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镜宇
面容木讷的中年人脸上依然弥漫着那股浓郁到化不开的阴鸷、身上依旧披着那一身血色的猩红教袍,他对尼禄摆了摆手,无须的长脸上绽开一个僵硬的微笑:“无妨无妨,长男殿下,不告而访,本来就是我的错。”
圣教国内七大红衣主教中权柄最大的罪业主教,体内流淌着深渊的禁忌之血的沙利万·梅洁德,竟然出人预料地在此时突然造访王城亚诺尔隆德。
“长男……”尼禄听到沙利万如此称呼自己,刚刚还灿烂的笑容顿时荡然无存,仿佛被触到了某些痛处,他面无表情地对沙利万冷声说:“沙利万阁下,请注意您的言行,你是在对你的国王说话,这里并没有什么太阳长男。”
“嗯,圣教国的国王,多么了不起的头衔啊,”沙利万鹰隼般的黑色眼眸中闪烁着淡漠的光,他虽然在笑,但是他的僵硬面容上显然没有一点笑意:“可是您在主人的眼中永远只能是那个连自己的妹妹都无法守护的太阳长男。您手中的阳光枪在天空飞得再高再远,它终究也飞不过宿命。”
尼禄沉默不语,可是他的淡金色双眸之中已经燃烧起太阳一般炽热的怒火,证明他的心情远没有他表面上看上去那样平静。
注意到国王和红衣大主教之间的诡谲气氛,还是心思通透的克伦威尔上前来打圆场。
“沙利万先生,想不到会在这里重逢,”克伦威尔实在没有料到会在亚诺尔隆德的王城内又一次见到沙利万:“上次您不是说过,您要离开圣都前去拜会老友吗,为什么到现在您还迟迟没有动身?”
“克伦威尔殿下,幸会。我当然马上就要动身了,但是在正式拜访那位圣者之前,我总需要准备一些必要的小礼物。倒是您的现状更加令我好奇,上次在圣骸殿中您见到了您所期待的东西吗?”沙利万对克伦威尔微微颔首点头,嘴里同样说着虚伪的寒暄。
“和您一样,我们得到的东西都远远超乎我们最疯狂的想象,那是某些足以给我们的本心都带来发自灵魂之震撼的伟大事物,天空和宇宙毕竟是一体的。”克伦威尔浅蓝色的眼眸里只有忌惮和戒备,他嘴中说出的每一句话明显都在腹内经过了细细斟酌。
“好了,沙利万,不要在这里虚情假意地客套来试探去了,你突然造访亚诺尔隆德有何贵干?”尼禄明显因为沙利万这么一个坏气氛的家伙心情相当不愉快,但暴躁如他却并没有追究沙利万的冒犯,而是索性开门见山地直接质问沙利万,明显一句话都不想和沙利万多谈。
“我要见太阳公主,”沙利万用右手轻轻抚摸他岩石般生硬的下巴,红衣大主教毫无畏惧地直视着尼禄那双压抑着怒火的金色双眸:“您应该明白的,主需要看到祂投资的回报。”
“她最近都没有离开过亚诺尔隆德,”尼禄抬起头,抬起右手指向屹立在皇家猎场之外那恢弘大气的亚诺尔隆德城堡,国王的手指一直指到最高处阳台上,那座孤寂的尖塔之后正是那一轮刚刚升起的金色太阳,你可以在那片带着迷幻色彩的灿烂阳光中看到模糊的人影:“沿着王城主殿的螺旋梯一直向上,登上望火塔的最顶层,你就能见到她。”
“但是你应该知道,她绝对不会想见到你,你且自己好自为知吧。”
亚诺尔隆德作为圣都拜伦维斯的“内城”,同时也是自太阳王葛温时代就已经修建完毕的宏伟王城,如果说整座圣都是按照一个无缺的同心圆展开布局的话,亚诺尔隆德王城便是这座城市最核心的“圆心”,太阳王在初火的盛世召集数十万民众修建三十年才建成了这座无比恢弘的内城,在阳光普照之下,整座王城都会笼罩在一片温暖的淡金色之中,仿佛这座雄伟的神之内城通体都是用纯金铸造一般。
与圣都市内大部分精致华美、雕工细腻、形态夸张的暗火教时代建筑不同,王城的建筑风格无处不透露着只属于初火时代才能拥有的古拙和霸道,这些城堡都是太阳王挖空古龙时代遗留的神殿石材依托着平地搭起,十八座结构精巧严谨的尖顶城堡以机关桥环环相扣,在守城阶段这里遍布都是无法以人力逾越的天险。如果从王城之外抬头俯瞰,浑然一体的金色王城能造成的视觉冲击力是难以用语言形容的,这是只能流淌于初火王族血统之内的威严。
但是罪业主教沙利万的黑色双眼却没有能因这片伟大的王城而产生丝毫震撼,他的嘴角只有淡淡的讥讽和嘲笑,仿佛克劳迪王族数千年的荣光在他眼中都像这片宏伟的雄城,只是一团虚假的幻象。
沙利万顺着尼禄所指的方向抬头望去,正好在那座王城望火塔顶端的阳台上看到一个转身将走入房内的优雅背影,那道倩影只能属于一个纯洁美丽的少女,少女穿着一身恬静的丝质长裙,身后披着流苏环绕的深红披肩,而她的脑后有着一头和尼禄相似的金色长发一直垂到女孩纤细的腰际,还扎着数不清的宝石、玉石、钻石交织勾勒的华美发饰,这头秀美的长发在阳光下反射着金子般绚烂的华光,璀璨夺目的令人想到最上乘的绸缎。
只是那道倩影稍纵即逝,她的身影消失在朦胧的晨辉里,仿佛只是一个并不真实的梦。
但是沙利万知道,那就是他此行将要会见的第一位访客,他将从她的手中得到“主人”所渴求的第一样“食物”。
太阳公主葛温爱薇娅,尼禄·克劳迪的亲生妹妹,她的手中握着星辰的奥秘。
第二十一章 猎龙者
两名全身披挂着亮银铠甲的王家骑士转动着沉重的石质拉杆,伴随着机关运转的声音,巨大的螺旋机关桥由下向上鸣颤着升起,架空的巨大石桥在沙利万的眼前重新联通了这条通往王城亚诺尔隆德后方灵庙区望火塔的漫长道路。
没有任何多余的客套,征得国王尼禄的同意之后,两位银骑士一言不发地带领着沙利万离开猎场跨越了大半座王城,踏上那条拜访太阳公主的漫长道路。这条从王城正门穿过王宫通往中庭的路线看似轻松,在沙利万眼中却杀机四伏,一路上沙利万至少见到这些神态自若的银骑士从容解除了十二道机关,这些机关或是落石或是暗箭或是传送阵或是奇迹咒术,堂堂王城之内甚至还养殖了莫缇亚的毒巨蛛和泥沼中的咒蛙,这里的任何一道机关都足以让毫无准备的入侵者死上十几次。
沙利万跟随着引路的辉银骑士沿着螺旋机关桥拾级而上,终于来到了通往望火灵庙的三百级细长石阶之下,宽达三十米的石阶两侧矗立着数十位全副武装的银骑士,这些银骑士都身材魁梧,头戴羽翼状头盔,身穿鳞甲,身后有灰白色的精美披风,银色的骑士镇守着金色的王城。骑士们都在用头盔之下戒备而轻蔑的眼神警告着沙利万,这里是王城的禁地,任何人不得造次。
在火药、血疗乃至机械都已经开始普及的这个新旧交替的时代,这些银色的骑士却一直装备着极度古典的大盾、长枪、阔剑等制式冷兵器,坚守着自骑士时代就流传至今的光荣传统,但是们如果真的面对那些装备着现代火器的士兵,仍旧丝毫不会落入下风。银甲骑士们都隶属自初火时代便已经设立用来捍卫王城的辉银骑士团,他们是克劳迪王族最忠实的仆人,王城之内的辉银骑士数量永远不可能超过一千,但是有辉银骑士们镇守的王城却是几乎不可能沦陷的。
这不仅因为这些骑士有弥赛亚亲赐的荣耀“奇迹”之力守护,让他们足以在王城之内呼唤阳光和雷霆的神谕之力抵御任何强大的敌人,更因为这些训练有素的辉银骑士们熟知错综复杂的王城之内的每一条暗道、每一处机关,他们还能握着猎龙大弓将任何企图潜入王城的不法之徒狙杀在王城之内迷宫般错综复杂的各个狭窄通道之内。亚诺尔隆德王城内设置的诡秘机关不少运用了超古代的奇迹机械术和古老的混沌魔法。没有人见过这些机关完全展开之后会是什么样的可怕情景,据说整座王城的布局都能随着时间流逝在不停地通过机关变动,这座王城根本没有确定的地图,外人妄自闯入王城,毫无疑问有死无生。
沙利万谦卑地低垂头颅,双手抱在身前,而他眼角的余光却留意着王城之内的每一处细节。身披血袍的大主教默默地数着脚下迈出的每一级石阶,计算着银骑士的数目,留意着每一位骑士的巡逻轨迹,观察着先前引路的两位银骑士做出的每一个破除机关的举动,心中正在按照他的行进路线勾勒出一条宝贵的安全路线。沙利万现在已经清楚王城的布局总共会有十二种变化,每七天将随着奇迹机关术的运作变动一次,现在沙利万至少记住了最近七天他应该如何在不引起任何不必要的警戒的情况下进入王城深处的一条安全路线。
走完三百级石阶,沙利万面无表情地抬头仰视,可以看到三百级台阶的尽头,是望火灵庙前一座宽广的圆形石台广场,广场的左右是进入王城的两道侧门,而这座广场的四周,则竖立着三千年前初火时代帮助太阳王葛温一同摧毁古龙与雾之时代的四尊侍奉太阳王的大公爵的神像,神像都高达二十米以上,气魄雄浑,令人望而生畏、叹为观止。圣都或许在历史上曾数次易主,但是王族和这四尊神像的地位却似乎永远不变。
广场北侧的是“无鳞的白龙”希斯,古龙葛萨顿的背叛者,被封为结晶公爵,三大神圣家族中诺顿家族的先祖,现在他们镇守着北境的凛冬国境、连绵雪山。
广场东侧的是“最初的死者”尼特,无形之欧顿最后的孩子,被封为不死者公爵,三大神圣家族中金雀花家族的先祖,现在他们统御着东方的广阔平原。
广场西侧的是“混沌的魔女”伊扎里斯,掌握混沌之火的老魔女自然受封为混沌公爵,她是三大神圣家族中紫曜花家族的先祖,现在他们掌管着西方的辽远梦魇海和无垠幽影林。
广场南侧的则是“原罪的矮人”马努斯,攫取黑暗之魂的最初矮人,深渊之神严达罗斯的第一代理人,时至今日,他的血系却凋零至此,深渊之血只流淌于沙利万一人的体内,而他的神像,甚至都被克劳迪王族斩去了头颅,代表着王族因他的堕落绝不会承认他的功劳和地位,沙利万和他背后所代表的梅洁德家族自出生起就被流放到南方那片荒凉的伊露希尔……
这并不公平,沙利万·梅洁德非常清楚,这也是他为何会在今天站在这里、进行这次无人欢迎的拜访的原因之一,如果这个世界不能赐给他和他的家族丝毫公正,他就必须要靠他自己的双手去夺取这种公正,不论是通过何等残忍和暴虐的手段。
机关旋转,望火灵庙的正门豁然洞开,露出其内金碧辉煌的内饰和壁画,阳光从镂空的穹顶垂落,两名引路的银骑士也不敢再朝前迈入灵庙一步,因为这里已经不再是隶属银骑士们的守卫领域。
沙利万只能一人面无表情地走进这座宏伟庄严的深邃灵庙之内。
望火灵庙的内部,空旷的厅堂两侧屹立着上百道苍白的大理石立柱让这里简直像是巨人的殿堂。在立柱之后你能看见历代克劳迪王族在此侍奉初火的神巫圣像,她们大都是一个个低垂螓首、身穿长裙的绝美女子,只是现在她们的姿势都相当一致,她们倒握着一把逆鳞匕首刺入自己的胸膛,她们的黑色血液绽放如繁花,她们的身上都燃烧着用浮雕表现而出的火焰。
每一代克劳迪王族都会至少有一男一女同时驻世,王族之中年长的“太阳长男”继承先辈的王冠坐上铁王座担任统治一个时代的国王或者皇帝,王族之中年幼的“太阳之女”担任神巫,和教会的教皇共同作为与弥赛亚直接沟通的唯二代言人,教会的教宗代表神灵统治人间、王族的神巫则代表神灵统御天国。
而相较那些在《火源经》中以“统治天国”描述出的虚幻权力,王族中的神巫众所周知的另一项权力其实更加触手可及——每十年的封圣对象,他们的名字都将由王族的神巫代表弥赛亚昭告天下,无人胆敢对神巫的宣告有任何怀疑,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只有波利齐亚和克劳迪家族体内的初火血统,能够承载弥赛亚的神圣意志而不至于被燃烧为灰烬。
弥赛亚在祂的《火源经》中曾作出过如是宣告:除了克劳迪和波利齐亚,整个世界的其他凡人都是无法承载火焰燃烧的——无火之余灰。
而现在名义上存世的王族成员只有两人,已经在圣教国内隐隐有“疯王”之称的尼禄·克劳迪,和深受国民爱戴的那位善良美丽的“太阳公主”葛温爱薇娅·克劳迪。尼禄担任国王,能够沟通神灵的神巫自然只能由葛温爱薇娅担任。相比那位并不那么受人爱戴的国王尼禄,太阳公主的神巫工作明显做的更好
沙利万一直走到望火灵庙的尽头,终于能够看见灵庙的长椅上端坐着的那个魁梧之极的金色身影,头戴狮子兽首头盔的金甲骑士抱着一杆三米长的绚烂十字枪,骑士靠在椅背上低垂兽首,头盔脑后还有一头鲜红如血的长发随意披散飘舞。
这名骑士似乎正在休鼾,他的呼吸声如此从沉重而高昂,仿佛那道狮子首头盔之下沉睡的根本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头人形的凶兽。但沙利万看到了骑士的第一眼,这名骑士便抬起了他的狮型头盔,金色头盔的深陷眼眶之中看向沙利万的双目骤然精光爆闪。
那名刚刚还靠在长椅椅背上的金甲骑士现在已经巍然站在沙利万的眼前,沙利万只觉得有一股劲风扑面而来,那道通体闪耀着绚烂金色的雄伟身影骤然在他的眼前放大无数倍,仿佛真的有一只狮子做怒目状向他昂然扑来,露出血盆大口中獠牙无数要舔舐撕咬沙利万这罪人的血肉。而那杆镶嵌着深紫色璀璨宝石的华丽十字枪枪尖现在正指在沙利万的眉心,狮首骑士举高临下,双手攥着手中的十字长枪,他的头盔眼眶之内跳动着和尼禄相似的炽热电芒。
这名金色的骑士只要一念运转,这杆长枪就能在下一秒洞穿沙利万的脑袋让他的野心尽数随风消散为乌有。但沙利万却仍然面不改色地直视着眼前锋利长枪的冰冷枪尖,脸上的僵硬微笑没有丝毫动容,沙利万的笑意中反而还带着一丝令人厌恶的讥讽:
“翁斯坦阁下,许久不见,您的风采依然如故。在下却已经不是当初那条丧家之犬了。”
王下四骑士之一,辉银骑士团团长——“猎龙者”翁斯坦,正举着他的狩龙十字枪对着红衣大主教沙利万发出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如同金石交击的质问:
“继承了深渊之血的亵渎者沙利万,你怎敢以你体内那令人作呕的腐朽气息亵渎这座侍奉初火的望火灵庙?”
第二十二章 黑暗之环和暗月之剑
“诚然深渊之血令人作呕,但是我体内流淌着什么样的血液,可不是我自己的选择,然而我将成为什么样的人,坐在什么样的位子上,却需要依靠我自己的意志来决断。”沙利万抬起右手的手指按在翁斯坦的十字枪上,他看似随意地将这把十字枪推向脑侧。
“罪人永远是罪人,深渊的毒血只要还有一滴流传于世,那就是对神明最大的亵渎!”翁斯坦斩钉截铁地说:“只要我翁斯坦还活着一天,我就绝对不会让你这种负罪的疯子踏入神圣的灵庙一步!”
“伤害?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伤害谁了?我这么善良和蔼的人,怎么会伤害我少得可怜的盟友?”沙利万茫然地摊开双手,一脸无辜:“公主殿下和国王陛下一样都是我的盟友,我有什么理由要伤害她?翁斯坦阁下,我实在不知道您那无端的猜忌究竟源自何方……”
“我知道你在侍奉那个怪物,你既然在侍奉那团‘烂泥’,你就绝对不可能是亚诺尔隆德的盟友!”翁斯坦咬牙切齿地怒喝,他毫不掩饰对于沙利万的怀疑和厌恶,似乎是因为太过于激动,狮首骑士攥着十字枪的手都在颤抖,隐隐的电芒滋滋地在枪头鸣叫:“吃人的神,迟早有一天会回头将供养祂的人也一并吃掉。”
“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我应该是最先被吃掉的人,这轮不到您来操心,”沙利万又一次向台阶之上微妙地迈出一步,使他距离猎龙者更加接近,红衣主教毫无畏惧地直视翁斯坦,而翁斯坦的十字枪还搭在他的肩头,只要随意一挥就能挑开他的喉咙。
沙利万向翁斯坦伸出他修长而关节分明的右手,那只右手手心生遍老茧且富有力量感,沙利万的五指将要张开还未张开,刚好能够让翁斯坦看到他手背上的印记:“或许此物能够让您放心。”
沙利万的手背有一个极度简洁的圆形印记,那只是一圈血红色的圆线包裹着一团深沉如人眼的扭曲黑暗,让人想起日食的黑色太阳,随着沙利万摊开五指,这个符号上也逐渐闪耀起火焰般的光辉。
翁斯坦当然认得这是什么——
黑暗之环,光之弥赛亚的徽记,光之弥赛亚宣称最绚烂的太阳内部将要孕育而出的却将是最深沉的永夜之子。包裹着人性之暗的永燃之光焰,这就是光之弥赛亚所代表的“太阳”最初的本质,也正是因为太阳深处永远燃烧的初火,才能让人间产生光与暗的分野。
凡被神明铭刻上这个徽记的,都是光之弥赛亚的“神使”,能够获得古神分享的神力。同一个时代能够被赐予黑暗之环的人不过双手之数。圣教国的教皇、三大神圣家族的家长、国王陛下此类的大人物体内无疑都存在着黑暗之环,这代表着光之弥赛亚对他们特殊的眷顾和关注,只有弥赛亚圣教最虔诚的信徒才有可能获得这样的标记。凡在历史上得享荣耀获得黑暗之环的大人物们,十有八九在最后都同样享有进入圣骸殿被“封圣”的殊荣。
记得前几天因“重病”而突然闭门不再会见任何客人的劳伦斯教皇,在关门谢客之前曾经专门召见过沙利万,难道这就是沙利万从教皇那里获得的无上殊荣?
既然已经被赐予黑暗之环这样的神明之印,沙利万担任下一任教宗几乎是没有任何意外的事了。
翁斯坦现在才意识到,他很有可能正在用十字枪威胁着圣教国下一任教皇,而教皇正是为他所侍奉的国王戴上王冠的人,他却只是拥有区区“王下四骑士”这样武名的一介武夫而已。
“我如何能够验证这个徽记的真假?”翁斯坦仍然不愿意相信沙利万,要强的他也知道自己现在只是在强词夺理。
“这是弥赛亚冕下当面恩赐给我的力量,这种力量总无人能够仿冒吧?”沙利万的右手凭空虚握,一团深沉明亮的紫红色火焰在沙利万手背的黑暗之环上燃烧而起,这道被沙利万攥在右手手心的火焰竟然向前延伸凝聚成为一把华丽的深红长剑,沙利万以这把长剑直指翁斯坦的胸口,他的苍白脸庞则绽开更加从容而宁静的笑容。
沙利万手中握着的深红长剑内部似乎无时无刻都燃烧着深沉凝重的紫红色火焰,火光沿着剑身上一道道华丽的纹路向着剑尖如同蛇一般盘旋环绕,只是被这把长剑的剑尖指着,翁斯坦就觉得从头到脚都一阵冰凉,那种源自所有人类本能深处的恐惧抓住了他的灵魂,他并不是在畏惧眼前这位红衣大主教,翁斯坦是在恐惧这把燃烧之剑深处中那位黑色神明的那对幽邃眼瞳。
这无疑正是光之弥赛亚赐予沙利万的神圣力量,翁斯坦当然不能向神灵的使者挥下他的裁决十字枪。
翁斯坦的身影又一次消失于沙利万的眼前,接着一阵残影沿着原路划过,十几米的距离又在眨眼间被这位行动灵敏之极的骑士长跨越,猎龙者又以和刚刚几乎一般无二的姿态重新坐回大殿尽头的那张长椅之上,金甲骑士紧紧地将十字枪抱在胸前,低垂头颅,那张令人畏惧的狮首大半沉在阴影里,翁斯坦在初火的光辉之前只能垂下了他高傲的雄狮之首:
“我为我的冒犯表示歉意,神使大人,您对光之弥赛亚的坚贞信仰无可争议。公主殿下正在她的寝宫里等候您。”
沙利万手中的深红长剑又一次消散为乌有,他将双手负在身后,踏着台阶一级级走向翁斯坦,走过如同雕像般一动不动的翁斯坦身侧,他没有再向这个卑微的骑士长施舍任何多余的目光,大主教的脸上仍旧挂着令人生恶的僵硬笑容。
沙利万走进翁斯坦身后的长廊,这条长廊,将一直通往被圣教国最精锐力量重重捍卫的太阳公主的寝宫。
“沙利万冕下,能告诉我那把剑的名字吗?”沙利万将进入长廊之前,他听到翁斯坦在他身后忍不住发出这样的问题,身为王下四骑士,翁斯坦当然对极致辉煌、极度强大的神明之力相当向往和好奇。
“我将它命名为——罪业之剑。”沙利万只是轻描淡写地回答道,但只要一提到这把罪业之剑,他那张苍白的长脸深陷的眼眶深处,就立刻熊熊燃烧起那团焦灼疯狂的野心烈焰。
沙利万负在身后的右手盖住了他的左手,他的右手手背上的黑暗之环依然闪烁着初火的华光。
沙利万的整张脸都沉入凝滞的黑暗深处。
这把剑终将以神明的永燃之焰制裁人世一切的罪业。
只不过在下一个时代,究竟什么是罪业,什么是救赎,判定的标准只能由我一人来裁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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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利万没有想到,在亚诺尔隆德王城的最深处,竟会是一间这样朴素的房间。
用神情复杂的国王尼禄交给他的钥匙打开扣上三重枷锁的沉重房门,伴随着吱嘎吱嘎的机簧运转之声,沙利万小心翼翼地踏入门内,他不想吵醒任何长眠于门后的可怜人。
沙利万抬起头打量着这间和开阔的外堂相比显得意外狭窄的房间。
这是一间垂挂着重重金色帷幕的空旷房间,房间并不算宽敞,也谈不上华丽,只是在这些摇曳的帷幕之中别有一丝奇妙的朦胧之感,看一切都仿佛雾里看花。这里没有任何浮夸的装饰和花纹,也没有数不清的壁画、雕塑凸显人文底蕴,更没有价值连城的金银财宝四处陈列来彰显王室的雄厚财力,乍一看这里也只是一间普通女孩的闺房而已。
然而在沙利万的眼中,这里比起闺房更像一间狭窄的监牢,四周环绕巡逻的无数银骑士和门口那位高傲淡漠的骑士长,如此的人员配置根本不像是在戒备不速之客的入侵,反而像是在预防被关押在这里的某人试图逃走。
普通的穿衣镜、普通的窗户、普通的大床上盖着普通的白色棉被,这里每一处陈设都是如此的普通和随处可见,这房间简直普通到让沙利万觉得不正常的地步。天花板上垂着的神血电灯和床头柜上陈列的机关闹钟证明这里的主人对新兴的工业技术并不反感;书柜上的书籍从王朝历史、炼金仪式一直延伸到通俗小说杂志乃至于孩童的连环画册,证明这里的主人在某种意义上是一个百无禁忌的博学之人;衣柜里的每一条衣物都收拾的整整齐齐、室内的每一处都井然有序,证明这里的主人又是一个喜爱洁净和秩序的人……
但是这都太普通了,毕竟每一个人都是这样复杂而矛盾的统一体。
第一眼打量这间房间,简直让沙利万回想起不久之前,他曾经在劳伦斯的陪伴下参观过的圣天使堡最顶层的另一间房间,那时那个房间里,沙利万看到另一个女孩正在微笑着低头书写她的日记。
劳伦斯教皇提起那个女孩时,他脸上的神情和今天提起葛温爱薇娅的尼禄脸上的神情竟然有些神似,那都是一种缅怀、痛苦、悔恨、失落交织在一起的复杂感情,那都是渺小的个人在面对不可逆转的宿命时产生的绝望和无助之情,那也是一种沙利万坚信永远不会出现在他脸上的表情。
圣天使堡的顶端,那也曾是一间牢笼,那里也曾关押着另一个女孩。这两个女孩的命运,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如此的相似,而沙利万竟然在机缘巧合之下有机会同时见证这两个女孩交织在一起的命运轨迹。
沙利万看到正趴在靠窗处书桌上埋头阅读的那个少女的背影,少女正用清脆的声音哼着一首轻快的小曲,沙利万认不出这个曲调,少女脑后的卷曲金发流淌着迷人的光辉,光看背影和那认真凝视着书页的无瑕侧脸就能知道眼前是何等的绝色。少女不过二十来岁,身上只是随意地套着一身睡裙般的丝质长裙,这条长裙根本难以遮掩她身上的春光,她的身材完美到接近黄金比例,她仅以薄纱笼罩的胸前双/峰更是诱人之极,眼前的这一幕足以令任何男人丢掉魂魄,但是沙利万的黑色眼眸中依然没有任何动容。
因为沙利万知道,他眼前所见只是一片虚假的幻象,而他是永远不会被虚幻之物蒙蔽双眼的。
沙利万轻轻走到少女的身后,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这个绝色少女正低头阅读的那本书的内容。
少女读的东西倒是和她的年龄远远不相匹配的书,她也在读一部禁书。这是一部最近在圣教国地下悄然流传开来的小册子,装帧精美、设计考究,行文流畅典雅。这样的荒谬书册能够在圣教国地下推广开来甚至让不少对弥赛亚信仰绝望的贫民乃至下层贵族改信他神,让人肯定其背后必然有庞大的资金和可怕的势力支持。
作为教廷的内部人士,沙利万当然知道圣都异端审判庭的大审判长很早就开始追查这本书的来源,任何胆敢散播此书的人都将被毫不留情地处以火刑,但是至今审判长仍然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更不用提揪出幕后之人。
这本书名为《暗月之剑》,它对弥赛亚七大化身中的暗月女神做出了颠覆性的解释和定义,声称现在的“黄金时代”已经走到了尽头,古老的邪神们正在蠢蠢欲动着要重新恢复祂们对人间的黑暗统治,而仁慈悲悯的弥赛亚又将以全新的化身重新降世拯救世人,将现在这个世界的罪和罚重新清算,天堂的归于天堂,地狱的永堕地狱。银色的暗月女神即将降世,她将挥舞她的暗月之剑,指引着迷途的人们走入下一个璀璨夺目的“月之纪元”,让人类文明走入全新的阶段。
不久之前还在劳伦斯教皇的开示下于灵视中亲眼见证神之形象的沙利万当然知道这本书中描述的内容有多么的荒诞不经、不切实际,这毫无疑问是一部邪神假托弥赛亚之名撰写的“伪经”。但是十分凑巧,沙利万曾经专门认认真真、一字一句地细读过这本书。旁人或许不知道这本禁书代表着什么样的事实,但是沙利万本人却非常清楚它究竟有什么样的深远意义。
这本书的传播,昭示着又一个时代的终末之时已经悄然降临,诸神战争的序幕正式拉开,就算旧神弥赛亚从未陨落,羸弱的新神们就已经开始设立各自的教派争夺信徒和领土,祂们在狞笑着争夺统治世界的权杖。而沙利万本人也正身处这场战争的核心区域。
“这本书很有趣,不是吗?沙利万先生?”太阳公主葛温爱薇娅转过螓首,用她令人迷醉的金色眼眸笑盈盈地凝视着沙利万的木讷脸庞,她似乎想要伸出手握住沙利万的右手,却被沙利万不留情面地挡开。
“当然很有趣,有趣到令我毛骨悚然的地步啊,”沙利万低声喃喃,用一种介乎冷漠和讥讽的眼神凝视着“葛温爱薇娅”按在他右手手背上摩挲的纤细手指,公主的手指中部佩戴着一枚乳白色的戒指,戒指上勾勒着两张没有五官的纯白人面,它们交织缠绕着融为一体。这同样是一枚年代可以追溯到初火时代葛温王族的戒指,这枚宝具戒指在王城内部传承了无数代,代表着阴性和阳性的交融与转换。
这枚戒指,名为化生戒指。
“葛温……德林。”沙利万面无表情地对着那张娇艳脸庞叫出了那个令他感到憎恶的名字。
话音刚落,公主眼中迷离的金色光彩就变成另一团黯淡的灰白。
第二十三章 不欢而散
“沙利万先生,您说暗月女神真的会像这本书里所描述的那样,神通广大、善良仁慈、全知全能吗?”“葛温爱薇娅”就像一个天真的小姑娘一般柔声问沙利万。
“那只是凡人期望神会向他们显现的模样,真正的神明,当然不可能是那种理想的形象。世界的真实永远是以凡人的愚钝视野所无法理解的。”
“那您觉得,我们头顶的神,不论是光之王、暗月之神、星空之主,或是幽邃之梦……”葛温德林念诵着一个个古老神祗的尊号:“祂们的真实面目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祂们和这个世界上任何其他智慧生命一样,都只是一群从生到死都在永无止境地追寻自己的欲望的野兽而已,”本将出任下一任教皇的沙利万却说出这样污蔑神明的鄙陋之语:“只不过祂们的欲望,远远不会局限在凡人的狭小境界里,一切正常人类能够享受的欢愉和乐趣对于祂们都不存在任何意义。神的存在,唯一的意义只是追逐生命最基础、最原始的欲望——永无止境的进化。因为祂们站的很高,所以祂们眼中所看到的东西会远比我等眼前所见要广、要深、要大,所以祂们向上攀爬的欲望也会更加强烈。”
“进化……祂们究竟想要进化成为什么?祂们本来就是最高位的生命,不死不灭,超越规则。继续这样永无止境的进化对祂们又能有什么意义?”葛温德林并没有掩饰自己的疑惑,“她”现在发问的声音真的如同一个迷途的孩子般迷惘无助。
“您的问题永远都找不到确定的答案,因为它能有无数个答案,但每一个答案都不可能完美解答您的疑惑。您不如先去问问三十年前第三次异端战争时那逐鹿大陆的五位王者,如今都已沦为尘土的他们当初又究竟是为了什么,才会去争先恐后、不惜性命地抢着坐上那张硌屁股的铁之王座呢?” 沙利万谈起象征统治整片大陆至高王权的铁之王座,他的语气却和谈论一座马桶没什么两样。
“是我太无知和愚昧了,竟然同沙利万先生谈论这样荒诞的话题,”葛温德林终于从“她”的书桌前的木椅上站起身来,对沙利万如同一个大家闺秀般落落大方地垂首行礼:“欢迎沙利万先生来到王城亚诺尔隆德。”
眼前的“少女”大概是这座王城里为数不多会对沙利万的造访表示欢迎的人吧?沙利万非常清楚,就算他现在已经站在了这样的高位,大部分人注视他的目光中仍然不会有丝毫敬仰、崇敬和尊重,他们看待自己的眼神里总会饱含着鄙夷、忌惮和恐惧。毕竟在这个时代,人们看重血液胜过其他的一切。而沙利万体内的深渊之血在过去的岁月给这座满目疮痍的大陆带来的伤害实在是太深太重。
“在我们开始谈论正事之前,能不能请您先展露出您的真实面貌?葛温德林殿下。”沙利万却并未因“葛温爱薇娅”的欢迎在心情上有任何好转。
“为什么?难道您觉得我这个形象还不够漂亮诱人吗?姐姐的绝代姿容可是冠绝整个圣教国的,法兰诺亚、亚斯特拉、古拉格诸国的王子当初都颇为觊觎这具神巫的美妙肉体。”葛温德林有些幽怨地白了一眼沙利万:“还是说……您对女性根本不感兴趣?”
“我只是厌恶一切虚无的表象而已,我并不想让您那精美绝伦的伪装蒙蔽我的双眼,引导我对局势做出错误的判断。”沙利万面对向他逼近的葛温德林,只是漫不经心地后退一步。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您觉得我会愿意抛弃自己的本来面目来这座无趣的王城里当一只笼中鸟?”葛温德林无奈地摇头苦笑:“王城里可没有什么人认识先王的私生子葛温德林,骑士、臣民和封臣们都只认识那个拥有绝世仪容的太阳公主葛温爱薇娅。就算真正的太阳公主早已不在人世,国王却一天都离不开神巫的指引,圣教国的民众们更需要温柔甜美的神巫大人来安抚他们躁动不安的内心。所以哥哥只能让我来暂时以次充好,戴上这枚可笑的戒指,去当这个可笑的灵庙神巫了。”
“我们就这样谈话,也只能这样谈话。毕竟比起葛温德林,太阳公主更有资格站在您的身前同您平起平坐。”葛温德林摊开双手,笑得更加楚楚动人。
“既然如此,我就长话短说了,”沙利万清了清嗓子:“我侍奉的主人,祂需要得到祂的报酬。”
“既然我们已经结成了如此深厚的盟友,王族当然不会亏待我们的朋友。请尽管向我们开出您的条件。”葛温德林用那双动人的灰白双眸凝视着沙利万的脸庞,被这样的目光凝视,又让沙利万不自然地皱起了眉。
“主人只需要一件宝物,星之戒。那就是对于祂最好的礼物。”
“星之戒?那可是精灵王艾龙铎的宝钻,独属于星空之奈亚的遗产,开启星辰秘境走向超宇宙的钥匙,如此珍贵的宝物早已消失在了历史的最深处,它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亚诺尔隆德呢……”葛温德林一脸天真和疑惑地歪了歪脑袋,仿佛根本对星之戒一无所知:“我们怎么能许诺给您我们从未拥有的东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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