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侠吃香蕉
远处被濒死坐骑压住的头领,此时只觉头皮发麻,自诩为狠人的他此刻也不禁牙齿上下打起哆嗦来。
视线中,几骑的脑袋被齐刷刷的连根拔起,整齐划一,犹如一场视觉盛宴。
但头领的肝胆却已被吓得欲裂,牙齿打著哆嗦,这会也不哀嚎了,双手只是死命的推著压在身上的坐骑,脑子里几乎一片空白,只想著向后缩。
他从北向南一路作乱,劫掠残杀的人不在少数,但也从未见到过眼前这一景象,这哪里是人?分明就是一批从天而降的杀胚!
“斩尽杀绝,做的好。”
地面,那嘎嘎邪笑的斗笠人看也不看地面的几具无头死尸,对著马背上的几人竖起了大拇指:“还得是你们几个老东西,连补刀都省了。”
他的声音很沙哑,马背上几人的嗓音却比他更苍老,亦更冷漠。
“休要废话,赶快处理了,我们去看看还有没有漏网之鱼。”
几骑策马而走,独留这一人在此,他便搓著一把雪,擦拭掉刀上的血迹,缓缓向头领的方向走过去。
那头领才脱身而出,但折断的腿却由不得他逃跑,只能不住的向后缩,进而急声道:“别杀俺,俺有用,俺还有好多钱,留俺一命,让俺做什么都行!”
“你小子,脑子转的很快嘛。”斗笠人嘎嘎发笑,蹲在头领身前,用刀尖挑著其下巴,问道:“刘氏父子有古怪,是你自己看出来的,还是旁人告诉给你的?”
“是俺、是俺自己。”头领吞咽著唾沫,干声道:“实则俺早已看出来,这刘家父子行事,与以往实在不像,刘守文在大营,也鲜少露面,多是由元行钦与那什么李莽代而为之。”
说罢,他眼珠子一转,补充道:“不过俺之前还告诉过几个人,你莫杀俺,俺带你去寻他们。”
斗笠人饶有兴致的一笑:“伱小子,确实聪明。”
头领面上一喜。
不过斗笠人马上再次发笑:“但是不用了,我们自个查。”
“别!别!”头领眼见其突然站起身,面色大惧,猛地向后爬了几步,急声道:“听你的口音是河北人,俺也是河北人,你何必助那漠北人杀俺?燕人不杀燕……”
“噗。”
不待他说完,那唐刀就倏的插进了他的咽喉,进而毫不客气的搅了搅。
头领的口中不断涌出鲜血,止也止不住,他瞪大的眼睛初还不可置信,但乍然间就变得无神、黯淡。
“老子这辈子,杀的燕人真不多你这一个。”
公羊左取下面具,语气淡淡,似觉杀了一条狗。
他可惜的看了一眼已气绝的死马,暗叹方才就不该耍帅。
而后抬眼看著北方,默默的擦拭著唐刀。
“乱吧、乱吧……
这河北,老子也待够了。”
——————
在刘李河向南的十余里处,一座营盘在夜色中默然伫立。
营盘四下,各处寨墙上火把光芒星星点点,只是映亮了夜中雪景,以及旷寂中一连串的俘虏。漠北骑卒来来往往,马蹄声在夜色中清晰可辨。
“老子真是燕人,你们凭甚帮漠北人斩老子?不就是劫掠一些……啊!”
营盘当中,不断响起被斩之人的惨叫声,初还有谩骂,待到最后,所有俘虏几已噤声,不敢再随意发出声响,而首恶之人被斩后,剩下的俘虏也才终于被一并关押,堆积了一地的脑袋也终于被人收拾走。
而与营盘之内不同,在这营寨当中的一处角楼四面,却是静谧的不像话,便是偶有漠北将领从此来往,也只是大气不敢出,安安静静的行过。
萧砚披著一领披风,只是按著刀柄向北望,四野星星点点,一切嘈杂却不入他耳,只是静静的望向北面。
从魂入此世,他一直都在向前追求,从不停步。权柄、实力、势力……但而今数十万人的性命操之他手,却有些不知想要什么了。
他从曹州初醒之时,就已心下立誓,新生一遭,当要挽一切不宁于手中。亦不要与上世一样,仰人鼻息过活,他要掌天下权柄,终结这凶年乱世,才方不负如此新生。
但而今,他所言的不负此新生,却更像是为了权柄而不惜牺牲一切,几十万人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他,要的或许不是如此。
但那些被斩之人临死前的阵阵惨叫声、谩骂声,却好似又告诉他,他要的就是如此。
在这乱世,劫掠已成常事,杀人不过只是取一草茎。乱的是世道吗?倒也不全是,乱的是人心。
不过这人心并非一朝一夕而成,而是积弊数十年、上百年的祸端。
当滥杀成为常态,秩序成为空谈,便就是人心不复,世事难定。
若不拨动这大业,以致乱世再行数十载,那才是真正的,虚度此生。
“……”
萧砚不复再想,按住腰间刀柄,终于折身转向。
若这世道奉行杀戮,摒弃秩序。
他盒饭要让世人看清楚,什么才是霸道,什么又是天道。
他就是要终结这一切。
“告诉元行钦、李莽、余仲。大势已成,可以收网了。”
身后,已侯了许久的游义拱手而下。
“老夫得令。”
第167章 祸起(一)
衙堂静谧,唯有烛灯噼啪轻响,一串脚步声响起,其间隐有甲叶碰撞声传来,李振遂睁开了才闭上不久的眼睛。
天色已有些放亮,他在城头上坐守了小半宿,才终于赶回衙堂休息片刻,现下听这动静,他不难猜到来人是谁。
“李公,余都校来了。”
门外传来幕僚的声音,李振便搓了搓有些发僵的脸,而后在嘴角的水泡上涂了些药膏,才方儒雅而又既有风度的起身踱步向外。
“余都校至此,还需禀报什么?快请快请。”
须臾,一三十上下的汉子大步走了进来,汉子看起来稍有些其貌不扬,但身子很壮硕,是很标准的的燕地人身形,且高且壮,又披著铁甲,是正儿八经的武夫。
纵使其的佩刀等物早已在衙外解下,但李振毫不怀疑,其单枪匹马就能把这节度使府捅上一个大窟窿出来。
不过他只是朗笑著捋须,豪爽道:“上次和余都校在营中一别,而今已有月余了吧?老夫实在是俗事缠身,难得与余都校一叙啊。”
余仲的反应并不热情,但很守礼节,对著李振抱拳向下,“李公召本将来此,可有甚要事?而今城外燕军势大,本将可不敢离营过久。”
李振哈哈一笑,揽著余仲的臂膀就向里走,一面解释道:“要紧的事,老夫这幕属岂未与余都校言?眼下老夫欲让定霸都、义昌军一并入城值守城墙,已是与众将议定,没什么好说的。”
入了偏厅后,他大刀金马的坐在案后,指著余仲笑道:“老夫此番请余都校来,是为私事也。”
余仲并不言语,只是沉默的坐在旁侧,形似一个木楞的武人。
李振见此,并不怎么意外,他早已让幕僚了解过余仲,称此人曾在幽州效力,是子承父业,父子两代人都是低级军官,在定霸都好些年,一直都是谨小慎微,为人并不算高调,在渔阳之战前就已是中级军官,在战后就一路升到了步军都校,已是定霸都内数一数二的决定性人物。
他对这种性格的武人,向来都是很满意的,此时便笑道:“余都校一大早就被老夫邀来,想必还未用早膳吧?”
说罢,他也不待余仲有所反应,只是抬掌轻轻一拍。
很快,门外就隐隐传来了幽香,一阵香气弥漫而入,却是几名美婢各自端著食盒鱼贯而入,几女著衣都不算严实,身上还裹著室外风雪的寒气,甫一摆好盘,就齐齐拥在余仲身侧,好不惹人意动。
余仲不动如山的模样果然有些稍变,尴尬的看向李振:“李公这是?”
李振捋著须,只是一摆手,全不在意的发笑:“余都校不必忧心,这几个美人皆为刘守光之前养的美妾,老夫查过,都是良家女。”
似乎是配合著他的话,几个美人都纷纷倚在了余仲身上,捏肩的捏肩,揉胳膊的揉胳膊,好在她们都很讲规矩,没有大著胆子去解余仲的甲。
余仲反而更是有些坐立难安,却好似又有些难消美人恩一般,只是兀自沉默了下去。
李振眯眼看著这一场景,哪里还不知自己的美人计已奏效,他起初早已准备了两套说辞,若余仲对这美色不感兴趣,他自有一套说法,但观现下这场面,这余都校看来反而比计划中更好拿捏。
他便朗笑的举起筷子,道:“老夫虽说此次主政幽州只是一时,但而今这节度使府的人员安排还是做得了主的。如今刘守光已死,这几个美人没了出路,老夫念及余都校乃难得的英杰,所谓自古英雄配美人,老夫今日请都校来,便是想将她们尽数托付给都校你,都校认为,如何?”
余仲有些欣喜,但却是干笑道:“李公更乃人杰,何不将她们带回汴梁?”
李振莞尔一笑,用筷子举了举天,道:“不怕余都校笑话,老夫那位贱内,性子过于泼辣,老夫实在是有些害怕……”
果不其然,余仲马上如他意料中般的一愣,而后笑出声来。
所谓拉近关系,便是模糊这上下级关系,李振深谙此道,一个小小的话术,便瞬间消减了余仲对他的警惕,故马上趁热打铁,摇头苦笑道:“再加上老夫年逾四旬,自知力不从心,比不得余都校正当壮年了,这等美色,莫说是燕地,便是放在中原也是一等一的,可莫让老夫糟践咯。”
余仲哈哈大笑,终于不再顾忌,一手揽著一个,嘴中道:“多谢李公好意,余某这就消受了。”
李振微微一笑,夹著菜道:“余都校浑身英雄气,老夫纵使有再多的美人,也情愿一一送给你,只是……”
他欲言又止,只等著余仲主动来问,可这会后者却是出乎他的意料,只顾著与美婢嬉戏了,哪里还顾他。
这匹夫……
李振有些暗恼,只觉自己应是高看了余仲这厮恐怕不是谨小慎微,而是真正的脑子木楞,才承受了他的好意,现下竟然连这点眼力见都没有……
不过脑子不好的武夫,反而愈容易掌控,李振心下稍安。
没奈何,他只能自解冷场,长叹一声,道:“只可惜,而今乱军围城,声势浩大,幽州城破好似就在旦夕之间,老夫就怕赠给都校美人,反而是害了都校。”
“李公此言何意?”余仲皱了皱眉,正色了起来。
“都校且看,这乱军打著复燕的名头,直逼幽州而来,复燕、复燕,自是驱梁而复燕尔,如今城内,老夫为大梁官员之首,当为这乱军首诛之人。可若与都校的关系太亲密了,难免会牵连都校……”
“这算得了什么事?”余仲皱起眉道:“依照李公这意思,难道本将不承受李公的好意,城外的燕军就不会诛杀本将了?”
“老夫自没有此意,但彼时乱军若入城,老夫性命难免,可他们或能看在往日的情谊上,而保都校无虞?”
“哼。”余仲冷笑一声,道:“本将昔日在渔阳恶战,本就是冲着斩杀刘守文去的,能有什么情谊?李公的意思,无非就是忧心本将与刘守文暗通而已,不妨直接把话说明白些!”
不过这一语之下,李振竟然没有反驳,只是沉默了下去。
余仲愣了愣,进而眯著眼,猛地撩开左右的美婢,起身冷面道:“李公莫不真疑本将?”
言语间,他则是不动声色的扫视著左右布局以及门口,侧耳倾听有没有伏兵的动静、判断他与李振间的距离。
如果真有什么变故,他也有八成的把握擒住李振。
不过好在,李振并没有什么计划,只是摇头一叹,道:“老夫自是相信都校,但都校岂敢担保,定霸都上下皆如都校一般?”
他不待余仲出声,就继续叹声道:“而今大敌在前,幽州城已为一座孤城尔,老夫岂敢掉以轻心尔。老夫非是惧死,而是这河北,乃是奠定陛下一统天下之基,岂能败于老夫手中?
老夫自知非领兵之将,但定霸都跋扈,老夫早有所闻,此番犒赏推迟,本已惹得众将不满,而今乱军围困幽州,局势危在旦夕,都校岂敢担保,定霸都没有心生祸心、暗通乱军之辈?”
余仲被这话问的反而不知该如何答了,只是冷哼道:“本将没有暗通刘守文便是!”
李振站起身,拉著余仲的手向下坐,而后对著几个美婢挥了挥手,待这偏厅独他二人后,才无奈道:“老夫自是知晓。老夫若没有识明余都校的人品,为何会请来一叙?
眼下唯你我二人,老夫就与余都校坦言了。定霸都是强军,比之城外的乱军不知强上几何,可老夫为何一直不敢让定霸都入城?便就是忧心此事。定霸都跋扈,固然有余都校你坐镇,但在这种局势下,岂敢掉以轻心?”
他拍著余仲的臂膀,长叹一声:“老夫非是不信都校,而是不敢信定霸都尔。眼下局势,一应将领中,老夫也只能信都校你了。”
余仲沉吟片刻,皱眉道:“依李公之意,是欲何为?本将乃定霸都大将,与定霸都素为一体,焉能弃之?”
李振捋了捋胡须,眯著眼道:“老夫,欲提携都校为定霸都军都指挥使,定霸都马军、步军合计六千众,尽归都校掌之。老夫信都校,自然信都校掌定霸都。如此而来,都校不但继续留在定霸都,老夫亦会心安许多。”
“军都指挥使?”余仲有些错愕。
“然也,待都校成为军都指挥使,再揪出一应暗通乱军之辈,定霸都自能为都校随意调遣,彼时,幽州城定能固若金汤。便是义昌军,老夫也有底气操纵一二。”
李振眯眼看著余仲,继续加码道:“只要都校肯为之,老夫定送你一个大大的前程。”
“此言何意?”
“老夫知定霸都内有不少将门山头,都校若随老夫行事,处置起来会徒增不少麻烦,但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不必手软。”
李振沉声道:“此番河北之祸能演变至此,多因卢龙军叛变,祸乱平定后,朝廷定会对定霸都、义昌军等河北降军进行整军,彼时都校的一些旧部,或被拆分至他军,或被打压而下。而都校若不肯作为,恐怕就没有了今日的地位……
可都校若有所为,只要助老夫守住这幽州,凭老夫的手段,保下都校的旧部只是易事,莫说是定霸都,便是送都校任禁军一军使,亦不在话下!”
他淡声道:“汴梁禁军,雄踞天下诸镇之首,陛下凭此独霸中原,其一军军使与定霸都军都指挥使相比,其中贵要,都校应能分得清孰轻孰重。”
余仲板著脸,只是道:“乱军十几万人就在城外,幽州唯依靠河北降军坚守,李公此言,未免太过河拆桥了些!”
李振半点不恼,反而发笑:“都校或在想,幽州城破在即,老夫所言皆虚话,又或是朝廷不敢整军。可都校不妨想一想,纵使幽州城破了,老夫被乱军砍了脑袋,这幽州落入刘守文的手中,可凭借乱军那般样子,就算是有十几万人,在钱粮皆无的情况下,焉能守住幽州?
乱军声势何至于此?还不是因为汴梁援军未至,如今这冰天雪地,确实不是出兵的好时机,可若开春,汴梁大军至此,就算换成定霸都来,面对汴梁大军,可守得住幽州?”
他提点道:“莫忘了,沧州现是落于朝廷之手,大军完全可以长驱北上,河北乱上一时,可终归是要重新归于朝廷之手的,无非是废一些时间罢了。可都校眼下若抉择不对,老夫如果死了,待今后汴梁大军克复幽州,恐怕就无人保都校的前程了……”
“你在威胁本将?”余仲不由生怒。
“非也。”李振淡笑道:“实话实说罢了,老夫对都校的好意是真,但这一番隐虑,却也是不假。是助老夫守住幽州,还是与定霸都众将一样作壁上观,而今抉择,全在都校一念而已。”
眼见余仲沉默下来,李振却也不急,只是淡笑著看著他。
但李振虽然面上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但实则心下也怕得要死,他太熟悉这些武夫做派了,一言不合就提刀生乱,以下犯上不止是李唐的传统,全天下的藩镇都是这个传统。
“李公既然都如此说了,本将信从便是。”余仲向后退了一步,向下拜道:“但本将还请李公答应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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