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格莉塔的收容物日志 第738章

法兰索丝的某处，正在进行一场占卜的紫发女孩抬起头，看到帐篷内侧描绘的星空变得无比生动，仿佛不再仅仅是描画的事物。

“占卜师小姐，这、这是怎么了?”

气氛变得格外神秘，烛火不安地摇曳，就连放在旁边的水晶球都开始颤动起来。她面前的客人都察觉到了，不过幼小的占卜师只是略加沉思，挑了挑自己的细细的眉毛后，对着他微笑着：

“不，什么也没有，请你继续抽牌吧。”

一件重大的事正在发生，不过，那并不是一件需要她去关注的事。而需要去关注的人自然会好好做出自己的选择。

这个世界的命运，永远给人以选择。

玛格莉塔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前是一片天空，身下则是熔融凝固的大地。少女茫然地躺在这里，很长一段时间之中，都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发生了什么。

“唔……”

不过当她试着转移视线后，“这里是哪里”这个问题便立刻得到了解答，她看到了法斯拉克吐息洞穿大地的孔洞，看到了远方洛伦的城墙——这里就是最后和法斯拉克决战之地，但是真奇怪，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而且，那些巫师们……·

“咕!”

一股刺痛忽然从玛格莉塔的脑海中浮现，一同涌现的，还有一种极端不祥的预感，玛格莉塔下意识地伸手按着自己的头，但是不对，她完全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自己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玛格莉塔不明白，她最后的记忆停留在自己的指尖触碰绿色的光圈。然后不知从何而来的真红光芒笼罩了一切……

不、等一下。

那真红的光芒是……

一种强烈的「确信」升起时，玛格莉塔眼前的景色忽然改变了。由法斯拉克的吐息而造成的大洞中，一种颜色奇怪的烟雾忽然从中喷出，那烟雾的颜色难以形容，从深深的大地之中升上高远的天穹。起风了，然而风并没有吹散这烟气，相反，就好像所有的风都在触及那混沌的色彩后都停滞了一般，仅有呜呜的声响不祥的飘荡。

就仿佛一曲哀歌，哀唱着……玛格莉塔的脑海之中蹦出了这样几个词。

哀唱着终结与毁灭。

是的，她知道，这就是终结，就是毁灭。她非常清楚地知道这种事，可是理由呢?为什么会是终结与毁灭，这些烟雾究竟是什么?

我知道这些，但是却不知道是怎么知道的。

玛格莉塔四下张望着，无比渴望弄清楚自己的处境，然而她接下去看到的却是孔洞周围融化凝固的泥土和岩石在触及那些烟雾之后，就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就如同化作了那些混沌的色彩。

最初，少女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但马上她就意识到自己没有看错，因为在发现这件事后她立刻明白了这个场景的意义，以及毁灭与终结的真相，当这一切直接以启迪的方式被她所领悟，眼前的景象便开始加速——深入大地的孔洞越变越大、从中涌出的烟雾愈发粗壮，她的视角由地而升天，看到这个恐怖的孔洞在飞速流逝的时间里变得庞大，在孔洞边缘的城市则变得寂静、荒芜，最终被不断扩张的孔洞所吞噬。

而后她的视野升得更高，看到同样色彩的烟雾从黑暗星空中的翠绿色星球的各处弥漫起相同的烟雾，这些雾气吞没了一切，彻底笼罩了这颗星球并向星空中飘荡。在这加速的时间里，玛格莉塔还听到巨兽的怒吼，看到一闪而逝的火光。从烟雾的缝隙里，少女还看到另一颗火红的星球，而在最后，那颗星球忽然消失不见，而那些烟雾也像是终于失去了来源，逐渐变得稀薄，最终——

最终，黑暗的星空之中，什么也没有了。

这就是法兰索丝的终末。

眼前的这一切并未浮现于眼前，就如目睹的一切其实尚未目睹。剧烈的眩晕让湛蓝的双眼睁开后溢出血泪，痉挛的身体和绞痛的腹部让少女在张开嘴的一瞬间就被胃里涌出的酸苦淹没。

“——咳!!!”

“玛格莉塔小姐!”

“她在呕吐，把她扶起来，要是呕吐物进到气管就糟了!”

躺倒在地上的身体立刻被支撑了起来，口中的酸液洒了出来，呼吸变得顺畅了。紧接着玛格莉塔感觉到的就是全身上下都在痛，就好像被火焰焚烧过一样，又或者是被丢进了滚筒洗衣机里甩干了几天几夜一样—

“瑟莱忒小姐……露娜大人……芙蕾雅……殿下…·”

玛格莉塔开口呼唤着身边的伙伴，但一开口，她就感觉嘴唇皲裂开来，血流溢出在焦糊的皮肤上，带来一阵冰凉的刺痛。

她伤得很重，同时又有金与银的光芒从她的身体之中浮现，「双树之种」正在治愈着她的伤势，而且在露出焦急神色的露娜手中，机械的手指也不时探出。

“那些、巫师们呢……”

“他们和你一样被那个真红的光芒波及了，有些人伤势比你重，也有几个伤势更轻的，梅林用力场保护了他们。”

“是吗?咳……咳…··”

转动眼球，玛格莉塔确认了巫师们的情况。就像露娜说的一样，这群传奇巫师也都是一副凄惨的模样，但是到没有看到哪个在那真红的光芒下死去，他们身上不同的神秘力量——飞舞的符文，朦胧的光芒，转动的魔方的形状与沙漏，这些都和「双树之种」做着同样的事，这其中也包括梅林，他勉强跪坐在地上，半边脸鲜血淋漓，沉重地喘息着。

玛格莉塔从他的眼里没有看出疑惑，这不奇怪，她明白，所有被那真红光芒笼罩的人都是不会有疑惑的。

就是不知道，他们看到了什么。

“喂、你们……你们看到了……咳!”

“不要说话，玛格莉塔小姐，你伤得很重，可恶，到底发生什么了?我们在镜中世界里，只看到了一片真红的光芒突然爆发，然后—”

“......是命运……”

“诶?”

“露娜大人，那真红的光芒，是命运，因为我触碰了通过象征性力量设置的世界引擎的开关……所以……我们的命运，也被具象化了，那高高在上，本应操控着一切的命运，在那一刻被具现而出，被我们所……触碰……”

“......恐怕大陆上没有任何人……唔…没有任何人像我们一样没有丝毫防备地直接触及了……触及了命运，结果，因为清晰地看到了未来的命运，我们全都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梅林接过了玛格莉塔的话柄，在他的身边，叫做梅丽安的女性似乎是巫师中另一个还勉强保有清醒的人，尽管她的面部因为伤势而狰狞可怖，但流出的血很快就止住了。

这些传奇巫师至少也会有一两样保命用的东西吧。

“......凡人、强行窥探命运的星空，要是什么也没有看到也就算了，一旦真的看到了东西，就糟糕了。越是优秀的占星师和预言家越容易…早死，呜……”她痛苦地口申口今着支起身体，但是这个行为失败了，因为她的一只手已经完全化作了焦炭，在挣扎中从她的手肘脱落。

窥探命运的代价，命运星空的可怕反噬，不管是玛格莉塔的「群鸦之母·神隐」或是这些传奇巫师的保命巫术，都完全无法与之抗衡。

“比起那个，你们到底看到了什么!”

玛格莉塔焦急地问着。喘息了好一会，在身上闪耀的符文似乎为其恢复了一些说话的力气后，梅林才凝重地从口中吐出简短的句子：

“恐怕是和你看到的一样，毁灭、还有终末。”

露娜和芙蕾雅都要被两人搞糊涂了。就在片刻前他们还谈判破裂、在一瞬之间交战，接着又受到可怕的伤害。然后现在，两人的对话却完全不像是敌人。

“玛格莉塔小姐……”

这显然有问题，但是就在芙蕾雅疑惑地发问时，她的话语却被圣银用触须支起身体的少女打断了。

“......哈……哈哈….”

用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真的是这样啊!这就是命运所安排好的一切，这就是命运所期望的一切——咳!咳!”

少女的笑声久久地在恩底弥翁之中回荡着，直到最后被一连串的咳嗽打断。但即使如此，她脸上那狰狞的笑容也没有丝毫褪去。她终于明白了，她终于理解了，通过接触命运而窥探到的未来总算是让她洞悉了命运这繁复、精妙的安排与目的，得知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看着像是理解了一切、因理解了一切而绝望的玛格莉塔，露娜的心底涌现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命运所期望的……?玛格莉塔小姐，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终结」啊，露娜大人，一切事物都会终结，这一次命运的剧本就是这么简单而已。”

“「终结」……”

玛格莉塔垂着头，两眼的目光完全失焦，她的双手已经在「双树之种」的力量下恢复，但是少女只是捂住了自己的脸，绝望地嘶吼着：

“一切存在的事物都会消亡，一切存续的事物都会终结!就像依兰翠文明，就像这座依兰丝诺亚和整个法兰索丝!这是命运最大的趋势，它毫无动摇地将一切引向灭亡与终结——不，是因为有这样的命运，所以一切都会无可避免地走向终结与毁灭!这就是……这就是命运的安排……’

—-终结与毁灭。

在触及那真红的，因为象征性力量而被具现而出的命运的瞬间，玛格莉塔就领悟到了，虽然命运无常，但这却是其最强大而难以阻挡的趋势。她也理解了，从自己邂逅瑟莱忒到现在所经历的一切的意义。

“当我拔出「轻蔑命运的三之钥」，从原本的命运中离开时，命运的轨迹就随之改变了!从我一无所知地参加皇家圣卫选拔、挫败了米利安教派的阴谋开始，经由与那个占星传奇巫师的契约灵的遭遇而与巫术会、与艾达女士产生牵连。在那座繁花与时尚之都和露娜大人与猩红小姐建立起羁绊，在凯普罗得到「燃烧的女王」的密传并未后来前往森海埋下伏笔!然后在西西里获得了至关重要的「神隐」。最后，在森海的格辉派出于他们对未来的担忧而开始使用因她挫败了阴谋而受到打击、遭到森海的莫比乌斯机构剿灭的米利安教派中的仪式后，难以应对事态的维多利亚女王将血裔中具有最高天赋的露娜大人呼唤而去，于是这一切开始聚拢了!”

“如果不是这一年多来我经历的一切，我是无法顺利完成最后的那个计划的，露娜大人，只有我是不够的，正因为是我，所以才会有这样的结果，才会有这场毁灭!呵、呵，我明明已经那么警惕命运，可最后也只是被命运操控着，按下了法兰索丝的终结，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和目的，这都是我的错!如果我一开始就不去想什么梦想，什么改变命运，我——!!”

玛格莉塔语无伦次地说着。她的思考也如同话语一样支离破碎。那双湛蓝的眼眸不断地暗淡下去，那小小的身体蜷缩着，狼狈地、凄惨地向某种高高在上的存在宣告自己的落败与屈服。

就像是一位绝望的知命者。

成为如今的自己以来所经历过的一切在她的脑海之中浮现，可是在那之中的每一幕，无论是温馨、快乐、悲伤还是愤怒的那些回忆，现在都染上了真红的色彩，无数的丝线从自己，从露娜大人，从玛丽姐和欧琳丝姐姐，从自己召的每一个人，触碰的每一种事物上延伸而出，朝向无尽高远的命运星空。

“高高在上的命运之下，一切皆臣服于真红的星光，选择也好，意志也好，服从也好、反抗也好、轻蔑也好，一切、一切都——!!!”

“......给我适可而止!”

清冽的怒吼打断了玛格莉塔绝望的絮语。露娜的手掌挥向她的脸颊，在触碰到的瞬间，少女的身影化作黑色的雾气消失了。

当她的身影再度浮现时，露娜用力地抓住了她的衣领，将这个怯弱的，被一种她极其厌恶的阴暗情绪笼罩的皇家圣卫提了起来，用力地摇晃着。

“给我振作起来!你不是总喊着要赢过命运，不想服从吗?那个时候的气势跑到哪里去了?!在那个时候，耀眼得让我这种早就屈服的人都不由得鼓起勇气的玛格莉塔到哪里去了!”

她的手在颤抖，红宝石的眼眸里就像有火在烧。如果是往日，看到这样的双眼玛格莉塔早就低下了头，屏住呼吸，但是现在，因为命运而变得破破烂烂的少女悲戚地吼了回去：

“我已经服从了!我以为我按照自己的意志做出了选择，但那完全是命运的安排!命运安排了一切的终结，而我成为了终结的开启者!我按下了绿色的光圈!很快就会有奇怪的雾气从地下通过法斯拉克打出的洞里弥漫出去，最后吞没整个法兰索丝!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止!我已经输了!输掉的代价是一切!就像是贤者们遭遇的那个命中注定的失败一样!”

于是，露娜明白了。

自己的圣卫小姐的绝望，来自于她按下的绿色光圈。

那是将恶魔继续囚禁于世界引擎中一千年的开关，是「错误」，可在巫师们的要挟下，明明都已经做出了觉悟去做错误的事，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甚至，明明都已经成功了，得到的，却是这样的结果。

此刻，她的心情恐怕就和世界引擎启动时的那几位贤者一样吧，甚至可能更糟。

相比起依兰翠的贤者，自己的圣卫小姐从一开始就不想做这样的事，然而形势所迫不得不做，这种负罪感和“我就知道不该这样”的自责说不定已经让她几乎要发疯。

—命中注定的失败。

一命运。

就连梅林也沉默了，法兰索丝的毁灭——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这样的事。但如今，这件事就因为他们的行为而将降临在这颗星球之上。

就算是作为现存最古老的传奇巫师，梅林也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表情，什么样的话语去面对才好，一定要说的话，他只感觉到了深深的讽刺。

如果世界将要毁灭，巫师自然也无法避免。

他们为了巫师未来的所作所为，最后却导致了巫师的灭亡，这种事……多么可悲啊。

在玛格莉塔近乎癫狂的笑声之中，这个老人的目光缓缓移向了少女手持的圣银。如今，就只有唯一的方法了他想到。

“还不用……”

“请冷静下来，玛格莉塔小姐，情况还没有绝望到那种程度。”

圣银的声音，也传入了直到现在才恢复意识的埃尔兰达和乌斯的耳里，两位传奇巫师还搞不清楚情况，但是梅林惊讶地发现，在手中的命运之钥出声后，那情绪完全崩溃的少女似乎安定一些了。

“瑟莱忒……小姐……”

“我不知道您和那些巫师们都看到了什么，但是，那真红的光芒是因为象征性力量而具象化的命运的象征这一点是肯定的，那么你们触及命运、所看到的未来应该也是真的，你们的伤势就是最好的证明，只有准确、清晰地窥探了命运的人才会受到如此惨烈的反噬。”

“......是啊，一切都要结束了，那是无可避免的终结，是比依兰翠时代更加绝望的末日。”

“但是，按照玛格莉塔小姐的话来推测，那是将恶魔们继续囚禁在世界引擎之中才会发生的吧。”

“......恩，而我已经暗下去了，绿色的，囚禁的光圈，我这个傻瓜，完完全全被命运的安排着……”

“那样的话，玛格莉塔小姐，无可避免的终末与毁灭还没有降临，事情还有着转机。”

圣银打断了玛格莉塔的自怨自艾。它伸出银色的流刃，指向某个方向。

“......诶?”

“请仔细看，玛格莉塔小姐，看那个。”

玛格莉塔抬起头，在瑟莱忒所指的方向看到了那两个光圈，其中红色的光圈还是保持不变，但绿色的光圈变大了一圈，在中间还有个沙漏一样的图案，图案之中的沙粒刚好落完最后的些许，然后—

“......?!”

绿色的光圈中央，浮现出了一行字。一行让玛格莉塔本来就混乱不堪的大脑完全停机的字。

她不认识依兰翠的文字，但是她看得懂，就像能够听懂「时间的永恒」中，那些古老历史场景之中的对话那样。

那行字的意思是，“请二度确认你的选择。”

“很显然，这样重大的事，按照依兰翠的标准，是绝对不可能只选一次就能直接起效的，我相信二度确认后还有三度，甚至四度、五度也是有可能的，而在最终决定之前，玛格莉塔小姐。”

只有瑟莱忒的声音，在少女的耳边回荡着：

“您依然可以选择。”

第1240章EP.167人依然可以选择

现在，玛格莉塔就像是刚刚坠入了地狱之底，而又忽然被拉回了人世之间。少女怔怔地看着那漂浮不动的绿色光圈，就像是所有齿轮都卡住的分析机一样停滞了。

“......哈……哈…”

过了许久，少女才发出了这不知道是庆幸还是错愕的声音。

……是啊，是否解放被囚禁在世界引擎之中的恶魔这种事干系这么重大，又怎么会那么轻易就能被决定呢?这年头就连保险公司的合同都设了一个月的反悔期，依兰翠时代的人们怎么可能会让这么重要的开关只被按一次就会立即生效呢?

这是合理的。

然而，尽管有了这样的想法，身上的伤势正在溢出的金与银的露滴中痊愈的少女依然站不起来，她摇了摇头，那种深重的无力感弥漫在她身体之中的每一处。“没有意义的，无论哪边都是末日，根本称不上选择……”

当然，还有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