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侠吃香蕉
见余仲突然服软,李振一时惊喜交加,强压著喜意,淡淡的出声:“说来便是。”
“定霸都入城一事,当由本将一手安排,方可安抚下面诸军的心,还望李公莫要遣人插手。”余仲一板一眼道:“毕竟本将任这步军都校仅才两月,根基亦不稳,若是部下生乱,恐一时难压。而李公应知晓,定霸都上下对你……是颇有微词。”
李振毫不在意,权当没听见最后一句哈,只是爽朗一笑:“好说、好说,一切皆交予都校便是。这样,定霸都先入城,待立稳脚跟,再让义昌军入城,以便弹压不轨之事。”
他再次拍著余仲的肩膀,一脸欣慰。
“都校实乃聪明人,从此以后,伱我共富贵诶。”
第168章 祸起(二)
就在李振与余仲议定的当日下午,城内的驻防布局便已有了变化,定霸都虽还未入城,但李振已放心大胆的将西城尽数交予了余仲掌控。
同一时间,城东义昌军大营。
“定霸都,应要从西城门入城了。”
说话的是前沧州节度判官吕兖,现任义昌军一步军十将,不过相较于统兵,他更趋向于文职,曾在沧州也是替刘守文掌文书事务,以资佐理。
而今沧州降于大梁,他自然也无法在沧州待下去,如今还留在义昌军中,倒多是作为都指挥使孙鹤的幕僚存在,眼下自然会替孙鹤收集消息。
帐中,孙鹤正埋头伏案,闻言抬起头,皱眉道:“城中那李振,不是一直不肯放心定霸都?如今怎的突然就一改狐疑之态了?”
“这重要之处岂是李振的疑心之态?”
吕兖年过三旬,脑门上的皱纹很深,眼下眉头蹙起,愈显得老态了些,但他并不在意仪表,只是坐在一旁,沉声道:“义昌军较于定霸都,虽非有之精锐,却也不及其跋扈,李振何以先让定霸都入城尔?”
他点了点自己的胸口,而后指了一下孙鹤,冷笑道:“无非是其疑心你我二人罢了。不对,我吕某人一介无名小卒,应入不了这李公的眼,其疑心之人,当是你孙鹤尔。”
孙鹤不以为意,道:“你我曾为沧州部将,其疑心我们也是正常,没什么大不了的。”
“没甚大不了?”
吕兖站起身,凑近了几步,沉声道:“李振此人的名声,你难道不闻?他的心眼是出了门的小,昔日唐室衰微,此人替朱温奔走于汴梁与洛阳之间,对唐室朝廷的任何人素以高傲的姿态相待,对他恭敬服从的人就任意提拔,根本不按什么规章制度来做,对他不好,或者不顺心他的人就撤职罢黜。相传每次他到洛阳,都要有些人遭到惩处贬官,因此,彼时唐朝廷的人将他视为‘鸱枭’,如此一介小人,还能有什么肚量?
这两月义昌军作壁上观,对燕军视而不见,就早已是恶了此人。而今你我还能安然坐于这帐中,不过只是因为其手中无刀罢了,若等燕军被平定,你我还有什么好下场?”
孙鹤沉吟了下,摇头道:“不止于此。”
“不止于此?”吕兖冷笑一声,道:“你难道忘了白马之祸尔?”
孙鹤沉默不语。
不论是‘鸱枭’还是‘白马之祸’,他都皆有耳闻。‘鸱枭’是指猫头鹰,传说这种鸟能闻到人快死了的气味,传达出信息,被人认为是不祥之鸟,喻指唐室就是行将灭亡的末世朝廷,而李振则是这传达不详信息的鸱枭,因为他每次到达洛阳一次i,唐室好似就离灭亡愈近一次。
至于白马之祸,则是在天祐二年时,由李振逢迎朱温之意主导的一次屠戮之事,屠戮之人自然是唐臣。李振曾二十年间屡试李唐进士不中,于是迁怒衣冠大族官僚和科举出身的朝士,因此极力主张将那些忠唐的朝官全部杀掉,事后还主张将那些唐臣的尸体沉入黄河,此事可谓是举世皆知,从此之后便也有了李振心眼小的说法。
吕兖见孙鹤不语,便冷笑一声,道:“如今其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拉拢了定霸都,你我纵使这会贴上去,估计这平燕之功其后也分不到我们的身上,彼时待李振重回汴梁,焉有伱我之前途?这大梁人才济济,又岂有你我出头之日?”
孙鹤皱起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还用想吗?”吕兖一把按住桌案,身子前倾过去,声音压低了些:“如今节帅(刘守文)即在城下,距你我不过十里的距离,且燕军就算众多二十余万,又有何人比得上你我与节帅亲近?这二十余万燕军,又有多少能精锐于义昌军?”
“你疯了!胡说八道什么!”孙鹤大惊失色,急忙想要去捂住他的嘴。
吕兖却是稳稳的向后一避,冷静道:“我没疯。投了吧,为旧主做事,也好胜过李振百倍!”
孙鹤直直盯著他,面上只是不可置信,可前者却一脸昂然,半点异色都没有。
“你真是疯了!”
孙鹤低语一声,但语气中却没有了方才的惊惧,而是一边说著,一边警惕的走至帐门口,向外瞟了两眼确认没有旁人后,才回身低声询问:“单凭定霸都入城一事,你就要投燕军?”
“本就是你我旧主,有何不可?”吕兖冷静道:“不单是因为今日之事,早闻节帅聚众起事,我就已有筹划。而且不止是我,沧州大部分将佐,有此意的不在少数。”
“还有哪些人?”孙鹤皱起了眉。
吕兖低声说了一些名字,却多是他们从沧州带来的部将,大多数都是刘守文北征刘守光时留守于沧州的中下层军官,虽说刘守文军事能力菜的抠脚,但对下面的军官,向来是比较优待的,且投效大梁那边,并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孙鹤在听闻这般多的名字后,反而有些发怒,沉声道:“愚蠢!”
“何意?”吕兖皱起眉不解。
“你是真蠢还是假蠢?纵使想重新投效节帅,独你我知晓就可,为何要早早联络其他人?”
孙鹤来回踱步,低声道:“你难道没看出什么端倪不成?节帅现今的麾下第一大将是何人?是元行钦!其早先为刘守光手下第一猛将,素与节帅不睦,就算现今是为老节帅的麾下,焉能为节帅忠心尔?”
“而今河北上下俱为一体,何分这些。”吕兖只是一脸冷静,道:“现下燕军的敌人是梁军,为驱梁军,元行钦应也放下了曾经芥蒂,再言之,如今刘守光已死,元行钦转投节帅麾下,又有甚稀奇?”
“你啊你!”
孙鹤一脸恨铁不成钢,声音压得愈低了些,提醒道:“昔日在沧州,我为何会向梁军投降,你我又为何将义昌军从沧州带至幽州?还不是因为元行钦来劝降的我,你莫要忘了,当时这幽州之主是何人,元行钦当时又替谁劝降我!?”
吕兖悚然一惊,突然转变了过来,下意识询问道:“萧……萧砚?”
时隔一个多月,他都已忘记了这位曾在燕地南征北战的萧军使了,盖因几次大战,他们都驻守在沧州与梁军对峙,并未亲身经历过诸如渔阳之战、高梁河之战等战阵,甚至官小如他,都没资格当面拜见萧砚,一应传闻不过只是听旁人说的而已。
但能替刘守文执掌文书事务,吕兖何尝不清楚其中关键。他之前不清楚,这会一经点拨,就有些捋清了其中的关系。
彼时刘守光死,元行钦就降了萧砚,替萧砚劝降沧州就是一条佐证,两月前在幽州,元行钦还对萧砚毕恭毕敬,焉能突然就反了?
再言之,如今的义昌军上下,实则是隐隐分成了三部分,其中一部自然是他和孙鹤从沧州带来的守城之军,这部分是一年前刘守文与刘守光交战时,被刘守文留守在沧州的兵马,约莫在四千人上下,多为步军。
而另外一部分,现下完全可以称之为渔阳部,昔日萧砚在渔阳一战灭刘守光、逐耶律阿保机、定刘守文,便就是受降了刘守文当时麾下所有的义昌军,在纳了部分燕地新卒后,又分拆了部分兵马重组了卢龙军,剩下的兵马,就成了新的义昌军,兵额在八千上下。
还有一部分,则是从汴梁来的禁军将领接手了一部分,由李振安插成了部分中高级军官,但由于燕军起事的速度太快,没有充足的时间让他们消化,他们真正掌控的兵马实则可以忽略不计,在营中根基也不稳,几乎是被李振尽数召回。
现下义昌军虽重新汇合,但两部几乎是泾渭分明,且小部是沧州派,大部才是渔阳派,且渔阳派的中下级军官多是萧砚重新整军后提拔的燕地新卒,与其的香火情很重,这么小半年也磨合的差不多了,孙鹤虽是名义上的都指挥使,但也是压根无力插手,不止是军官没有他的人,实则士卒都有小部分重新换血了,军令很难直接实施下去。
且渔阳派跟随萧砚经历过好几场战事,可以说有不少的军心都是向著他的,加上还被萧砚发过赏赐,哪里还会记得他们这些又穷又不怎么能打的老上司……
思索到这,吕兖已是悚然,声音小了下去,已不复方才的底气:“你的意思是说……”
“节帅此番起事,恐怕非他之愿啊。”孙鹤警惕的扫著帐门外,低声道:“我有理由相信,元行钦名为燕将,实则是替萧砚掌控节帅,一应行事,恐怕也多有萧砚的影子在其后……”
吕兖大愕,而后愣然的坐了回去,愣愣道:“这么说,节帅岂不就是案板上的肉?”
“如何不是呢。”孙鹤叹声道:“正是如此,就算节帅现今就在城外,你我也不可轻举妄动啊。莫要得罪了李振后,又得罪了那位萧砚……”
“这般大的乱事,萧砚想做什么?又能做什么?二十余万乱军,岂是单凭一个元行钦就可掌握的?”
“不止。”
孙鹤皱眉思索道:“若说之前可能还不敢揣测,但现下观来,这卢龙军恐怕也是由萧砚掌控的。也就是说,节帅现在麾下的两部强军,应都是萧砚的人……”
吕兖彻底石化。
之前横山城的消息传来,他本以为卢龙军反水康怀英,真是刘守文说动了卢龙军才会有如此结果,但现在经过孙鹤一提醒,他反而愈加不敢深思下去。
突然,他猛地一惊,浑身打了个颤栗,问道:“你说,定霸都有没有可能……”
孙鹤摇了摇头,“不敢揣测,到了如今这局面,谁能猜到这河北乱事的走向呢?毕竟是几十万人的性命呐……”
不过他马上就看向吕兖,沉声道:“投效燕军一事,今后莫要再言。若有什么变故,你我身死也就罢了,莫连累底下几千兄弟的性命去填了这无名生死簿。”
吕兖却不理他,只是垂著头,低声道:“他到底想做什么呢?”
孙鹤叹了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你对节帅忠心,但眼下之事,非你我能够掺和的,节帅那里,恐怕也难以自保尔。”
吕兖却突然的站起身,点了点头,就向外走。
“我这就去告诉麾下众将……”
孙鹤不由松出一口气,一边送他向外,道:“小心一些,莫要落人口舌。”
“我省的,孙兄留步。”吕兖长叹一声,消失在了营中。
孙鹤亦是长叹,但他素来稳重,也不是意气行事的年纪了,他要对四千余袍泽负责。
……
在孙鹤看不见处,雪粒弥漫中,吕兖弯腰钻入角落中一小帐之内,里内摆放著一些残破器械,从义昌军驻在此处时就留了下来,蒙在其上的油布已落了一层灰。
“吕十将好快的速度。”
小帐内有一串带著雪粒的脚印,于此之时,脚印的末端转来一人,却正是经常伴在李振身侧的幕僚,其此时正在打量著小帐中的器械,闻声转来,便摸著嘴角的短须笑问:“如何?”
吕兖不答,而是从袖中掏出一块布巾,细心擦拭掉地面的脚印,一路掩干净。
幕僚不由发笑,随口道:“吕十将不必忧心,我是特意让你的人掩护过来的,没人能够发现。”
“小心驶得万年船。”吕兖板著脸,沉声道:“若让旁人晓得你我密会,孙鹤难免会疑我。”
“哈哈,这么说来,孙鹤真是有祸心?”
“他有没有祸心我辩不出来,但我却探得了另一秘闻。”
“哦?”幕僚眯上了眼睛。
吕兖却不说话了,只是摩擦著指甲,眼顾其他。
幕僚等了一会,倏的一笑,上前揽住了吕兖的肩膀,笑道:“看我这记性,还未向吕十将说呢。幽州被围之前,南面传来了消息。你之留在沧州的妻儿,前几日正好收到了李公的新岁贺礼,开心的很呢,不日就会按照计划顺利南下,李公在汴梁有一处别院,待吕十将今后到汴梁,房契就是你们的了。”
吕兖冷笑一声,道:“此番大事,一座别院便罢了?”
“依吕十将之才,出将入相,不过等闲事尔,只要你助李公掌控住义昌军,回返汴梁,你马上可入崇政院。”幕僚笑道:“从那以后,仆可就要多多仰仗吕十将了。”
“呵,那些今后再谈,而今看来,你家李公能不能活著回到汴梁,才是问题。”
幕僚闻及此言,悚然一惊,愣了愣:“此言何意。”
吕兖冷著脸,道:“想办法带我悄悄面见李公,我有一计,可解河北之祸。”
第169章 祸起(完)
长廊之下,幕僚匆匆行过,面上有凝重之色,几番有官吏向他见礼,他也好似全然没看见,一路只管急行向衙署进去。
“李公、李公……”
还未进官廨,幕僚甫一看见堂外的几个侍卫,就心知李振必在官廨中,这心下的十万火急之事,便怎么也压不下去了,当即就唤出声来。
“何事慌慌张张。”官廨中,李振呷了一口茶,不徐不缓的看过去。
幕僚的话头却霎时止住,立在门口有些进退两难。
官廨内,余仲眯著一双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下幕僚,眸中闪过一缕凌厉的光芒,但面上只是不动声色,坐在旁侧静静的品茶。
幕僚马上转变了神色,干笑一声,垂下头去,见礼道:“不知余都校在此,仆实是失礼。”
“无妨。”余仲摆了摆手,不以为意。
李振则是继续发问:“何事禀报?”
说罢,他虽知幕僚是有私事相报,但为了彰显对余仲的信任,只是笑道:“余都校是自己人,说话不必遮掩,直言便是。”
幕僚哪敢直言,只好硬著头皮道:“仆方才听禁军将佐言,城外乱军似有异动,唯恐李公不知……”
“哦,此事老夫已知晓,余都校来此亦是为了这件事。”李振随意的拂了拂手,而后道:“我交待你办的事,如何了?”
幕僚垂著头,背脊上有些发寒,他总感觉余仲似是在打量著他,他却不敢去看余仲,连余光都不敢,但李振既然已经发问,他却不好再搪塞,只好当著余仲的面,近步上前,对著李振耳语了一番。
余仲面不改色,一对眼睛也只是淡淡的盯著前方,尤显镇定。
李振的眼睛却是稍眯,单看幕僚这举动,他已知幕僚有心防备著余仲,虽有些诧异,但现下听闻过其说的私下相商后,还是在沉吟中起身向余仲拱了拱手。
“余都校暂待片刻,有些私事处置,老夫去去就来。”
幕僚亦对余仲歉意一笑,屈身跟著李振到了偏堂。
甫一进入偏堂,李振就负著手,头也不回的稍有些不满道:“有什么要紧事?孙鹤要反尔?汝知不知此举当会让余仲与老夫心生间隙!”
幕僚却一刻不敢耽搁,弯腰下去,脸色大变,急声道:“李公且不知,这要反的不是孙鹤,当是定霸都啊!”
“何意?”李振愣了愣,进而一双眼睛虚掩了起来。
幕僚急声将吕兖对他说的话复述了一遍,而后又快又急道:“若真是如此,这萧砚所布置的弥天大网,当是向著李公你来的!”
“此事是真是假?”李振捋胡子的动作变成了揪胡子,但凭著他以往镇定自若的模样,仍然只是沉稳,道:“若说萧砚想养寇自重,老夫信,但而今其已南下汴梁,凭何操纵二十余万乱军?”
“来不及提什么真假了。”幕僚却很是清醒,立即建议道:“而今余仲既已在衙署内,李公何不妨暂且将之扣下?彼时定霸都就算真有异动,也是群龙无首,不成大事……”
“慌什么。”
李振皱著眉,来回走动了几下,沉声道:“既无实证,焉能冒险为之?纵使定霸都真会异动,也不能证明余仲会反,老夫费了这么大的功夫笼络他,焉能凭借一个假想自毁之?没了余仲,你去掌控定霸都?”
幕僚大急,只是走到李振身前,劝诫道:“李公!这一切都是有迹可循呐!听那吕兖所说,萧砚在河北各个降军中皆有布置,几部降军的将佐与他都有几份香火情,尤其是那卢龙军更甚!可便是如此,那卢龙军怎的就说反就反?这些事我们在汴梁不知情也就罢了,来了此地也被蒙在鼓里,不就说明了一切乎?”
李振顿住了脚步。
幕僚趁热打铁,道:“那萧砚与李公你有怨,其一走,乱军就四起,更是浩荡南下围城,岂不就是冲着李公你来的?当此之时,李公勿要犹豫了,快快拿下余仲吧!西城城防,可尽数交给了定霸都啊!”
“不急不急,容老夫想想。”
李振实则也有些茫然与失措,信息量太大,他一时需要好好缓一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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