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镜宇
就在薇薇安和西泽尔惊骇的目光下,玛利亚反手倒握燃烧着血焰的手术刀刺进路德维希的肩部伤口上凝固的寒冰里,然后玛利亚的右手握着鲜红的血刃向下一点点划动,血刃就像切豆腐一般把比钢铁更坚固的白霜之冰轻松割开,白霜的寒冰在玛利亚的血质烈焰的烘烤下冰消瓦解大半,只有最初正面受到刀伤的伤口附近仍然残留有难以消融的坚冰。
“刚刚只是将表层的伤口简单处理了一下,接下来的活才是重头戏。”玛利亚简单地解释道,她也知道自己的“治疗方法”相当骇人听闻,如果不加以解释恐怕对于薇薇安实在难以接受。
她将血刃的刀尖小心翼翼地对准路德维希的手腕,然后微微刺入手腕三寸,这一次玛利亚将血刃由下向上一直从路德维希的手腕划到他的肩部伤口之前,玛利亚的血刃切割过的地方全部是路德维希的血管密集的区域,但因为附着着血焰的利刃表层的炽热高温,路德维希并没有出现大出血的症状,那些血液都被玛利亚的血能封在伤口表层。
只是现在众人都可以清楚地看见,路德维希整只右手内部的血液都已经完全变成令人不安的淡蓝色,这证明狂猎的白霜之毒已经将他右臂的血液几乎完全浸透,如果不是路德维希平日都在手臂附近凝聚血能堵住血液流通,只怕路德维希整个人早就在白霜侵蚀下变成毫无理智只知道杀戮的狂猎奴役,那种下场不会比兽化好到哪里去。
玛利亚低下头,脱下她右手戴着的白色胶质医疗手套,这一次玛利亚咬破了她自己的大拇指,玛利亚将流着血液的大拇指对准路德维希被切开的伤口上方,更加令人震惊的事发生了,玛利亚滴落在路德维希伤口之上的血液竟然都像活物一般自行流转起来。
玛利亚总共滴了六点血液在路德维希的右臂各处,这六滴血液就如同六只有生命的小虫,由右手向肩膀按着次序钻进路德维希手臂被刀割开的伤口深处,所有人都可以清楚地看见那些血液凝固而成的小虫就在路德维希的皮肤之下爬动的凸起。
玛利亚作为该隐赫斯特的远亲血脉,她的血液深处本身就存在着无数“血之子”可以服从她的意志行动。而在启蒙学宫梅洁德学院的生物学学者口中,他们更喜欢将这些藏于血液深处的微生物称为“血源寄生虫”,正是由于这些和主人心灵相通的血源寄生虫,该隐赫斯特的亲族才能以其他人无法想象的方式将自身的血液进行种种匪夷所思的操控。比如玛利亚,就经常运用自己的血液进入病患的体内,通过她的血液中和与消灭病人体内的毒素。
而在正面对敌之时,该隐赫斯特的血之子又将起到某些其他的作用,并展现更加可怕的杀戮力量。
“好了,血之子都已经进入病人体内,接下来我们只需要静候佳音。”玛利亚长长呼出一口气,低头对她的大拇指轻轻吹了一口气,她的该隐血统立刻发挥作用,让她的伤口又一次自行愈合。
“你已经做完手术了?”饶是红龙大公薇薇安也从未见过如此匪夷所思的治疗方式:“我……我还以为你要使用血疗呢!”
“身为圣教国唯一的女大公,您需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呢。血疗当然不是在任何地方都可以随便乱用的,血疗用得过了头,就是兽化,毕竟野兽就活在我们体内的血液里。”玛利亚滴完血液之后,就随手拉了一张椅子坐在路德维希的身侧开始休息,看也不看路德维希手上那条被玛利亚用手术刀割出的细长血痕。虽然那道伤口着实有些触目惊心,但是大家都可以清楚地看到,随着玛利亚的血液进入路德维希的手臂里,路德维希的血液已经逐渐由幽蓝向正常的暗红色转变。
“威廉教长不是亲口说过,攫取上位者之血的血疗几乎可以治愈凡人日常生活中一切的疾病吗?”薇薇安过去只看见过玛利亚为她的弟弟伊蒙·诺顿进行换血的血疗,实在没有想到玛利亚自己的血液也能拥有这样的魔力。
【我当初得意满满说出的话,现在自己反思起来才发现它有多么的可笑。血疗虽然能让人类远离普通意义上的疾病,但同时它也唤醒了我们体内最致命最无解的疾病,那就是兽化。】威廉听到薇薇安突然提起自己当初的名言,现在只能在蓓尔嘉的心底发出自嘲的苦笑。
未来永远都有无尽的未知,谁又能说自己洞彻了一切呢?蓓尔嘉却相当理解威廉,任何人都无法拒绝能够治愈一切疾病的血疗,当初站在威廉的角度,谁又能知道看似稳定的血疗竟然能够催生无数泛滥成灾的野兽呢?
“但是狂猎的白霜之毒并不是常规意义上的‘疾病’,它是附着着死者诅咒的‘暗术’,当这种‘暗术’深深扎根于血液的时候,并不是简单的输血放血能够解决的,我们必须要让同级别的血液进入路德维希的体内去中和不断蔓延的毒素。”玛利亚对薇薇安的无知露出嘲讽的微笑,她又端起一杯红血茶,轻轻抿了一口:
“更何况路德维希的身体早已经过上位者血液的开发,他对外来的输血拥有抗性,圣级猎人几乎拥有着人世间最稳定的血统,他怎么可能还能受到其他血液的影响呢?黯淡之血的血疗对他能产生的效果微乎其微,更强烈的刺激性神血则有可能造成路德维希的兽化,只有我自己的血液,同为圣级猎人的该隐之血在能在他的默许下进入他的体内帮他拔除那些植根于血肉深处的白霜寒毒。”
“另外,威廉早已不是治愈教会的教长了,劳伦斯教皇砍下了他的脑袋,现在我们没有教长,所有治愈教会的成员都是平等的兄弟姐妹。”玛利亚用严肃的语气同薇薇安强调,虽然威廉已经被圣教国官方从历史上抹去,但是不少人私底下还是习惯称呼这位改变时代的天才为“教长”,但是治愈教会在明面上却绝不会承认当初开创一切的威廉的地位,因为威廉正是一切兽化疾病的始作俑者。
“见效这么快?”正在众人将更深地谈起治愈教会的血疗技术之时,根本听不懂玛利亚在说些什么西泽尔却一直留意着路德维希的现状,西泽尔发现现在路德维希的血液已经完全变成了正常的红色。众人同时看向路德维希的肩头,只见那片凝结的白霜寒冰正在一点点自行退散,寒冰的深处隐约可以看见血色的火光辉映游走……
五分钟之后,路德维希的整只右手手臂表层的寒冰已经完全消退,现在唯一可见的伤口就是他肩头还没有愈合的太刀刀伤和刚刚被玛利亚割出的狭长伤痕,就算是这些伤口,也在玛利亚的血液压制之下没有任何出血的迹象。
玛利亚替路德维希驾轻就熟地将伤口缝合包扎,至此,对路德维希的治疗才算告一段落。
“路德维希体内的大部分白霜之毒都已经被我清除,但是一次治疗绝不可能彻底治愈所有寒毒,我至少还需要为他清理三次血液,最好将路德维希送到星辰钟塔供我时刻观察病情。”玛利亚最后如此叮嘱。
“我明天就派人将他送到您的星辰钟塔去,希望他能得到最好的治疗。”薇薇安虽然和玛利亚不对路,但在这种关乎性命的事上可不敢意气用事,白霜之毒的治疗,绝对不能出丝毫差错。
“另外……”玛利亚迟疑了片刻,终于扭头看向从头到尾她一直没有搭理过的蓓尔嘉,仿佛做了某些艰难的决定:“蓓尔嘉·波利齐亚小姐,明天能和路德维希一路到我的星辰钟塔来一趟吗?我还有一些事务需要同您私下解决。”
“只要我一个人吗?”蓓尔嘉指了指自己,神情古怪地问,她本以为玛利亚已经承认了自己的身份的,想不到玛利亚的心底终究还是有一些解不开的结吗?
“没错,只需要您一个人。”玛利亚点了点头,双眸深处的血光越发深沉,就算是最了解玛利亚的蓓尔嘉一时也看不出她究竟心中转着什么念头。
第二十六章 治愈教会与明树花园
圣历3652年7月4日上午,蓓尔嘉乘坐着灰蛇驾驶的马车终于按时赶到了星辰钟塔。
星辰钟塔位于红石城的西北角,是整座红石城最高的建筑,在红石城内的任何一个区域你都能看到这座标志性的高塔。这里在数百年前是暗火教的祭祀高塔,如今却是人类应对兽化病的最前沿阵地。整座星辰钟塔已经完全被改造成为一片巨大的科研区域,整座钟塔高达九层,每一层都针对不同的兽化病症设置有不同的分区。这里常驻有五百名治愈教会的修士和修女监管着来自世界各地的兽化病患者,流动的学者和各领域专家更有两千人以上,如此庞大的研究与治疗团队却全部由年纪轻轻且性格温和的玛利亚领导,除了因为玛利亚天资过人,更因为玛利亚在劳伦斯教皇和老猎人盖尔曼心中地位都相当独特。
钟塔的前三层居住的是仅仅出现初级兽化病症状的病人,他们或咳嗽、或身上毛发异常旺盛、或出现幻觉,但是症状并不严重,所以在这里研究和治疗的手段都会相对人性化,毕竟这些依旧保存着理智的病患都还有被治愈的可能。
但是精神钟塔三层之上的区域在外人眼中就已经和魔窟无疑,上千号无药可救的兽化病人在这里被像犯人一般关押,又被像动物一般进行严密的分类和军事化管理。已经超离人类位格之外的兽化病人们在圣教国官方的默许之下被治愈教会进行着从解剖、实验药物到测试猎人武器效能的各种惨无人道的实验。对于禁忌知识疯狂而虔诚的学者们在这里孜孜不倦地探寻着血疗学、精神学、医学、人类学和古神学的各种边缘领域。没有人知道那些终日披挂着惨白修道袍、双眼无神的修士修女们究竟会对兽化病人展开何等疯狂的实验,因为那些关于星辰钟塔的种种可怕传说,附近的红石城市民大都不敢路过星辰钟塔,因为他们每天都能听到钟塔的上层响起的各种凄厉而疯狂的嚎叫声。
蓓尔嘉扶着路德维希走出马车的时候,眼前所见今天的星辰钟塔倒是出乎意料的平静宁和,钟塔的顶端刚刚敲响象征着九点的钟声,钟声遥远而空灵,阳光在数十米之上的精美表盘上折射出七彩的华光,让人为之目眩神迷,从下向上仰视星辰钟塔,你会觉得整座巨大的钟塔仿佛下一刻就会完全向你倾倒。
蓓尔嘉对想要跟上来的灰蛇和几名诺顿家族的持枪卫士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已经不用继续跟随了。
“蓓尔嘉小姐,您确定要一人和路德维希先生一同进入星辰钟塔吗?星辰钟塔的玛利亚女士向来以脾气古怪而闻名,而且这次邀请也没有任何前兆,实在是令人感到困惑,”灰蛇有些担忧地说:“更何况,您即将面对的是治愈教会的那群疯子,我可是听说他们早已完全泯灭了人性。”
“那都是毫无价值的偏见,威廉当初创办治愈教会的时候只是想设立一个应对古神战争而产生的现代化研究机构,哪里会料到如今这个机构已经和他本人一样发展程度超前到足以被任何人忌惮的地步。”蓓尔嘉满不在乎地轻松微笑:“在我的眼中,这群忠于人类族群和知识的学者其实要比圣都那群两面三刀虚伪做作的贵族们真诚可爱得多啊。”
星辰钟塔半开的大门之前,五位身披白色教会袍、以纱布面罩遮面、胸前系着银铃的治愈教会成员已经等候良久,看年纪似乎五人都是年轻人。头戴猎人宽檐帽的两名教会猎人手持猎人手杖、腰间绑着开花枪,目光冷厉;戴眼镜的小胖子抱着一本插满书签的厚书卷在等人时还不忘摊开怀中的大书埋头阅读,实在是好学的吓人;还有一位黑发女孩推着一张无人乘坐的金属轮椅不知道在盯着哪个角落在发呆;剩下的那人则双手空空如也,她对蓓尔嘉微笑着点头致意,朝蓓尔嘉落落大方地快步走来,伴随着她轻快的脚步声,她胸前的银铃还在发出清亮的响声。
故老相传猎人在猎杀野兽之时,摇晃银铃可能短暂唤醒野兽体内残存的人性和理智,虽然现在的研究已经证明这是无稽之谈,但是治愈教会的成员们还是大都会佩戴着一枚银铃作为自己身份的象征。
“是蓓尔嘉小姐和路德维希先生吗?玛利亚修女让我们在此恭候二位,”迎来的那人因为脸上遮面的面纱,你只能看见她拥有一双明亮的翠绿眼眸,面罩下响起的则是悦耳而有些沙哑的女声,那双翠绿眼眸看到蓓尔嘉的时候笑意盈盈,看到蓓尔嘉身后众人之时,眼中的笑意却荡然无存,治愈教会的修女毫不留情地挥手送客:“至于其他外人,就请回吧,治愈教会不欢迎不请自来的客人。”
“蓓尔嘉小姐……”灰蛇在蓓尔嘉身后似乎还想劝说蓓尔嘉更加小心一点。
“不用担心太多,治愈教会是我们可靠的盟友,”蓓尔嘉对灰蛇随意地挥手告别,披挂着一身出自诺顿家族的暗红色丝质猎人袍的银发少女弹了弹肩头流苏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头也不回地跟着第一位修女扶着路德维希走向星辰钟塔:“一个小时之后还是在这里见。”
蓓尔嘉和路德维希将随从们都抛在脑后,跟着治愈教会的五人走进了精神钟塔那扇雕刻着啄木鸟与圣母的厚重石门,弥赛亚七大化身之中的慈恩圣母是一切医生共同信奉的神灵,而啄木鸟则是大陆上所有医生的象征,铭刻于治愈教会的门前象征着成立这里的初衷就是治疗兽化病。众人刚刚走进石门,机簧运作,身后的石门自动闭合将所有随从和无奈的灰蛇都挡在门外。
蓓尔嘉抬起头看向头顶星辰钟塔巨大而空旷的内部空间,站在精神钟塔一楼的大厅你抬头可以一直仰望到钟塔最顶部的金属穹顶和依着穹顶凭空搭建的高台之上的明树花园,俯首则能透过护栏看到中央大厅底部不断喷涌着气泡的消毒蓄水池。溶解着带有甜香味的血质消毒液的蓄水池在钟塔最底层的锅炉不断制热下,朝空中挥发出温暖且芬芳的清新剂,这股令人难以忘却的古怪香味能够杀死钟塔之内任何对人体不利的病毒和菌类。
钟塔内部重重环形阶梯密布如蛛网罗列,行色匆匆的白袍修士修女们穿行其间,胸前银铃都跟着他们的轻快步伐发出清脆的响声回响于空旷的厅堂之上,五台连接整座钟塔各个楼层的神血电梯在这里一刻不停地嗡嗡运转。阳光则从钟塔最上层透明的玻璃穹顶垂落,越往下层这种光辉越黯淡,冰冷的电灯灯光则为整座钟塔添上一抹幽蓝的冷色调。钟塔的下三层和普通的医院相比并无太多差别。但是三层之上,则修筑了密密麻麻的铁丝网,铁栏杆将三层之上的楼层分割成为无数片狭窄阴森、秩序森严的牢房区域,对外完全封闭,因为里面关押的全部是危险之极的兽化者和古神眷族。
正在蓓尔嘉仰望着这座熟悉而陌生的星辰钟塔怔怔发呆的时候,几位治愈教会的修士们则先要应付路德维希。
“路德维希先生,这是我们专门为您准备的礼物,”黑发女孩儿笑嘻嘻地将那张轮椅吱嘎吱嘎地推到路德维希的身前:“请不要辜负我们的好意。”
“我受伤的是右手,又没有伤到脚,为什么要我坐轮椅?”路德维希神色古怪地问,他虽然右手受到了重伤,可是他并不是残疾人啊。
“您虽然在剑术和异端谱系上造诣深远,但是您在医学上还远远没有入门呢,”黑发女孩双眼灵动如同黑珍珠,那片黑色之中又有另一团令人不安的暗红,她的陈述则像任何一个学者一般无可置疑且不容挑剔:“身染白霜之毒的您,现在是最不应该进行任何运动的,不要说什么战斗和猎杀了,现在您最好把自己看成是一个植物人。如果您运动过激,随着心脏抽取您体内的血液,白霜之毒会顺着您的血管飞快地向全身蔓延,如果白霜之毒真的深入心脏,届时就算玛利亚修女也救不了您。”
“路德维希,看病就要听医生的话。”蓓尔嘉将路德维希不由分说地强行按在轮椅之上,黑发女孩则随意一拍轮椅之后的某个并不明显的按钮,轮椅上立刻钻出数道金属链死死捆束主路德维希的手足,让路德维希彻底在这张轮椅上动弹不得,蓓尔嘉这才发现,这张轮椅其实是专门用来约束兽化患者的合金束缚椅。
“为什么还要约束我的行动?”路德维希下意识地挣扎起来,钻蓝色的双目闪烁起警觉的光。
黑发女孩轻轻撩起路德维希脑后的金色长发,她脸上的笑容却没有任何变化:“接下来我们为您准备的治疗可能会引起您的剧烈反抗,所以我们需要确保您全身都能在治疗过程的始终保持静止状态。”
“你们的治疗?为什么不是玛利亚来治疗路德维希?”蓓尔嘉皱眉问道,她感觉越来越不对劲了。
“玛利亚修女今天还有其他事要忙,只能让我们几位学徒暂时替她代劳。她的该隐之血相当珍贵且稀有,为了路德维希先生体内所剩不多的白霜毒素让她继续劳心劳力实在是太过于大材小用,我们为路德维希先生准备了另一种‘新式疗法’,”黑发女孩颇有自信地挥舞着小拳头:“请您放心,那会是一种极为安全且有效的新式疗法的!”
“对于你们这群做实验疯了魔的家伙,我可从未有过丝毫信心啊。”蓓尔嘉无奈地摇头苦笑,但终究没有阻拦,毕竟这里是玛利亚主管,这群治愈教会成员也在蓓尔嘉的古神直觉扫描下并没有出现任何异常。证明他们真的都是在遵循玛利亚的嘱托行事,而玛利亚是绝对不会真的对她的小师弟路德维希有什么恶意的,玛利亚是什么样的人,蓓尔嘉相当清楚。
钟塔的修士们都是惜字如金的务实派,必要的事交待完毕之后,就并没有再和蓓尔嘉两人客套更多,他们直接领着两人来到一楼大厅的两台电梯之前,黑发女孩按了向下的按钮,绿眸女孩则按了向上的按钮。
黑发女孩推着路德维希和两个手持猎人手杖的猎人先进了一台向下走的电梯,他们似乎是要前往地下楼层,星辰钟塔的地下楼层只有一层,那一层是玛利亚专门修筑用来给病人散心的“钟塔后花园”,蓓尔嘉可想不出来玛利亚为路德维希在那里准备了什么疗法,但蓓尔嘉没有问,因为蓓尔嘉知道她只要一提问,这些治愈教会的技术宅又会朝她吐出一大堆她根本听不懂的技术名词,胸前的威廉先生已经够让她头疼的了。
抱着厚书的小胖子与绿眸女孩则一言不发地领着疑虑重重的蓓尔嘉坐上了另一台姗姗来迟的电梯朝上方的楼梯进发,电梯开门之后,蓓尔嘉才看到另一位高大枯瘦的中年修士和他们同坐一台电梯。
“哟,633号,好久不见,今天又是你带客人?”中年人看到绿眸女孩,用平常的语气打着招呼,并没有因为蓓尔嘉的容貌多看她一眼,甚至连小胖子都完全没有搭理,仿佛小胖子和蓓尔嘉在他眼中就是透明人。
蓓尔嘉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过这样古怪的称谓方式了,现在听来也是熟悉而亲切。
在治愈教会内部,所有治愈教会的成员为了表明自己在超宇宙之真理前都是一无所知的婴儿,他们都会以简单的数字代号称呼对方,这种数字代号并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只是按照入会的先后进行简单的排列。这是一种简洁但有效的做法,确保治愈教会不会像圣都里那座无趣的王城一样随着时间流逝发展逐渐变成结构极度臃肿且运作效率极度低下的官僚体系。
蓓尔嘉记得当初威廉是0号,劳伦斯是1号,而盖尔曼也被威廉随便地赐予了一个2号的治愈教会挂名头衔,可见当初威廉创立这些组织之时是何等的随性。治愈教会发展的后期,这些编号都被制造出专门绑定体内血液的银铃用于让治愈教会的成员见面之后确认对方的身份,每一枚银铃都独一无二,一旦离开主人的身边,银铃就再也不会和血液共振发出响声。由此确保对外高度封闭的治愈教会不会被居心不良的外人“渗透”。
蓓尔嘉当年也曾有过这么一枚2号银铃,只是在最后一战之后,老猎人现在也不清楚那枚银铃究竟被丢到了哪个角落。
蓓尔嘉侧耳倾听着绿眸女孩和中年人随意的寒暄,这些研究血疗和兽化的家伙平时的闲聊也充满了让人头昏脑涨的研究术语和细节。还没客套两句,他们的聊天内容就从今天早上吃的面包里有木屑狂飙到了三代欧顿之血的不兼容性与无序性。
绿眸女孩信誓旦旦地保证古神欧顿之血绝对不是一种存在着实体的血液,她认为欧顿之血只是古代占星家一种仅用于比喻的说法,欧顿之血的真容其实是一种人类的耳朵无法捕捉的“古神超声波”,波和波的共振才是古神神力、猎人血气的本质,论证如下balabala;而中年人则唾沫横飞地阐述着欧顿之血乃至于所有古神神血的本质,他认为神血其实只是一种显微镜下可以观测到的“线形虫”,这种线形虫拥有无限分裂接近于癌细胞的可怖力量,他认为这才是古神力量的根源。
明明只是在坐电梯从一层到十一层的短短几分钟,两人洋洋洒洒近千字的讨论简直是要就地随意抛出一长篇论文。
饶是蓓尔嘉也对现在发展速度快到令人发指的神血学感到头疼,什么时候治愈教会随便两个普通成员都可以洋洋洒洒地讨论古神力量之本源了?就算有因为这场意外繁琐的学术讨论而显得尤为兴奋的威廉在胸前指导和分析,蓓尔嘉也只是刚到能够勉强理解这场对话的程度,她低着头一言不发,当然不敢贸然插话掉底子丢人。蓓尔嘉的目光瞟向站在身侧同样始终保持着低调和沉默的小胖子,又有些好奇这个沉默的小胖子又在看什么书看的这样着迷。
小胖子看得如痴如醉的大书的内容却让蓓尔嘉无话可说。
这本大书从头到尾全部以古老的兰帝文书写,不懂兰帝文的人看到了只怕会以为小胖子是在看什么高深莫测的学术著作,但是早就在威廉分享的无穷知识下对诸国语言融会贯通的蓓尔嘉却一眼就能看懂书中的内容。
这竟然是游吟诗人大师丹德里恩最新出版的《王家艳/情史》!这满脸麻子的小胖子正嘿嘿怪笑着观赏着国王尼禄和他风华绝代的妹妹太阳公主详细且动人的“激情戏描写”,普通民众们对狗血和乱/伦永远有着让人难以理解的热情,蓓尔嘉着实对丹德里恩大师的勇气和人气由衷的佩服,写他人之不敢写做他人之不敢做,难怪在治愈教会里都能找到丹德里恩大师的粉丝。这位游吟诗人真的是要用羽毛笔将圣教国从上到下的所有阶级全部得罪个一干二净啊。
蓓尔嘉也不想坏这小胖子的兴致,只能度日如年地看着钟塔电梯的表盘显示着楼层的不断变换,这些以电力驱动吊杆的电梯移动速度简直慢到令人发指。
“叮!”电梯终于跨越关押兽化病人的监牢区,抵达了最上方的十一层,铁门自动划开。
中年人和绿眸女孩冗长繁琐的讨论不约而同地戛然而止,两人连句最简单的再见都没有说便各奔东西,很明显他们早已习惯这样随意开始又突然终止的交谈方式。中年人小跑着赶去自己位于十一层的深渊症候群研究办公室,看小黄书的小胖子则和绿眸女孩一起领着蓓尔嘉走向那座搭建于星辰钟塔最顶层的明树花园。
在花园门口,绿眸女孩和小胖子站在蓓尔嘉的身后交换了一个古怪的眼神,女孩替蓓尔嘉掏出钥匙解除花园铁门上垂挂的机关大锁,她扭过头对蓓尔嘉友善地笑笑:“玛利亚女士正在里面等你,不过她只准你一个人进去。”
蓓尔嘉只能深呼吸一口,咬牙迈步走进花园,明明是老师要见弟子,现在她自己倒是没来由地紧张起来。
无数苍白而盛放的明树花遍布整座花园,蓓尔嘉的脚踩在柔软的泥土上听不到丝毫声音,娇柔而细腻的花瓣上流淌着晨露,花海在温暖的阳光之中摇曳如同无数孩子的手臂在欢迎着蓓尔嘉的到来,迷离的甜香弥漫整座圆形花园,让整座花园都仿佛沉浸在一片遥远而幽深的梦里。
蓓尔嘉可以看到明树花海之中玛利亚独自一人的孤寂背影,少女猎人正弯下腰半跪在一座深黑色的无名墓碑之前,她将一束明树花轻轻地放在墓碑之侧,她的目光悲哀凝愁若太息,玛利亚缓缓站起,转过身用清澈的双目深深看向蓓尔嘉,那双眼眸的深处隐约涌动着一团蓓尔嘉十分熟悉的苍白月光,和她同根同源却又有天壤之别。
那是那片永夜的海边,那个孩子眼中怨毒憎恨的血月之光。
“铮——!”的一声金属鸣颤,玛利亚将腰间的洛阳双刃从容拆开,玛利亚在花海之中一步步走向神情骤然阴沉的蓓尔嘉。
玛利亚的左手倒握返刃剑凛冽如寒星,玛利亚的右手斜挥血刃斩绚烂若星河。
玛利亚将她腰间的一枚银铃狠狠砸向蓓尔嘉,蓓尔嘉下意识地接住银铃。
玛利亚面无表情地说:“这是老师当初在最后的出征之前交给我保管的二号银铃。”
蓓尔嘉怅然若失地看着静静躺在手心的银铃,她摩挲着右手无名指上的白月戒指。
这枚银铃并没有响。
第二十七章 深渊症候群和人之脓
在两位一言不发的教会猎人的护送中,路德维希被黑发女孩推进了电梯。
电梯的楼层并没有像路德维希预料中的那样在地下一层的后花园停下,反而继续向下深入,穿过地下二层,径直朝地下三层前进。
“我怎么从未听说过星辰钟塔还存在地下三层?”路德维希诧异地问,他以前也不只一次来参观过治愈教会的星辰钟塔,玛利亚最多随意地向他展示一下塔顶明树花园的秀丽风光,看看治愈教会最新的科研成果,但是他没有料到星辰钟塔的地底还别有洞天。
“您没有听说过的东西多着呢。多疑的诺顿怒焰王最初建立红石城的时候为了应对叛乱,在地下挖设了庞大的地道网络供人暗中在全城范围进行秘密行动,三年前玛利亚修女接管星辰钟塔之后早就和诺顿家族达成了亲密的合作关系,在怒焰王地道的基础上为了应对可能发生的紧急事态将钟塔向下进行了扩建,”黑发女孩黑中透着红色的双眸里全是笑意:“玛利亚女士可不像你们拜尔金沃斯那群蠢材那样愚钝守旧、不思进取,她已经先一步看到了未来。”
“扩建?紧急事态?为了什么样的紧急事态而扩建?”路德维希疑惑不解地问,星辰钟塔可是治愈教会的大本营,玛利亚在担心什么?
“在某一天古神真正开始灭世,野兽和眷族将地表的空间完全侵占之后,幸存的治愈教会成员还能够钻进星辰钟塔的地下区域为了人类的未来继续进行研究,这里未来可能会变成一座地下城。”黑发女孩颇为得意地说。
电梯已经走到了地下五层,终于停了下来,但是面前的金属大门始终不开,电梯指示灯闪烁着令人不安的红色光芒。
路德维希不敢想象玛利亚从诺顿家族哪里攫取了何等庞大的资金和技术,她竟然悄无声息地改造出了这么大的地底空间,在地下悄悄挖出五层的秘密基地,这可比在地面盖出星辰钟塔这样的参天建筑还要困难得多,这里的常驻人员真的只有五百人吗?
“末日避难所么?想不到玛利亚师姐竟然已经想到这么远了?”路德维希看着眼前的惊人景象,喃喃自语,他实在不敢想象玛利亚才接管星辰钟塔三年,就让治愈教会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为什么要在这里接受治疗?”
“治疗?你真的以为我们带你到这里只是来治疗的?”黑发女孩轻笑起来:“你的病已经被玛利亚女士治好了,所谓的治疗只是一个借口而已。”
“果然如此,哼,你们治愈教会做事还是这样不守规矩,”路德维希冷笑起来:“你们究竟想要带我看什么?为什么不把罗纳尔也一起叫来?”
“罗纳尔先生实在是太过于……正直和不知变通,我们觉得您或许会相对更好沟通一些,”黑发女孩小心斟酌着词句,最后还不忘损罗纳尔一句:“更何况,罗纳尔太壮,根本钻不进这间电梯。”
“我们研究的事物远远超越你们拜尔金沃斯所能想象的极限,现在这里的大部分区域还在开发中,目前我们仅仅将星辰钟塔的地下区域用于进行一些……”黑发女孩颇为得意地砸吧砸吧嘴:“见不得光的实验和研究。”
“确认身份,编号365号,携带客人,圣剑路德维希,本次访问权限,c级,已授权。进行安全检查中……”电梯里突兀地响起生冷的电子音,吓了路德维希一跳,路德维希环目四顾,什么都没有发现,只看到头顶的天花板上探出两个小小的金属探头,仿佛某人的小眼睛,眼睛里闪烁着路德维希相当熟悉的炼金符文的光芒。
小探头中扫出一长条射线将电梯内的众人全部扫描了一遍,然后整座电梯里又喷吐出了雾状的消毒液进行消毒,电梯门才将要打开。
“玛利亚女士最近听从达文西先生的建议,在钟塔的内部安置了一个最新研制出的大型符文化炼金生物,用来监管全钟塔所有设备的运行,毕竟花的都是诺顿家族的钱,我们当然不肉疼,达文西先生当初说要搞什么‘全自动化’和‘信息化’,反正我是听不懂的。”黑发女孩轻松地解释道:“不过这个钟塔大管家虽然不是人,性格却相当讨喜。我们都管它叫大钟摆。”
“叮,叮,叮!365号,你已违反18号治安条例,请立即纠正,请立即纠正!”电梯的金属门开到一半突然卡住不动,那个没有一点人性的电子音又响起这样的警告声。
“18号治安条例,18号……该死,那么多条例我怎么记得起哪个是18号啊……”黑发女孩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有些焦躁地在电梯里绕着路德维希的轮椅左右踱步,胸前的银铃也跟着她的步伐摇晃出叮铃铃的响声,她身后两个教会猎人却始终一言不发,似乎根本没有提醒她的意思:“大钟摆,我才说你讨喜,你就这样拆我台!”
“我讨喜是讨喜,但是规矩不能乱啊,毕竟我只是一台炼金光脑,不是真的活人。”音响里“大钟摆”竟然用相当无辜的语气真的回应了黑发女孩的抱怨:“提醒你一下,眼睛。”
“哦哦哦!”黑发女孩恍然大悟,又一拍路德维希脑后的轮椅椅背,路德维希只觉得眼前一黑,原来是脑后又多出一道金属档板将他唯一能够活动的头部也死死地箍了起来,这大概是为了确保路德维希的眼睛也无法透过档板看到任何不该让他看到的东西。
“这又是做什么?你们真的要把我当犯人看待?”路德维希这一次是出离愤怒了,从来没想到他会在星辰钟塔受到这样的恶劣待遇。
“路德维希先生,这只是例行规定而已,还请入乡随俗地将就一下,毕竟你终究是治愈教会的竞争对手拜尔金沃斯的高层,让您有机会进入我们的‘地下钟楼’已经是玛利亚女士法外开恩了。”大钟摆的金属声音继续在路德维希耳侧响起,如果不是这种诡异的音质,路德维希恐怕真的会认为他在和一个真人对话,过去他还一直把人造炼金生命当成传说听,却没有想到治愈教会这群疯子已经把它变成了现实?
“很快就到了,路德维希先生,您要知道,我们这一次并不是刻意在向您炫耀治愈教会的实力和底蕴,我们也不想让您对我们的秘密基地了解太深,我们只是觉得有必要向您展示一些我们最新发现的、关乎全红石城数十万人生死的研究成果而已。”
黑发女孩将轮椅骨碌碌地推动在治愈的教会的“地下钟楼”迷宫一般的通道之中,由于双眼都被档板遮蔽,路德维希现在仅能勉强靠圣级猎人的直觉判定方位和位置,偶尔还能听到耳边响起一阵阵脚步声,似乎是推着他的黑发女孩和其他人擦肩而过,但是在这里就算是相遇,人们也没有任何一句多余的交谈和寒暄,都只是脚步匆匆的埋头疾行,仿佛永远有做不完的工作和研究。
并不意外地,路德维希还能听到从某些密闭空间里传来的,独属于兽化者的凄厉叫声或者喃喃低语,这些野兽和眷族们似乎都被关在某些密闭空间里,只能听到遥远而模糊的动静。
“妈妈,妈妈,妈妈在哪里?妈妈为什么没有亲吻我的脸颊?”有些是小女孩一般的无辜哭声。
“我听到大脑深处海潮一般的回响……它在呼唤我,遥远而又近在咫尺……”有些是极低的呢喃。
“滴答,滴答,滴答,它们一点点一滴滴滴在我的额头之上,这么轻,啊……”有些是做梦一般的呓语。
“我好饿,我的主人,我好饿,我要吃,我要吃,吃,吃——!”还有些是疯子般的呻/吟和咆哮。
“嗷呜!吼——!”有些则纯粹是没有任何意义的野兽咆哮。
一路上路德维希至少听到了二十多种兽化者和眷族的动静,路德维希不敢想象这里究竟关押了多少野兽和怪物,但是他确定有几股气息已经可怕到了连他都感到心悸的地步。
可是现在这些东西全部只是治愈教会的实验素材,至于他们究竟是在研究什么,路德维希却一无所知。
“我们到了,”不知道在这片巨大的基地内部的金属过道里被女孩推着前进了多久,穿过了多少复杂区域,路德维希终于听到耳边女孩清脆的声音。
他眼前的档板被解除,一片有些刺眼的光照进眼帘,路德维希想揉揉眼睛,但是他的手脚依然被束缚,他现在连揉眼睛这样最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倒是黑发女孩善解人意地掏出一张手帕擦了擦路德维希由于长期处于黑暗中无法适应可见光而流出的眼泪。
路德维希终于能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他现在身处一间密闭的阴暗房间里,身后的房门紧锁,荷枪实弹的教会猎人在此看守。
上一篇:一切从帮助宝可梦开始
下一篇:我,支配律者,什么都做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