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醉
“然后改变。”
第一百六十九章 无法改变的事（五）
“我杀过很多人，有好有坏。”
“枪声一响，留下一具尸体，我抽身而去。”
“按理来说，我早就见惯了生离死别，很难再有触动。”
阿杰有些无所适从，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脸，低下头去，笑得像哭一样，他的嗓子里像是塞满了沙子，声音微微嘶哑，干涩。
“可那天，我却觉得心口被剖开了一道口子。”
“不知道为什么，我想不通，也想不明白……”
我心中微微触动，伸手拍着阿杰的肩膀，没有说话，阿杰长长吸了一口冷气，然后缓缓吐出，低声继续说道。
“我想不通，也不想再想下去了，既然觉得难受，我便不要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就好。”
说到此处，阿杰转头看了我一眼，轻声说道。
“你知道的，虽然我们不愿去想，但像那样的事，在那场浩劫中是最常见不过的事。”
“我们所有人，都或多或少的失去了自己重要的东西。”
“家人，朋友，爱人……”
“支离破碎，破镜难圆。”
我眼神一晃，微微闭眼，一丝痛苦的情绪闪过，不由得捏紧了拳头。
是啊，我的人生早就变得支离破碎，爱我的父母，长辈，朋友都已不在，那些温馨的回忆，在时间的洗刷下，变得斑驳陆离，渐渐模糊。
而我……却想要逃跑，像个懦夫一样逃走。
片刻后，我回过神来，淡淡的看了阿杰一眼，轻声问道。
“为什么会突然和我说这些？”
今天的阿杰有些反常，他向来是一个真性情的家伙，但同时不愿意露出自己的过去，今天居然会说起从前的事，这并不是一件正常的事。
闻言，阿杰没有立即回答，他刻意偏开头去，伸手在口袋中摸索着，最后掏出一盒皱巴巴的香烟，从中掏出一根香烟，向我递来。
“知道你爱抽烟，这是特地为你收集而来的。”
我没有拒绝，伸手接过阿杰递来的香烟，叼在嘴边，看着他为我点燃香烟，但他并没有抽烟的意思。
我轻轻吸了一口手中的香烟，火星亮起，蓝色的烟雾涌入我的喉咙，我深深吸气，然后一脸惬意的将烟雾吐出，然后斜眼看着阿杰，问道。
“你不抽吗？”
阿杰轻轻摇头，用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说道。
“这烟不知道放了多久，谁知道里面有什么东西，我又没有不死之身。”
“我可不敢抽。”
说实话，我现在是真的想让瞳瞳过来，把阿杰的脑袋按在地上。
话虽如此，我并未扔掉手中的香烟，静静的看写阿杰，等待他给我一个回答。
阿杰犹豫了很久后，苦笑一声，扭头望向远处的舞台，轻声说道。
“你想离开，是吗？”
“我能感觉的出，你想离开这里，或许你受够了这些事情，你是不死之身，在这个世道，你也可以活的十分惬意。”
“但我不想让你走，你可以骂我，打我，但这个据点真的需要你。”
“你可以轻易的找到稀缺的物资，重建文明这个想法，离不开你。”
阿杰微微低头，有些惭愧，内疚的说道。
“所以……我才会把我的过去说给你听。”
“想要你留下来，继续帮我们。”
“这听起来……很无耻，对吧。”
我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这并不是一个让我讨厌，抵触的回答，但我还是老老实实点了点头，评价道。
“嗯，简直是无耻至极。”
我吐出一团白色的烟雾，同样望向了远处的舞台，看着那两个孩子，笨拙的讲着老套，七拼八凑的相声，故作轻松的说道。
“你真是脱裤子放屁。”
“多此一举。”
我扔下燃尽的烟头，踩在脚底，脚尖微微发力，将火星踩灭，低声说道。
“我不走了，这是在你说那些话之前就已经做好的决定。”
闻言，阿杰诧异的转过头来，忍不住挠了挠头，神色古怪的说道。
“那你怎么不早说，害我做了这么多余的蠢事？”
“你可拉倒吧，你又没问过我。”
“这种事，我怎么问得出口！”
在我和阿杰互相怼对方时，下方的准备工作，似乎都已就绪，那满眼的桌子已有人落座，再望去时，原本针尖对麦芒的瞳瞳与子苏，居然也找了个桌子，坐了下来，似乎正平心静气的聊些什么。
见状，阿杰拍了拍我的背部，没好气的说道。
“走吧，我们也坐吧。”
“年夜饭要开始了。”
闻言，我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太阳距离下落还得一段时间，怎么看也不像是该吃年夜饭的时间。
不过也是，真要等到晚上，黑乎乎的一片，可没有多少照明的手段。
我跟着阿杰，坐在了瞳瞳与子苏的那张桌子上，那张桌子似乎是特意为我们准备的，除了我们，再没有其他人落座。
有趣的是，瞳瞳已经被话唠的子苏缠上，十分认真的听着子苏嘴中乱七八糟的故事。
厨房那边，不断有人走出，端着各式各样的……玉米，开始放菜。
一碗玉米粥，放在我的身前，碗是有木头做的，里面似乎用胶体涂抹过，没有什么缝隙，算是一个简陋至极的碗。
瞳瞳对着玉米粥很感兴趣，拿起一旁的木勺，轻轻舀起清清的汤水，轻轻抿了一口，随即她的双眼眯起，像月牙一般，看来很喜欢这个味道。
随即，瞳瞳撇开还在侃侃而谈的子苏，用勺子舀起一勺玉米粥，一脸期待的向我递来。
见状，我哭笑不得，虽然这种事在瞳瞳看来在平常不过，但要我在大庭广众下，做出如此亲昵的事，我还是有些不自然的。
只是，看着瞳瞳期待的眼神，我无法拒绝，只能硬着头皮，探过身去，将那个木勺的汤水喝下。
“嘘～”
忽的，场中向着我和瞳瞳发出了一阵嘘声，开始只是几人，但随着嘘声响起，其他人也注意到了这边，他们或许不能理解这阵嘘声，但不妨碍他们凑热闹。
于是，这阵嘘声越来越大，连一旁的子苏也有模有样的学了起来，我老脸一红，却还是得装着厚脸皮的样子。
而瞳瞳则完全不在意这阵嘘声，反而向我甜甜的笑着，轻声问道。
“好吃吗？”
我露出一丝微笑，轻声回答道。
“很好吃。”
这碗玉米粥里，有着淡淡的甜味，玉米粒柔软却不失嚼劲，看来阿杰找的大厨确实很靠谱。
嘘声还在响着，舞台上那个大的离谱的电视，却是已经启动，随着一阵声响，所有人的视线便被转移到了电视中。
只见，随着一阵喜庆的音乐，屏幕中出现了我们曾经很熟悉的几人，他们面带笑意，拿着话筒，他们的声音穿过屏幕，落在了我们所有人的耳中。
“风雨送春归。”
“飞雪迎春到。”
“新年的钟声即将敲响。”
“所有的观众朋友们。”
““新年快乐！””
第一百七十章 无法改变的事（六）
那些熟悉的面庞，熟悉的声音，出现在那电视屏幕中，刹那间，整个场中都没有了声音，所有人都怔怔的望着电视屏幕，神色复杂。
电视屏幕中，舞台灯光绚丽，五彩缤纷，人们穿着漂亮的新衣服，在舞台上跳舞，唱歌，光彩夺目。
而在电视屏幕之外，人们衣衫破旧，满脸风霜，皮肤黝黑，有人不自觉将自己的手掌藏起，不想露出自己脏兮兮的手掌。
微风忽起，传来几声压抑不住的哽咽，让人悲伤。
我不知道他们是想起了什么，但似乎无论想起什么，他们都有哭泣与悲伤的理由。
这一点，对我来说同样如此。
我怔怔的望着电视屏幕中的人们，心中五味杂陈，那些曾经活生生，曾光彩夺目的人，如今却坐在这光秃秃的泥土上，穿着脏兮兮的衣服，落魄不堪。
我眯起眼睛，眼中恍惚，在迷离间看到无数的烟花升入夜空，灿烂绽放着，可当我仔细看去，却只能看到风沙，哪里有什么烟花。
回忆过去，真是一件伤身的事。
若是在当年，新年这一天的我，应该舒服的坐在沙发上，嗅着厨房中饭菜的香味，与父母聊着平平淡淡的琐事。
可是，哪怕是在我的回忆中，父母的模样也有些模糊了，而在我最害怕的噩梦中，父母的面庞变得惨白，像是瓷器一样，无数裂纹蔓延，随时都会破碎。
我看不真切他们的模样，快要忘记了他们的声音，彻底迷失在了这个末世之中。
我的人生，我的幸福，我曾经拥有的一切，都已经支离破碎，再也不会完整了。
天际的流云聚了又散，清冷的微风扬起些许沙粒，一丝压抑而悲伤的气息，开始在场中弥漫，那些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怔怔的望着电视屏幕，红了眼眶，却又紧咬着嘴唇，不肯哭出声来。
就连一向闹腾的子苏，也变得异常的沉默，她眨着眼睛，望着那处，眼神悲伤而怀念。
如果，没有这场末日的话，她应该还是一个学生，有着自己好朋友，每日说说笑笑，回到家中，有最疼爱自己的母亲等待。
而现在，她却是一个杀伐果断，可以坐在尸体堆上，谈笑风生。
其中酸楚，我不得而知，也不愿去想。
真是可笑，因为神明一个念头，我们所有人的人生，都被颠覆，坠向了无间地狱。
这场晚会持续了很久，气氛压抑而古怪，在天色暗下来的时候，我便主动向阿杰告别，准备回家。
阿杰没有说什么，主动站起身来送我，瞳瞳早就待不下去了，有些急切的先跑回了车中。
我站在车外，与阿杰四目相对，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向他问道。
“这次的春节是不是搞砸了，我看大家都不是很开心的样子。”
阿杰闻言，却是没有一丝犹豫，向着我轻轻摇头，轻声说道。
“恰恰相反，这场晚会比我想像中的还要成功。”
在我疑惑的眼神中，阿杰神色如常，不紧不慢的说道。
“人是很情绪化的动物，一些事，一些经历，一些选择，很多时候都是在情绪的激发下而做出的。”
“今天，大家并不是不开心，而是很难过。”
“难过自己曾经也曾好好活过，在这样的情绪激发下，他们会想起更多的过往，也会想起……”
“我们曾经也是人。”
阿杰似乎是觉得这句话有些好笑，嘴唇微抿，他想笑，却露出了一个苦涩的表情。
“这场浩劫，没有教给我们什么东西，大多数人只是依靠动物的本能存活，争夺资源，厮杀，互相厌弃。”
“这些是刻在我们动物骨子里的，是无法改变的。”
“但……”
阿杰深深吸了一口气，顿了顿，然后加重声音，慢慢说道。
“但……我们曾经学习过的，遵守过的那些……有关秩序，文明的东西，同样一直都在。”
“我们的动物本能是刻在骨子里的，但过往的回忆，我们曾学习过的东西，同样是无法改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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