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侠吃香蕉
……
这会,萧砚才终于处理完了种种要事,以致城头上只剩下了他以及一众不良人。
他负著手,眺望著城下已然亮起点点星火的工地,平静道:“那人,是叫刘忆?”
“禀校尉,确实是此人。”
萧砚便沉默下去,显然是在思索。
身后,一不良人掀开面具,露出了其下稍显苍老的面容,沙声道:“天暗星,大帅早已提醒了你,那棋子不在棋盘上。”
“我不如大帅会算,确没料到此人。”萧砚坦然道:“不过,我不知大帅为何会助我。”
那不良人想了想,进而瞥了瞥左右,凑近了些,低声道:“大帅他老人家说,他想看看。一个不是棋手的棋手,到底能怎么赢。
然后,大帅他老人家说,你已漏了两子,恐怕只会满盘皆输。”
萧砚静静听过此言,笑了笑,竟是有些轻松。
“劳烦前辈回去替我转告大帅——”
大帅天算,属下实在佩服。
不过,依大帅所算,我当真漏了两子乎?”
那不良人苍老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茫然。
——————
寒风呼啸,夜色下,数道人影凑近大帐。
帐口,两个漠北王庭护卫已然咽气,正被人影拖进阴影中。
帐帘被掀开,一青年小心翼翼的进帐,对著茫然却毫不畏惧的耶律尧光稍稍行礼,安慰道:“仆韩知古,奉王后令,来迎二王子脱离险境。”
帐门口,戴著面具的几个不良人盯著二人,眸中闪著异色,一言不发。
……
汴梁,玄冥教。
“孟婆,有一人走海路南下,一路谨慎入汴梁,称要秘密面见冥帝。”
上首,拄拐的孟婆手持著一面信纸,眯眼不语。
半晌,她沙哑出声。
“此人叫什么。”
“据其自称,为吕兖。”
“带他来面见老身。”
那玄冥教鬼卒大步而去,孟婆便叹了一口气,沉思著看了看那书信,将之揣进怀中。
第192章 棋高一著
玄冥教官衙大门外,隔了两条长街,立有一座门可罗雀的客栈。
作为位于大梁都城,在这中原乃至当世数一数二的豪华大都市中的客栈,按理来说客源不该如此冷清,但彼方客栈最大的一个缺陷,就是地段距离玄冥教的官衙实在太近了。
纵使隔了两条街,那股隐隐散发出来的死气好似都能映射过来,更不用提平日里这玄冥教中的鬼卒来往纵马经过,正常人哪敢来此住店?故客栈的生意向来都是冷冷清清,鲜有人头铁来此下榻。
不过,这世间,又哪里会少不正常的人。
临街的二楼客房间,一扇窗户稍稍掩开一角,脸颊干瘦、颧骨突出的吕兖站在窗边,透过缝隙向外看著。
当然,他的主要目标还是远处的玄冥教衙门,目光同时不住的四下瞟动,将外间的街景乃至角落都一一扫过一遍,显得格外谨慎。
半晌,他才偏著身子贴著墙壁倒退两步,进而喘著气,按著腰艰难的坐下。
桌子上,散放著一方符节,以及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后者是一些金疮伤药,至于前者,便就是李振当时在幽州交予他的代天巡狩符节了。
但吕兖很谨慎,他在海上漂了不知多少天,最终却是侥幸被一在海上捕鱼的渔夫救下,对方先是帮他简单料理了已溃烂的伤势,又带他回家去请大夫疗伤。
当然,吕兖不可能让更多人知道他的所在,待伤势稍稍好了一些,自己的武力也恢复了些许过后,便杀了那渔夫全家以及那替他疗伤的大夫,而后抢了他们全家的财物,一路小心循著汴梁的方向潜行而来。
一路上,他劫过坐骑,扮过乞丐,硬是拖著自己这副差不离已经大残的身体独自到了汴梁。
至于之前李振对他说的,上岸后将符节给当地官员自证身份一事,他完全想都没有想过。
一则是因为那李振的幕僚不在他的身边,他一介河北人士并不通晓大梁内情,多做多错,反而容易陷入危险而不自知。二则便是因为,他隐隐觉得,那位在河北翻云覆雨的萧大帅,或许在中原的能量也不小。
其既然能以一介军阀的身份驱使整个范阳卢氏为他卖命,说不得在中原也有通天手段,吕兖并不认为那李振的官场身份就能护他周全。
所以一路行来,他谁都不信,只信自己,不论是路人还是恩人,只要稍稍与他熟识了些,就一并杀之。
便是如今好不容易抵达了汴梁,他也只是小心谨慎的花重金寻了一个路人,代他向玄冥教的人转达而已。不过他也一直掩藏在这客栈内,观察著那玄冥教的情况,若有不对,他也会第一时间逃跑。
“嘶……”
吕兖小心揭开自己的外袍里衫,再掀开臂膀以及腹部已然被脓水透黄的脏污纱布,显出了其下的的黝黑箭伤口子。那日公羊左等人的力道极重,几乎是夺取了他半条小命,若非是这些箭伤都未触及关键处,他又凭借着过人的意志,不可能熬到现在。
虽然他也知道自己如果真的被玄冥教盯上,能逃掉的概率渺茫,但他一路来差点丢了小命,又死里逃生如禽兽般的走过来,怎么会甘心倒在这成功的前一刻?
外间传来了敲门声。
吕兖便下意识攥紧自己藏在袖中的一柄匕首。
“客官,你要的滚烫热水已备好了。”
他才闻言松了一口气,却仍是谨慎道:“放在门口便是。”
然后,他就听见门外的伙计嘟囔了一声,将木盆弯腰放下,退了去。
吕兖这才忍痛起身,先在门侧小心感查了一下外间的动静,而后才开门将热水自己端进来。
而后,他便一边清理著伤口上药,一边重新立在窗户边,透过缝隙查看著玄冥教官衙。
片刻后,那面终于有动静传来,却是有两个鬼卒策马而出,沿街过来。
他便敏锐的四下查看,在没有看见有其他人过来后,才稍稍面色缓下去。进而,他便冷眼看著那两个鬼卒向著自己给的假地址过去,直到看到两人并未拔刀,也并未做出什么不轨的举动,反而对著那面茫然的掌柜不耐大骂后,才终于放下心来。
须臾,他便迅速收拾妥当,将那方符节拾起,强忍著伤口的不适追出街。
“二位上差稍等,在下便是幽州吕兖。”
那两个鬼卒显然也意识到吕兖这厮在防范著他们,便不由喝骂出声:“你算个什么东西,还敢监视你玄冥教爷爷?”
吕兖脸色不变,快步上去,袖中藏著几吊铜钱,沉声道:“二位上差见谅,实是在下身负之物事关重大,由不得小心谨慎。初此见礼不成敬意,待在下面见过冥帝,再有重谢。”
“你倒是还算识相,那便走吧。”
两个鬼卒掂量了下手中铜钱,稍稍鄙夷了下,而后将之极为熟练的收入怀中。
吕兖遂极其不客气的翻身上马,却已是有些压不住心下的激荡,念他一路来何等不易,终于……
二骑便载著他朝玄冥教官衙侧门直趋而去。
不过吕兖在偏头之际,能看见远处似有一提著食盒的伙计模样的人,正隔著许远的距离望著此面。
隐隐中,他能听见一道询问声。
“你们安乐阁,何时推出新菜品……”
不过还不待吕兖消化这一似乎耳熟的‘安乐阁’三字,二骑已载著他离开了此方街道。
远处,一安乐阁的伙计肩头搭著汗巾,一面回过食客的话,一面重新提著食盒退出来,而后眯眼看了看二骑离去的方向。
他快步如飞,迅疾奔出街道,两侧行人却早已见怪不怪。盖因这一装扮本就是安乐阁外卖员的标配,食盒、蓝色劲装,一块汗巾,还跑的飞快,在城中的速度比马还快,不是外卖员又是甚?
只见此人奔过数道长街,从侧门进了安乐阁后堂。
“禀天速星,校尉所言的吕兖,已经出现了。”
“这厮倒是命大,也算是谨慎。可见到东西了?”
“属下未曾看见,不过属下猜测,依照此人的谨慎,或许不会将东西带在身上。”
“这倒也是。”段成天叼著一根牙签,手中切著豆腐,两只小眼睛眯起来,道:“城外的人不动,遣几个人去盯住。若是校尉拜托的人没动手,咱们便是费尽手段,不论损失多少人,也要让这厮不能活著走出玄冥教。”
“遵令。”
几个侯在旁边的人皆是正色,旋即就匆匆而去,段成天便继续平静的切著豆腐。
但片刻后,他却是停下动作,嘶了一声,皱著眉自语自问。
“校尉到底是如何看出来,那孟婆是天佑星石瑶的……”
很显然,这个问题,似乎已困扰了他多时。
不过,他不论想不想得通,都只是把这个信息独自揣进肚子里,谁也不能多嘴便是……
——————
“进去吧,孟婆亲自接见你。”
地宫内,两个鬼卒推开殿门,两侧的阴森冥火幽幽,映亮吕兖稍变的脸色。
他下意识谨慎起来,不动声色的发问:“二位上差,在下求见的是冥帝。”
“你,求见冥帝?”
一鬼卒只觉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而后打量了一下吕兖,耻笑道:“若非是你声称是从河北来的,伱能进到这里?冥帝尚在尊圣意闭关,你还想求见?”
另一鬼卒则是冷笑一声:“蠢货,看在钱的份上,提点你一句。冥帝闭关,向来是由孟婆代掌玄冥教大权,孟婆乃冥帝最信重之人,更是我玄冥教元老,孟婆肯接见你这厮,听你讲那什么狗屁机密,就已是你祖坟冒青烟了。”
听到此处,吕兖才终于安心下来。
虽说李振的意思,是只有冥帝可信,但这全天下都知晓名号的孟婆,总不可能还有什么问题吧?
且吕兖早在李振那里听过,这大梁的朱温父子不睦,尤其是冥帝朱友圭,常常受到朱温打压。这孟婆既然能被冥帝信任,让她在其闭关时代掌大权,显然是绝对信任的人了。
玄冥教成教三十年,这孟婆在玄冥教内的地位依然稳如泰山,不可能有什么问题。
且最关键的一点,事情紧急,他也只能通过这孟婆,才能唤醒正在闭关的冥帝,由不得他选择,换个人来,吕兖也没有底气相信。
想到此处,吕兖终于安心一笑,对著两个鬼卒行下一礼,“谢过二位上差,吕某感激不尽,来日定有重谢。”
说罢,他便在两个鬼卒傲慢的笑声中,攥了攥拳,慎重入殿。
不过,待他入殿后,这两个鬼卒却也不离去,闭上殿门后,一左一右守著,似是谨防有人突然闯进。
……
这地宫内的大殿,四下只有冥火盏盏,显得分外幽暗诡异,但吕兖作为历经九死闯过来的人,焉会害怕这些。
他迅速打量了一下这大殿,只见殿内空荡荡,毫无人影。
但就在他皱眉之际,上首的高台上,却倏的缓缓走出一拄拐老妪出来。
视野太暗,吕兖并不能看清这老妪的具体模样,但他在稍稍沉吟后,便率先叉手行礼拜下去:“义昌军吕兖,奉幽州李公重托,携符节与要物渡海南下求见冥帝。”
殿首,那孟婆终于沙哑出声:“李公……检校司徒李振?”
“正是。”吕兖不卑不亢的从怀中取出那方符节,道:“此为李公代天巡狩之符信,请孟婆查阅。”
下一刻,一股吸力平白而起,将他手中的符节摄至殿首。
“确实不假。”
看过符节后,孟婆的语气好似才稍稍缓和了些,道:“李振与冥帝向来私下有合作之意,此举甚至是瞒著陛下以及朝官,独老身几人知晓。李振既然让你来寻冥帝,可见他当为信你。不过老身奇怪,李振入河北不过半年,既有机密递于冥帝,怎未派一老身眼熟之人来?独你一人?”
吕兖听过此话,心下再次一安,遂脸不红心不跳道:“不瞒孟婆,在下奉李公之命突围南下时,确实尚有百人,然而突围之途甚艰,幸得一众壮士拼死护送,在下与李公麾下首席两人才能侥幸登船,
然李公那首席在登船前已身受重伤,于海上又遭风暴,不幸于途中身亡。在下不敢携其尸身,以防惹人耳目,遂将之弃尸于海上,故只有在下一人勉力幸存而已……”
“突围?”孟婆皱了皱眉,沙哑道:“听你所言,燕军竟如此厉害,逼得你等只能走海路?”
吕兖听过此言,终于悲从中来,一时表演欲爆棚,泪如雨下,泣声将种种遭遇绘声绘色的讲述了一遍,如萧砚如何在背后策谋燕地大乱,如李振被逼的如此之艰,如他们突围时被围剿的如何之惨。
如,萧砚如何将麾下的前唐不良人渗透入玄冥教,引发去年的洛阳之变……
自始至终,孟婆便一直静静听著。
到最后,吕兖便看著平静的孟婆,讶然收声,心下有些警惕,抹著眼泪惊诧道:“孟婆,您为何……”
“你莫忧,诸如这些,冥帝早已有所怀疑。”孟婆来回踱步,沙声道:“对于萧砚此辈,冥帝一向视其为祸乱大梁的祸心之人,只是一直未曾捏住实证把柄而已。今日听你一言,老身倒真是想起了一些蛛丝马迹……李振所托之物,交上来吧。”
吕兖便又再次安心,而后叉手拜下去:“不瞒孟婆,在下欲恐此物有失,在来之前已藏在城外,还请孟婆允在下去取来。”
“无妨,你告诉老身位置,老身遣人去取便是。”
“这……”吕兖稍稍犹豫。
见此状,孟婆便沙声道:“要对付萧砚,你是关键证人,老身不敢保证你在入玄冥教前有没有被有心人盯上,今日之后,你就暂且先待在玄冥教内,以确保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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