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侠吃香蕉
当此之时,在这安乐阁庭院中的阁楼上,萧砚与‘岐王’所谈之事,便就是这一问题。
……
阁楼中甚是凉爽,瓜果酒水皆备,其旁有广目天抚琴、妙成天伴乐,游鱼出听,甚是好听,而楼阁当中,亦有鱼幼姝作舞,薄纱遮面,实是无愧于胭脂评上天下第一舞姬之名。
这会,萧砚随意坐在小案后的地板上,手指在桌上的琉璃盏上轻轻点著,唯只是一副好笑的样子:“岐王今日设出如此阵仗,在这安乐阁中,倒像是萧某成了客人。”
在他对面,女帝亦是发笑,以中性的嗓音回道:“君侯征战归来,盒饭不能以俗礼相迎,妙成天和广目天为幻音坊内音律善者,换旁人来,本王只恐不合君侯的身份。”
说罢,她微微一顿,豪爽的执起身前的酒杯,一面淡笑,一面遥遥相敬:“至于君侯主客一言,本王只以为,按照君侯与本王的交情,当不用分这所谓的主客二字,这一年余,不良人和幻音坊的合作甚是相宜,两家可谓一家,不过若君侯真要说主客,倒著实是本王喧宾夺主了,该罚、该罚……”
话毕,她便将手中满满一大杯酒一饮而尽,甚而在最后还不忘提杯口向下示意,极显一介男儿的豪爽之态。
马上,与她同一席案的姬如雪虽然一直在静观二人的对谈,但也在女帝放杯的瞬间,下意识就要给后者斟酒。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以往在风险再平常不过的举动,正是她这个贴身侍女应当做的事情,却被后者不动声色的抬手掩在杯口。
在姬如雪怔然间,旁边因为不那么擅长音律而只能入席的玄净天马上持著酒壶过来,俯身给二人各自斟了一杯酒。
是的,她在给女帝斟酒过后,亦以侍女的姿态,给姬如雪倒了一盏。
这套动作行云流水,旁边的妙成天和广目天二人毫无异色,便是玄净天本人,也一副坦然的样子。
且很明显,这是在无意中,却又有意让萧砚看见的,反倒是姬如雪本人,被这个举动弄的愣了一愣,显得有几分突兀。
萧砚虚眸下去,脸色却不变,只是持起酒杯虚敬了一下,笑道:“岐王豪迈,所言也有理有据,实让萧某叹服。至于这所谓的主客之分,实在是萧某一句戏言,去年若无岐王鼎力支持,安乐阁又岂有今日这副局面?中原和江南的马行、粮庄等等建设,更是仰仗岐王所拨之钱财、人力,这份信任,萧某只能勉力回报而已。”
女帝洒然发笑,道:“君侯实在是客气了,没有君侯,幻音坊早就元气大伤,本王给君侯的,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东西而已,而君侯给歧国带来的,却是难以想像的助力。什么回报之言,还望君侯今后莫要再提。”
两人这番话自是真假参半,但起码在明面上似乎真的增进了情谊,当此之时俱是相视发笑而已。
女帝到底是目的更强一些,也不想再和萧砚耗费时间下去,不然这酒还得吃到何时去。
萧砚这厮倒是不急,他可以欣赏自家的小美人不提,连妙成天、广目天、玄净天,甚至是那个本就是不良人的鱼幼姝,各个都是绝色,完全就是身处温柔乡内,一边饮酒一边听曲儿,实在是快活至极。
她呢,性取向是正常的,妙成天一行人的舞姿、曲乐,早就欣赏过了,甚至在技艺上还远胜她们,轻易就能从中挑出不妥之处,除此之外,难道真要看著萧砚的‘美色’下酒不成?
想到这,她倒是失笑,而后坦然道:“不瞒君侯,本王此番特地来中原,所谓是有两件事,望与君侯商议一二。”
“还请岐王直言。”
“一则,晋国是为君侯大敌,李存勖与君侯恩怨不提,那通文馆亦也视君侯为死敌,于江湖中悬赏君侯的性命已然高达五十万贯,可以说,通文馆较君侯,威胁性在当下远胜于玄冥教,不可不防才是。”
“岐王的想法是……”
“近年来,李克用见向东、向南皆扩张不成,每年又要抵御朱温叩境,遂将目光放在了定难、朔方二镇上,君侯应当知道,在这二镇当中,诸如党项等部族甚多,而李克用本就在胡人中素有声望,若其得图,免不了会将心思打在歧国上,虽说其现下并未有太大的兵马调动,但据本王所知,通文馆的人手已经延伸至定难二镇……
本王坦言,只凭幻音坊,不足以和通文馆相抗衡,虽说不惧,但不必要的伤亡定是极重,且在明面上亦难免和李克用撕破脸皮,所以……”
“岐王的意思我明白了。”萧砚眯了眯眼,想了想,然后失笑道:“对付通文馆,我可以代为之,但歧国,又能做什么呢?”
“这便是本王想要说的第二件事。”
女帝的神色一敛,沉吟道:“本王知君侯为唐臣,复唐之心甚重,我歧国亦可献一臂之力……”
说罢,她突然一顿,然后看向身侧的姬如雪,就要开口:“本王有意与雪儿结……”
然而就在此时,外间人影闪烁,却正是一个不良人小心进来俯身向萧砚附耳,见此景,女帝便话音一滞,举杯饮了一口酒。
而萧砚先是皱眉,而后突然向女帝歉意点头:“岐王稍待,萧某去去就来。”
但就在他起身之际,外间已经传来一道惊呼声。
“喂喂喂,老阳,闯不得啊!!”
第223章 皇嗣(二)
“闯?”
随著阁楼外间的那道惊呼声响起,女帝便稍稍蹙眉起来,一手按住桌案,凤眸却是望著萧砚,嘴角好笑的挑起,显然是在思索何人可以擅闯这里。
而旁边的姬如雪亦也蹙眉,她不难听出这道惊呼声的主人正是一直嚷嚷著无处可去而赖在安乐阁不肯离去的上官云阙,且后者竟真在安乐阁有他自己的用武之地。
毕竟谁也想不到,明明看起来不阴不阳,怎么看都不像什么正经人的上官云阙,竟对编排舞曲有一番独到的见解,且这份见解还甚是不俗,加之一张嘴儿又素是能说会道,往往哄得安乐阁内的一众舞姬咯咯直笑,在短短半年内居然成为了安乐阁的首席‘好闺蜜’。
但由于当时在幽州,上官云阙向袁天罡告密萧砚行踪的消息被石瑶捅了出来,故他自己后面也有些不好意思掺和萧砚的议事场面,所以轻易不会撞到这种地方来。
今日这是……
她下意识看向萧砚,却见后者的眉头间竟有些难得的思忖模样,这会只是大步向外而去。
不过马上,外间的嘈杂声中就已传来了拔刀出鞘的声音,俨然是守在外面的不良人已经决定动武。
……
“我的个亲娘!”
阁楼外面的长廊间,上官云阙这会已然肠子都悔青。
他明明真只是带著阳叔子上楼会见萧砚,但存的心思也只是等萧砚和‘岐王’议完事再做安排,甚至还先遣人去告诉萧砚,然后打算带著阳叔子先到一个雅室内慢慢等,不可谓不贴心。
谁料阳叔子这个浓眉大眼的家伙,这会被引上来后,突然就几乎凭著直觉朝著那座阁楼的方向疾步而去,什么招呼都不管,什么礼数都不顾,竟一声不吭的就要闯进去。
但上官云阙可知道阁楼外虽然看起来无人守候,但角落里必是会藏有随时准备的不良人,唯恐两方引起不必要的流血冲突,遂在一声惊呼后,抢在几个不良人抽刀闪出来之际,急忙在后头一边追一边大喊:“莫要动手!误会、误会!这厮是天立星阳叔子,都是自家人……”
果不其然,那几个戴著面具的兖州不良人显然闻声迟疑。
上官云阙遂当即松了一口气,但在下一刻,他的瞳孔就是突然一缩。
却见阳叔子脚步不辍,反而施展出了身法,指尖不知何时闪出几枚银针来,进而朝著几个不良人的穴位精准其迅即的飞刺而去。
‘噗、噗、噗……’
几个仓促反应的不良人俱是全身一僵,俨然是被锁住了全身穴位,唯只能干看著阳叔子毫不迟疑的用脚尖在地面一点,霎时窜入阁楼内。
上官云阙的冷汗直冒,当下也顾不得这几个不良人那几双瞪来的眼神了,甚至来不及给他们解穴,慌忙就要追进去。
但马上,里内却已然传来打斗声。
上官云阙心下一突,睁眼去看,却正见已然登上楼梯的阳叔子突然被逼了下来,原来就在后者闪身直上楼梯之际,其头顶上突然跃下一道人影,进而以未出鞘的唐刀重力一扫,便就是劈得阳叔子身侧的木梯扶手碎裂大块。
阳叔子早有所备,翻身向后闪避的同时,腿弯在一边的木柱上一个缠绕,使得整个身形都倒悬半圈,继而借力让自己陡然向著高处掷出。
“嘿。”
公羊左见其既不接招,亦不退去,反而不管不顾的就要上楼,倒是来了兴致,抬手一拦身后的上官云阙,飞身就要追上。
不过实则不需要他追,阳叔子的身形就已然在前面停下。
却见楼梯尽头,忽有一道人影抱著一柄环首八面汉剑缓缓走了出来,继而就只是杵剑而立,静静俯视著几乎差点就能登顶的阳叔子,便再无什么动作。
其脸上戴了褪漆面具,看不出来面容,但两鬓斑白,俨然是一个瀛洲不良人,且虽然一言不发,但展示出来的气势就已然很强,加之居高临下,便不得让阳叔子再能轻易有什么动作。
后面的公羊左再次一乐,看著被夹在中间的阳叔子,道:“你这小辈,急个甚?”
在他身后的上官云阙登时无语。
想来阳叔子也已年逾四十,李星云都被他抚养到十五岁了,一个可以当爹的人,却还要被唤为小辈……
不过确也没法挑理,谁叫公羊左这一批第七代不良人,差不多都是六十上下,比起他们这第八代不良人,不论是资历还是年龄,都要高上近二十个春秋。萧砚这是请了一批老古董回来……
想到这,他便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喊道:“老阳,你有啥想法,给咱们说出来便是,非要硬闯,这不合你的性格啊,莫要吓我……”
公羊左却是一眯眼,咧嘴道:“你这天立星,莫不是想对我家君侯行刺不成?”
上官云阙被唬的脸色一紧,急忙上前小声辩解道:“前辈莫要吓人,老阳性格是执拗了点,却一向不兴纷争的,他的为人我最是清楚,不可能……”
“你怎么讲,我不管。”公羊左则只是用下巴指了指前面的阳叔子,道:“我只管他如何说。”
上官云阙便焦急喊道:“老阳,你说句话啊!”
前头,阳叔子便叹了一口气,取下头上的斗笠,俨然不想让好友因自己而为难,便折身对著上官云阙歉意一点头,而后坦然看著公羊左:“在下所求,无非是面见岐王而已,对天暗星绝无图谋。”
“一己之言。”
公羊左眼珠子咕噜噜的转:“见岐王犯得著如此急迫?”
这个时候,就连上官云阙也懵了,他捏著兰花指欲言又止,显然是不知阳叔子到底藏的什么心思,方才分明是要见萧砚,怎的这会突然又说要见岐王?
他犹豫了下,终究是看著阳叔子那副平静的面容,忍住了心中的疑问。
这个老友,他素来都是信得过的……
然而就在公羊左出声的同时,就听上面突然响起一道清冽的声音:“既要见岐王,天立星大可稍稍多待,待会自会有人引荐。”
众人抬头望去,却见正是一身墨色阑衫的萧砚锁著眉走了出来,进而负手凭栏而立,俨然是在打量阳叔子本人。
而后者,这会竟只是洒然一笑,却亦是在打量著萧砚。
“自无不可,然老夫有一件琐事,需此刻呈于岐王,还望天暗星通融一二。”
在后面的上官云阙一愣,他总算是看出来了,阳叔子似乎是,就想出其不意的突进萧砚和岐王面见的场所……或者说,他似乎有些知道萧砚不会让他做什么事一般,且似乎正是因为自己提前遣人去通报了萧砚,才闹出这番事来……
他暗暗思忖,有些不知自己这个老友今日到底是怎么了,而自己又该不该帮他一把……
而在他思索之际,萧砚却依然只是锁眉:“非于此时不可?”
“非于此时不可。”
阳叔子扫了眼守在萧砚身侧,那个手持环首八面汉剑的瀛洲不良人自始至终都好似一尊木相一般,毫无感情的在旁边侯著,却也是一直毫无感情的俯视著他。
他便知难而退似的后退一步,指著身后的上官云阙。
“天暗星若是不信,上官兄可以为老夫作证,此行是为私事,老夫知天暗星足智多谋,但老夫绝无迫害天暗星你的心思,然因为是私事,老夫实在不想让旁人听见,只求面见岐王处理一些陈年旧事而已,此话绝无谎言,天地可鉴。”
公羊左嘶了一声,听出这个‘旁人’正是指的是自己这些人,遂好笑的乐了一声,自顾自的掏了掏耳朵。
而上官云阙见萧砚皱眉望来,心下一突,又想要下意识去看阳叔子,却终究是强行忍住了,而后干咳一声,不由拍著胸脯担保道:“呃……萧郎可能不知道,这个天立星啊,确实是极重信誉之人,他都如此说了,你要不……信他一回?”
萧砚哪里会信,但他却又实在奇怪阳叔子为何会来寻他,更奇怪为何非要在这个关头与所谓的岐王道一些私密之事。
在阳叔子身上,无非是两件事。
一为龙泉剑。
二为李星云。
但这两件事却都事关大唐兴复,他实在好奇,这个在原本的时空里,几乎以一己之力算计了袁天罡百年筹划的中年人到底在这个关头想做什么。
他早就相信,这个时空应已因为自己的原因而开始变得面目全非,但不应该波及到阳叔子才对。还是说,袁天罡那里给阳叔子施了压?
诚如之前所言,袁天罡欲以歧国作为复唐之基,而作为突然隐退的天罡三十六校尉之一,阳叔子或许也会知道一些什么东西,例如袁天罡哄骗李茂贞前往娆疆十二峒一事。
如果大胆的猜测,李茂贞这个人在袁天罡的棋盘上,或许就是复唐的一把钥匙而已,就是一把替李星云打开龙泉宝藏的钥匙。
而阳叔子,会知道这一‘歧国’之局吗?
萧砚稍稍思忖,却终究只是伸手作邀。
毕竟无论阳叔子真的想把龙泉宝藏亦或者什么李茂贞的事告诉给女帝,他都能安稳坐视,阳叔子不是他的威胁,且早晚都会相见,不如早些坦诚布告。
且就看女帝如何选择了。
看见萧砚伸手作邀,旁边那手持环首八面汉剑的瀛洲不良人遂侧身让开,依然没有什么反应。
公羊左捋了捋短须,有些狐疑的看著阳叔子登楼而上的背影,却只是摇了摇头,决心把这件事当作一件趣事告诉给正在河北出差的游义。
而一并跟上去的上官云阙则挠了挠脸颊,实在有些奇怪阳叔子此刻为何绝口不提林圣手的事情。
话说,这个老友不是为了祭拜林圣手才决定来见萧砚的么?
按捺著这个心思,他暂且藏住不发,只管紧跟上去便是,亦是在帮助阳叔子的同时,想要看看这个老友到底揣著什么目的。
见岐王作甚?
……
事实上,从萧砚离开阁楼再回来,其中相隔的时间很短,妙成天等人尚才止弦,女帝正在闭目沉思,姬如雪则是突然想起女帝方才没有及时说完的话,一时竟有些惶恐及茫然起来。
诚然,她对萧砚的情愫是货真价实的,但她绝对是一个独立的人,绝不会让自己成为拖累萧砚的存在,她应当是让自己成长为值得萧砚选择的人,而不是因为女帝的一个‘义妹’的身份……
但偏偏在此时此刻,歧国又需要她如此,忠于歧国四个字,是她十余年来奉为圭臬的东西,在歧国需要她的时候,便由不得她自己肆意。
她仍然在内心的最深处,认为自己不能相配萧砚……
就在这么一份茫然的思绪中,阁楼外又是人影闪烁,萧砚先是大步而入,进而便就是阳叔子和上官云阙一并跟进来。
对于上官云阙,女帝已然有所见识,便洒然看著阳叔子发笑,“这位先生,是……”
“哈。”上官云阙唯恐阳叔子又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急忙就要抢答,但萧砚已经摆了摆手,直接引荐道:“岐王或许认识,不认识也应该听过这位的名号。所谓‘惊鸿一出、有死无伤’的惊鸿一剑,便就是这位不良人天立星所创,名讳阳叔子。”
女帝讶异了下,虽未起身,却亦是客气:“那倒确实是如雷贯耳,当年僖宗皇帝避祸蜀中,阁下一手青莲剑歌名扬蜀中,虽说从那以后匿迹于江湖,然本王实乃景仰久矣。不成想连堂堂惊鸿剑诀的主人,居然也是不良人。”
说罢,她略一思忖,进而笑道:“不瞒君侯,方才伱与这位天立星所言,本王无心听了几句,却也实在好奇,天立星此刻见本王,所为是何事?”
萧砚面不改色,缓缓饮下一口酒,似也打算看看阳叔子在葫芦里藏了什么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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