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蓝薬
她不住行礼。
“很多人都唤我剑甲,连山上人也是,你倒是有几分明慧。”
独臂女子坐于湖上,却不曾下沉,
“有事便说。”
殷惟郢听到这里,立即交代了自己深陷酆都之事,接着问道:
“敢问真人,晚辈该…如何离开这里?”
独臂女子淡淡道:
“你不是早已知道了吗?”
“什么…是说,太上忘情么?还请真人解惑…”
她恍惚间感到一阵迷茫,她当然知道要靠太上忘情,可是…她不停诵念,却毫无作用。
问话刚刚落下,独臂女子的身影瞬间飘渺,化作一只光蝶,缥缈地飞去林中深处。
望见这一幕,殷惟郢心中一惊,她慌慌乱乱地追着光蝶跑,奔入林中。
林中幽暗阴森,处处是断肠草,殷惟郢一望,看见处处墓碑,半掩埋在泥土里,她追着蝶,不断地跑,忽然听到了有谁在哭泣,恍惚中回过神来,发现不知何时,来到一派死寂的墓地之中。
殷惟郢深吸着气,她看不见光蝶,唯见墓碑森森如断剑矗立,坟墓上长满了兰花,弥漫着死一般的寂静。
她小心靠近面前的墓碑,仔细一看。
殷惟郢的心跳险些停住,那墓碑上,冰冷铭刻着:陈易之亡妻,殷惟郢之位!
她慌乱间后退几步,连忙去看另一个墓碑,只见那里写着:陈易之妻父,景王殷承之位。
殷惟郢手忙脚乱地又看向另一处墓碑,看见上面写着的是陈易之妻母,又看一处,是陈易之妻师,她一阵失血,恍恍惚惚地跌坐在地,手脚冰凉至极。
这片坟地,竟是景王府一家上下!
而且每一个墓碑,都与陈易有关……
殷惟郢止不住地恐慌畏惧,眼前这一幕,仿佛在说,那个西厂千户…把她带入死的境地。
她努力诵念太上忘情法,接着看向墓里的兰花,兰花上有露珠,幽幽紫色,仿佛将人引入心旷神怡。
可看着看着,殷惟郢面色惨白。
那兰花,盛放着,像一张笑脸,不停地盛放,也不停地笑着,那露珠又像是啼泣,这兰花竟又哭又笑。
殷惟郢赶忙阖上眼睛:
“没事…假的,都是假的…”
当她心稍微静下来后,缓缓睁开眼睛,又停住了,瞳孔骤缩。
那一朵朵兰花,竟然缓缓变作一张张脸,而那每一张脸,都是陈易,他又哭又笑地盯着殷惟郢看,直直盯着。
殷惟郢一声尖叫,慌不择路地拔腿就跑,她感觉身后有种力量在不断地扯她回去,把她也扯到墓地里,埋上泥土,按死在墓碑之下。
她不停地跑,双脚不停地流血,重重密林弥漫着诡异的寂静,接着,她又看到了光蝶,像是萤火虫般掠起又掠下,像是指明着唯一一条生路。
殷惟郢追逐着光蝶,发了疯似地狂奔,她不停地追,不停地赶,直至光蝶缓缓停下。
她伸出手,企图抓住这光蝶。
就在光蝶落于掌心之时,殷惟郢猛地瞪大了眼睛。
那只光蝶…兀然也变做了陈易的脸!
他正在朝着她笑,不停地笑!
殷惟郢刹时惊惧交加,慌乱间后退,却发现自己突然踩空,身后即是万丈深渊,她摔了下去。
待她再度睁开眼睛时,发觉景象再度变化。
瑰丽的大堂,三步一灯,檀木桌椅,她恍惚间回到了景王府这个家里,不觉间,殷惟郢稍稍安下心来。
忽然,屋外传来砍杀之声。
殷惟郢猛地一回头,发现一个人浑身是血,他一手提着绣春刀,一手拖着她的父亲景王,像是一路拼杀进来,他犹如鬼神,而景王却如待宰羔羊。
殷惟郢悚然一惊,只见陈易狞笑了下,一刀刺入到景王的腹部,肠子像是蛇一般漏了出来,接着,他生生砍下景王的脑袋。
而在门外,已经鲜血横流,是景王府上上下下的尸骸。
她的幽精忽然出现了,就在她的身后阴森笑道:
“看吧,他不仅夺了你的道侣,还灭了景王府满门,可你…你终究无能为力。”
殷惟郢毛骨悚然,看着眼前这一幕,心湖掀起巨浪,似要破碎。
“你还帮他招魂,帮他助纣为虐,让他迟早有一日,灭你家门。”
幽精不住放声狂笑。
殷惟郢冷汗连连,不住道:
“不、不!都是假的。”
可幽精的话却刺入她的心扉,
“你说都是假的,可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会看到这样的景象?”
殷惟郢喘着粗气,看着眼前血海,颤声道:
“因为、因为…我……”
她冥冥中有所察觉,却迟迟无法说出口,最后只能问为什么,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痴儿,还不顿悟!”
景王女听见幽精一声暴喝,
“因为你害怕!你在怕他!”
“招魂、招魂,把你的魂招回大道之上!”
我在…怕他……
殷惟郢霎时惊楞住了。
原来我在怕他!
正如殷听雪成了陈易的无明,原来不知何时起,陈易也成了她心中的无明!
话音揭露出真相,一种难以言喻的顿悟感贯彻了她的心扉,几尽破碎的心湖陡然平静了下来。
殷惟郢静静地看着父亲死前的哀鸣,接着,景象变化,又一个陈易扯着父亲走了进来,又一次杀死了她的父亲,父亲又在哀鸣,而后,又是一个陈易扯着父亲走了进来……
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陈易屠尽景王府满门,
一遍、两遍、成百上千遍!
成百上千个陈易,屠尽成百上千个景王府…
起初她的心境还有波澜,渐渐变得麻木,最后又脱离麻木,变得习以为常,就好像春去秋来,又是一春,而她的目光逐渐清心淡薄。
“得意而忘言,得道而忘情,爱恨有分,死生一度……”
殷惟郢喃喃自语。
随着这一句话,她眼眸泛起过往的一丝清明,漫漫血海之中,她好似出淤泥而不染,那血液倾泻的泊泊声里,响彻起了阵阵广陵散的琴音。
殷惟郢立于血海之中,却纤尘不染。
道门偈语缓缓浮出心湖之间,
“死生一度谁无恐?爱恨两般自有分。”
“若要成仙须忘我,我心不死道无门。”
须臾间,白衣女冠犹如忘我,缥缈游若登仙。
仿佛一昼夜过去,远方的天空里,响起了一声鸡鸣。
雄鸡一叫,白昼骤然降临,所有的陈易都化为了灰烬!
第56章 葛生
陆英不明白,师尊为什么要踏足这个籍籍无名的小村落。
直到她看到有人招魂,又认出主招魂者是太华神女时,方才有了些许猜测。
“师尊是在…送她一场悟道么?”
独臂女子平淡道:
“道是自己悟的,别人送不了。”
陆英似懂非懂道:
“反正师尊有在帮她吧,可是…为什么要帮她?”
周依棠抬眸眺望远方,
“斩一个人的三尸。”
陆英听到这话,不免愕然。
问道求长生,斩三尸除九虫从来都是长生大道,正因如此,往往要大费周章、精细布置,以及一丝不可或缺的顿悟,其中艰难可见一斑,所以道人往往自斩三尸。
可师尊此举不为自己,竟然是为了给别人斩三尸,陆英不免既好奇又困惑。
“是谁…值得师尊这样大费周章呢?”
陆英问道。
周依棠没有回答。
陆英更被勾起好奇,摇起了周依棠仅剩一只的胳膊,问道:
“是谁,是谁吗?难道是之前那个人?”
周依棠轻叹一口气,摸了摸陆英的脑袋,
“嗯。”
“可为什么?”
“他恶念横生,罪念极重。”
陆英为之惊骇,照这么一说,像这样的人天打雷劈都不足为过,师尊竟要为他斩三尸。
“其实,他又很善良,”
周依棠眺望远方,
“只是,他总把他的善良,藏在三魂七魄之下极深的地方。”
随后,她便不再开口,默默眺望。
……………………
“放出两条消息。”
“什么…”
“西厂千户查封玉秀庄,是为查相国大案。”
陈易淡淡道。
闵鸣闻言为之一顿,皱了皱那天然妩媚的眉头,她当然知晓相国大案的轻重,便问道:
“你…想要人头落地么?”
陈易听到这女子直接的话,笑了起来道:
“怎么,不想我死?”
闵鸣下意识想要否认,便听到一句气人的话。
“也是…通房不愿主子死,应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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