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执笔者骨
“那接下来,假如我告诉你,杀你一人,便可救一个国家,你愿意吗?”
安多恩迟疑了。
或许是在考虑恩斯特的问题,又或许是对杀身救国这一件事有所怀疑,又或者是单纯的珍惜生命,安多恩的确迟疑了瞬间。
恩斯特并没有催促他,只是静静地等候了一阵,等到安多恩走上前,给出了答案:
“我愿意。”
“你是圣人。”
恩斯特的眼中带上了几分赞赏和敬佩。
虽然只是口头说说而已,没有落实到实践的说法,但光是能说出这句“我愿意”,起码在公德之上,安多恩就没有可以被人置喙的地方。
所谓公德,即对公事,对大众,对社会的道德,更详细一点说的话,【自由】、【平等】、【公正】、【法治】,追逐这些,恩斯特将之称之为有公德,而能把这些身体力行,做到圆满无缺的人,恩斯特称之为圣人。
很多人会把这当做场面话,不屑于去说,但到底是不屑于,还是连说出来都会觉得脸红发烫,心里臊皮,恩斯特不敢说,也不好说,只能说懂的都懂。
只是,完全做到这些的人,恩斯特也不是很乐于交往。
毕竟圣人嘛,“大公无私”。和这种人交朋友,那就像是迎着强光灯睁眼睛,身为一名公务员,道德水平不那么高,底线甚至有点灵活的恩斯特多少有点消受不住。
但安多恩似乎并未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面对恩斯特的夸赞,他反倒皱起眉头:“我觉得这是一件很值得的事情。若是人人都能献出一点爱,大地就能变成美好的家园。若是需要我多付出一些,我也在所不辞。”
若是世界上人人都给我一元钱,我也能成为亿万富翁。我小时候也做过这种梦。
恩斯特在内心吐槽道。
他算是彻底明白了安多恩,也感受到了他和自己的区别。
一个是极端的理想主义者,一个是灵活的现实主义者。或许出发点都是为了世界变好,但路嘛......走不到一块去。
“你想知道我的答案吗?”恩斯特看向安多恩,问道。
安多恩点了点头,颇有些期待的模样。
那可要让你失望了啊。
恩斯特在心头有些无奈的叹道,嘴上则干净利落的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我不愿意。”
“我不愿意死,不愿意断手,甚至不愿意拔掉一根头发。”
“若是在现实中,有一个可怜人倒在我的面前,我会伸手帮助,我若出手便能能救一群人,我肯定也会量力而行,尽力而为。就如同你找上我时,说的我的那篇【人道主义】演讲一般,但这是现实,是要考虑各种因素,考虑得失,考虑影响,考虑良心的情况下。”
“如果是讲道理的话,我一毛不拔。”
安多恩愕然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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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九章 安多恩:我悟了,地上天国我自己建!
《列子·杨朱篇》:古之人,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人人不损一毫, 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
这便是一毛不拔这个词语的来源。
摆事实,讲道理,一毛不拔这个词语在今天多被用来贬斥某些人的吝啬行为,很大程度上是尊儒,尊孟的结果。因为儒家经典之一《孟子》中是如此形容杨朱的学说的:“杨氏为我,是无君也;墨氏兼爱,是无父也。无君无父是禽兽也。”
这骂的着实是有一点狠毒了,放在儒家那套天地君亲师的观念之下,骂你无君无父,基本上可以说是直接把你人格打进了深渊里,也难怪几千年来人们用着这个典故,但却对这则典故背后的故事以及杨朱的学说没有多少了解。
安多恩听到恩斯特的回答之时,脸上露出了不加掩饰的惊愕。
拔一毛可就数人,这不是绝对稳赚的买卖吗?为何不做?
况且,这和他了解到的恩斯特的事迹也不同,一个能够站出来,鼓动大公爵对伦蒂尼姆的市民进行撤离的人,不该是这样一毛不拔的人。
但看到恩斯特那略显无奈的表情后,他很快便反应了过来。
恩斯特从一开始就给这场讨论定下了基调,他们是在讲道理,仅从理论的层面上去辩论。并不代表现实之中真的就会这么做。
研究讨论怎么才能制造出杀伤力更大的兵器的科学家,也不会真的就在现实中拿着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去尝试一下,对吧?
平稳了一下心态,安多恩虽然满腹不赞同,但依然谦逊的问道:“恩斯特先生,为什么这么说?”
恩斯特看了他一眼,回答道:“因为这是人性。”
“你我一无所有,唯一有的便是便是这幅皮囊,这个时候有三人向你求助,请你为他们拔掉自己的一根毛,这就是侵犯了你最宝贵最神圣不可侵犯的生命财产,【人】是不会同意的。”
“可这只是.......”
“可这只是一根毛,在身体中不过占千万分之一对吧?”恩斯特直勾勾的盯着安多恩的眼睛,“那只是因为你不在乎罢了,难道所有人都不在乎吗?”
“炎国之人颇爱蓄须,有【嘴上无毛,办事不牢】的谚语,亦有【美髯公】穷极一生珍稀保护自己的胡须,胡须也不过是一根毛,若是有不相干之人请断须以救其命,你猜他愿意吗?”
你不在乎,不代表没人在乎。
在恩斯特看来,有人皓首穷经追名,有人穷极一生逐利,有人学无止境一心探寻真理,有人孑然一身只愿图个清静,这不过是个人的追求不同,只要不损他人,那便“从心所欲,不逾矩”。
为了社会的发展,我们可以倡导某种价值观,鼓励为了集体的利益奋斗,为某些为了大我牺牲小我的高尚之人表达敬佩之情,但绝对不能强迫每一个人都有和圣人一样的品德与价值观!
那是要出乱子的!
经常被后世网友打趣的“穿越者皇帝”王莽先生的教训历历在目。不管他是真穿越者,想搞集体化大生产,想解放奴隶搞人人平等,想改革政府收拢权威,还是假穿越真复古,搞井田制,尊先秦孔学,他都失败了,失败的原因众所周知——做了不符合时代的改革,以一人的价值观绑架了天下人的价值观,在最封建的时代搞了最shzy或者最奴隶制的事情!
所以,安多恩的问题让恩斯特来回答,他不会给出其他任何的答案,只会这么说—一毛不拔。
这不是肤浅的吝啬,而是真正看重自己的生命,珍惜自己最大的财富,知晓一个社会发展的最大需要——人。
“我尊敬你的选择,但我也同样尊重每个人的选择,尊重并非赞同也并非否定,只是因为我知道,‘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
这后面半句出自一本撼动过整个世界的名篇——《gcd宣言》。
安多恩有些怔怔的站在原地,似乎正在思考着什么。而恩斯特也没有停止自己的话:
“这还只是个人,若是集体呢?”
“以集体的角度来讲,某一个人不过是集体的一部分,若有用,便是手脚肢体,若无用,则是发肤汗毛,若是损手脚肢体,发肤汗毛,便可救十人百人,集体愿意吗?”
集体定然是不愿意的。因为集体内便已经有了意志,有了利益需求,有了朋友,伙伴,同事等等关系,集体,便已经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个人已经是最理想的情况,尚且因为个人的利益不愿轻动,更何况代表着更多人利益的集体?
而这个论述甚至还能继续发展。
“于一国而言,一城不过是一个国家的一部分,大城为手脚肢体,小城为发肤汗毛,若是牺牲一城可以救十座城,这个国家愿意吗?”
“再说回你最初的那个问题,于这片大地而言,拉特兰不过是大地上的一部分,维多利亚,乌萨斯这等大国为肢体,拉特兰这等小国为汗毛,牺牲拉特兰便可拯救维多利亚,乌萨斯,你觉得这片大地愿意吗?”
恩斯特不知道这片大地到底有没有意志,但即便有,答案也是很确定的。
大地表示乌萨斯和维多利亚是谁?拉特兰又是什么?
要完蛋大家都是一起完蛋,哪有舍一个便能救另一个的道理?再说了,大地凭什么同意这种亏本买卖?
而安多恩是解答不出这个问题的,他甚至没办法像是不久前那般,毫不迟疑的回答“我愿意”。
就像是恩斯特所说的那样,一个人已经是最理想的状况了。因为一个人要切割的也不过是手脚,汗毛。但再往上可就不同了。
集体是一条人命,国家是一城生命,大地则是一国生命!
恩斯特甚至都不用去解释什么,只要安多恩稍微聪明一点点,就能够察觉到,这根本不是什么“充满大义,慷慨壮烈的自我牺牲问题”,他开口一句我愿意,在这个假设中,便是代替一个人,一城人,一国人做出了决定,送他们去死,去救一群不相干之人。
这是一道威力加强版的电车难题。
而众所周知,在不添加附加条件的情况下,电车难题无解。
对待在公德上毫无瑕疵之人,这种公德上无解的问题,便是对他压力最大的问题。
良久的沉默,就在闭目养神的恩斯特都快要再次睡着的时候,安多恩终于开口了。
他的表情显得有些迷茫。
并非他没理解恩斯特的话,而是他理解的太深了。
他忽然意识到,即便自己真的冲进了教皇厅,找到了伊万杰利斯塔十一世,逼迫他向自己揭露了【拉特兰律法】的真相,质问他为何本该生而平等的人与人之间生而不平等,拉特兰的乐园能否惠及伊比利亚,惠及泰拉各地,他能给自己的回答也只有一个
——不能。
而这还不是最让他感到绝望的,真正让他心灰意冷的,是由此而生的另一个结论:
如果拉特兰有神,那这个“不能”,是“一人(神)”一毛不拔给出的结论。
但如果拉特兰无神,那这个“不能”,便是拉特兰这一城千千万万的人回答他的!
如此看来,倒宁愿有神?
【律法】和【神】,竟然以这种方式给了他那已经失去信仰的心,一点别样的期盼?
这可真是.......
“那难道,人就不能做点什么,去帮助别人吗?”
安多恩的脸色有些灰败,询问的声音也有些沙哑。恩斯特见状苦笑着站起身,拍了拍面前这位他在泰拉大地上见到的第一位向自己开口询问的难得的理想主义者的肩膀。
“当然可以。”
“别忘了,这只是理论。安多恩先生,不要因为一个理论而对现实感到失望。”
“现实要比理论复杂的多,也简单的多。”
恩斯特重新逐一列举,反驳他自己的话:
“在现实之中,炎国有人好美髯,但在行军打仗之时,也有为提振士卒士气,主动割须以示决心的将军。”
“在现实之中,人并非真的一无所有,母亲愿意拼着手臂肢体粉碎的代价,接住从高楼坠下的孩子,换取她的生命。”
“在现实之中,消防员,铳骑,戍卫队,这些集体里面,也有不少在危急时刻,愿意付出生命,救下陌生群众的人。”
“在现实之中,乌萨斯,炎,维多利亚,莱塔尼亚,大地诸国在彼此的边境上与极北极南处,都徘徊着要塞城市,在战争来临,危机爆发时,他们也都做好了以一城性命换十城撤离时间的准备。”
“在现实之中,即便是这片吃人的大地,在面对焚风热土,因菲冰原以及浩瀚大洋中的威胁时,不也有萨米,乌萨斯,炎,伊比利亚这些国家挡在第一线?”
他顿了顿,看着安多恩逐渐恢复光彩的眼睛,也安心了几分:
“理想是理想,再伟大的理想也需要在现实中的实践,否则便是白日做梦的空谈。争取黎博利与萨科塔的平等地位并不是什么错误的事情,但方法却有很多种。暴乱,袭击,绑架,杀杀杀杀杀杀杀是一种,对话,谈判,交涉,有秩序的抗议游行也是一种。”
“帮助他人不是要把自己的蛋糕切一块给别人,而是教会别人怎么蒸蛋糕。”
“我也不是真的就一毛不拔。我站出来劝诫诸位公爵撤离伦蒂尼姆的市民,也不是要切割谢拉格的地盘与资源来供养这些人。而且手段,其实并没有多么高明,只是大家从前没有想到,或者想到了却不愿意这么做而已。”
“你想要追求的事情,莫非要比这还困难?”
安多恩了然的点了点头,他微微后退一步,向着恩斯特微微低头躬身道了一句:“受教了。”
他突然觉得,寻路者这个组织,似乎的确不该就这么作为一个单纯的抱团取暖的组织继续下去,或者走向在拉特兰散播谣言,动荡社会的kb组织的方向。
他虚挂一个【先导】之名,却没有真正履行到先导的义务,他为何不能像是恩斯特先生做的那样,并非单纯质疑,而是尽力改变?不要去牺牲自己,反而去团结他人?不仅要毁灭旧秩序,而且要在毁灭这旧秩序的同时,去创立一种大家都能接受,都愿意接受的新秩序?
拉特兰或许不是他想要的天堂,但却是许许多多的人心中的天堂,毁灭他不能为他带来任何认同与朋友,反而会引来仇恨和敌人。
所以,他要做的,是建造一个新的天堂,一个真正符合拉特兰教义,甚至超越拉特兰教义的,真正的【地上天国】!
建立一个一毛不拔却依然能大治,一个自由发展而不必有人被牺牲,一个依靠双手获得平等,而非嘴皮子打拳的社会,这才该是寻路者这个组织的真正应该去达到的目标。
这才是那虚无缥缈的神所希望的世界,这才是真正的解放!这才是真正的福音!这才是真正,比律法更深的神意!
他悟了!
他再次直起身时,脸上已经神采奕奕,仿佛有数不清的新想法和新计划要去施行。但在这之前,他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所有的激动,向恩斯特庄重的请求道:
“恩斯特先生,我最后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还不知道这位悟了点什么的恩斯特被他那萨科塔式变化无常的情绪整的有点迷糊,但还是点了点头:
“你说?”
安多恩郑重道:
“能否引荐我,与教宗见上一面?”
伊万杰利斯塔十一世,拉特兰的教宗,掌握着拉特兰秘密之人。
虽然安多恩此时已经不再想要去“牺牲”拉特兰,将福光洒向大地那些贫穷的地方,但他依然希望获得那个答案。
拉特兰为何与众不同,萨科塔为何与众不同?
以及一个新的疑问——即便道不同,拉特兰可否像是谢拉格一样,成为他实现这份宏达理想的道路上的伙伴?
恩斯特:?我什么时候成你伙伴了?
萨科塔,自来熟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