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我的错误 第98章

作者:乱世银娘

车子的喇叭声吵得晚晴耳朵都疼了,她揉了揉太阳穴,长出一口浊气,这才从刚才的晕车中缓过劲来。

“不会是……那家店吧?”一下车就在东张西望的叶晨忽然找到了目标,伸手朝着那边指去。

“嗯?”晚晴跟着望去,看到了一家足有二层的独栋木屋——最起码从外面看起来是木造的。

那微微弯曲的彩色屋檐格外漂亮,还有一种古色古香的韵味。

那块黑底金字的牌匾上,龙飞凤舞地写着‘金花当铺’这四个大字。

“老爸早上说的店就是这家吧?”

“如果我没听错的话,就是它了。”晚晴点了点头,迈步穿过了这堵成一片了的马路,走到了这家一眼就能看见的气派当铺门前。

透过敞开的木门,能看到里面精致的木头柜子,扑面而来的就是一种‘昂贵’的味道,让人有些望而却步。

“好……豪华啊。”叶晨张大了嘴,“老爸到底付了多少钱才能让这里保管二十年的啊?”

“可能当时这家店还没这么大吧……”晚晴也忍不住去按照当年的物价计算保管费,但她更担心的是另一件事,这整整二十年过去,那些东西根本无人取用,该不会已经被弄丢了吧。

毕竟就算是银行保险柜,时间久了保管物也一样会遗失。

当然,也有可能只是‘被遗失’了而已。

“进去吗?”

“那不然呢?在门口干看着啊。”

“感觉是有钱人才会来的地方啊……”

“瞧你那出息。”她鄙夷地斜睨了他一眼,自己却也深呼吸了一口才缓缓走进店里。

店里有许多个柜子,厚重的柜台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精致的物品。

就算不是古董,也是做工精美,价值不菲的手工艺品。

坐在那把黑檀木椅子上的,是个二十五六岁的大姑娘,她穿着很有民国风味的学生装,低头正擦拭着一个精巧的匣子。

“你好。”

“嗯?你好,需要典当些什么?还是想买点什么?”她平和地笑道,并不像店里的装修那样让普通人感到疏离。

“我是来拿一样……别人保管在这里的东西的。”

“好的,请问保管的序号或者保管人的名字叫什么?”

“叶友良。”

“叶友良……”女人的眉头微微蹙起,然后惊讶地看向了她,手里的匣子也在惊讶中滑落到了地上,发出和地面碰撞的清脆声响,“是……二十年前的……叶友良?”

“是的。”

“你是……?”

“我是他的女儿。”晚晴简单地回答道,并没有去介绍站在一旁的叶晨。

见对方的神情恍惚,她忍不住追问道:“东西……弄丢了吗?”

“它一直被好好的保存着,绝对不会被弄丢的。”她有些激动地看向晚晴,“我一直在等,一直在等……等人拿回它。”

“谢谢。”晚晴狐疑地看了她几眼,似乎想到了什么。

这不是什么‘敬业精神’,而是一种深深印刻在心中,名为‘感恩’的情绪。

“我这就去给你拿!”她顾不得捡起地上的匣子,火急火燎地跑上了楼,踩得这安静的当铺里发出‘咚咚’的吵闹声响。

些许灰尘从天花板上‘簌簌’的落下,而后,这个女人捧着一个胡桃色的木箱子冲了下来。

样式有些像五六十年代那种富贵人家大小姐用的化妆箱。

只不过它上面的纹饰并不多,显得更加简洁一些。

她的速度忽然慢了下来,捧着木箱小心翼翼地递到了晚晴面前,激动而又不舍地轻声说道:“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打开看过里面装了什么,一直都把它好好保管着,我以为不会再有人来拿走它了……”

“谢谢。”

她红着眼圈抬起头,眼眶里有泪花闪烁:“令尊……后来被葬在了哪里?”

“啊?”

……

85.自过去

故事还要从1977年12月22开始说起。

那一天,阳光灿烂,明媚而和煦,照在身上都能感觉到温柔的暖意。

金花当铺的牌匾看起来有些斑驳,这座一层的低矮瓦房却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其实当铺已经有很久很久都没有开门了。

在那个压抑到让人甚至有些难以呼吸的年代,当铺其实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正常营业了。

这里大多数时候都紧闭着大门,但那牌匾却从未取下,仿佛是某种执念和倔强。

叶友良理着干净的寸头,不安地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蓝色工装,往上扯了扯咖啡色的皮带裤——顺便又把皮带往里收紧了一些。

“你来错地方了,不好意思啊……我们这里早就不典当东西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面露难色,他的身子伛偻,弯得如同虾米,不像是病变,倒像是被人打断过骨头一样。

店里冷冷清清,但灰尘却并不多,只有一个小女孩儿趴在一旁的小板凳上摇晃着玩。

一个吹着鼻涕泡的小男孩领着几个同样只有三四岁的小孩在门口大喊了起来。

老人敲了敲脊背:“囡囡,你的小伙伴们都找你玩去呢。”

“嗯!那爷爷我出去玩了!”

“好,去吧,小心些。”

小女孩儿飞快地点了点头,一蹦一跳地跑了出去,穿着的那双白色布鞋格外漂亮。

“老爷子,我是乌龟介绍来的,他让我来找你的……”

“那小子……”老爷子费劲地咳嗽了两声,“但现在店里也做不了生意……你看……不是以前,我也拿不出钱来给你,那点粮票,我们自家用都勉强……”

“老爷子,我不是来典当东西的,我是希望你能帮我保管些东西。”

“保管?”

“对,我希望能保管——二十年!”

老人顿时笑了,他那张饱经沧桑,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了许久不见的笑意:“自从我被人关进猪圈打断了脊梁后……就再也没被人逗笑过了……小伙子,你觉得我这家店,以后还会在吗?现在也就是我个老头子守着空店,它早就没有用啦!你看里面,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呵!”

“时代不会一直这样下去的,老爷子。”

“我不能保证为你保管二十年。”

“尽力帮我保管就好,我给您这些粮票,还有这些油、面、日用品,都是厂里发的,我攒起来的。”叶友良从门外把大包小包的东西拿进来,在几十年后,这些东西或许还不如有些人去超市采购一星期的物资要多,但在这个年代,却是弥足珍贵。

日用品里面有铝饭盒,有还崭新崭新的热水瓶,甚至有用老丝瓜晒的擦碗球,还有一把自己用厂里机器磨的菜刀……

“这……”

“老爷子,我相信您一定能保存二十年的!”

“你要我保管些什么东西?为什么不能自己保管呢?”

“自己保管……他们不一定能拿得到。”叶友良有些失神,旋即又笑了起来,“嗯,老爷子,就是这个盒子,里面装着我想要他们拿到的东西。”

“留给后代吗?”

“您怎么知道?”

“呵呵……我虽然老了,但不是傻了……我可以帮你存着,你得,你得写写,你的个人信息,住在哪里,还有你老婆、父母、朋友的联系方式,都写上,万一我实在保管不下去了,就再给你捎回去。”

“好。”

在这并不大的典当铺里,叶友良填了一长串的信息,而老人则珍而又重的拿了个专门的盒子将它保管起来。

“字写得挺漂亮,小伙子,读过几年书啊?”

“嘿……读了个小学毕业,初中顶多是上了一个学期吧,后面就没读了。”

“怎么不读了?”

“和人打架。”他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被开除了。”

“哈哈,年轻人啊。”老爷子摇了摇头,收下他递来的盒子,轻轻地抚摸着,“盒子也是好盒子……里面装的东西价值不菲吧。”

“也还好,主要是……心意。”

“我会为你好好保管的。”

“谢谢你了,老爷子。”

叶友良松了口气,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那,老爷子,我就先走了。”

“好。”

他神清气爽地走出这家老旧到快要消失的典当铺,走在这条并不宽敞的水泥路上。

路上几乎见不到汽车,只是偶尔见到有人骑着自行车驶过。

他往前走了好长一段路,马路逐渐变得开阔起来,宽敞的街边,只有一家国营商店。

穿着光鲜的女柜员正在听着从收音机里流淌出的歌声。

——里面正在播放着《让我们荡起双桨》。

明明是一首儿歌,却莫名地带着淡淡的忧伤。

另一个女柜员正在像骂孙子似的辱骂着一个老人,从她那张漂亮的嘴里冒出一个又一个污浊不堪的词语。

叶友良挪开目光,落在了那张贴于墙壁的纸条上:「不得打骂顾客」。

他轻笑了一声,加快了脚步。

似乎要将这旧世界都甩在身后,抓着自己的命运,迎面走向未来。

一切都已到了压抑的极限,改开已经初见苗头,行走在街上的行人脸上,似乎多了几分希望与期盼。

他走进了一家邮政局里,排队预付押金后,走上了二楼。

这里被分成一个又一个隔间,比他之前常去的那家要气派许多。

虽然地理位置不怎么好,但毕竟是新开的,不可能和旧的那个一样,都开在闹市区里。

透过楼上的窗户,可以看到后面那条小河,而一群孩子正围聚在旁边的银杏树下嬉戏打闹。

他忍不住想要分享自己心中的喜悦,毫不犹豫地拨通了那个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那个能打向未来的号码。

他在这里留下一份礼物,未来的他们就能马上收到。

明明跨越了漫长的时间,但对于双方而言,却只是没多久的事情而已。

这样的感觉无论体验多少次,都让人兴奋而又激动。

但这次的电话却响了格外的久。

让他有些不安起来。

或许是不在家?

或许是还在梦里?

就在他以为这无需通过转接台的电话可能无法被接通了的时候,那头忽然传来了声响,一个慵懒的‘喂’从电话那头穿越了时空传入他的耳中。

“哎,是女儿吗?”他忍着心中激动,故作平静的问道。

“呃,是我。”

“哈哈,这段时间……”

就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样,他忍不住说了不少,当然没忘记告诉他们,自己已经把寄向二十年后的礼物准备好了。

今天的他不那么在乎打电话要花多少钱——他总忍不住想多打一会儿。

或者直接将押金全打完了也没关系。

他望向窗外那摇曳的金色银杏,看到孩子们正慌张地乱做一团,再看向河里,一个小孩正奋力挣扎着。

刚才想说的所有话都被他咽回了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