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侠吃香蕉
不料,袁天罡却是停步,望著山下竹海,道:“无益。”
“属下不解……”石瑶蹙眉道。
“阳叔子此人,并不重要,甚至其这一生如何为之,本该都不重要。本帅对其是生是死,皆无心过问。”
袁天罡冷笑一声,负手解释道:“然他既然遇上了李星云,这一生的命数就已然不同,便与常人有了天然的差别。”
“大帅的意思是……”
“其是李星云唯一的师父。”袁天罡沉默了下,才缓缓道:“这是本帅都难有的待遇。”
石瑶亦是一时犹豫。
事实上,袁天罡当然想从小就将李星云待在身边教导,但昭宗并不许,且自从洛阳大乱,李星云流落江湖后,便就已经彻底失了动向,外加这一段江湖经历正是卦象里应有之事,故袁天罡并不急著去寻。
然待有了李星云的消息,其已然被阳叔子从陆佑劫手中接养,更是早早就得知了其流落民间的皇子身份,等镜心魔按照袁天罡吩咐匆匆寻去的时候,李星云就已经和阳叔子培养起了师徒之情。
从那时起,便已不好将李星云从阳叔子身边强行带走,袁天罡不愿这位等待百年、应运而生的李儿花与他生出间隙,就如和昭宗的关系那般,故一直等到了今日。
不过李星云命数里应有阳叔子这一关,袁天罡也并不强求,只打算待李星云成年之后,让阳叔子应劫即可,当然也有用此培养李星云心智的意味在其中。
毕竟莫说是阳叔子,这天底下的所有人,包括他袁天罡在内,只要需要,都能是李星云成长为那合格君王的棋子,没有人能够例外。
若有例外,袁天罡就会让其成为意外。
但恰恰这个例外,就已是一个袁天罡都不会想到的意外。
“所以大帅的意思……阳叔子不可动?”石瑶道。
说罢,她自己反而先蹙眉否决,又道:“属下明白了,现下的关键之处,非是阳叔子,而是那女帝‘李茂贞’,故动不动阳叔子,都是无益。”
袁天罡见其如此迅速就反应了过来,便颔首道:“继续。”
石瑶拧眉而起,来回走动道:“阳叔子应是自知其无法坐实这一托孤之事,且天暗星或许也不会认,才会拉上女帝,或者说,其正是想借女帝之手让诸蕃坐实那一所谓的‘太子’之名……其名为高捧天暗星,实则是暗逼其不得不和女帝承下这件事,故只要能让女帝不认,此事便解。”
但她马上再次皱眉:“可女帝坐拥岐地,乃陇右强藩,大帅固然能让其明面上不受此命,可并不利于昔日李星云殿下正身,且属下听闻这女帝麾下之幻音坊与天暗星私交甚好,难免其不会因此生出心思……毕竟,天暗星乃不可控之辈,他如何想,属下也并不知……属下愚钝,还请大帅示下。”
袁天罡听罢,终于漠然出声:“既然关键之处在李茂贞,这歧国抉择,便该由李茂贞来决断才是。”
听到此处,石瑶已然猛地醒悟过来:“大帅是说,去娆疆那位?”
她思忖了下,犹豫道:“然此人野心勃勃,殿下又未曾……”
“他是个聪明人。”袁天罡却缓缓道:“在真正达成目的之前,不会轻易做出蠢事。”
石瑶默然,俨然是不知此举是对是错。
但转念一想,那女帝之所以有不可控性,乃是不知大帅的恐怖之处,但换做真正的李茂贞回来,歧国反倒可以掌控,盖因后者与女帝不同,其只是一个纯粹的野心家,没有女帝那么多感性的心思,不可能做出无法取舍的选择。
且有大帅坐镇,也应当不会出什么茬子……
想罢,她便轻声询问道:“所以,这关键之处若能解决,大帅欲如何处置阳叔子?”
袁天罡冷笑一声,竟是不答,反而沉声下去:“让你准备的事情,可已妥当?”
石瑶怔了一下,欠身道:“确已安排下去,不过属下认为,强逼殿下此时出山,是否太早了些……”
“早,确实是早了些。”
袁天罡仰起头,眯眼看向曜日,声音有些沙哑。
“然而,时势不等人。”
“他的对手,成长的太快了。”
“……”
石瑶犹自蹙眉,回头过去,看向已然掩在大殿深处的一列列牌位,却莫名忽觉有一股如芒在背的错觉,遂移开目光,稍稍放在了地面。
看来那天暗星萧砚。
当真是太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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黔中,黔州。
一妖异的白衫女子扶了扶头顶‘一见生财’的高长官帽,慵懒接过玄冥教鬼卒双手捧上的信件,一面挥手让身后捏腿的两个鬼卒退下,一面眯眼打开信件细细一扫。
而后,她便伸著猩红的长舌在嘴角舔了舔,叹了一口气,埋怨道:“孟婆也真是的,我兄妹俩明明才在这黔中来享受几日,又要咱们去渝州,我才懒得跑。从蜀中到黔中,这几月天天替冥帝寻什么尸祖旱魃,腿都给我跑酸了,这好不容易有分舵可以歇一口气,算个什么事?”
“行了,小半年都没寻到尸祖,冥帝没有责罚,就已经是孟婆替我们法外开恩了,莫要发牢骚,还嫌在教里树敌不够?若无孟婆做靠山,你我真就成了两个小鬼了。”
在她对面的屏风后,也犹自仰靠在座椅上坦然承受两个女子服侍的黑无常,在喝退两个女子后,恰才穿好衣裳走过来。
他要比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小妹持重的多,这会便不由训诫了一句。
白无常自是捂嘴发笑,“大哥未免太小心了些,此地距离中原千里之遥,整个分舵上下尽是些土包子,谁敢偷听咱们谈话不成?”
黑无常无奈,只好去拾起那信件,细细一扫,不由狐疑。
“盗圣温韬?这难得一见的人物,孟婆怎会与咱们兄妹安排在一起……”
“谁知呢。”白无常缠住了黑无常的臂膀,胸脯在后者手臂间蹭了蹭:“孟婆向来不与咱们商量的,平白塞个人来,真是打扰咱们的兴致。不过温韬这厮在教中毫无根基,除了一个盗墓的本领毫无用处,还不是任凭我兄妹拿捏……”
黑无常却只是皱眉,摇了摇头:“孟婆没有特别吩咐,我们还是不要先入为主的好,先去见了这盗圣再说,若是其身上有其他的指示,也免得咱们落下口实。”
“嘁,大哥就是太看得起这些小鬼了。你我背靠孟婆,还怕什么口实。渝州据此几百里呢,莫要把我的屁股都颠疼了。”
黑无常自是叹气,有心告诫白无常要把姿态放低些,但想来这么多年其已然收敛了不少,便懒得再提,遂只是将那信件揣进怀中,然而暗暗皱眉。
“渝州,怎么这么熟悉?咱们去出过任务?”
“大哥忘了?”
白无常捂嘴发笑:“六年前,咱们还在渝州杀了一个什么高手呢,好像叫陆什么劫的,记不清了。”
黑无常便突然记了起来。
六年前,似乎是为了追龙泉剑……
而龙泉剑,却也从此消失在了渝州阳叔子手中。
这一次,孟婆宁愿擅改冥帝寻旱魃的命令,也要急召他们去渝州,又是为了什么?
第228章 入局(完)
安乐阁。
“这剑诀,为当年青莲居士李太白所创。”
阳叔子盘膝坐在一侧小案后,一面看著萧砚蹙著眉翻阅那册剑诀,一面兀自用架子上的茶炉开始煮茶,道:“天宝三年,李太白侍奉翰林,然天子呼之不朝、奉诏醉中起草诏书、引足令高将军脱靴,豪气冲天,就此被赐金放还……”
他说到此时,眼中已有向往之态,定定望著开始沸腾的茶水片刻,才继续出声。
“此后,李太白一度于江湖中匿迹,不得其踪,天下人皆以为这一诗仙就此沉沦,无不扼腕叹惜,其后诗仙之名不复以往。然,八年后,李太白忽于嵩山以《将进酒》登剑仙之境,四海俱惊,蜂拥而入嵩山,却只见石碑上唯有以剑痕刻下的一百七十六字而已——
所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
这首七言歌行在场的萧砚和上官云阙当然耳熟能详,不提萧砚,上官云阙甚至都是如雷贯耳、倒背如流,毕竟这是一篇流传全唐近两百年世间的名诗,不可谓不知。
但从阳叔子口中念出来,却有一股旁人不能及的故事感,便就是上官云阙,此刻似乎都听出了阳叔子语序中的言志之意。
“以诗仙转剑仙者,千百年来,唯李太白一人而已。”阳叔子斟了一盏茶,指著那册剑诀道:“而其登剑仙三年后,安史之乱爆发,据传李太白曾助颜杲卿守常山,并一人独战史思明麾下贼将二十余人于近千人之围杀中轻松突围,但可惜求援太原尹王承业未果,常山终究沦陷,颜太守亦殉国而终。至此,李太白心冷而入蜀中……”
阳叔子语序一顿,道:“这青莲剑歌,便是老夫年少时游历蜀中时所得,但仅得残篇有九,计九式,余下一式惊鸿,乃是集前九式大成所创,为数十载观青莲剑歌之所悟所得,威力甚大,往往能够越阶对敌,持用者愈强,所施展的威力便愈高,故江湖上才有惊鸿一出、非死即伤的流传,实是集青莲剑歌于一体,聚九式之霸道于一式,使敌不可硬抗,多为对强敌所用。”
听罢,上官云阙便捻著头发丝冷哼:“说来说去,就算是李太白的招式,也不过一残篇,你真以为能和大帅抗衡呐?你这厮存的什么坏心思,也不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我呸!”
阳叔子自然不恼,唯只是平静的举杯饮茶,道:“老夫实则天资愚钝,并无习武之天赋,然能自保于江湖,便是凭借这一剑诀,数十载来,老夫虽未习内功,但仅修这剑诀,内力就已能浮于天位之上,剑仙传承,不可能仅次于此,无非是老夫愚钝而已。”
话毕,他便看向萧砚,淡定道:“太子殿下乃不世出的人杰,天赋、悟性尽皆远高于老夫,不求这剑诀能给太子添上多大的助力,若能在关键之时能有一用武之地,老夫便已无憾尔。”
上官云阙不由鄙夷无语。
你这厮在这里对萧砚一副尽心尽力的模样,又是赠剑诀、又是拍马屁的,你家那六年来只学了一手医术的好徒儿知道吗?
他当然不会管阳叔子这厮到底想做什么,盒饭即转向萧砚,道:“萧郎啊……呃,太子?”
萧砚摆了摆手,并未立即应声,而是先合上了那一剑诀,进而闭目思索了下,脑子里已然响起一道许久未曾使用的机械声。
【‘剑意’检测到上品剑技,剑技残缺三成,宿主是否需要自动演练修补?完成率可达百分之八十三。】
【提示:此剑技可由宿主自行补之,检测到宿主剑道一途已臻化境,等级已高于‘剑意’,自行修补可达到百分之百完成率——提醒宿主,剑技最后一式缺陷甚重,建议自行修正,方能完整嵌合。】
仅在这么一息,待萧砚睁开眼,眸中已有一抹靛蓝寒光猝然闪过。
这时候,他才对著上官云阙坦然负手。
“以前怎么唤我,以后也怎么唤便是。我留你在这,便没将你视作外人,所谓太子之称,大唐社稷重复之前,勿复多提。”
上官云阙听过此话,反倒是有些不知该怎么出声了,遂只是小心翼翼的搓著手掌,道:“萧…君侯,你莫要听信这厮的话,大帅真是个不好相与的人呐,你可不知道,他的手段,玩都能把咱们玩死,阳叔子这货就是想坑咱们,伱不知他徒儿李星云是……”
“我知道。”
“你、你知道……?”上官云阙一时愣住。
“自然知道。”萧砚再次坦然应声,亦无视阳叔子那有些怪异的眼神,拾起那置于桌上的玉契,仔细看著其上用于核验的‘同’字,刻有龙纹的玉面上,只有简单的几个字——
皇太子李祚。
看罢,他才洒然一笑,道:“李星云,为天立星爱徒,亦为我之十弟、先帝幼子。乃复唐正朔,李氏纯正血脉,自幼流落江湖,身世凄苦,飘零无依,若无天立星收养,或已早早陨落。”
“若没有我,若没有什么萧砚从曹州活著出来,这所谓的托孤二字、所谓的皇太子之身,便会永远的封存下去,永世无人知晓。而那位先帝幼子,也会理所当然的背负起复唐重担,承受无数人的厚望,肩挑不会有人理解的压力,去做那逆天之举,理当如此,也正当如此。”
他剑眉上扬,执著那玉契负于身后,缓缓左右踱步,轻笑道:“可偏偏事与愿违,我萧砚居然活著从曹州出来了,偏偏还吸引了天下人的目光,偏偏还正是这所谓的大唐太子。故那位先帝幼子,就不该去承受这等重担、不该去做那逆天之举,也不该让袁天罡去逼他做什么皇帝、行什么不可为之事……
毕竟,世间除了我,还有谁更适合去代替他行复唐大业?而除了我,还有谁能够转移掉袁天罡的注意力?又有谁能够承受住这位大帅的敌视?
天立星,哦,不对……阳卿,对否?”
上官云阙已经愣然,显然纵使如他,也并没有想到这些,遂不由自主的看向阳叔子,满脸错愕之色。
却见他这个好友仍只是一脸平静,但并未出声,似也没有了之前的那一份坦然。
“哎呀!你这厮!”
上官云阙不禁跺脚,骂娘道:“你但凡和君侯……不说君侯,但凡和我提前商量一下,又何必如此让君侯骑虎难下……你这厮不是害人害己嘛!”
萧砚亦还是笑色,却只是对著上官云阙挥了挥手。
片刻后,阳叔子终于沉吟道:“太子一眼看出老夫之私心,实乃天人也,老夫无话可说。然太子岂不思之,天家正统是你,而非星云,你有野望、有志气、有能力,复唐本就是你所愿,就算没有老夫这一遭,难道太子翌日就不会复唐焉?
而星云不过一乡野顽童罢了,既无那个能力,且无那个心志。老夫所想,他此生能够按照自己的意愿活上一世就已足矣。
而太子你,不过只是替星云接过这一场荒唐事而已。”
上官云阙复又愣神,咬了咬指甲,仔细一想,似乎还真是这个道理……
“天立星莫要混淆概念。”
萧砚无所谓的一笑:“姑且不论复唐是不是所谓的荒唐事,便就是天立星所言让我接替李星云之事,你说了,没用,我承受下,也没用,咱们那位大帅认下了,才有用。”
上官云阙复又转念,心下犯嘀咕,大帅为了李星云费尽心思,甚至还专门为其培养了一个假身,岂能说转变就转变的?若真是这么容易,这十几年的心血还算个什么事?
但阳叔子只是摇了摇头:“不重要了,老夫已然将事情坦白于岐王跟前,大帅那里认不认下,已不是老夫要考虑的事情。只需岐王认了太子、天下人认了太子,这荒唐事,就已无关于星云。”
“当真否?”
萧砚反问道:“天立星何故自信这天下事就和李星云无关了?又何故自信此举能让大帅的数十年筹划化为泡影?又何故自信——
我会如此认下我这位皇弟?”
这一下,不止是上官云阙,阳叔子亦是怔然,而后眯眼。
萧砚不冷不热的一笑,负手踱步,道:“殊不说李星云姓李,在这个世道他就不可能真的去做一个医师,便就是我们这位大帅,天立星难不成就以为他只会干看著你破他的局?”
天立星自有一番好魄力,然大帅难道杀招不会比你多?他难道不会直接饶过你干涉李星云?而李星云,难道不会成为我的对手?”
而我,岂不正好与李星云对立?区区一介岐王,就值得天立星押宝?天立星可知天下诸藩凡不知几何,野心之辈如过江之鲫,其中有几人尊唐?又有几人尊袁天罡?”
呵,天立星此行可能是走了最正确的一步,可又偏偏是后果最严重的那一步。李星云不会因你的举动卸下重担,反而会因为你承接更多的压力,大帅不会让你好过,亦不会让我好过……当然,他或许会让李星云好过,从此闲云野鹤,就此快意于江湖……”
哈。可天立星、阳卿,这番话,你信否?”
上官云阙瞪眼咬手,已然在二人身上来回扫视不止,却是脑子又清醒又糊涂,明明听起来是明明白白的,但一串反问下,他却愈加闹不清了。
押宝岐王,是甚意思?尊袁天罡又是甚说法?
还有,萧砚这句话是说,他会和李星云為敌?
阳叔子死死皱眉,按住茶杯的手背上,青筋骤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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