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帝国 第101章

　　德尔墨人非常崇信神，崇信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举一个简单的例子：四年前，爱叶同盟联军对德尔墨同盟主动发起了一次讨伐，受到侵犯的各城邦急忙向德尔墨城邦传信求救，德尔墨城邦告诉盟友们：“你们先打着，我一会儿就来。”

　　于是，盟友们就摆开阵势与爱叶同盟联军大打出手，结果德尔墨城邦的军队却迟迟未能抵达，盟友们急忙再去德尔墨城邦催促，结果却发现德尔墨城邦正在庆祝一年一度的圣恩节！

　　圣恩节，这可太重要了！

　　德尔墨城邦要为此庆祝七天七夜！

　　我们德尔墨人宁可不打仗也不能错过沐浴圣恩的机会。

　　无论盟友们怎么催促，德尔墨城邦就是不肯早点结束他们那冗长的礼拜流程，尽快发兵救援盟友。

　　就这样，德尔墨同盟遭遇了一场莫名其妙的惨败。

　　与爱叶同盟联军作战的各城邦损失惨重，损失惨重，因此对德尔墨城邦多有怨言，刚刚平息下来的叛乱中就有这些城邦的参与。

　　可以说，为了庆祝一个圣恩节，德尔墨城邦至少多打了三年仗。

　　所以，即使威斯多姆相信这一次自己有很大概率能够攻破翡第，在发兵之前，他还是得要礼拜一下伊格，并向我主求取一个大吉大利的神谕。

　　威斯多姆军队驻扎的地方已经距离天使大圣堂不远了，于是，威斯多姆就干脆将这一次礼拜的地点选在了天使大圣堂。

　　天使大圣堂属于教会，政治上一直保持中立，不干涉爱叶同盟和德尔墨同盟之间的战争。但从版图上来说，天使大圣堂位于爱叶同盟境内，即使天使大圣堂保持中立，近一百年来德尔墨人也只敢在短暂的休战期间，偶尔来礼拜一下。像德尔墨双王这种重要人物，更是连休战期都不敢涉足这座古老的神殿。

　　带着千余名将领，兵卒，沿着山道一路走到天使大圣堂门前，威斯多姆被两名教士挡了下来。

　　“国王陛下，”其中一名教士行礼道，“这里是神的使者降临之地，不可让太多人惊扰。”

　　威斯多姆停下了脚步，转头对自己身旁的侍卫统领，说道：“你带人留在外面等我出来。”

　　“是！”侍卫统领应道。

　　安排好侍卫们，两名教士却依然没有让路的意思，威斯多姆奇怪地问道：“还有什么问题吗？”

　　“沾过血的兵刃不可以带进大圣堂。”另一名教士说道。

　　即将跟随威斯多姆进入大圣堂的德尔墨将领们面面相觑，他们随身都佩戴了兵器。

　　很正常，这里可是敌境，再怎么警惕都不为过。

　　但这两个教士死死挡在门口一幅“你们不卸掉兵器，我们不让你进门”的死硬态度。

　　终于，有一个将领忍不住了：“你们……”

　　“克鲁兹！”威斯多姆呵住了心腹爱将，然后缓缓从自己的腰间解下了佩剑。

　　“陛下，您这……”被称为克鲁兹的将领想要劝阻。

　　威斯多姆却沉声说道：“我相信在神注视的地方，不会有什么阴谋的，对吗？”

　　那教士与威斯多姆对视了片刻，低下了头，说道：“是的。”

　　威斯多姆带头解下了佩剑，其他将领们陆陆续续也跟着解下了随身兵刃。

　　只有克鲁兹对此依然十分不满，他梗着脖子，争辩道：“我这剑是新的，根本没杀过人，连鸡都没杀过，我要带进去！”

　　那教士倒也没有与克鲁兹争辩什么，他微微低头，说道：“您说没有沾过血，那便带进去吧，但神终究会知晓一切的。”

　　克鲁兹先是有些意外，但接着又情不自禁地缩了缩脖子，显然作为一个德尔墨人，神的威慑是他无法忽视的。

　　德尔墨一行人终于得以进入了天使大圣堂，迈进门槛的那一刻，威斯多姆的呼吸都忍不住粗重了几分。

　　他可是德尔墨两个王室家族，一百多年来第一个进入天使大圣堂的国王啊！这是多么大的荣耀啊。

　　天使大圣堂内每一樽神像，每一处装饰，每一幅壁画都令威斯多姆既陌生又熟悉。

　　陌生自然是因为威斯多姆从未来过这里，熟悉是因为从小到大，威斯多姆在无数人口中，无数副画稿中，无数本游记中了解过这座大圣堂，这里是索克亚半岛上所有神之信徒的圣地，更是德尔墨人心目中的圣地。

　　威斯多姆的父亲，祖父，都一生都心心念念，想要来这座大圣堂聆听一次神的教诲，可是都没有成功。

　　如此自己做到了！

　　这让威斯多姆如何能够不兴奋呢？

　　在两个教士的引领下，威斯多姆和他手下的百余名将领来到了一间金碧辉煌的礼堂。

　　这座礼堂从天花板到墙壁到伊格神像到地砖都是金灿灿的，金色的墙上绘制着一幅天使降临人间，并在一汪清泉前驻足的场景……

　　在这金色的礼堂中央却有一处用鹅卵石砌成的池子，池子中央有一处泉眼，正在咕咚咕咚冒着水泡。

　　据说天使降临索克亚半岛时，就在这座山上看到了一处清澈见底的泉水，并在泉水中沐浴。后来，教会就用黄金建成了一栋小屋，罩住了这处泉眼，并在这座小屋周围建成了天使大圣堂。这周围的壁画就记述着类似的故事。

　　不过，此刻泉眼旁边并没有身材高大，英俊，背后生出一对翅膀的天使，只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和一个大腹便便的胖子。

　　与白发老人对视了片刻，威斯多姆主动点头致敬道：“默克大主教，博罗丁审判官，我们又见面了。”

　　默克·瑟瓦尼，天使大圣堂的大主教，博罗丁，天使大圣堂的审判官。威斯多姆也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两人了，尤其是默克·瑟瓦尼，威斯多姆加冕时，他的王冠都是默克·瑟瓦尼给戴上的。

　　而且，根据德尔墨王室的记载，威斯多姆的父亲，祖父的王冠都是默克·瑟瓦尼给加冕的。

　　“很高兴能再次见到您，陛下，”默克·瑟瓦尼向威斯多姆鞠躬，说道，“我最近一次在天使大圣堂见到德尔墨城邦国王，已经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我很高兴临死之前，还能看到下一位德尔墨国王来到天使大圣堂。”

　　“是啊，已经一百多年了，不过……”威斯多姆的眼神突然变得凌厉了起来，“以后就不会了，我们即将拿下翡第，此战之后，爱叶同盟就不复存在了。”

　　默克·瑟瓦尼点了点头，似乎对威斯多姆说的这些足以拨动半岛风云的话丝毫不在意。

　　威斯多姆从默克·瑟瓦尼脸上看不出丝毫异样，便继续说道：“我是为了战事而来，我想要为我的战士们乞求神的庇佑，并请神赐下神谕指引我们前进的方向，希望您能够给予一些帮助。”

　　“这是我应当做的，”默克·瑟瓦尼示意威斯多姆，到泉水中来跪下。

　　威斯多姆倒也了解过一些在天使大圣堂进行最高级别的礼拜的流程，他让副官帮助他脱掉了所有的衣服，裤子，鞋子，然后便赤身走入了泉水中。

　　堆砌泉水的鹅卵石跪起来是真的让人觉得不舒服，不过威斯多姆还是跪了下去，没有任何犹豫。

　　那些德尔墨将领们也跟着跪了下来，不过是跪在泉水之外的金色地砖上，他们就算想要跪在鹅卵石上受苦，也没有这份资格。

　　瑟瓦尼大主教对着神像祈祷了一阵子，然后从祭台取下了一根藤条，来到威斯多姆身边，举起藤条啪一鞭子抽在威斯多姆背上，口中念念有词，低声诵读着经文。

　　瑟瓦尼大主教年老体衰，臂力有限，所以第一藤条抽在背上并不算疼，但他不止要抽一鞭子。

　　瑟瓦尼大主教几乎是每念一句经文就要抽一鞭子，很快就将威斯多姆背上抽得皮开肉绽。威斯多姆咬牙忍受着，他知道瑟瓦尼并不是在故意刁难自己，瑟瓦尼走的路线就是要用这种类似于自虐般的方式，感受神的存在，聆听神的教诲。

　　忽然，一股浩大，光辉的力量，在这金碧辉煌的房间内荡漾了开来，挥洒在人的身上感觉就像是冬日的暖阳。

　　德尔墨的将领们纷纷疑惑地抬起头，接着便看到那樽金色的神像正在散发出淡淡的金光。

　　“神，神啊……”

　　这些将领们一片骚动。

　　瑟瓦尼大主教怒目扫视，这些将领们立刻重新闭上了嘴，跪地祈祷，但神态更加激动，狂热了。

　　瑟瓦尼大主教也在神像前跪了下来，认真聆听起了神的教会，他的表情一会儿肃穆，一会儿郑重，一会儿恍然大悟，一会儿如临大敌……

　　威斯多姆在一旁看得心中七上八下，直到瑟瓦尼大主教的神情平和下来，重新睁开了眼睛，威斯多姆才迫不及待地问道：“瑟瓦尼大主教，神给予了我们怎样的启示。”

　　瑟瓦尼大主教看了威斯多姆，有扫视了一眼威斯多姆身后的精锐将士们，忽然一咬牙，说道：“神谕说，德尔墨不应当进攻翡第。”

　　“什么！”威斯多姆听到这样的神谕如同晴天霹雳。

　　德尔墨的将领们也听得呆住了，他们不明白神为何会降下这样的神谕。

　　德尔墨的双王与其说是国王，其实更像是主教和祭司，城邦的行政权力掌控在长老院和执法官手中，而两位国王则是神的代言人。

　　威斯多姆领兵期间几乎每次大战之前都需要祈祷，乞求神赐予的庇佑和神谕，他自己就是主持祷告仪式的人。而每一次，威斯多姆都能给众人一个美好的神谕，说大家一定会旗开得胜，凯旋而归。

　　像这样直接说“不应该进攻翡第”的神谕大家着实是第一次听说。

　　“我们这就要进攻翡第了！您就给我这样的神谕？你是不是收翡第人的钱了？”

　　威斯多姆一把揪住瑟瓦尼，握紧拳头，瞪着对方的眼睛质问道。

　　“陛下，陛下！”

　　“冷静一下，陛下！”

　　“这里是大圣堂……”

　　将领们连忙拉开威斯多姆，劝说他不要冲动。

　　差点挨了一顿揍的瑟瓦尼大主教依然面色平静：“你们不应当进攻翡第，这就是神谕。”

　　“如果我非要进攻翡第呢？”威斯多姆冷笑着问道。

　　“您想要那样做，那便做吧，总之神终将知晓一切。”瑟瓦尼说道。

　　威斯多姆还想要讥讽几句，结果还没有开口就注意到自己的将领们脸上都露出了迟疑犹豫的神色，他欲言又止，最终拂袖而去。

　　“陛下！”

　　克鲁兹等将领连忙追了上去。

　　跟着威斯多姆走出了天使大圣堂，克鲁兹忍不住说道：“对不起，陛下！”

　　威斯多姆面色阴沉，但听了克鲁兹的话还是奇怪地反问道：“什么对不起？”

　　“我这一柄刀杀过很多人，或许是我惹恼了神主。”克鲁兹无比歉意地说道。

　　威斯多姆停下了脚步，盯着克鲁兹看了一会儿，发现他脸上的歉意神色不似虚假，不由长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继续下山去了。

第一卷 : 第148章第135章 凶狼中队的传统

　　德尔墨双王本身就是城邦的主教或祭司，所谓“神谕”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威斯多姆自认为他很清楚。

　　每一次出征或者决死冲锋之前，威斯多姆基本都会向自己的部下们宣告他在祈祷中得到了神谕——神说我们此战必胜之类的，德尔墨公民兵们总是对此深信不疑，战意高涨，战斗胜率起码上涨二十个百分点。

　　然而，那些神谕都是威斯多姆自己编的。

　　威斯多姆是知晓神的存在的，他也真诚地向神祈祷过无数次，然而神从没有搭理过他。

　　这些南征北战的几十年，威斯多姆拿伊格的名义编造了不知多少“神谕”，伊格也从未惩罚过他。

　　渐渐地，威斯多姆生出了一个可怕的想法——神根本不在意世人！

　　对于威斯多姆这种土生土长的德尔墨人，或者说本世界的土著们来说，这种想法实在是过于惊悚了。

　　鹰之大陆民间流传着一则关于世界观的神话传说，传说这个世界其实是一颗水晶球，人类与其他各种种族就生活在水晶球内，而这颗水晶球就被托在伊格的右手中。

　　这一则神话故事未必可信，但也足以看出，在威斯多姆们的观念中，伊格既是创世者，也是庇佑者，人类和这个世界上的芸芸众生就依靠着伊格的怜悯生存着。

　　试想一下，假如托举着水晶球的伊格并不在意世人，那祂就有可能在感觉厌烦时随手丢掉，那对于水晶球中的世人而言就是灭世之灾。

　　伊格并没有想灭世，他只是想活动活动右手，这种想法简直令在沙场上一贯悍勇无畏的威斯多姆不寒而栗。

　　虽然威斯多姆很快就将那种想法压了下去，没有和任何人说，但怀疑的种子还是在他心中扎了根。

　　威斯多姆相信，自己是在口胡，那些教会的教士们其实大多数时候也是在口胡，最近几年教会唯一得到的一次真正的神谕大概就是那个“邪魔狩猎”了，因为那高悬天中的红月所有人都看到了。

　　所以，威斯多姆觉得那位瑟瓦尼大主教也是在胡编乱造。

　　如今德尔墨同盟占据了上风，前往天使大圣堂礼拜前，威斯多姆还让人给大圣堂送上了一箱子财宝，然而默克·瑟瓦尼还是说出了“你们不应当进攻翡第”这样扯淡的神谕。

　　该死的翡第人到底给天使大圣堂送了多少礼！

　　不过，虽然觉得神谕是假的，威斯多姆却不能公然说出来。

　　德尔墨双王的地位就是建立在神权之上的，假如威斯多姆承认神谕也是可以造假的，那双王存在的根基就必然要被动摇了。

　　事实上，威斯多姆在天使大圣堂内质问瑟瓦尼大主教是不是收了钱之后就有些后悔了，当着那么多将领说出这句话，无疑是不理智的。同时他也不由庆幸，自己的侍卫们都被挡在了大圣堂之外，只带了一些心腹将领进入了大圣堂。

　　这些将领们对威斯多姆的忠诚不会轻易动摇，但从自己的心腹爱将克鲁兹的反应来看，即使是这些将领也没有胆量违抗来自神明的命令。

　　威斯多姆不甘心就此撤退，他带着军队在青铜关驻留了两天，想要挨个找将领们谈话，鼓舞士气，继续进兵。

　　然而，天使大圣堂的神谕却在军中不胫而走，德尔墨同盟的联军军心纷纷动摇，其中动摇得最厉害的就是军中的骨干，最崇信伊格的德尔墨公民兵。

　　“撤退吧，陛下。”一个身穿黑色长袍，蓄着短须的老头劝说道。

　　老头名叫哈伦，是德尔墨城邦五名执法官之一。

　　德尔墨城邦的体制较为特殊，他们有双王，执法官，元老院和公民大会四重执政机构。

　　双王虽然名义上叫国王，但他们的权力很小，平时更像是祭司，出征时会临时担任军队统帅。德尔墨所有公民都算是公民大会的成员，六十岁以上公民可以被选入长老院，一旦进入长老院就终身任职，这一点与其他城邦大同小异。

　　真正让德尔墨城邦与其他索克亚城邦不同的是他们的五名执法官。

　　执法官由公民大会选举产生，权力在国王之上，拥有召集元老院和公民大会的权力，德尔墨城邦的一切常规政务几乎都由五名执法官负责处置，几乎是整个德尔墨最有实权的职位。权力的集中使得德尔墨城邦拥有了远超其他城邦的决策效率，这对于一个军事集团而言，无疑是一个莫大的好消息。

　　哈伦与威斯多姆的关系不错，否则他就不是劝说，而是命令了。

　　“我们已经打到这里了！”威斯多姆红着眼睛怒视着哈伦，声音嘶哑，“凭什么不继续打下去？就凭那个狗屁神谕……”

　　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