅而过,骤然间,所有人浑浑噩噩,有的仰天长啸、有的掩面哭泣、有的狂躁不安。
一个保镖跪在地上,哆嗦着嘴皮子忏悔:“圣父啊——”他吞掉自己的手掌,窒息而亡。
待所有人都死亡后,地下豪宅外传来闯入的声音。
“愿你们赎净罪孽的魂灵于幽冥永眠。”
奇法祷告一声,打开书柜后的密道,就此离去。
159.女人
大部分超凡者除非被特异的神秘特性专项强化,否则依然是肉体凡胎,死亡可能也就是那么不经意的一刹那。
靛鸥社早已获悉迪鲁的神秘特性和弱点,约顿做了周全准备,即便他的队伍里都是不具备神秘特性的普通人,也有十足把握割下迪鲁的脑袋。
约顿持一把特制左轮,子弹赋有针对迪鲁的秘文,他与属下们交换眼神,一个持猎枪的社员一脚踹开虚掩的、透出橘黄色火光的大门,一群枪手鱼贯而入。
迪鲁永眠在血泊里,他身边是死状离奇的尸体:有人整条胳膊塞进胃里;有人割下自己的皮肤保持着祈祷姿势;有人活生生掰断一根根骨头,拼凑成颠三倒四的偶像;有人扯出肠子试图上吊,但人体器官显然不堪重负,他最终摔在地上,被一根断掉的肋骨刺穿喉咙。
社员震撼,有人被浓郁的血腥和腐败味刺激得当场呕吐,老约顿死死盯着眼前的惨状,沉默不语。
最近不知是谁在社内传出风言风语,说他老约顿是内鬼,指使自己的儿媳与小迪鲁偷情,同时通风报信。
所以他才亲自出马,要用迪鲁的血洗尽谣言,但现在的事情超出他的预料。
不过,无论如何,迪鲁的死亡和迪鲁家族的覆灭将淡化过去的所有猜忌,老约顿并不清楚靛鸥社的内鬼究竟是哪一位,但只要迪鲁不复存在,内鬼自然也会向前看,不会再有其它心思。
……
克洛丽丝返回莱宁街旅舍,发现佩姬把自己瑟缩在被子里,靠着墙角发抖。
门把手拧开时,她恐惧得几乎尖叫,等看到那个猫面具女人走进来,立马又涌出复杂的安心感。
“啧。”克洛丽丝露出嫌弃的目光。
佩姬本来就又脏又臭,现在把被褥也蹭出汗液和污秽,好在少女并不会在这里就寝,故而勉强忍住了脾气。
“你……”佩姬不知道说些什么,她茫然片刻,用畏缩的声音说,“你回来了……”
女人忸怩不安地看着克洛丽丝,欲言又止。
“说。”
“我、我想……”佩姬不安地说,“我想上厕所……你叫我呆在房间里,我不敢出去……”
“失禁那么多次还没给你排干净?”克洛丽丝从桌子下翻出一个木盆,扔过去,“接着!”
佩姬被砸得手腕乌青,她又羞又臊,克洛丽丝的话让她回想其监牢的拷问,女人惶恐地抱紧了身子,比起肉体上的折磨,精神创伤显然更难治愈。
“你要明白一点,你所有的遭遇都是自作自受。”
“迪鲁……约瑟夫他总不回家,我也是个正常的女人,我……”
“所以就理所当然地滚到别人的床上。”克洛丽丝不关心佩姬的私生活,若非琳赛求情,她没准会用线割掉这个惹事精的脑袋永绝后患。
“我什么都没说的……”佩姬低下头去。
她称不上好人,但和坏蛋也沾不了边,罪大恶极这种评价与之同样无缘。这样一个普通的女人,在忍受水刑的折磨时还能咬牙不诬陷约顿,无论出于什么样的目的,都让克洛丽丝多少产生些佩服的情绪。
但是,从克洛丽丝的角度,对于一个有过把自己卖给奴隶主做小妾想法的女人,少女肯定不会保持一副春光和煦的脸色。
佩姬踌躇地看着克洛丽丝。
“你又有什么事?”
“能不能、回避、回避一下……”
哪怕佩姬和小迪鲁的事本身已经算社会性死亡,她依然是要点儿脸面的。
“你不需要我可以将盆拿走,你以为摆脱了囚徒的身份就可以提要求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听着,不管你有没有那个意思,我不需要你多舌和质疑,否则,你会享受到和最下等奴隶同样的自尊心——”
最下等的奴隶能有什么自尊?
佩姬打了个寒噤,背着克洛丽丝坐在盆上。
克洛丽丝转身出门。
这时,女人担心地问:“你不留下来吗?”
少女好笑道:“留下来看你如何排泄?你是猴子么?”
佩姬韵味成熟的脸唰的鲜红一片。她不明白这个猫面具女人为何总是恶语相向,但是,在最绝望的关头,她的性命为对方所救,这为举足无措的佩姬带去难得的安全感。
她十二岁因为饥荒被卖成奴隶,十五岁被约瑟夫·戈里普利买走,在深界这种人不如狗的世界里,很难说幸运亦或不幸。
在航海者酒吧的确衣食无忧,但约瑟夫常年外出,她必须要面对一个野蛮、粗鲁、凶戾、永远没有好脸色的糟老头子。
佩姬感到自己是约顿眼中的一件物品,是他儿子的生育工具,这一感受在琳赛出生后更为明显。
有了琳赛后,约顿便放宽了对她的管束,全心投入对孙女的教育中。佩姬不明白为什么在同一个家里,她与她女儿的待遇有着天壤之别。在不夜城,她从未得到过想要的安全感,她变本加厉地勾引男人,未尝没有渴望得到关爱和照顾的心思。
我没有错。至少佩姬心中是这么想的。
而此刻,那个猫面具女人将她从绝望中挽救、给予保护,所带来的无疑是前所未有的安全感。佩姬希望在这个女人跟前保持最后一丝独立的自尊,哪怕对方态度粗暴、言语恶劣,佩姬都生不出任何恶感,她希望能在这里表现得像个人,而非他人眼中的美色和商品,更不是供人随意凌虐的玩具,可当猫面具女人真的回避之时,佩姬又迟疑了,担心对方就此走掉,唯一的安全感将不复存在。
“你要走吗……?”佩姬问。
克洛丽丝冷冷地瞥上一眼,女人立马咬住嘴唇,不再多语。
“老实呆在这里,最好像个死人,我会和旅舍的老板娘打声招呼,但不能保证附近的住户都是良善之辈,如果你惹出麻烦……”
“我不会出去的!”佩姬连忙说,“在你允许之前!”
能老实最好。
回忆起佩姬在监房中的倔强,克洛丽丝选择相信这个女人。
“你还会再来吗……?”克洛丽丝出门时,佩姬忽然问。
“我不再来等你饿死?”
得到不算肯定的肯定答复后,佩姬重重点头,随着门砰然合上,她重新缩回被子里,呆呆地望着救命恩人离开的方向。
她被那扇门“封印”着,宛若囚徒,却并没有任何不满。
落寞又安心。
160.女人(二)
克洛丽丝离开旅舍时,在大厅休闲的人又换了一茬,人员流动极为频繁,老板娘依旧在抽烟,她将牙熏得又黄又黑,倍添一分凶相,壮妇问道:“莎琪玛,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夜,你不在的时候,”克洛丽丝柔和地回答,她小心地凑到柜台,悄声说,“对了,老板娘,昨晚上我带了个失散的亲戚回来,你知道,独自流落在外的女人,脑子出了些问题……但我会将她看得好好的,不会放她出去!等我找到安顿的地方就……”
老板娘摆了摆手:“如果出事,我会追究你的责任!”
这句话意味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与老板娘交代完毕后,克洛丽丝出门逛街。
接下来几天里,商港依旧不大太平。迪鲁家族两个最大的老板已经身陨,但不意味着黑手党剩下的大小老板们会望风披靡,此外,商港其他帮社也虎视眈眈,假若靛鸥社不惜代价将迪鲁家族斩草除根,陡然间制造出的权力真空很容易被其他势力乘虚而入。
因此,靛鸥社徐徐图之,先抢占迪鲁家族管理的码头,然后再缓步通过分化拉拢、威胁暗杀等手段蚕食迪鲁家族的剩余地盘。
期间克洛丽丝坚持听经,领取慈恩院布施,迪鲁双亡的第三天,她找上老约顿,告知了佩姬大致的情况以及慈恩院对迪鲁家族的幕后支持。
“……”听完克洛丽丝的提醒,约顿没有露出惊诧的神色,而是陷入沉思,许久之后,他说道,“佩姬的遭遇,我大致是知晓的。”
克洛丽丝点了点头,等待老人的下文。
约顿继续说:“克劳格是西姆安插在迪鲁家族的间谍,他抓走佩姬、诬陷于我,可能有一部分是出于私怨,但大部分是对迪鲁家族释放的烟雾弹,让迪鲁产生可以趁机分裂靛鸥社的错觉。拷问佩姬的人员中,有迪鲁家族的内线。”
“佩姬没有诬陷你。”克洛丽丝说。
“她做的很好,但这是她犯错的代价。”对于这件事,约顿表现得异常冷峻,若非顾及琳赛,他的确是不在意佩姬死活的。
“那么你们第一次对迪鲁斩首行动的那天,是克劳格在通风报信吗?为的是进一步取得迪鲁的信赖?”
“那次行动有关迪鲁藏身处的信息同样来自于克劳格,他没理由多此一举。所以,即便我也怀疑他,但始终不能确定,毕竟,克劳格是这次战争中的头号功臣,也许内鬼是其他人,也许根本没有内鬼,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慈恩院。”克洛丽丝提醒。
约顿稍作沉吟,摇了摇头:“事实上,我与克劳格的行动都处在西姆的监视中,我可以肯定,克劳格根本没有与慈恩院接触的机会,身边的人员也并未变动,否则西姆一定会知晓。”他反复思索,又说,“不过慈恩院的确是一个问题,假如他们看上了码头的生意,对靛鸥社将构成巨大的威胁……在事情明朗以前,就让佩姬呆在你的地方,现在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死在那堆肉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