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我的错误 第370章

作者:乱世银娘

顺着那‘吱呀呀’作响的木质楼梯往上,走过拐角,就来到了二楼。

老房子是为了住人而设计的。

虽是二层,但看起来更像是个宿舍。

一上来,门边就是一张木床,左手边的小房间里,是三张木床,往右边大房间去的过道中,还有两张,而最大的房间里,更是直接有五张床,其中还有一张大床。

这倒是和童年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过年回家时人最多,那会儿这里所有的床都能睡满。

而这些床,原本也是给全家兄弟姐妹们睡的,以至于到了后来几年,有些兄弟姐妹家的孩子已经长大,没法再和父母睡一张床,就只能睡到亲戚家去了。

这会儿倒是没有其他人回来,所以这些床上都没有铺床单,看起来颇为空旷。

那种青年旅社,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床和床之间还是留下了一些过道,让这边不至于显得太过拥挤。

爷爷奶奶喜欢睡只有三张床的小房间,而父亲的床则在过道里。

——这是他从小就被安排睡觉的地方,和他一块儿睡过道的,是另一个叔叔,也就是他的弟弟。

看着这如同火车一般的过道,晚晴忍不住轻笑了一下,虽然未来的日子困苦,但是自从一零年以后,她就再也没有住过这样的房子了。

哪怕屋子再小,也不会有那么多床。

兴许是年纪越大,就越没法接受与别人合租吧。

相比其他房间,她倒是更喜欢这条过道。

这真就单纯只是一条过道。

两张床分放在左右两边,中间的过道大概五六十公分宽,这要来个胖点的,得侧着身才能走过。

床边都有个柜子,既能当床头柜,又能放下一些被褥和席子,这边的床头柜顶上,还摆了一个发条时钟,只是指针已经不能动了。

——小时候第一次回老家,它就已经是坏的了。

父亲已经提前把草席给两张床铺上,这会儿站在过道外面抽着那根还没抽完的烟:“你们要睡哪边?”

“靠窗的吧。”晚晴说着,顺便把窗户推开了一截,忽然有些惊奇,“咦,这里还加了纱窗?”

“是吗?哈哈,大概是去年谁回来的时候装上的吧。”

兄弟姐妹那么多,也不是每个人都只在过年时回来。

也会有人在其他季节回来,偶尔也会有人改造一下这间老屋,让它住起来更舒服一点。

——比如木屋门前的那个茅房旱厕,就是初中时候父亲和一位叔叔一起搭的。

有了纱窗,窗户就可以开到最大,夏夜的晚风就悠悠地吹进了屋子里,却不会有蚊虫跟着进来。

其实还是会有一些小虫子,但反正像蚊子苍蝇那么大的,是绝对飞不进来的了。

过道没有装灯,只有一盏绿色玻璃的老旧煤油灯。

里面还有煤油,父亲就用香烟点着了灯芯,用旋钮将它的光稍微调大了一些。

晚晴靠着那表面有点凹凸不平的木墙躺下,床边的这段木墙,比别的地方要光滑许多,光泽也像是打过蜡似的锃亮。

这床倒是不小,能睡下两个成年人,所以躺下晚晴和叶晨两个娇小的女孩子之后,仍显得十分宽敞。

“有一种坐火车卧铺的感觉。”晚晴有些怀念的说道,“好久没有坐卧铺了,也好久没有出那么远的门了。”

“等我们去J省C市,就得坐卧铺啦。”

“卧铺太贵,硬座吧。”

“你受得了啊……”

“反正也不是经常坐。”

“别坐硬座,那么长时间,屁股都要坐烂掉了,车可以坐慢车,但座位一定得是卧铺,最好是软卧。”

“软卧贵不贵?”

“你小时候坐过啊,忘了吗?”父亲站在过道门口,背对着她们,深吸了一口烟。

“我哪知道价格啊。”

“价格也不算便宜,但起码舒服。”

“软卧啊,我记得在一个小房间里面,有两张上下铺,比硬卧好的地方就在于上铺或者下铺都舒服,硬卧那是有三张床,中间最难受,上面还好点,下面最舒服,但一般轮不到。”

“是这样没错。”父亲掸了掸烟灰,“第一年去上大学,还是坐个好位置去,想坐硬卧,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哈。”

“小时候的事情没什么印象了。”叶晨一屁股坐在床边,用手轻轻摩挲着粗糙的草席,这草席放在夏天的城里不够凉快,但放在山中的夏夜却是正好,“我还以为软卧就是一个房间里两张床呢。”

“那得是顶级软卧了,有些火车还不见得有呢。”

“那有没有那种——一个房间里只有一张床的卧铺啊?”

“你要在火车里体验总统套房是吧?”晚晴翻了个白眼,“有是有,但肯定不是一般人享受得起的。”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享受一次啊。”

“等下次我中个五百万再说吧。”她撇了撇嘴,翻身背对着叶晨。

楼梯间也传来脚步声,提着手电筒的爷爷看向父亲,用方言笑骂了他几句。

而父亲也笑着回了几声。

亮光转向别处,爷爷奶奶走进了小房间里,奶奶似乎还叮嘱了他一声早点睡觉,然后就关上了房门。

“好嘞,我们也睡觉!”父亲走进过道里,顺手拉上了房门。

是的,虽然是过道,但它也有单独的房门,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个房间了。

老房子的隔音不太好,隐约间还是能听到爷爷奶奶正在说话,不知道聊些什么。

他俩的耳朵都不太好,所以说话声也格外的大。

时间其实还早,虽然一路旅途劳顿,但毕竟是到了个难得回来的新环境,叶晨似乎反倒比平日更兴奋几许。

“你还不睡啊?”

“不困啊。”

“年轻就是好,精力充沛啊。”

“你这身体难道不年轻吗……”

“我思想老了。”晚晴咕哝道。

父亲‘哎呀’一声躺在了床上,有些怀念地拍了拍床板:“哈哈,以前我和你叔叔总是最迟睡觉的,就在这个床上聊天,聊到外面都听不到什么虫子的叫声了,只剩下风啊‘呼呼’的吹,然后你奶奶都半夜起来上厕所了,就总要开门看一下,见我们还不睡,便教训几句,我们一般到这个时候才睡去,第二天总是最迟起来,下面你们大伯二姐喊着再不下来地瓜都吃完了,我们就赶紧起床,脸也不洗,牙也不刷,匆匆的跑下去,赶紧去抢两个大的来吃。”

“晚上都聊什么呢?”叶晨躺在了床上,紧挨着晚晴,后者则十分主动地将右腿架在了她的小腹上。

“什么都聊,学校的、地里的、村里的、镇上的,再大点就是国家的,甚至是国外的,不过国外聊得少,因为那时候不怎么知道国外的事,只知道苏联和我们好着,突然又不好了,专家都撤了,又或者是美国又要动手了之类。”

叶晨的脸颊贴着晚晴的头顶,毛茸茸的发丝蹭得她有些痒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啊啾!!那大多时候具体聊什么呢?”

“聊啊……聊今年能分到多少票,咱们每个人又分得多少,说去年领了布票没给姐姐们做新衣,因为我们几个弟弟长得快,不做新衣,衣服就都小了,哥哥们的旧衣也不够穿的,我们就聊今年衣服只要还能穿上,要不我们就只做条裤子,剩下的布留着给姐姐们做新裙子穿。”

父亲闭上了眼睛,躺在这熟悉的床板上,思绪仿佛已经回到了当年:“哈哈,那时候是真吃不上饭啊,米总是不够吃,大多时候都是地瓜粥——连一点米饭都不掺的那种,而且就这还稀薄着,吃不太饱呢,难得吃一顿肉,还是大骨头,上面肉都没几点的,你们奶奶就把骨头留下来洗干净,然后磨成粉,给我们拌饭吃……”

父亲长大的年代,比晚晴她们出生的年代要穷苦得多了。

她们出生的时候,父亲在厂里上班,福利好,工作又稳定,虽然仍旧要粮票布票,但总归是不愁吃的,肉也能一个月吃上几顿,还是有肥有瘦的五花肉……

“还聊些什么,白天如果不去上学的话,就去山里扣(抓)鸟,或者到水库钓鱼,但是得小心野猪,见到那玩意儿就赶紧往树上爬,等它们没耐心了自然会走。”

“那老爸你见过野猪吗?”

“见过,我躲过好几次野猪了,我爬树快的很,还能在从这棵树跳到另一棵树呢。”

“这么厉害?抓着藤蔓吗?”

“抓啥啊,直接跳,林子里树密得很!”

“那能经常抓到鸟吗?”

“那经常是抓不到。”父亲乐呵呵地笑道,“倒是钓鱼更容易些,但是得挖些蚯蚓,一天下来,我俩总能钓到个一条,小的也就巴掌大,最大倒是钓到过半米多长的大草鱼,那可叫大哦,回来给你们奶奶做,那天还特意做了个酸菜鱼,啧啧,一群人抢着吃,因为是我俩钓到的,所以分得最多,肚子上的肉我们吃了大半。”

叶晨舔了舔嘴唇,仿佛已经能想象出酸菜鱼的香味了。

父亲继续说着他小时候的趣事儿,还说明天要带她们去体验体验,叶晨就兴奋的应着,不住点头,顺便又提出许多许多问题。

她现在的问题,好像比小时候的更多。

至于晚晴——这个没心没肺的,早就在听到一半的时候就睡着了。

……

41.并无逻辑的梦

山中的午夜,就连虫鸣都已停歇,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雾气,晚晴困倦地揉了揉眼睛,从床上缓缓坐起。

纱窗外面趴着一只想要飞进来的蚊子,那长长的嘴在月光下格外清晰。

她挥了挥手,赶走这只窥伺自己血液的蚊子,抚了抚凌乱的长发,晃晃悠悠地越过熟睡的叶晨,用脚摸索了半天拖鞋,才终于下了床。

老家有个狗不能上二楼的规矩,所以小白就被一块木板挡在了楼下。

晚上起来没有它在,让晚晴都有些不大适应了。

她本能的想要去开灯,但在木墙上摸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在家里,而是在老家的老屋里。

别说灯了,这屋里就连厕所都没有。

好在她还记得父亲之前点过的那盏煤油灯在哪里,借着月光拿起了它,轻轻一划放在床头的火柴,点着了灯芯。

明明亮起了火光,屋子里却好像暗下来了几许,晚晴用了几秒钟时间来适应这滚烫刺目却照不了多远的火光,随着她轻轻走动,火光也跟着轻轻摇曳,木地板上传来‘吱呀吱呀’的声响。

晚晴循着记忆里的路下了楼,小房间里爷爷的鼾声似乎被她的脚步声打断了几秒,直到她快要走到楼下,鼾声才再次响起。

楼梯边传来了有什么东西跑拍打着木板的声响,但晚晴却完全不会觉得那是什么孤魂野鬼之类的东西,因为那肯定是小白听到她的动静,所以起来迎接了。

这只笨狗似乎只有在白天的时候才会‘睡死’过去,晚上的时候反倒睡觉很轻,稍微一点动静就会把它唤醒。

“嘘。”晚晴提前说道,“别叫啊,等下吵到了爷爷奶奶睡觉就揍你。”

于是小白真就不发出声音,只是不断地摆着身后毛茸茸的尾巴。

“好好好,别蹭了你。”晚晴拍了拍它的脑袋,提着绿玻璃油灯缓缓往走到门口,有些费劲地推了一下木门,然后又想起什么,摸索着拔掉了插销,这才跨过门槛到了外面。

和乌漆嘛黑的屋子里不同,外面的世界要明亮许多。

虽是深夜,可月亮并没有隐藏在云后,满天星辰也没有丝毫偷懒,全都闪烁着辉光。

但这份亮堂却和白天时的感觉不同,它固然是亮着的,能照亮前方的路,能看清墙壁上的字,还能看到自己的影子与浩瀚的星河。

可也有很多看不到的地方,山林里是一团迷雾笼罩的黑暗,山坡虽然撒着月光,却透露出几分看不真切的昏沉。

晚晴站在原地,忽然有那么一瞬间,感觉自己就像是乘坐着一架飞船在星际里航行,忽然飞船出了事故,自己乘坐逃生舱跳了出来,然而因为没有燃料推动,就只能在茫茫的星海中漂流。

那是一种死寂般的孤独。

“呼……!!”她猛然回过神来,身上莫名的出了一身冷汗。

好在小白就在她身旁,正很有精神的摇着尾巴,从它身上传来些许的温度,驱散了午夜的微凉。

茅房在老屋外面,并不算大,也不算高,并非用木头搭建,而是用泥土糊起来的,这种办法可以节省很多材料,毕竟只要用竹子搭个骨架,然后糊满泥土就行。

顶上的茅草有新添的痕迹,绿色与黄色的混杂在一起。

里头隐隐有一股臭味,大概是茅房里没有窗户,日积月累而攒下来的味道,让她忍不住想要点根烟驱散一下这难闻的气味。

可惜她没有烟。

而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是一个蹲厕,而且是能够冲水的蹲厕,当然,没有水箱,只在旁边放了个红色的塑料桶,上面有个葫芦做的瓢,用这玩意儿舀水来冲。

排泄物会被管道送往大概五十来米远的田边,那里用水泥做了个露天的蓄粪池,方便平日里给菜地施肥。

这玩意儿看着可能没多干净,但在这年代的山村里,已经相当高级了,最起码比每天挑粪桶要体面得多。

若非晚晴现在是女孩子的身体,恐怕她就直接站在山崖边上解决一下问题就完事儿了,男人在这方面永远有巨大的优势。

好久没蹲着上厕所的她费劲地蹲下,身子都有些不稳,顺手拿了几张被切成小片的粗糙毛纸,等上完之后龇牙咧嘴地擦了擦。

这玩意儿比报纸还粗糙十倍,感觉和磨砂纸比也没好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