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泡面加蛋
台上正在谢幕的杨杨老师也僵在台上，非常意外和迷茫。
她自觉今天的现场演唱发挥极好。
因为前面那么多前辈和老师的表演，铺垫了气氛，她状态神勇，许多处理比录音棚版本还要精彩。
到了他们这个水平的表演，技巧能提升的地方可能已微乎其微，更多都是情绪和现场发挥。
杨杨老师稳了一下心态，连忙请教：“钟先生，我的表演有哪里不妥的地方？”
“有哪里不妥？哪里都不妥。”他顿了一下，冷冷挤出四个字，“这也叫戏？”
杨杨老师彻底楞在台上了。
但钟离也不觉得自己的表现过分。
用这种奇怪的戏曲糊弄他，败光了他前面所有的好感。
作为一个观众，他没有资格表达自己的真实评价吗？
虽然是男生，但钟离是一个很追求仪式感的人，比小女生还看重这些东西。
在他的视角，这场接风宴前面都是非常满意的。
美食、美酒、美景，精彩绝伦的演出，妙趣横生的谈话，样样出色。
这样的气氛，正是他一直所追寻的意境，是岩王帝君这等身份该有的享受，是一场他可以给出完美评价的接风宴。
袁空和钟离的契约里面，钟离要先满意这边提供的服务，才会给影提供帮助，这是权利和义务的对等。
可偏偏作为收尾的大轴，是这什么《神女劈观》？
这种东西，放在前面那些的表演后面，就像饮酒时气氛正酣，大家都喝得嗨了，突然有人给他嘴里似的灌满了醋。
倒胃口懂么？
钟离觉得自己没有当场砸了琉璃小筑，都是因为这三千七百年，已经被璃月的大小事物磨平了许多棱角。
钟老爷子在乎礼仪，在乎生活品味，在乎旁人忽略的细节。
就如他亲自主持的送仙典仪，即便是眼光最为挑剔、沉迷旧纸堆的老学究，也无法挑出任何毛病。
他可以接受一切从简，用随便一顿便饭打发自己。
但既然做了，那就得做好。
袁空举办了接风宴，就得给自己一个圆满的收尾才可以。
结果却是这样糟糕透顶的体验。
错误的礼仪，出格的规程，莫名其妙的大轴演出。
哪怕是平庸的落地，他也不想前面生出太高的期待感，酝酿得美好的气氛，被这般糟蹋。
众人看着钟离在那里生闷气的样子，再迟钝的人也意识到，这位大少不是故意找茬儿，而是真的被恶心到了。
便是心思玲珑如神子，这个时候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怎么突然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钟离先生这些反应，应该是有他的深意吧？
她只得劝道：“钟先生，酒后吹风不好，我陪您先回房间休息吧？”
钟离沉默的点头，起身。
他一时也回不去提瓦特，心底也明白袁空是尽力了，帮忙肯定还会帮忙，但就是难受。
糟蹋东西呐！
台上的杨杨老师虽然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但客人对自己的表演如此生气，如此不满，她是委屈又迷茫，还想做些什么抢救一下自己。
眼见钟离要走，她披着行头跳下舞台，提着演出花枪直奔袁空：
“袁老板，给我一个道歉的机会，今天……都是我的错，求你给我一个机会。”
“有话好好说，先把家伙放下！”
袁空劝了一句，然后继续沉思。
他在思索钟离不满的源头到底是什么。
他脑海里流过所有的信息，又见杨杨老师如此小心翼翼的样子，突然灵光一闪。
让一位艺术家表现得如此紧张和在意，是因为她在乎自己的每一次表演呈现，想要追究更高的艺术境界。
同样也是因为世事艰难。
时代变了，曾经兴盛的艺术行当衰微了，愿意支持的人越来越少，她想尽可能留住和打动每一个观众。
她一直在幕后默默观察，钟离是非常懂戏的好观众，却被自己气成这个样子，她一定是哪里出了忌讳。
能成为艺术家的人，都有自己的骄傲、坚持和固执。
就是死，也要死个明白。
所以她知道钟离不想理自己，也拼命向袁空求一个道歉的机会。
对着那双清澈且灼热的眼，那里面是对艺术更高境界的渴求，一时让袁空心里感慨万千。
对比群魔乱舞的内娱，这些大部分时候只在自己里默默精彩的艺术家，才是真正的宝藏啊。
他轻声安慰道：
“杨杨老师，你不必道歉。你现在回后台调整一下、准备一下，接下来登台再唱一折思凡，可以吗？”
男怕夜奔，女怕思凡，这是过去昆曲行里的老话。
便是现在的专业京剧演员，等闲也不敢挑战这两段。
但为了证明自己，杨杨老师也敢挑战，只是还有些犹豫：
“袁老板，您还肯给我机会，不会给您添麻烦吧？”
这家公司大费周章招待那位钟先生，肯定是有所求。
他看不上自己的表演，把人得罪一次还得罪第二次，那只怕无法收场。
袁空一笑：“当然，这又不是你的错，钟先生会对你改观的。”
他没有说完的话是，这是时代的错。
袁空安抚了杨杨老师回后台，给神子打了个眼色，走到钟离身边。
他知道了钟离气氛的源头，接下来便是要化解他这情绪。
否则把老爷子请来，让他平白难受，自己不是没事找事吗？
这事自己安排得也确实欠考虑了。
袁空主动给钟离道歉：
“钟先生，这次是我没有把话说清楚，才闹了这样的误会，还请您谅解。”
“这不是误会，你这新戏真的不行。”
“您看，这就是误会了。”
袁空笑了一下，“刚刚杨杨老师唱的就不是戏。”
“她那行头、扮相、唱腔，不是戏？”
“对，这是融合了戏曲元素，有大量戏腔、念白的古风歌曲。您把它当做戏曲赏析，自然驴唇不对马嘴，觉得糟糕透了。”
“古风歌曲？歌曲？”
钟离蹙着眉头，越整越蒙。
他看到的地球介绍里可没有这些概念。
旁边卫心怡忍不住意外得出声：“钟先生，您平日都不听流行歌曲这些的吗？”
“我……咳，听戏听书比较多。”
“您的爱好古典雅致，令人佩服。”
卫心怡眼眸里异彩连连。
这钟先生不光人帅得像画里走出来的，爱好也像书里那些浊世佳公子。
神子瞅着这小助理眼神有点不对，拉着她道：“小卫，那边要帮忙一起收拾，你跟我来一趟。”
她得敲打一下这小丫头，可别被钟离把芳心骗了去。
几千岁的老爷子不说铁石心肠，大概率也会流水无情。
袁空带着钟离游览琉璃小筑，也是避开其他人，边走边道：
“钟先生，现在的地球时代变了，已经不是戏曲的时代。当下最为人们熟悉的音乐形式便是歌曲，尤其是流行歌曲。”
袁空拿出自己的手机，给他播放了一曲周董的《烟花易冷》。
这首可以说是“中国风”集大成的作品了，歌词和旋律都极具古典美，又是超好听的流行乐。
作为让钟离感受古代和现代艺术形式的中间地段，这首歌，还真能让老爷子感觉到歌曲的魅力。
“很悦耳的旋律，完成度非常高的作品。只是它太短了，也没有讲什么实际的、有深度的内容。”
“这是生活节奏问题，我们现在的生活压力大、节奏快，太少人能有几十个个小时，听一出完整的戏剧，一部完整的评书。真有那么多时间，也会选择看电视剧，而且还是倍速的。”
钟离沉默着，他本能不喜欢这种感觉。
怎么会有人不喜欢看戏不喜欢听书呢？
而且还倍速播放，那不是暴殄天物，能体会到艺术的精髓吗？
但他也知道，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特色。
此世的人，必然有其多方面的原因，在没有深入了解前他也不愿随便批评。
袁空又继续给他讲了歌曲和戏剧的区别。
歌曲要比戏剧更加灵活太多，通常是三到五分钟的体量，有丰富的表现形式，歌词曲调也迥异。
可以有故事有内涵，也可以也只是悦耳的旋律，这一切都要看创作者自己的选择能力，听歌的人也不会吹毛求疵。
对大部分人来说，好听就完事了，“你的笑像一条恶犬”都能火起来。
这是审美能力的下降，也是时代流行的趋势。
“听音乐有流行歌曲，看故事有电影电视剧，而且还是国内国外成熟的工业化体系夹击，戏剧的没落是一种无可避免的趋势。”
“这令人惋惜。”
“所以《神女劈观》这样的作品便诞生了。它是一些人对拯救戏曲做出的努力，借助尽可能广的传播形式，让更多的人了解到世间还有这样的传统文化，它又是什么样子。”
袁空给钟离看了《神女劈观》在国内国外各大平台的数据反馈，以及中外观众的评价。
它的词曲都称不上完美，也可能不会经典永流传，毕竟它只是为了贴合游戏背景和剧情做出的命题作文。
就如没看过《双城之战》的人，会觉得《孤勇者》是无病呻吟，流水线产品。
但脑海里有剧情的人，则会加倍被歌曲的力量所触动。
“《神女劈观》或许构不成第一流的歌曲，但它的传播力度、破圈程度是第一流的，这就足够了。它在一个特定的时代、特定的环境下，让一代年轻人知道有戏剧这种东西，圆满完成了它的任务，至少我，不会对它要求更多。”
袁空给出了自己的评价。
他很清楚，在《神女劈观》之前，他所在的作者里几百人，真正听过京剧的一只手数的过来。
大部分还是北方人，南方人对京剧感兴趣的就更少了。
甚至有人认为《神女劈观》的戏腔就代表京剧，连曲牌名是什么都模糊了概念。
它只是一把钥匙，几百万人听过，能多出一个年轻人对京剧生出好奇，然后去了解，喜欢上它甚至支持它，都是对传统文化的莫大支持。
“原来……这是一种传承，一种虽然微弱，面对强敌无数，但始终没有放弃希望的传承。”
钟离终于理解了《神女劈观》的意义何在，也明白了在如今这样的快节奏、新鲜事物不断涌现的时代里，想要保持这样的传承有多困难。
“取代了戏曲的唱片业，自身也快退出历史舞台了。短视频让一首歌只需要写好副歌就行，数字发行让更多歌曲成为影视、游戏的附庸，能单独发行唱片然后养活自己的歌手，都在越来越少。”
袁空轻声感慨，“这就是属于人类的时代，以疯狂的速度进行革新，谁也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
短短几十年的生命，造就了我们每一代的记忆都天差地别，所以老旧的东西可能会断掉传承，但也因为没有拘束，千百倍地创造出更多的新鲜事物。”
“我知道，从第一次工业革命发明珍妮纺纱机，到现在灿烂的信息时代，不过才两百多年。”
钟离抬起头，透过古典的白墙黑瓦望出去，看到的是外面高楼林立，信号塔上燕子纷飞搭了新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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