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侠吃香蕉
此时,上千骑摸黑立在隘口处,只是看著山下一阵惊乱。
但所有人都明白,山下的王庭各营只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夜袭惊住了,并非是那所谓的营啸,毕竟山下这大营外遍布远拦子,真有什么异动,还不待人接近营盘,消息恐怕就已先传到了耶律剌葛的耳朵里。
不过如此就已足够了。
无数人中间,述里朵一身锁子软甲,头戴铁盔,因为并没有系披风,便显得少了几分华贵,多了几分飒爽。
当此之时,她哪里还有白日里那副憔悴模样,又哪里还有那副失去希望的样子。
这会,她美目沉静,面色冷冷,只是漠然看著雨雾中一支举著火把的骑队从南侧大营出来,驰往中军大营。
“王后,可以了。”
赵思温一拨缰绳,转头来看。
述里朵却仍然面色平静,盯著山下,待确实听见山下传来两军已经接战后,才轻轻按住腰间唐刀,进而沉吟几息,缓缓用拇指推出刀柄,最后拔出那柄唐刀,斩钉截铁的向前一指。
“突围!”
“王后军令,突围!”
雨幕中,先是一道道沉声响起,须臾,就见到无数裹油的火把举了起来。
山道并不好走,甚而因为雨势显得有些湿滑,但上千骑汉儿军却终究还是慢慢提起了马速,然后在雨雾中,隆隆杀进了耶律滑哥还在不断朝外调兵的大营。
……
山下,混战中,一道号角声呜咽从南面响起。
一身述里朵装束的世里奇香便猛地回头,昂首望向号角声的方向。
“王后已然突了出去!”她大喜过望,然后急忙看向旁边的三千院:“现下该如何做?”
“还能如何做?”
三千院向著南面一指,“突出去,那边是耶律滑哥的大队,朝著他的方向突便是。”
“你疯了?”世里奇香一愣,而后道:“耶律滑哥那面兵马最多,岂不难缠?”
“听我的便是。”
三千院毫不犹豫的拍马一转,然后也不管世里奇香会不会跟上,更不理会那些述里朵麾下的漠北步卒逃不逃得出去,只是向著南面而去。
毕竟这些替述里朵吸引火力的漠北军,在三千院心里本就已经是弃子,或许在述里朵心中也是一样,安排世里奇香扮成王后,不单单是迷惑耶律剌葛等人,可能亦有迷惑这些漠北军的作用。
他拍马而出,在人群中突然以内力大喊:“不好!王后朝北杀出去了!”
混战中,这一道声音竟传了许远,所有人都下意识向著北面一望。
世里奇香亦是一惊,茫然不知所措。
“把这衣裳脱了。”
三千院一指世里奇香的淡紫貂绒外衫,而后再不说其他,自顾自就向南而去,眨眼就消失在了混杂的人群中。
不过就在下一刻,她竟真就看见耶律滑哥的大队突然疯狂向北调动,一路驰过,居然毫不理会向南突围的些许骑兵。
世里奇香恍然,虽然不知道为何,却是依令褪去那件极为眨眼的紫色戎服,领著剩下的人马向南而去。
……
“述里朵向何处去了!?”
耶律滑哥在马背上直起腰,在这夜雨中,只能看见到处都是火把,但一眼扫过去,竟全是王庭所部。
但他左右的将领却也只是一脸茫然,各自抹著脸上的雨水,都只是面面相觑。
“滑哥可汗!”
这时候,一骑从南寻来,在马背上急声道:“滑哥可汗,有一部骑军从俺们营区闯了出去,俺们方才寻不到你,已禀给大王,大王现下已经领人向南追击了!”
“有人向南逃了算个甚,某只要擒到述里朵!”耶律滑哥一番冲杀已经醒了八分酒意,但张嘴还是漫天酒气,语气中也杂著怒意。
众人互相对视,都有些头皮发麻。
继而,才有人小心翼翼道:“滑哥可汗,那南逃的骑军中,会不会就有地王后……”
耶律滑哥的酒意瞬间惊醒。
这时候,大队大队兵马中,有一道喝声传来。
“耶律滑哥何在?耶律滑哥何在?伱竟敢擅离职守,以致营寨空虚,大王令你……”
“肏!”
耶律滑哥回头望去,却见是一耶律剌葛身边的近侍,便勃然大怒,拍马过去,在后者与周遭所有人错愕的目光中,倏的一刀斩下。
一颗头颅冲天而起,咕噜噜的洒落在地上。
众人都是猛地呆傻住。
雨势中,耶律滑哥半张脸都被血洒满,杂著雨水不住的向下垂落。
他脸色狰狞,环视左右,狞声道:“某倒了霉,你等也不好过!当下之际,若追不回来那贱人,我们全要被耶律剌葛砍了脑袋!”
这一声吼罢,他提著一柄大刀就兀自向南猛地一转,然后狠狠的一抽马鞭,竟堂而皇之的从剩下几个耶律剌葛派来问罪的近侍中撞过,骇得那几人都是脸色一白,纷纷向旁边避让,已是不敢再说什么问罪的话。
再然后,他的一众手下亦是哗然一声,而后在各种各样的骂声中急忙跟上,大队大队还蒙蔽的骑兵便又被带著穿过整个战场,冒著雨转向南面。
……
“遥辇、遥辇!”
南面,好不容易脱困的世里奇香左右四顾,只见身后跟著的人马竟只剩下了几百骑,等她再去寻三千院,后者却已是影子都不见了。
“后头追兵跟上来了,你要做甚?”遥辇弟弟竟没有骑马,但笨重的身子反而跑的不算慢。
“我们兵分两路,我去寻奥姑,你引著追兵阻拦一二,确保王后安全。”世里奇香来不及多说,留下这一句,便立即分了几十骑向东而去。
遥辇弟弟丑脸一皱,回头看了看雨雾中传来的隆隆马蹄声,便一声不吭,只管向南而逃。
——————
天空中响起一声鹰唳。
李莽走出屋檐,把手指放在嘴角,吹起一道同样响亮的口哨。
片刻后,一只神俊的海东青展翅落下,立在城头上,宽长的翅膀一抖,散落一片水珠。
“海东青!?”
角落里,耶律尧光惊奇一声。
但李莽没有理他,眯眼取下海东青足端的信筒,从中取出信件,折身回去,走进城楼。
耶律尧光倒也想跟进去,却被旁边的公羊左一把按住肩膀,然后笑眯眯道:“你不急。”
再旁边,韩知古欲言又止,但见左右两侧的不良人全身散著冷漠的气息,遂只是沉默。
城楼往里,几盏明晃晃的灯火中,几十条贯甲的将领按刀而立,都只是一脸肃色。
大堂上首,萧砚跨坐在一面交椅上,随手接过李莽手中的信件,先是一眼扫过,然后轻笑了一声。
再然后,他才终于出声,却是一口流利的漠北语。
“听说,你们的大王已经回来了,不知诸位知晓否?”
大堂正中,几个驻守古北口的将领单膝而跪,面面相觑,进而才有一主将嗡声答道:“禀萧将军,王后身边的世里奇香,两日前倒确与我等说过。”
“那么,我有一个问题,诸位是对大王忠,还是对王后忠?”
“自是……”几人犹豫了下,却都是看向自己的主将。
那主将余光扫过周遭,能看见有两个漠北骑将正堂而皇之的站在萧砚的右手侧队列中。
这两个骑将,是昔日述里朵留在燕地那一千骑卒的主将……
他稍加思索,嗡声的叩首下去:“末将不清楚萧将军所言何意,末将只晓得,几月前王后令末将驻守于此,是为迎萧将军出关……”
萧砚不由失笑,而后颔首道:“起身吧。”
“谢萧将军。”
那主将松了一口气,站起身后,才感觉从那几十个贯甲武将的威慑中缓过来。
“让公羊左带人进来。”
“喏。”一武将大步出去。
须臾,耶律尧光被带著走进来。
萧砚却先不唤他,只是任由他在那里睁著圆滚滚的眼睛打量自己。
他对著公羊左招了招手。
后者近前,嘎嘎怪笑道:“校尉,有何任务?”
“喜峰口。”
萧砚站起身,轻笑一声:“劳烦跑一趟,这一次,不要出错。”
公羊左急了,低声道:“上一回是入了海,我没办法!这回要是再出错,我自己摘了脑袋给你当尿壶!你只管说,要死的还是活的?”
“活著,碍眼。”
萧砚想了想,又道:“罢了……”
“交给我便是!”公羊左不待他说完,重重的一哼,抬步就向外走。
萧砚不禁发笑,自然不会去唤他,而是看向了耶律尧光。
这时候,眼前这少年便察觉到室内几十道视线都望向了自己。
便是如他,在这陌生的环境中,面对著一帮比王庭诸将更有杀气的陌生武夫,都不禁有些忘记了自己想说什么。
他咽了咽唾沫,能明显看见左右有好几个漠北武将,但他们却没有看他,只是把头瞥向旁边,亦或者低著头像似没看见。
萧砚笑道:“你是尧光?”
“正是。”耶律尧光却显得有些惜字如金,绷著脸,一言不发。
“听说,你和你母后的感情很好。”
“正是。”耶律尧光犹豫了一下,追问道:“母后她,在何处?”
“如你所见,我正要去接她。”
“接她?”耶律尧光倏的一急,忙不迭的跟上去:“你是谁?”
“我么,你今后就知道了。”
“我可否一起?”耶律尧光便急急小声道:“那个阿翁,让我唤你阿耶,你是父王的兄弟吗?”
萧砚倏的顿步,蹙了蹙眉,抬眼一看,公羊左却早已跑的不见,便洒然一笑。
“当然。”
第199章
塞外四野,凡山川河流,都已被大雨浇灌的变了颜色,唯有泥泞一片。
大股大股的近千骑士,此时正在雨中觅路前行,雨势极大,虽已没了滚滚闷雷,但夜色黑暗,道路泥泞,就算勉强撑起火把奔袭,也难免有夜盲症的骑士只能抹黑前进,这速度便怎么也快不起来。
其实,草原上的人,夜盲症的发生率要比中原人高得多,毕竟草原游牧民族,缺乏耕种的常识,自然不能像中原人那般在一年四季都能够培育出蔬菜瓜果,就算能够天天啃羊肉,该有的夜盲症也不会少。
虽然大部分人通过习武、修习内功,可以缓解这一症状,但对于普通部民而言,他们没有军饷,能保证自己家庭有草场放牧已是不易,哪里还有本钱去修习武功或者武术……
所以对于漠北的人而言,夜袭绝对是一件天方夜谭的事情,这也是耶律剌葛就算再怎么著急,也只能白日才攻寨的原因所在。
但当下而言,夜里看不清的什么毛病早已被抛在脑后,看不见的自己举著火把摸瞎看路,会不会摔死全凭自己马术如何,看得见的则是紧紧拱卫著前军的述里朵不断向南疾驰。
盖因现下局势危急,已不容大队因为这么些许夜盲症的人而耽误时间。
大雨中,他们这些漠北精锐骑士手中的弓箭都已失了力道,唯只能倚仗著马术和后头紧紧咬著的王庭追兵厮杀。
但若论马术,赵思温麾下的汉儿军和党项等部族军又怎能和王庭的远拦子相比。
此时,后面紧追不舍的远拦子一人双马,若是战马稍稍力竭了,这些人竟然还能在如此雨势中从这一马背上跃到另一马背上,进而也不需要结阵,更不需要呼喝,抽出一柄柄长刀就直直咬著落在尾巴上的党项、鞑靼等部族军进行厮杀。
他们甚至为了追求速度舍弃了张火,盖因前头突围的大队中举了火把,所以只管直直咬著便是。
马队中,赵思温回过头,能听见呼喊厮杀之声在大队末尾响动,分不清是己方还是远拦子的兵马陷入了劣势,但凭借他的了解,那远拦子理当在骑战中不会吃亏,尤其是在这种追击战中。
大雨下,马蹄声杂沓乱响,几乎是盖过了雨声,不断有兵戈交击声响起,间杂著有人濒死前的惨叫声,这些声音都只是不住的扰动著突围南下大队的神经,夹在中间的骑卒便不时朝后望,马速自然多多少少会因此缩减下来。
却见南下这一路,跟在尾巴上的部族军中,举著火把的已经寥寥无几,不少火把因为主人身死,便一齐落下马去,空著身子的战马四下乱跑,嘶鸣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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