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煮干丝
听到她的喃喃自语,我笑了笑:“这很正常吧?”
“但是……”睦看了看我,随后陷入了沉默。
在那天拜访过睦的家人后,睦的举动就令我感到不安。
她时常看向天空,仿佛在看一个我看不见的东西;她有时又会看着家里的镜子,似乎一个头顶被悬挂着达摩克里斯之剑的受难者;她开始效仿曾经的母亲,向她学习如何使用化妆品;她在逗弄女儿的时候,常常让她用更亲切的昵称来称呼自己。
生活就这样一天天过去,直到我们见证又一对北长尾山雀衰老而死。
她仿佛受到了什么触动,自那天开始就郁郁寡欢。她每天下午都会坐在院子里,静静看着那些象征着终结的小土丘。
为了让妻子打起精神,我决定邀请她出去转转。
我们的女儿则交给以前与我不和、但依然与睦保持往来的丰川小姐暂时照顾。
走入电车站,有关植物标本展览会的宣传图遍布周围。
这时候,我才想起自己有关这方面的爱好已经被丢下许久。抱着让妻子提起兴致的想法,我兴致勃勃地向她提出在院子里开垦花园的建议。
可当我转头看向睦,却看见她呆呆地看着那副宣传图——准确来说,是看着图上的标本。
看着她,不安与恐慌忽然紧紧攥住我的心脏,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即将发生。
她看了我一眼,仿佛终于明白了什么。她的嘴角微微向上扬起,露出叫我心颤的微笑。
下一刻,她伸开双手,就像从云端坠入大地的天使。脚尖轻点站台,她看着我,用少女才能做出的最为轻快的动作向后跳跃。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停滞,直到一声刺痛耳膜的急促刹车声骤然响起,我的世界于刹那间成为了黑白色。
在黑白二色构成的世界中心,鲜红的花朵缓缓绽放,几乎要将我的眼睛刺瞎。
之后发生了什么,我已经全都不记得了。
当我的意识回归躯体,我才发现自己孤单坐在沙发上,我和她唯一的女儿趴在我身上,一脸关切地看着我。
在靠墙的桌子上,一个相框摆放在那。
脑子不断传来嗡鸣,似是有无数低语在耳边进行问答
——为什么睦会做出这种事?
因为她想让你对她的记忆永远停留在最美好的时间。
——为什么我当时没能阻止她?
因为你也渴望将睦最美好的年华永远铭记在这一刻。
——为什么她会对我笑?
因为她已知晓你永远不会忘记她。
——为什么她明知我会痛苦,却还是这么做?
因为做出选择的不是睦(Mutsumi),而是Mortis(死亡)……
……
自那一天起,我坠入了地狱。
IF·钟鸣十二响·After Story(二合一)
我已经失去了睦,不能再失去她留给我的唯一宝物。
即便心中再怎么悲恸,我也要振作起来,起码要将女儿抚养长大。
鸣濑小夜——为了纪念我们缔结誓约的那个夜晚,睦为女儿起了这个名字。
尽管我不想离开曾经和妻子生活的地方,但我仍决定搬家。
这既是希望女儿在长大的过程中避免受到那些风言风语的影响,也是我希望自己能重新振作起来。原来的工作被我主动辞去。为了缅怀自己与妻子曾经度过的那段时光,我重新将自己放下多年的爱好捡起,决定开一家花店。
不仅是鲜花,我还种植了包含黄瓜在内的各种蔬果。
这么做虽然在旁人眼中可能会有点奇怪,但我也不会在乎了。我的存款已经足够我将女儿抚养长大,而在那之后,我也没有兴趣再在这个给我带来悲喜的世界生活下去。
就这样,我和女儿重新开始了生活。
不得不承认,我并不是一个擅长带孩子的家伙。尤其在有关睦的事情上,我变得格外笨拙。
在她尚且懵懂无知的年纪,我还能勉强搪塞过去。可当她逐渐长大之后,我再也没听她询问母亲的消息后,我就明白她已经知道了一切。
同时,由于家庭中“母亲”这一角色的缺失,我不得不默认丰川祥子——那个我曾经怒斥过的人,放任她时常来我家探望睦的女儿。
我和她之间没有任何暧昧,促使她这么做的动机只有睦的女儿。
女儿和妻子的面容有些相像,同样有一头在光下微微发亮的浅绿色长发。唯独她的那双眼眸是继承了我的苍蓝色,这也让我意识到她并非妻子的替代品,而是独一无二的女儿。
无论怎么看,我的女儿都是一名无可挑剔的美少女,但她的性格却像过去的睦那样沉闷。
这是我的过错,但我能做的只有不像曾经睦的父母那样给她压力。
我曾经试和女儿拉近关系,去接送她上下学。但不久之后,她就拜托我不要这么做了。
那天回到家,小夜用一个相当苦恼的眼神看着我,似是不想把令她烦恼的事情说出口。
我耐心追问了许久,她才着僵着脸说出事实
——由于我看上去过去年轻,加上和女儿的动作比较亲近,在接送她的时候已经被女儿的同学认作是她的男朋友了……
……
——“我看上去有那么年轻吗?”
听见父亲的苦笑,我微微点了点头。
在我看来,父亲的相貌格外年轻。和我站在一起,换谁来都会把我们看作兄妹……或是情侣。
几个朋友的话语在我耳边回响,我实在无法理解她们看到父亲时为什么会兴奋成那个模样。
这样一个笨拙的整天只会盯着着母亲遗像的人,到底哪里好了?
听到她们嚷嚷着“要个联系方式”“交个朋友”这种话,我第一次感到生气,而且还少有地冲她们发火。明明是我的父亲,她们在胡说什么啊……
而且父亲也是的,我都说的这么明白了,他却还是露出一副为难模样。
更重要的是,他居然还想让我邀请那几个家伙到我家来玩,说什么“误会就要好好解开”“不要轻易就和朋友断绝关系”……
我想反驳,但看见他的模样,我又不忍心说出口。
周末,我带着那几个我能勉强说得上话的同学来到我家,看着她们在那边大呼小叫、打扰父亲的工作。
我最后还是没能看下去,带着这些吵吵嚷嚷的女高中生前往二楼。
这栋屋子的一楼作为花店使用,二楼和顶层的杂物间则是供我们生活。
经过据父亲所说,我们还有另一个家。父亲曾问过我要不要换个住处,但我不想离开这个我从小长大的地方。
至于为什么……
“这是小夜妈妈的照片吗?”
“喂,你闭嘴好不好……”
她们发现了我母亲的照片。
今天在路上的时候,我就和朋友说过我的家庭状况,她们也知道了我从小是和父亲一起生活。
平时我没和她们提及多少有关母亲的事,所以当我现在才告诉她们真相后,她们一时不知道怎么和我相处——或者说,还没习惯是否要避讳某些话题。
不过我不在乎。
因为我对我的母亲“若叶睦”并没有太多实感。
她只是一个摆在柜子上的照片,每天无声地告诉我是她让父亲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据父亲所说,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因为一场意外而离世。他不愿把我交给外公外婆他们抚养,也没有续弦的打算,于是就独自将我抚养成人。
除了外公外婆之外,只有一个蓝头发的祥子阿姨时不时来看望我。
一开始,我以为她是像那些臭不要脸的女人一样,打着“买花”的名号盯上了我的父亲。但在父亲的介绍下,我才知道祥子阿姨从小就与我的母亲相识。
她看见我的时候,脸上总会挂着宛如月光一般的温柔笑容。
由此,我也相信了父亲的话。
我看得出来,她和父亲一样将我视为若叶睦存在过的证明。
我依然记得某天我问父亲,问他是否考虑和祥子阿姨那样美丽的女性再婚。
他诧异地看着我,随后只是摇了摇头,向我讲起他曾经为了母亲和对方大吵一架的故事。
父亲完全没有那方面的想法,让我不禁感叹这又是一个“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故事。
这个笨蛋父亲似乎从未想过,为什么祥子阿姨有时会在我上学不在家的专门摆放,又在我回家后和我闲聊几句才与他道别。
在我和祥子阿姨聊天的过程中,我得知她一直未婚——这更加佐证了我的猜测。
于是,我选择直接开口询问。
听到我的疑惑,祥子阿姨在惊讶之后露出一种我看不懂的苦涩笑容。
——“总能戳中别人心里的要害……你和你母亲真像呢。”
她这么说着,随后向我讲述起她的动因。
原因很简单,作为重回丰川家的掌权人,她必须及时处理好有关继承人的规划。
为了让家人安心,又不想去相亲市场用金钱与利益寻找自己的另一半,丰川祥子回过神才发现自己最好的选择正是旧时恩怨已经淡去的我的父亲。
然而她始终没有下定决心。
既因为她不能接受自己选择的人竟然是若叶睦曾经的丈夫,也因为我的存在。
若叶睦与她形同姐妹,我是若叶睦的女儿。
如此看来,反而是我阻挠了她的幸福……
叹了口气,我从回忆里脱身,将学校里的朋友送到车站才回家。
看见坐在柜台后写写画画的父亲,我忽然鬼使神差地问道:“爸爸很受她们欢迎。”
“是吗?那我就放心了,看来我没有给小夜丢脸。”
看见他脸上的笑容,我本就不爽的心情更加烦躁了。然而,镜子里的我看起来仍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沉默着回到二楼,我走到母亲的相框前。
看着这个我与之面容相似的女性,我忽然有着自惭形秽的感觉。或许只有像她这样的女性,才会让我这个愚笨的父亲如飞蛾扑火般没入爱情吧……
打开抽屉,我看见那盒被父亲妥善存放在这的戒指。
想起父亲手上从未脱下过的对戒,我终于有所明悟:
生者永远无法赢过死者。
父亲永远不会像爱着若叶睦那样爱我。
我前往父亲的卧室,翻开他保存的相册,将上面有关母亲的照片一一用手机拍下。
看见照片上这个表情淡漠的少女,嫉妒如毒蛇噬咬在心灵,让我柒另紦5飼陸把柒器生出一股想哭的冲动。
身体不停颤抖,我回到自己的卧室。
正对着镜子,我不断将自己与照片进行比对……
……
自从因我而产生的误会解开后,女儿对我的态度似乎亲近了一点。
在我们两人静静享用晚餐的时候,往常安静的她时而会开口与我搭话。
虽然话题有时听起来比较奇怪——比如“鳏夫文学”什灵/m@e-*/n#g/首^发么的,但她愿意与我交流终归是件好事。
但令我感到不安的是,我开始在女儿身上看见过去妻子的身影。
这可不应该啊……
泡在浴缸,我没有急着离开,而是拿着度数极高的自酿酒慢慢小酌。
妻子离世后,我从原来的滴酒不沾到现在时而借酒消愁。
不过我还至于落到酒鬼那一地步。
寻常的酒水根本无法让我喝醉,只有这种我自己酿造的酒液才能让我暂时脱离现实的束缚,体验到醉酒的松弛感。
为了不影响女儿,我都是在她泡完澡之后才进入浴室。这样等到第二天一早,浴室里的酒味也散得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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