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蓝薬
不想不知道,一想到时,陈易才发觉自己此前浑然未觉。
他侧过眸,发觉自己确实再也看不见什么面板。
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玄而又玄的感知。
陈易看向东宫若疏,神念仿佛越过重重阻碍,直抵三魂七魄之中,他能感知到东宫若疏的情绪,而不是以一种数字上的直观表达。
日光打在陈易的脸上,比丘尼娴静的容颜愈发模糊,又愈发宝相庄严。
陈易回过神来时,直直凝望比丘尼。
“天眼通。”
比丘尼以闲散的口吻道,她手仍拈花,
“你所见的,不过是天眼通以适合你的方式呈现在你面前。”
说完之后,她似在观望陈易的面色。
令她意外的是,陈易的眉头舒缓,有过愕然,但这愕然也只是一闪而过。
比丘尼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怎么,菩萨是觉得那番话可以震得住我?如同当头棒喝,让我恍然顿悟?”
陈易笑嘻嘻地反问。
其实重生这么久了,自己也早就想过相关的可能,对这药上菩萨所说的话既不否认,也不全相信,自己连第一个存档都已经当作了前世,对这世界又有何抽离可言?
如今比丘尼说自己本就是这世界的人,是也好,不是也罢,无论如何,自己从来都是自己,姓陈名易字尊明。
比丘尼缓缓垂眸道:
“是我低估你了。”
陈易也不谦虚,嗤笑道:
“你不会觉得,我听两三句话就给你忽悠了吧?”
比丘尼付之一笑,也不避讳地微微颔首。
刚才的说禅,乃是佛门的觉悟之法之一。
她效法释迦摩尼拈花微笑,呈拈花之相,过去游历天下说法的岁月里,她便是以相似的路数,让那茫茫众生明白,所谓“本我”并不存在。
六道轮回,一个魂魄历经轮回转世,时而为王,时而为奴,时而是天上仙众,时而又是猪狗不如,她游历四海,以此将这一人的前世今生未来尽数呈现,谁又分得清,那一世的“我”才是“我”。
这些“我”都并不同一,意识到这一点,凡夫俗子也会开悟,不再执着于“我”的存在。
面对陈易,比丘尼一如既往,只是稍加改良,以一个隐秘入手,企图让此子觉悟“我”的不统一。
只是,面前的这人,虽然心有波澜,但也只是轻微的波澜。
他好似顽石,比凡夫俗子还要凡夫俗子。
一旁的东宫姑娘有些百无聊赖,她突然插入,二人间的对话什么也听不懂,左看看右看看,无聊地单脚独立,一只脚踢起地上的落叶。
她那与世无争的模样,想来也从不执着于“我”。
比丘尼深深凝望陈易,似在心中思量。
陈易也回以凝望,也在思量。
树欲静,而风不止。
第218章 有孕了
二人彼此对视了良久。
手执禅杖的比丘尼没来由地一笑,问道:
“你曾将那二人恨得生啖其肉,如今真品尝到了,那么,滋味如何?”
她问出这句话时,娴静平淡,如同一位久别重逢的挚友。
陈易稍加回忆道:
“祝莪倒是温柔似水,品尝起来水润似莲花,而秦青洛则是小马拉大车,把她头发扯起来驾驭,极具风味。所以,滋味不错。”
东宫若疏眨了眨眼睛,她疑惑而略显惊悚地看着陈易。
“什么滋味不错?”
东宫姑娘惊道:
“你吃人了?”
陈易愣了下。
这东宫姑娘实在是个杀人剑的料。
陈易转头看了眼东宫若疏,轻声道:
“东宫姑娘,要不你先回去?”
东宫若疏犹疑了一会,看了看比丘尼,又看了看陈易。
“放心,我不会有事。”陈易道。
这话下,东宫姑娘重重点了点头,接着小步一溜达一溜达地走下台阶。
陈易将目光重新挪向比丘尼,问道:
“你问我这个做什么?”
比丘尼并未回答,而是反问道:“对她们二位,你就没什么有意思的想法?”
陈易斜眸而视,跟这样的人打诳语并无意义,更何况兜来兜去也没什么意思。
于是,他摩挲了下巴,戏谑道:
“受限于那一寸琉璃光,我总觉得,对那女子王爷的报复还不够…快意。”
比丘尼螓首微点,面目平淡圣洁,道:
“你不说,我也大概能猜到。”
“说来听听?”
“秦青洛并非泛泛之辈,即便一朝武意崩溃,日后未必不能东山再起,倘若如此,那么哪怕有那魔教圣女在,她也不会轻易放过你。”
比丘尼以一种一语道破的口吻说着,随后摇了摇指尖的彼岸花道:
“可是,倘若祝莪有孕呢?”
微风自药上寺由上而下地倾泻下来,八十八层台阶寒得惊人。
比丘尼闲淡道:
“此生唯一在乎的至亲,甘之如饴地生下了仇家的孩子,看见他,秦青洛便日日夜夜心如刀绞,日日夜夜都能回想起这一日之事,那么她的武意纵使东山再起,也不得长远。”
陈易笑了起来。
比丘尼看着这一幕,他看上去很喜欢她的这个想法。
“玩挺大,”
比丘尼正欲颔首,却又听到他说一句,
“但还不够大。”
比丘尼眯起了长眸,疑问而又好奇道:
“哦?”
陈易未曾回望药上寺一眼,笑眯眯道:
“祝莪若是有孕,哪怕起初秦青洛心如刀绞,可终归有一日会麻木,她会权当看不见,眼不见心不乱,就当在安南王府上,养了一个会吃会睡的死人。
可若是秦青洛自己有了孕,又该当如何?
你说,她唯一在乎的至亲祝莪,会不会竭力劝她留下来?”
那拈于指尖的彼岸花都为之颤了一下,比丘尼直直凝望面前那人。
真是得了杀人剑的真意。
不痴不聋,不做家翁,多少大户夫人按捺不住,做那腌臜之事,以至于有了野种,那作家主的,还不是捏着鼻子认下来?
认着认着,也就麻了,只因那野种并非自己所出,除羞辱以外,便无甚感情。
那女子王爷想必迟早会同样如此。
可倘若这个仇家孩子,是由她这个女子王爷,亲自生下来……
由自己所出的孩子,又岂能轻易麻木不仁?岂能无动于衷?
更何况,她那名义上的王妃祝莪,这圣女视陈易为明尊,为他着想,定会劝秦青洛好好待这仇家子女。
人心都是肉长的,时间一长,秦青洛会否对这仇家子女,留有几分真情?
连带着对那摧毁她武意的陈易也……
看着那屹立高处的陈易,比丘尼光是想想那高大女子不经意间流露母爱的模样,指尖的彼岸花便轻颤。
她眼睛里,陈易开口了:
“想法毕竟只是想法,仅仅一回,也不足有孕。不过话又说回来,禅师为什么问我这问题?
怎么,禅师动了凡心,想要以身饲虎?”
比丘尼已经缓过神来,她噙笑道:
“昔日观世音以红粉骷髅度化世人,行欲之巅峰现红粉骷髅相,我自然也可如此度化你,只怕你承受不住。”
话音间,她袈裟随风舞动,竟勾勒出熟透的轮廓,如似会自行而解。
然后,她就听到了一句。
“没关系,骷髅我也一样。”
饶是比丘尼,听到这话时都怔了一下。
袈裟不再动了,停滞下来,干巴巴地垂落于地。
陈易摸了摸下巴,嬉笑道:
“要不要来试试?”
半晌之后,比丘尼再度笑道:
“那就算了。”
陈易垮下脸来,露出一副大失所望模样:
“既然你要度化我,为什么又不以身饲虎?”
“既然以身饲虎不能度化你,那我又为何要以身饲虎?”
比丘尼执着禅杖,仍旧手拈莲花,
“菩萨只度能度的人。”
陈易便问道:
“那世上什么人不能度?”
说话间,陈易缓缓走近了过去,站在比丘尼的面前,站在比她上一级的台阶。
“不能自度的人不能度。”比丘尼拈着莲花,微微一笑。
“什么人不能自度?”陈易露出似有明悟,但又有些苦恼的表情,如此问道。
“不能度的人不能自度。”
比丘尼拈着花,仍在微笑。
陈易伸手就给了她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似是周围的空气也为之一静。
“给你一巴掌,看你还拈不拈花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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