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侠吃香蕉
吕兖便在思索再三后,迎著孟婆那若有若无的视线,到底还是咬著牙如实告知。
说完后,他才终于如释重负,叉手拜下去:“李公所托,在下已尽数交予孟婆尔。”
“好,你且下去稍等,老身见过东西,便去请冥帝出关。”
吕兖的心下大定,继而忙不迭的出声道:“在下拜谢孟婆,然还有一事,在下的家眷被李公送到了汴梁,还请劳烦孟婆替在下……”
“老身会过问此事。”
吕兖这才终于轻松起来,而后在神经放松后,复又感觉到伤口疼痛。
不过较于事情办妥,这伤势日后大可慢慢疗养,且待会面见过冥帝后,他或可请冥帝为他疗养一二。故眼下他只是咬牙忍住,再次一礼,折身欲退。
但就在这时,一道破空声倏的从他身后传来。
旋即,一支木杖径直穿透吕兖的后背,直直贯穿他整个腰腹。
巨力之下,竟带著他向前扑出去,在潮湿且满是血腥气的地板上翻了个滚,最后涌出一大口污血,才不可置信的侧躺在地板上,而后呆滞的捧著那腹部凸出来的木杖,脸色惨白,看向殿首。
“孟、孟婆何故……”
在这道慌乱且无措的询问声中,老妪慢慢走过黑暗,佝偻著身子,走到他的身前。
不住的鲜血不断从吕兖的腹部渗出,便是他的嘴角,都是鲜血直涌,他全身颤抖,一双眼睛瞪的极大,里内夹杂著错愕、惊惧、恐慌、害怕、后悔……
“其实,老身对杀你不感兴趣。”
孟婆佝偻著背,双手负于身后,显得很是滑稽,但语气缓缓,只是让吕兖感觉到了无尽的恐慌。
“你和李振如何对付萧砚,老身也不感兴趣,他是死是活,是败是胜,对老身都无甚影响。”
“那孟婆何故……”
吕兖捧著那穿腹的木杖,满天大汗,他这会已然被疼得有些全身麻木,却只是不断的伸出手,想要索求那最后一抹生机。
“我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求孟婆饶我…求孟婆饶我……我好不容易……”
哀求声中,孟婆蹲下来,一双老眼里满是浑浊,却又在某一刻,突然稍稍变得清明。
“但,萧砚有一句话似乎说的对——
你不死,不良人的元气,或要倒退十年。老身数十年的筹划,或也要一朝倾覆。
你可能确实不容易,可你知道老身这三十年,为的是什么?”
吕兖的眼睛再次猛的瞪大,几乎已是到了极致,他的嘴一张一合,却是难以发声,而后涌出一口血来,淌满他的整个前胸。
直到这会,他终于察觉到了那笼罩著他的死意,折身开始哆哆嗦嗦的向外爬。
身后,孟婆毫无动容,仍只是看著他慢慢向前爬,带出一连串血痕。
她摇了摇头,道:“罢了,与你说,你也不会懂我不良人数十年蛰伏为的是什么。”
听到此话,吕兖的浑身一颤,两只手掌呈为爪状,只是拼命的向前爬。
“对了,那小子在信上说,他很欣赏你。依老身来看,他若在汴梁,或许会留你一命。
可惜,老身向来就不理会那小子的意见。”
下一刻,吕兖还不待能说出什么话,全身便猛地一僵,却是插在他后背的木杖已被孟婆隔空摄住。
他慌然继续向前爬,却开始感觉到无力。
一股淡紫的波光,此时已缓缓从木杖尖端散出,进而荡过吕兖全身。
孟婆面无表情,手掌慢慢聚拢,同时漠声道:“要怨,就怨李振让你搅进了玄冥教。”
后者却只是极力的伸出手,向前探去,嘴中血污张合,嘶哑的呛出声。
“我,不该信……”
倏然,殿中一静。
一具尸体,便在粼粼波光中,轰然散成灰烬。
孟婆摄回木杖,毫无波澜的穿行过黑暗。
她甚至懒得去想吕兖那所谓的不该信,到底是不该信她,还是不该信李振,还是不该信这世道……
于她而言,不过只是随手解决了一场三十年来数不胜数的威胁玄冥教不良人的小事罢了。
这吕兖或许真的是一个难得的人才,心性坚韧,目的坚定,意志强悍,又有旁人难以企及的谋略乃至手腕,一路死里逃生来这中原又付出了难以想像的代价。
但,他挡在了不良人前面。
他也难以想像,不良人这三十年乃至百年,付出了什么代价。
孟婆缓缓拄著木杖,召进来外面的两个鬼卒。
“去取回他藏著的东西,同时,遣人去寻到这人的家眷,让他们不要和李振沾上半点关系。你们当知道该怎么做”
两人抱了抱拳,急步而去。
孟婆则是独留在这地宫大殿中,思索了下,终究还是不解。
末了,老妪的身影便化为一道叹气声,消失在了黑暗中。
————
“告诉校尉,中原棋子已入篓中,让他勿忧。”
第193章 可破漠北否
大风又开始呜呜的拂动起来,刮过山川河流,从南向北,推动著层层乌云缓缓的向北堆积一片。
在这大风的推涌之下,厚厚的乌云从天边叠加至头顶,直至将整个天空都密布成一个幽暗的世界。而在这世界的天际线外,似乎也隐隐有雷声响起。
一场过早的春雨,好像就要放肆倾下。
大风乌云中,在横山城下的连绵大营内,到处都是一片慌乱残破的景象。从天空俯视下去,便能看见整个大营恰才经历过一场激战,尸体堆集在一起,正被人泼油燃烧。
尸堆之外,则是不断的有人抬著尸体继续朝著轰然大火过来,一具又一具死尸被扔进去,便让那黑烟又浓了一分。天空中弥漫着焦臭味,以及那若有若无的肉香味。
一面‘萧’字大旗,便在这漫天黑烟中,被大风刮得猎猎作响。
那原本属于卢龙军驻地的大营,已然在战后被插上了这面萧字大旗。
此时,一队队骑卒在大营内外,往来奔驰在各个破烂的营盘间,每队骑卒的小校都负有认旗,亦在驰马间猎猎生风,给人压迫感十足。
往来的流民百姓一脸麻木,抬著尸体避在道旁。亦或者说,那些尸体生前本就可能是他们的亲人,但一朝战起,那些挥起的兵戈却不分谁是谁的亲人,只是一视同仁的斩下而已。
不过这已是萧砚尽量缩减杀伤后的结果了。
在他领著定霸都北上前,这横山城下的燕军大营本就已被耶律阿保机祸祸了一次,缩减的人数很多,几乎难以统计。
加上耶律阿保机这厮不但掳了一批人走,走之前还散布了萧砚已经覆灭了幽州燕军的谣言,这一谣言之下,那些本就心怀鬼胎亦或者不敢直面萧砚的坞堡主都只是人心惶惶,纷纷欲要拔走。
彼时虽然田道成不断率领著卢龙军围追堵截,但仍有坞堡主费尽心思的四散而去。
毕竟,去年河北大定后,萧砚就已传檄各个军州,又亲自安抚拉拢了一批豪强,可以说互相算是签了一份君子协议。彼时,这些人在幽州面见萧砚时都只是安分守己,各种承诺应允无一不可,可待萧砚离开河北的消息被确证,他们中却又有很多人按耐不住野心,马上起兵投入燕军搏富贵。
更不用说,有好些坞堡主本就在去年没有应召萧砚的军令。当时,萧砚给了他们机会,但他们没有珍惜,甚至是心存侥幸、不屑,现下当然会害怕萧砚会秋后算帐。
不过,这些人当中真想振兴那所谓的大燕只在少数,十个投燕的人九个都是想趁乱博取一分富贵。对他们来说,侵占弱小的坞堡,扩充自己的实力才是最根本的目的。
所以当他们听闻燕军的大势已去后,自然知道再待在这檀州只会是死路一条。
不说萧砚会不会秋后算帐,他们在燕军这段时间内做了哪些祸事,他们自己心里最是清楚。所以当耶律阿保机在喊出那一句‘萧砚不日就将北上,但凡乞活燕军,还不随燕王脱离险境’后,当即就有一部分人马随其而走。
待其后谣言彻底散布,又有许多坞堡主念及自己的性命,就是舍弃掳掠来的财富,也要逃回自己的家乡。
在这种状况下,田道成也只能约束住大部,终究不能把所有漏洞都堵住,毕竟这些人想走,那是舍弃了所有,只带著各自心腹骨干逃的,没了流民百姓拖累,他们竟然真有些战力。
好在萧砚北上的速度足够快,几乎是以碾压之力收拾了所有不从的坞堡主以及其部下。这一战比幽州城下迅捷的多,可谓是秋风扫落叶,一个时辰就将这所谓的燕军余孽收拾的服服帖帖,又坦然受降了卢龙军,让田道成等将以代罪之身留任。
不过卢龙军有‘反水’的前科,自然会被汴梁朝廷诟病,所以卢龙军也是萧砚需要第一个拆分整编的对象,但这是战后的事,他并不著急。再说这河北大地上,也没有人能够催促他。
大战之下,死伤难免,最惨的当然是那些被裹挟进来的流民百姓,他们在这世道唯乞活一个愿望而已,却要被当作最不值钱的东西,被各路人马四处裹挟,为了一口吃食,客死异乡。
好在,这河北战事,终究是要停了……
“萧帅,西路又追到一路燕贼,乃是一部想要逃向河东晋国的人马,约莫三百人上下,俱是青壮。其头领被我们当场阵斩,所部皆已带回。”
斥候来往不断,无数人进了大帐,开口就是追回了多少人,气势甚是高涨。
“后面就不用上报了。”
帐中,萧砚负手立在地图前,淡声道:“只管把人数统计好交给赵监军便是,这些逃人每满三千,就南下运到幽州开荒去。”
两个守在两侧的不良人抱了抱拳,出了大帐,显然是要去通知下面的斥候等等。
一侧,正一副木头人模样的驸马都尉赵岩脸色一紧,从昏昏欲睡的状态下醒过来,干笑道:“萧大帅,我来做这事……”
“这等紧要的事,交给赵监军我才放心。”萧砚随口道出声:“赵监军满腹经纶,又是陛下钦点的监军,朝廷能较赵监军忠心者无出其右。这运转逃人的事,非赵监军不可。”
赵岩张了张嘴,显然是要张嘴拒绝,但他余光再次一瞥,却见塞了满满当当一个大帐的武将们都只是冷眼看过来,便是心下一个咯噔。
这些武将,便就是诸如余仲等定霸都将领,以及转头一变又从燕贼成为大梁将领的田道成等卢龙军将领。
再然后,就是一些他完全陌生的武夫,譬如一个脸上有疤痕的武将,斯斯文文的,看不清路数。还有一高壮的大汉,赵岩分明不熟悉,其却能环胸站在众将前头,和余仲同列。
还有那今日才从横山城中救出来的王彦章等龙骧军将领,亦在此军议列中。甚至王彦章地位比他这个监军看起来都要高,直接站在了萧砚的左手侧。
大帐中几十双武夫的杀气眸子扫来,便是让见惯了显贵的赵岩都有些承受不住,他不敢细想其中的弯弯道道,当即就勉强一笑,把拒绝的话吞进肚子里,道:“既然萧大帅如此吩咐,我自当尽力为之,不敢马虎。”
萧砚笑著点头,道:“那就劳苦赵监军了。”
赵岩讪笑一下,却又眼珠子一转,道:“敢问萧大帅,这燕军既然覆灭,我们是不是该早些回返幽州了?我肩负圣命,待萧大帅整编好这河北诸军,也好早些回汴梁将萧大帅的盖世功劳禀之陛下才是……”
“不急。”
萧砚道:“赵监军也看见了,这燕军虽灭,然这燕国世子刘守文、其下大将元行钦、李莽等人却还未擒下,这些人还未追到,怎能说燕军覆灭?
且赵监军随军北上,自也看见了这檀州景象,漠北祸心不死,勾结刘仁恭裹挟万众燕贼而去,现还不知其踪。若不收复古北口长城,北征打压漠北气焰,我如何报陛下皇恩?”
赵岩倏的被哽住,俨然是被这两句话问的不知该如何接话题。
但他最终还是硬著头皮道:“既然如此,萧大帅北征便是,我先回汴梁禀功……”
听见此言,萧砚则只是皱了皱眉,不复再出声。
他左手侧,王彦章遂环著胸冷笑一声,大著嗓门道:“驸马乃监军,我等在此大战,怎有监军先回朝廷的道理?”
赵岩的心下暗骂。
他知道这王彦章是通过随萧砚北征河北才开始崭露头角的,亦是因之而封官加爵,这几月虽说是陪著康怀英困在横山城,但显然仍旧是萧砚的头号重将,这厮出声,明显就是代表了萧砚的意思。
这萧大帅,竟还是不肯放他回去……
他心中大恨,但面上却只是苦笑:“非有此意,实是我正是看见诸将在河北为陛下效死,忍不住想要早些回朝廷将诸位的忠勇禀给陛下……”
这时候,萧砚才终于摆了摆手,道:“赵监军美意,我代诸将领了。不过献功不在于急,而在于稳。待我收回古北口,彻底平定这燕地祸事,赵监军不妨再回去,彼时喜上加喜,方才能报陛下圣恩。”
说罢,他便不容拒绝的又道:“赵监军身负重任,后面的时日又要肩负看管燕贼逃人的事,难免会在这檀州扎根许久,便早些下去熟悉熟悉。还有,赵监军也早些代陛下去慰问一番康太保,他被困横山城数月,如今终于脱险,是该见一见赵监军。”
听到‘要在这檀州待上许久’几字,赵岩便是背脊一凉,他抬起头,还没有再说话,却见已有一武将大步过来,对著他向外一伸手。
他心下无奈,只得一拱手,失魂落魄的向外走。
这位驸马算是看出来了,这萧大帅不但不肯放他走,还真就不让他听到半点军议内容。
老天爷,他当初真是他娘的昏了头,偏偏要来揽下这狗屁监军的破事!
……
赵岩既走,帐中的气氛便开始活络起来。
田道成却倏然猛地拜下去,沉声道:“末将不成器,疏于防范,才让那刘忆有机会掠走刘仁恭,还让其裹走近万人马,此等大祸,实乃末将决策失误酿成。请萧帅罢免末将都指挥使一职,再请萧帅责罚末将!”
不过在他旁侧,一三旬上下的武将亦同时双膝跪下去,红著眼道:“不干田将主的事,是末将没守住大营,才让杂胡冲了进来,萧帅要责罚,摘去末将的人头便是!”
在他们身后,几个卢龙军高级将领面面相觑,便也纷纷拜倒。
这两个人你一言我一句,便倏的让大帐中的气氛再次冷了下去。旁人也皆是肃然,显然很明白这一失误到底是多么大的祸事。
一旁,王彦章不合时宜的揪著大胡子,低声道:“那夜我在城头看的清清楚楚,那厮的人马是突然暴起的,四面围上来,在夜里也配合的极有默契,明显是早有所备……”
他俨然是在替田道成二人说话,但却也只能说这么多,毕竟刘仁恭是在营中被堂堂正正的掳走的,这个锅洗不掉。
众将皆是沉默,用余光瞥著田道成等人,又看了眼正负手看地图的萧砚,因为后者是背对著他们的,他们便不能看清他的脸色。
帐中静谧许久,田道成毕竟年轻,又犯了大事,便忍不住叩首流涕道:“还请萧帅莫对末将宽仁,末将一介白身,得萧帅垂顾,一时得意忘形,犯下如此……”
“丢了人,掳回来便是。败了仗,赢回来便是。大好男儿,难道只会对著我哭哭啼啼?”
这时,萧砚却是洒然一笑,转过身来,先是扫了一眼田道成等人,进而看著众将,摇了摇头:“这等屁事就算是天大的祸事了,待今后真有不可抗的祸事压下来,你等难不成就要马上拔剑自刎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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