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蒙德女仆一起的两人小屋 第159章

作者:冷泉阿土

  托特追问前,公主殿下继续开口。

  “你就别多问我那个世界的详情,当初我们……我在那个世界停留不久,也没有完全明白那个世界的一切,只能告诉你……那个宝石种族,在我见过的众多生命之中,也算得上最美丽又最悲哀的了。”

  作为一个说故事的人,公主殿下显然不太合格,但她本来也就没有打算完整说一个故事。

  现在的她,或许只是……

  微妙地,流露出几许多愁善感。

  公主殿下指间揉着干粮包装纸团,又改拈为握,手掌成拳将那个纸团完全握住。

  “但,要说悲哀,大多世界其实也都差不多。例如……这个世界。”

四卷十八章 这火传不传?

  握紧了干粮纸团的那只手,彷佛呼应着某种意志。

  公主殿下突然说起的这些话,单纯只是随话题而聊起?还是休息一阵后在应对托特的方针上有了新的想法?

  又或者是……因虚弱疲惫的影响,产生了几许多愁善感?

  托特静静等着。

  不过,公主殿下似乎还是打算贯彻先前的态度,没有具体详述这个世界是怎么个悲哀法。

  倒也没有中断对话。

  她微微侧首,看向托特。

  “你说过,在之前的世界,你是依照神明的意志而行事。”

  “可以算是吧。”

  “可以算……吗?”公主殿下一手的手背支着下巴,眯细了眼,说:“我觉得你也不像明确秉持神意而行的神使……所以你是属于,感受到神明意旨而踏上旅途的勇者这种类型?”

  “哦?你那边神秘兮兮的,我这边却得老实交代?”

  虽然这么说着,但托特是轻快的语调,也没有停顿,很快继续开口。

  “跟你说一说也无妨,我其实不是上一个世界的原住民,而是来自更另外的一个世界。最初是普通人,除了有点英年早逝以外没半点特殊之处。”

  公主殿下沉吟片刻,说:“早逝啊……死过一次,比上一个世界更加之前……所以你从最初世界灵魂转生到上一个世界,重新开始人生?”

  “果然见多识广。”托特点头。

  即使是那一位“阅历丰富”的断罪皇女,固然也可以想到此类概念,但可能就没办法像这位深渊公主一样反应得如此之快。

  如今每个较为熟识的友人,都知道托特是异界穿越而来。但跟屠龙之旅的故事不同,在今天之前,知道托特已经是二次穿越的人只有诺艾尔。

  对别人而言,托特是一次还是十次穿越都没什么差别,倒也没什么好保密的。只是这个细节没有作为故事环节被提及的必要,跟诺艾尔也是较常闲谈才聊到这点。

  托特继续说:“那个世界的神明,其实是衰弱凋零的状态。我重生之后,只有一个广泛的模糊使命,就是要在那个世界多走走看看,参与见证世界上正在发生的爱恨情仇,我经历的一切都会成为那位神明新生的养分。”

  “你说过,你来到这个世界也跟那个神明有关,所以神明成功重生了吧?然后因为有些东西被这个世界召唤,你就再被派出来跨界清理善后?”

  “嗯……有点不同。这么说吧,某种意义上我可能还得感谢外法恶灵,或者说感谢宗室外法录的编写者。是因为先有来自异界的召唤,从那个世界拉走一些东西,我才有了继续‘存在’的契机。至于跟外法恶灵的敌对,虽然算是某种必然,但主要也是我自己的选择,并没有使命的束缚。”

  公主殿下稍显愕然。

  “等等,你刚刚说,继续存在……所以是怎样?本来你会死?”

  “是的,那位神明是创世之神,那个世界的根源,其重生就代表着整个世界的更新,而我本应在世界毁灭并新生的一刻完全消失,嗯,理解为死亡也没什么毛病。”

  公主殿下深吸了口气,背微微挺直了些……

  并且,眼中微有怒意。

  “这不是‘传火’吗?不,传火至少是一群可怜人的挣扎,而你是直接奉献给神明了对吧?你……就甘心沦为神明的工具?”

  托特观察着对方神态,缓缓说:“我不清楚你说的传火是什么意思,不过大致猜得出几分……至于沦为工具嘛,刚刚我讲得简洁了所以没强调到,还记得我本来就已经死过一次吧?我那一整段生命,本身就已经是报酬。”

  公主殿下静了片刻,摇头说:“这也不难猜到,即使如此,在我看来仍然是神明的棋子。对一个早夭的年轻人,或任何一个不愿死去之人,延续生命本就是无法拒绝的条件,哪怕代价是新的生命注定沦为柴薪烧尽,还能拯救即将毁灭的世界……依旧悲哀。这火,你就不该传的。”

  “啊,不是,那个。”托特挠了挠后脑杓,有些困扰地说:“你好像一直把我套进有点共通处的其他情境……那个,有什么传火的世界,是吧?听你这样讲应该是要牺牲什么人作所谓的传火动作,否则世界就要灭亡?”

  公主殿下点头说:“虽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世界灭亡,对活在那个时代的人们而言也差不多了。”

  “这样啊,那确实是非同小可的负担,想必是个气氛极为沉重压抑的世界吧?不过我之前的世界,并没有什么灭亡的危险。或者说,就算哪边藏着灭世危机,也不是因为那位神明没有新生而招致的灭亡。”

  “啊?”公主殿下愕然。“所以只是那个垂死的神明想重获健康,为此找来了你,并牺牲了你?”

  “是啊。”托特很快点头。

  “还什么‘是啊’呢!你,你就没一点疑问,没一点抗争之心吗?即使你的新生命是那个神明给的,但这样连拯救世界自我安慰的价值都没有的,盲目的生与死,你……”

  公主殿下一手按着岩石,一度像是想跳过来揪着托特的领子。

  但她看着托特的脸,压抑住情绪,并从愤慨逐渐转为困惑。

  “现在的你,不像是狂信徒或放弃思考的人啊……还是说,你当时根本就是被洗脑了?”

  托特一笑,答:“特别让我重生再洗脑?那位神明不需要这么绕圈子。其实在将我接到那个世界之前,那位神明本来自己另有方案,打算新创生一位‘主角’来执行目标。只不过,偶然接触到我的灵魂之后,觉得我可能让某些事情演变得更好,才换我上的。”

  公主殿下盯着托特,默不作声。

  托特再说:“顺带一提,我最初世界的名字不叫‘托特’,这个名字也是准备给那位原本主角的身份。”

  “那不重要。”公主殿下打断后说:“所以你在那个世界的旅行,为那个神明的重生而牺牲,除了完成你那段生命的交易以外,能带来什么足以让你自己认同的意义吗?”

  “意义啊?也是有吧。”

  托特收起了笑容。

  并不是转为严肃险恶,而是纯然的真挚。

  “让那个世界重拾更多的……爱。”

四卷十九章 爱与战争

  公主殿下面无表情地瞅过来。

  那副表情稍微让托特想起,刚刚才回忆起的,诺艾尔在干粮问题上摆出过的那张难以言喻的脸色。

  看似僵固未变的同样一副表情上,其实眼角与唇边的细动都蕴含了多样化的情绪反应。

  先是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然后是“你在耍我?”。

  接着应该是“你没搞错?”或“你白痴吗?”之类的心情吧。

  托特呵呵轻笑,说:“我知道这听起来很傻,但那只是因为现在这样讲,不管怎么讲都会太简略。

  “前面你问过我,有没有质疑与抵抗的心态。这边也说一下,当时是有,中间我确实迷惘了好一阵子。

  “另外,就算对那个世界的人们而言,那位垂死神明的新生是好是坏,也是有争议的。”

  公主殿下面具般的表情稍微松动,随著话题而思考。

  “既然创世神的新生与否不会带来什么世界末日,而从你先前说的种种细节来看,那位神明似乎也不是很常彰显自身意志的类型……那么,创世神的新生,反而可能带来新的争端,例如由神力催生的宝物与各种珍贵资源。”

  托特点头说:“是的,当我的旅程接近尾声,即将前往那位神明所在的场所之时,最后阻挡在我面前的并不是敌人,而是朋友。

  “那位朋友并不知道我会随世界新生而消失,他是基于对神明重生的担忧而来阻止我的。

  “那位朋友认为,人不需要神明也能好好过活,而且那个世界所经历的众多战乱,大多都围绕着垂死神明的遗产而展开。

  “若是创世神新生,他担心会出现更多引野心家觊觎的因素,世界将会沦陷于战争火海,本已退隐的他也不得不把自己的杀戮技艺传授给学生,如此一来,未来真正的世界末日就可能间接由他造成。”

  公主殿下肃然而语:“我注意到,你刚说神明不重生不会导致末日时,没有完全否定其他因素而末日的可能。看来你那位朋友的所谓‘杀戮技艺’就是其中一种可能性?”

  “是的,他已经在过往的战争中后悔过,因而更想杜绝未来的悲剧。”

  虽然知道公主殿下主要关心的是那项“杀戮技艺”的形式,但托特刻意轻轻带过。

  都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了。

  公主殿下倒也没有追问,而是说:“不管如何,你那位朋友的见解,我认为相当站得住脚。从你说的内容,我也看不出那个神明有非得复活的必要……但后来还是复活了,所以是你‘说服’了那位朋友?嗯?为了神明的旨意,用你的拳脚刀剑?”

  公主殿下毫无掩饰讥讽之意。

  托特淡然笑答。

  “当然没有,说服是说服,不是用暴力,而是字面意义上的,以言语辩论说服。出面说服的也不是我,而是一位贤人。”

  托特顿了一下,自嘲地摇头。

  “不是像我这样因为不知什么原因被吹捧起来的贤人虚名,是那个世界真正的贤人。”

  公主殿下直望托特目光。

  “那个贤人,跟你有交情吗?”

  “交情挺不错,可以说是几位贤人之中跟我最熟的,我很常被迫听他唱些没什么技术含量的诗歌。”

  “那么,神明的新生代表了你会消失,会死,那个贤人知道吗?”

  “知道。”

  “……那个什么贤人,用来说服那位反对神明重生之人的理由,难道就是你刚说的……”

  “对,就是爱,让人们心中更为丰足的爱。”

  “……你,在他们辩论的期间,做了什么?帮贤人一起说服朋友吗?”

  “不,我就静静看着他们辩论,在我那位朋友态度终于松动之后,便准备启程踏上我最后的路途。”

  公主殿下坐姿后背特别挺直,甚至微幅后仰。

  她眼中先是不信,然后是无力。

  很想生气但连生气都懒了的无力。

  更通俗一点的形容,就是不知从哪开始吐嘈。

  “我现在又开始怀疑你当时是不是被洗脑,或者反过来是洗脑后才送到这个世界的。”

  “哈,果然很难理解吧。”托特微笑说:“其实并没有那么奇怪,就像我刚刚也有强调过的,单纯只是说得太过简短。”

  说着的同时,托特也想到……

  ——这么一想,跟温迪最初见面之时,谈起前世贤人话题,我本以为温迪会大呼莫名其妙,温迪却意外地很容易就接受了。

  ——虽然温迪当时说,完全没搞懂贤人波基尔的想法,但现在一回想起来……那家伙其实当场就理解了吧?

  ——神明的视角吗……

  将心中的杂思短暂带过,托特继续开口。

  “让你真正明白当时发生的一切,应该是没办法。不是对你智慧的轻视,单纯只是……需要一趟旅程。”

  “旅程……”公主殿下低声复喃。

  虽然没有解惑,但这句话却让她的情绪沉淀,眼神趋于深邃。

  托特说:“是的,那是无数次旅行与长期生活的总结,也是我在那个世界一整趟旅程的结论。唯有旅行本身,才代表了一切的问题跟答案。”

  “原来如此。”

  公主殿下轻吐了长长的一口气,双肩松力。

  她放下了。

  明明前一刻还有点想揪着对方衣领大骂脑子有病,但现在,她放下对托特所述异界之事的一切困惑与不满。

  她听到了一个,不是真正答案,却比答案更能切合她心意的重点。

  “我懂了,总是要自己走过旅程,才能在眼中留下世界的沉淀。”她的目光不再逼视,但也不再紧盯托特,漫无目标地看向一旁。“这是每位旅行者的道路。”

  托特无声颔首。

  其实,也并非不可能向别人完全分享那份旅行心得,只不过那肯定不是几场长短聊谈所足够的。

  以后在断罪皇女故事会上提及相关段落,托特也将稍作编排,不会让这些难以明晰表述的事情把那些听众们给绕得云里雾里。

  只有更长期的接触,无数次分布在生活中的细碎谈话,累积起来,才能真正向极少数人分享前世旅程。

  那样的对象……

  银白发色的背影在心底闪现之时,公主殿下之声再度传来。

  她眼中重新有了郑重。

  “你,见过戴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