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神性混合体
“放轻松,伙计们,小心走火……我不是劫匪。”
她深深吸入一口气,寒冷空气顺着鼻腔进入体内,体内温度传感器的读数骤然下降,瞬间激活了身体设定的程序。外在动作就跟人类一样——打了个寒颤。
“你是谁?”
“我讨厌这个问题,”拉斐尔想了想,伸手从插板战术背心内侧的小包里抽出证件,扔到那名头发花白的警长怀里,“这是我的证件,满意了吗?”
那位警长稍微看了一下,内容暂且不谈,至少从证件手感、质量和编号规律来看,应该具有一定的真实性。
不过,他不排除伪造的可能。
任谁处在目前的状况都会谨慎相待,他不想把“友善”的武装人员送到对立面。亲手制造敌人的感觉可不好受,这是他从警二十多年收获的宝贵经验。
“抱歉,冒犯你了,中尉。”警长握手说:“非常感谢能得到帮助,这两天纽约的治安变得更差了。”
“谨慎没有错。”
“别戳我的痛处了。你知道,我们无法维持正常的治安秩序后,就意味着城市就要完蛋了。作为26分局的局长,我夜里都睡不好觉,因为罪恶感无处排解。
带着自己仅剩的部下出警,尝试平息骚乱,我的心里总是别扭的。万一让他们染上病毒怎么办?如果在枪战中受伤了怎么办……”
“别沮丧,警长。“拉斐尔说:“这话也许不该由我来说,但你有这么好的部下,一两次挫折算不了多坏的事。”
“嘿,年轻人,过来一下。”
她朝外围半警戒状态的皮洛兹勾勾手指,等他走过来之后才说:
“事情是这样的,你的长官现在有些沮丧,麻烦请你告诉他,你选择留下来的动机是什么。”
小伙子看了眼拉斐尔,腼腆的说道:
“我家就在这里。”
他把手伸进警服的口袋里,掏出几页密密麻麻写着字、字体清楚的纸来。这是一份家信,他在绿钞病毒爆发第一天就写好了……但工作繁忙,一直没有机会拿出来。
皮洛兹把这几张纸递给局长,“本来该发出去的。邮局已经完蛋了,而且外面的安全区,不会让疫区的东西出去。”
局长塞缪尔·约翰逊根据自己的感受判断了信件承载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
皮洛兹的信念使塞缪尔感到羞愧难当,他以前只是习惯性地从局长的角度上患得患失。
不过这种感觉跟自卑感没有任何共同之处;相反,这是一种倍感高尚的感觉,与高尚的人共事,让他倍感荣幸。
绿钞病毒的爆发让他如同其他千千万万个普通人一样,感到措手不及。
突如其来的大死亡给他尽然有序的生活画上了句号,电视台播音员嘶哑的声音响遍整个城市:城市开始崩溃了。
生活一下子被肢解为两个没有联系的部分:一部分是死亡浪潮开始前,那是美好的旧日时光;一部分就是现在。
现在的大家似乎都在等待死亡,可是在死亡真正降临之前,有些人站起来,决定要做些什么。
“抱歉,我会调整好心态的。”
塞缪尔觉得今天好像说了比以往多得多的“抱歉”,不过心情却变得很好。他把几张纸重新叠整齐,一巴掌拍在皮洛兹的胸口,假装成不满意地说道:
“你的信,还是由你自己收拾好交给家人吧。我这里不收这个。”
等到餐厅里拍照记录的两名警员回来后,塞缪尔才感到一阵疲倦,刚才的枪战掏空了中年人的体力储备,这短短十来分钟的枪战就让他在生死之间走了不止一遭。
紧张加疲惫瞬间抽空了他的身体,他顾不得那么多,靠着警车坐在地上。
兴许是肾上腺素屏蔽了痛觉,这会儿放松下来才感觉到身上一阵疼痛。他低头看了看胸前的防弹衣,上面两个孔,至少两枪。
他呲牙咧嘴的把防弹衣解下来,左胸和腹部位置分别嵌着两枚黄澄澄的弹头。局长把手伸进衣服里摸了摸,还好,没有血,这防弹衣的质量还不错。
9毫米的手枪子弹没有击穿防弹衣。
刚才那阵枪战,发生在面对面的距离上,能安然无恙地活下来就很好了。
“中尉,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塞缪尔嘴里叼着根香烟,含混说道。
“我要去呃……”拉斐尔望着城市北边升起的灰色烟雾,“帝国大厦附近看看,那场爆炸……嗯,我很在意。”
“你不担心生病吗?”
“先天免疫者,绿钞病毒的基因在我体内无法进行表达。”
拉斐尔拆下突击步枪的弹匣看了看,没有更换的必要,又重新插了回去。只是把步枪的保险拨至“开启”(保险生效)档位。
认真来讲,她不喜欢这套说辞,因为她本来就不是人。
这是用生物材料覆盖全身,并塑造成人类年轻女性样貌的仿生机器人(披着人类外皮的铁疙瘩,确信),甚至在生育模块的功能模拟也大差不差……
心智以她无法理解的形式运转,进而诞生“人格”,从而赋予了这具机体意志。
直到现在,她都没明白心智里“寻人启事:爱波·凯勒赫”条目出现的原理,只是隐隐觉得完成它会得到好处。
可这种好处会从哪里来?
这就跟“仿生人会梦到电子羊”一样值得讨论,值得探究。电子羊讨论的是人工智能或机器人是否能够拥有与人类一样的意识、情感以及其他看似只存在于生物的特征。
拉斐尔此时就很困惑,她无法获得准确的答案。
这不像计算公式那样,带入确切的数值就可以通过既定的运算规律和数学公式就能得到准确的结果。
最简单浅显的道理就是,只需让摄像机(眼睛)、觇孔和准心完成三点一线,就能确保子弹击中任意被线条瞄准的东西,无论是人还是物。
那些由心智运算产生的“情感”,属于对人类行为的模拟,还是作为“人形”的本我意识自然产生的情感波动,拉斐尔现在无法给出准确的判断。
第9章 死亡公园
早晨的空气,充斥着遮天蔽日的寒冷空气,盘旋在拉斐尔周围,刺激着她的鼻子。
她似乎不自觉地嗅到一丝死亡的气息。不过,这样形容可能夸张了点,她一边想,一边朝选定的方向走去。
前面的封锁关卡就跟威廉斯堡大桥两头的封锁一样。那些设施都是大封锁期间的遗产,负责运营的人手已经离开,彻底变成了阻挡人群流动的设施。
如今对于强壮的幸存者们来说,病毒的威胁顶多只能干扰一下神智而已,判明风险与收获后,他们还是见缝就钻。
路边,一对迷茫的夫妇背着双肩包坐在关卡附近的那个长椅旁。妻子双手抱着头,动也不动地就好像没有感觉一样;而丈夫甚至问都没问她一声,迷茫地看着被铁丝网封锁的另一端。
变异天花病毒大流行本身已经够不幸的了,对于他们的家庭而言又要添上某种不为外人所知的特殊不幸。
“我们已经要成功了……孩子们一定安然无恙。安娜奶奶会照顾好他们的。”丈夫搂着妻子,呢喃安慰道:“再休息一会儿,一定能找到入口……”
“好。”女人无精打采地应了一声,又把头埋在手里。
她不能原谅自己丢下了儿女。为了欢度结婚纪念日,他们把两个孩子交给了独居在中城区的奶奶。
本来她不打算过这个结婚纪念日了,但丈夫费了很多口舌,妻子才松口答应下来。
当他们出发的那一天,她抬起头看着丈夫的眼睛说:“嗯,我们还是不去了吧?”
丈夫那天甚至生气了。好不容易挤出来的休假,怎么能就此浪费。
现在,想到留在安娜奶奶的孩子们,他的心里有一种负罪感。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女人转过去安抚丈夫。
她其实没有平静下来,男人听到妻子用这不着边际、毫无意义的话来安慰他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了。
“别说废话,抓紧时间休息!”他说,“我知道纽约会变成什么样!这都是我的错。”
男人双手死死拽住头发,气得嘴唇都哆嗦起来。
“我当初就……就不应该……!这都是我的错……!”他重复着,左手攥紧拳头,重重捶在铁丝网上。
拉斐尔看了他们一会儿,替他们得出了凶多吉少的结论。
这对夫妇跟先前路上偶尔遇到的行人不同,那些人只顾着在废弃的车辆、支离破碎的临界商店和垃圾堆中搜寻食物、生活物资和其他一切用得上的东西。
所以,他们的举动理所当然地引来了她的好奇。
拉斐尔没打算成为热心市民,转头在地图上选定了线路。先回到华盛顿广场大街,穿过广场公园,沿着第五大道笔直北上,应该能顺利进入中城区。
公园两侧的公路她看了,被损坏的汽车堵得严严实实,不断有黑烟从残骸中升起……
那不是可行之路,占地面积广阔的公园成了眼下唯一的选择。
巨大、空旷而衰败的公园里,有一台功放仍在履行着它的职责,公园和公园外围的大楼宣告着纽约市政府的决议。
公园已经成了无主的废墟,在城市遭到病毒袭击前曾有人精心照料维护。整座半岛曾是那样地生机勃勃,就像落满小鸟的大树,洋溢着叽叽喳喳的观点和抱怨。
但现在,那些关心这个地方的人们,要么已经死了,要么躲在某个阴暗的角落惶惶不可终日。
大部分都死了。
代价是高昂的,不管纽约疾控中心还是紧急管理署之前的预测是多么乐观,不管联邦自主的科研机构曾是多么洋洋得意。
对了,紧急管理署设立的指挥中心本来离这地方不远。就像公寓的主人们一样,全都离开了,显然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但也没人想念它。
此外,已经没人记得绿钞病毒为何发生,还有谁赢了,或者到底是不是有人赢了。
沿着公园小径,拉斐尔嗅到了跟桥头埋尸地相同的味道。
“……不会又是乱葬坑吧。”她小声说道。
林荫小径尽头,在已经能看到对街的位置上,与桥头埋尸公园相同的铁蒺藜围栏出现了。
两扇门敞开着,仿佛在邀请客人入住一样。
从门进去,到最近的地面建筑黑洞洞的入口,所有的空地上都铺满了尸体。这些尸体不是躺在雪盖上,就是被踩入雪中,踏得严严实实。
因为早有人在他们身上行走,不然的话根本没有办法——尸体布满了通往地上建筑,也就是管理者办公地点周围的全部空地。
他们半裸着,冻僵了,手脚都错落交叉地叠在一起,简直分不清它们是属于哪具尸体的。
倒下的不只是染病的普通人,还有几具被橙色防护服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尸体。他们生前应该在这里处理尸体的工作人员,但……
怎么会呢?那种防护服的理论上能够抵御空气中的飞沫。
拉斐尔左右看了看,走到最近的尸体前边,停了下来。很明显,现在只能踩着尸体过去了。但她犹豫了起来,心中生出不愿打扰死者安眠的抗拒情绪。
她四处寻找有没有可以插脚的空地,但是没有找到。
“抱歉,打扰了。”拉斐尔用低沉的、异样的声音说道,抬脚踏上不知是谁的、裸露的、冻僵的背上。
起初几步,她还小心翼翼地选择着,尽量不踩到头上或脸上。
但后来不忍看到那些冻僵的、被踩扁踩歪的死人头,不忍再看那些有的闭着,有的睁开的死人的眼睛,踉踉跄跄,不时碰上什么东西,她向前走去,开始如人类那样开始担心一件事——摔倒!
同时目不转睛地看着远处被黄色防护服包裹的尸体,她想知道这些人的死亡原因。
拉斐尔在人身上走着,在曾经是人的身上行走。其中每个人在之前都是活生生的个体,都曾出生在某个地方,都曾经给家人打过电话写过信。
而他们现在却躺在这里,被踩在冰雪之中,永远也不会有人认出他们究竟是谁!
因为现在也没有,将来也没可能辨认出来了。
第10章 临终祷告
拉斐尔踩着冻僵的尸体走到那具身黄色防护服尸体前,嘎吱一声,把已经冻得硬邦邦的尸体硬生生从地上扯了起来。
由于神经绷得太紧,她用力过猛,连同冻在一起的另一具裸尸也从地上扯了起来。
不过,这不重要。
分开两具冻僵的尸体并不难,大力出奇迹即可。
冻僵的东西总是很脆弱。
她把那具不知姓名身份的裸尸拆了个七零八落,确保防护服处置人员的尸体未受额外损害。
“……这是枪口。”
拉斐尔看到防护服上出现的孔眼和附近凝固的污垢,顿时根据形状判断出那是.45子弹打出来的破洞。
子弹没有传穿透身体,应该是以杀伤和停止为主设计的弹头,没准是空尖弹。
弹孔位置在后背,说明这位管理者,或称填埋场工作人员在背对着某方向工作时,遭到了枪击。
她翻了翻另外一具尸体——还是同样的后背中弹,便证实了自己的判断。
“真是混蛋!”拉斐尔骂了一句。
她取出手枪,小心翼翼地走向边上喷有红色“X”字母的屋子。轻轻推开木门,走进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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