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樱坂
他也辩解不了什么,他确实在当时那么做了。
“给我和井上君一些时间好嘛?等五分钟就把他还给你。”竹田母亲语气暧昧地说。
“多久也没关系,事情并不要紧。”天野最大的恶习就是满口谎言。
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有事找他,甚至在现实里找上门来。
真是不要紧的事又哪里会这么着急?
待天野被支出病房,竹田母亲同他聊起肺部损伤的检查结果,聊起至少还要住院半个月时间,聊起医疗保险已经基本审理通过了。
肇事车辆也是在今天才有了着落——听探案过程来看,其司机是个格外胆小的男人,大概率是独自一人,没有妻子儿女。
在造成车祸之后第一时间选择了坐上电车逃往乡下。
警察起初只在东京都内搜索,通过车牌号找到住宅地址看见没有人就暂时搁置了。办好一大堆诸如谁家的猫丢了、谁家车的雨刷器因为哪个孩子做恶作剧拆下来了、谁在警察署旁边的便利店乱丢自己的家庭垃圾等等之类杂七杂八的案件之后,终于通知了肇事司机乡下老家的警察署。
实际上的办案时间算下来只用了不到半天就水落石出了。
聊完这些,竹田母亲望着病房紧闭的房门,终于还是问出了今晚的核心问题——
“嗳,井上,如果要让小祈和天野小姐放在一起比较的话,谁要更漂亮些?”
第93章 主观感受是和客观上的漂亮与否无关的
“相当难回答。”竹田母亲的提问引出他发自内心的思考,一段时间过后,想好措辞,面带笑容,开口说。
“那就是天野小姐更漂亮咯,毕竟我是小祈的母亲。”竹田母亲开玩笑道。
“一个人对美丑的感受是极其主观的,世界上从来没有、也从来没有什么组织哪个机构敢像规定世界上最坚硬的复合材料是什么一样,去规定什么样的女人最漂亮,把尺子摆满脸蛋,量出一个具体范围来。”他摆出万用的套话进行解释。
“所以是问井上君的主观感受嘛。”竹田母亲这么说。
“不错,所以我也只能聊自己的主观感受。”他的目的已经达到,前面的铺垫也是为了避开两人之间的比较,“您见过冬天豪雪过后的山涧吗?”
“只在电视上。”
“此前曾聊到过,我是在鸟取乡下出生,所以对山涧一年四季的模样再熟悉不过。”他说,“冬天下过豪雪后,漫天遍野的树上全都是雪,树枝都全被洁白的雪包裹,山涧的溪流被完全冰冻,像镜面一样反射着晴天的阳光。”
“想必很漂亮。”竹田母亲听他这么说,插话道。
“而且视野很好。”他点头,“下雪的时候倒是有雾,稍远一点就看不清了;但雪后的晴天不一样,所有的雪雾都已经消散了,要么落在地上,要么回到云彩里,天地间晴空万里,一眼能从山涧这边望到尽头的另一座山。再就是没有杂音,可以无比清晰地听见哪里的积雪压断了树枝一起落下,哪里的鸟雀远远飞过留下啼鸣。”
“听你这么一说,有机会我也想去看看了……不过,”竹田母亲笑着提醒,“有些跑题啦,井上君。”
“和天野同学相处就是这样一种感觉。”他同样回以一笑。
“这样高的评价,那看来我家小祈是比不上了嘛……”竹田母亲切实地对他话中所描绘的那样一番雪景产生了向往。
尤其是对于一位还住在医院里的伤患来说。竹田母亲一条严重骨折的腿尚还被包裹在坚硬的石膏中动弹不得,不说去鸟取的山涧看雪,就是下楼在医院里散步,都只能拜托别人推着轮椅来回走动。
“至于竹田同学,”他在此稍作停顿,让正在认真聆听的竹田母亲思绪稍作歇息,从山涧雪景中辗转回来,“竹田同学可曾同您说过我们搬出寄宿楼,在出租屋第一个夜晚是怎么度过的?”
“倒是没有听过,还有特别的事?”竹田母亲提起兴趣——至少表面神情兴致勃勃,是位很懂得如何让倾诉人感到舒服的倾听者。
“当时不管是我还是竹田,都是第一次租房搬家,许许多多的琐事都不甚了解,即便有宿舍管理员的帮忙,也难免有疏忽的地方。”
“所以……是出现了什么意外?”
“我们完全不知道需要在搬家前就提前申报水电,才能及时接通,所以住进新家的第一晚,整栋屋子都是没有通电的。”
“还没有水。”竹田母亲补充,接着问,“会很麻烦吧?几乎什么事都做不了……多在寄宿楼那里住一晚呢?多住一晚也没关系吧,向那位宿舍管理员说说情,等水电联通了再搬出去。”
“我起初也这样打算来着……”他摇摇头,把这段略过,“但竹田是一天也等不了的,倒不如说有没有接通水电在她的世界里完全不是需要考虑的问题。”
“小祈是这样。”竹田母亲不禁一笑。
“于是我们去买了为度过晚上准备的各种工具。”又是一处停顿。
“都买了些什么?”竹田母亲连忙问。
“我买了强光手电筒。”他说。
“好!小祈那部分让我来猜。”竹田母亲打断他的话,摩拳擦掌。
“悉听尊便。”
“必然是有蜡烛。”竹田母亲掰出一根手指。
“不假。”
“这样必需品就已经有了,余下的就是消磨时间的东西。”竹田母亲笃定道。
“或许是这样。”他笑道。
对竹田本人来说,或许要彻底调转一下才对,消磨时间的东西才是必需品,而蜡烛反而是最无可无不可的。
“是有扑克?”
“真准。”
“毕竟是我女儿嘛。”
“再往下呢?”他提示还有其他东西。
“让我想想——”竹田母亲思考一会,又报了几项应该是竹田喜欢的、或是在家里住时同她曾经聊过的物什。
有麻将、有套娃和不倒翁、有木质工艺品积木拼图……
他一律摇头,揭晓谜底——是一盆会复读人说过的话的仙人掌玩偶。
“是小祈会感兴趣的。”竹田母亲笑道。
他捏起鼻子,学那株仙人掌的声调,“‘是小祈会感兴趣的’,就像这样。”
竹田母亲哈哈大笑,拍手叫好。
“就这样,我们三人——我、竹田、还有那株仙人掌,在二楼的阳台上席地而坐打发时间。”
尽管那天他生死斗胜出之后,再也没在出租屋见过那株仙人掌,但它如今切切实实地让竹田母亲开怀大笑,也算是有了把它买回来的实际价值。
聊到这里,他才终于放松下来,从满是倦意的恍惚中脱离,重新切实感受到地心拖拽着他的巨大引力。
感受到他正像那车站里的行人,像那穿行而过的绿皮列车一样,切切实实地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他聊起就算点着了也会被刮过阳台的微风很快吹灭的蜡烛;聊起竹田一盒盒包好要送给邻居的点心;聊起说是交替着唱歌却一直都只有他在开口,聊起他在竹田眼中看见的那黑夜里几乎唯一的光。
近乎忘了最开始的话题,忘了自己是为了形容与竹田相处时的感受才提起这些,最后还要让竹田母亲提醒他聊的时间已经够长了,门外还有天野在等他。
“抱歉,一时间没有说清楚。”他站起身,对竹田母亲说。
“已经说得够清楚啦。”竹田母亲反倒心满意足,“本来就是得不到确切答案的问题。”
“那……”
“快去吧。”竹田母亲赶他道,“和井上君相处很舒服,总想再多聊一会,但今晚已经到了告别的时候了。”
“以后有时间的话。”他回以一笑。
“还想听你唱首歌。能让小祈喜欢,一定唱得不错。”
“哪里……”
他走出病房,天野正坐在走廊中的长椅上耐心地等着。
看他像来时一样背着小号盒闪身而出,才从长椅上站起身,向他点头打招呼。
“聊完了?”
“久等了吧。”
他走向下楼去的电梯口,天野几乎与他同步地迈动脚步。
“啊啦,这样说的话,是心有愧疚,要向我赔偿些什么吗?”
“草莓牛奶如何?”
他们一起踏入电梯,由他按下到一楼的按钮。点下按钮的瞬间,恍然想起什么。
“百円硬币,一枚一瓶,从投币口投进去,在电子屏幕上选择草莓牛奶,点一下就好,在下面的出口取。”他用当老师时的腔调,抑扬顿挫地说。
“现在的我已经是用过自动贩卖机的人了。”学生天野对教课内容提出了质疑,提醒他这位老师道。
“只是用过而已,说不定已经忘了。”
“以己度人?”学生天野甚至攻击起好心教导她的老师来。
“或许吧……”好在他足够大度,不计较。
的确是有些东西,短暂却切实地被他遗忘了。
第94章 天野是比他鳞片更漂亮的鱼
“看上去比刚才赶来医院的时候好多了。”
天色全然暗下,天野两手空空,他背着小号,从医院的榉木行道走出大门,走到路灯交错的僻静街头。
他脚步不停,天野也没有说过要停下。
他们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在街头走着,像饭后散步一样走着。
实际上他到现在还肚子空空。
“很明显?”
“像一台精密的机器不知哪里出了问题,然后自行把问题解决了。”
“不好奇是什么问题?”这次反倒是他有了倾诉的欲望,想找人聊起这几天在他身上发生的种种变化。
从对着自己早已画完的那幅画毫无意义地修修改改开始谈起。
事无巨细地里里外外讲明白,剖析清楚——必然会是长篇大论的一番倾诉,或许根本没有人有时间又感兴趣他如此这般无聊枯燥的心路历程。
“如果你真的想对我说。”天野意味深长地说,偏头向他看来,嘴角勾起似是而非地微笑,像比他本人还了解他自己。
“可以省略一部分。”他想了想。
“我在听。”
“现在?”他有些诧异。
“不然?”
“……”他一阵沉默,惹得天野微微笑了。
看来的确如同天野所说的那样,他并没有办法与其聊起深入到内心的一些话题。
尽管他们的交流从一开始就并非浮于表面,但对于更深处却也都是浅尝辄止。
他们像两条生活在中层水域的鱼,种类还没想好,体型多半不大不小,从不靠近浅层或更深处。
浅层有渔船和捕鱼的渔网;深层有可以轻易将他们吞进肚子里的深海巨物。
这么一想,海中诸多生物的生存环境还真是艰苦。
“还是有话是可以说的。”他想象自己是一只鱼,天野是旁边的另一只——这里就出现了设定上的差别,天野鱼的鳞片必然比他的更漂亮,也就比他更容易遭受捕食。
“是么……”
“关于《明日春》重编的问题。”他们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走过一条街道,周遭也终于不再僻静,飘来不少声响。
天野点头,表示她在听。
他把田村向他表达的观点,进行二次梳理,说给她听,引出自己的问题,“……我不否认现在的你在作曲编曲上的才能,但理性而言,将来的天野小姐、天野女士,一定会比现在的天野同学,对其有着更加深入的理解……”
“既然如此,”他问,“那现在对《明日春》进行了重编修补,将来呢?再修补一次?”
“我倒是没有考虑过这些问题。”天野稍作思考,向他给出答案,“关于我父亲为什么会将这些保留、关于将来的我会不会再做一次重编……在你刚刚问出口前,全都未曾考虑过。”
“这样么?”天野的回答完全是在他的意料之外了。
“简单来说,这些问题都与我对《明日春》进行重编无关。”她说着,轻撩散到耳前的发丝,视线无意识地掠过开业着的种种店面招牌,“最初一版的《明日春》不会因为重编过一遍就销声匿迹;同样的,现在我重编过的《明日春》也不会在将来被二次重编过后就完全没有了存在的意义。”
他一边听着,一边跟着天野的视线看向商业街两侧各式各样的招牌。
他看到一家乌冬面馆,心想竹田那天买给自己母亲的乌冬面或许就是在这里买到的。
里面坐满了顾客,颇受欢迎,应该味道不错。
“就像《明日春》里国中时的我写下的那些旋律一样,这次被现在的我重编过后的《明日春》里新的旋律,同样也能反映出现在的我的一部分。”
“多多少少。”他说,多少理解了天野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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